第八十六章 随遇而安
作者:贾诩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718

风从耳畔呼呼吹过,白河愁用尽全身力气奔跑着,心痛伴随着每一下呼吸,只有在这极的飞奔中,哀伤才会稍稍减轻。

低沉咆哮声喉间响起,白河愁呼啸一声冲出了城门,正准备关上城门的士卒措手不及,只见一道灰影晃眼即过,待反应过来之时,白河愁已冲出数十丈。滕崎诗织伏在他背上,见他了疯似的前冲又是难受又是担心。忐忑不安间,白河愁已负着她冲出城去,离仙都越来越远。

“停下,停下。难道你就这样跑上一辈子吗?”滕崎诗织忍不住道。白河愁却充耳不闻,度不减反增,任滕崎诗织怎么呼唤都无济于事。不知跑了多远,滕崎诗织已是声音嘶哑,白河愁仍是没有停下来。滕崎诗织一口咬下,咬在白河愁肩上,忽然身子一轻,腾云驾雾般飞起,重重落在路旁的草丛中。白河愁终于停了下来,呆呆的站着,双眼布满血丝。

“为什么?为什么?”荒野中,白河愁大声问道。草丛中一阵萧索声,滕崎诗织慢慢撑起身子缓缓站起,白河愁却佝下身子,以手抱头。“不是,不是。”咽呜声从指间传来。

滕崎诗织走到了他的身后,想探出手去,伸到半途又缩了回去,将手收回身前,静静的看着他。夜风拂过,滕崎诗织伸手将被吹乱的头重新束在脑后,猛然间身前一黑,白河愁已起身,双手抓着她的肩头道:“你也是女人。我想你告诉我,在女人心中,过去真的比现在更重要吗?”

滕崎诗织微微一颤,双眸抬起迎上那双余火燃烧不息的眼睛,低下头轻声道:“你真的要我说实话吗?”白河愁大力点头,滕崎诗织重新抬头,轻轻舔了舔嘴唇道:“那位羽公子的确胜你一筹。”白河愁浑身一震,狂嘶道:“为什么?为什么?”滕崎诗织皱眉道:“你捏痛我了。”白河愁松开手,人却像禁不住风力般踉跄两步,嘴里犹自道:“为什么?”

“你向来性子飞扬洒脱不拘小节,有仇必报,但若遇朋友却肯舍生忘死,如果再能改改脾气,人人都会当你是知己良友。”滕崎诗织道,白河愁眼眸一亮,急道:“那他又如何?”滕崎诗织道:“那位羽公子人虽长得黑了一点,但性子沉稳,人又大度,就连我见到他,也感觉只要有这位羽公子在,便安心了许多。”白河愁听得心中如被铁锤猛击了一般,喃喃道:“安心了许多,见到他便安心了许多?”滕崎诗织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停了下来,白河愁却道:“你继续说,继续说。”滕崎诗织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想那位苏姑娘也是这般想的吧。女孩子没有一个不希望能有所依靠。你就像那天上的飞鹰,天马行空,喜欢独来独往;那位羽公子却像是沉稳的大地,给人无限的支持,就算累了也不用担心。”

她猛然闭嘴,面前的白河愁面如死灰,半点也无知道答案后的欢悦。滕崎诗织忙道:“我只是胡说八道的,其实你人也很好。等你伤好了再去找那位苏姑娘,说不定她又回心转意了。”白河愁哈哈大笑,笑声却和哭声差不多。

刹那间,逃离吴越前在溪旁与苏百合相见,听她倾诉心事的情景从脑中幕幕浮现。自己不是败在他的家世武功之上,羽星寒与百合虽有旧情,却也不是自己必败之处。自己原来是输给了自己,心情激荡下,忍不住仰天长啸,原来白河愁输给了白河愁。她早就说过,她也会害怕,也会疲倦,倦了的时候也想有人可以依靠,累了有人安慰。但自己又带给她什么?连给她可以依靠的感觉都没有,带给她的只是麻烦,反让她为了自己东奔西跑。她累了倦了,都只是他在陪她,他在安慰她,他在帮她,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你没事吧?”滕崎诗织心中微惧。白河愁强抑心情笑道:“我没事,你说得一点都不错。”言语间却半点笑意都没有,嘴一张似想说什么却一口鲜血喷出,如雾般撒落,人缓缓向旁倾倒。滕崎诗织大惊,连忙扶住他,白河愁微微一笑道:“我没事,只是刚才跑了这么远,现下有点累了,睡一会儿便好了。”他自羽府闯出已是不易,再这般不停奔跑了半昼夜,再也支持不住。眼皮越来越重,已经听不清身边的声音,连人影都模糊起来,神智渐渐模糊。

“百合,不要离开我,我再也不会和你嘻皮笑脸,再也不会让你和别人替我担心。”白河愁眼神迷离,向扶着他的滕崎诗织轻轻的说道。

苏百合看着那两扉紧闭的房门,忍不住踌躇了一下,忽觉手上一紧,却是被羽星寒握紧了柔荑。“不用担心,一切有我。”羽星寒柔声道。苏百合心中一暖,轻轻点头,事已至此,再无所惧,玉手抚上门扉,缓缓推开,两人携手入室。

室内之人负手而立,闻得足音并未转身,苏羽二人静立他身后,羽星寒深吸了一口气道:仙流霍然转身,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眨也不眨的看着羽星寒,沉声道:“你还肯叫我一声爹!”羽星寒沉声道:“爹娘对星寒有生育抚养之恩,孩儿岂敢忘记。”羽仙流手按上身旁的檀木桌道:“我羽氏子孙历代常有相貌俊美之人,红袖和翩翩便是如此,偏偏你却是肤黑,相貌也没什么出众之处。我知道,你小时候,大家都很奇怪,甚至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怀疑你不是我羽家的子孙。”苏百合微感讶然,不禁望去,羽星寒朝她微微一笑道:“我小时候比现在还丑,云家的小孩曾当面笑我不是我爹生的,结果我和他打了一架,被我爹罚闭门思过三日,还好你那时不认识我。”苏百合听到他那句“还好你那时不认识我”不由想笑,忽地省起羽仙流就在一侧,只得把想说的话又咽回肚里,偷偷了看了他一眼。

“原来你都还记得。”羽仙流感慨道,面色一正道:“但你是我羽家的子孙,是我羽仙流的儿子,却是千真万确。”羽星寒面色肃然道:“孩儿从来没有怀疑这一点。”羽仙流脸上出现欣然之色,随即道:“虽说你相貌不似你三弟般引人注目,但你性子沉稳,文武两途都极有天份,少有人能及,光大羽家的希望说不定就在你的身上,我也早已视你为将来羽家的继承者。”羽星寒不禁望向乃父,羽仙流摇头道:“可是你却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为了一女子,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当年不满我为你订下的与夏侯家联姻之事出走异国数年不归;好不容易回来了,又为了她放走邪道,与同道为敌,星寒,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羽仙流的声音由弱转厉,但由声色俱厉渐渐转低,说到最后黯然之情溢于言表,听得人感同身受。

羽星寒脸色白,忽觉手上一紧,却是苏百合不禁捏紧了他的手,羽星寒见她眼中微带凄然,心中忽地生出勇气道:“爹,孩儿自知让您大失所望。但孩儿只后悔从前没有早一刻和她在一起,所以孩儿不管怎样都不会与她再分开。”羽仙流不由面色转青,紧紧按在桌上,青筋凸现。“好,好,你决定与她再不分开,却不知这位苏姑娘是否也是如此?”

苏百合咬唇道:“羽阀主,百合与星寒从前的误会既已解开,自然从今以后再也不愿与他分离。”羽仙流听得哈哈大笑,突然又笑声陡止,一双眼眸冷电般望向苏百合,冷冷的道:“只是不知那个什么星月门的弟子与你又是什么关系,让你不惜冒得罪众人和我也要救走他?那人开始又为何宁愿死也不愿接受你的恩惠?”苏羽二人心中一跳,苏百合自知三人间的关系瞒不过羽仙流这等通晓世情之人,微带黯然道:“那人,那人…”她一连说了两个“那人”,却仍是不知该如何把自己与白河愁的关系说给羽仙流听。

“那人名叫白河愁,倾慕百合已久,却非是不愿接受百合的恩惠,只是不愿接受孩儿的帮忙罢了。”羽星寒道。苏百合低下头去,心中却微松了一口气,要他在羽仙流的面前亲口诉说与白河愁的关系,她委实不知该如何述说,还好羽星寒善解人意。

羽仙流冷笑道:“星寒,你当真宁愿为了敌国一身家不清不楚的女子,连我们对你的期望都不顾了?”苏百合听得一惊,不由抬头,羽星寒却想也不想的朗声道:“孩儿早已想清,只要能与她在一起,对其他也就不再刻意求之。不过百合绝非什么身家不清不楚之人,她虽是敌国之人,但她父亲便是南朝之相苏轼,而且她家其实也是流的我楚人血脉。”苏百合心中一惊,颤声道:“星寒你说什么,我身上也有楚人血脉,为何我从来没听我爹提起?

羽星寒这才想起苏轼曾叮嘱不要告诉苏百合此事,但刚才为了减少羽仙流的不满话已出口,只好无奈的道:“此事千真万确,待回到你爹身边再问他不迟。”羽仙流冷笑不止,道:“就算她有我楚人血脉,但结交妖邪,与别的男子纠缠不清,我羽家又岂容得下她?星寒,你若一意孤行,那便带着她从这门中出去便是。”羽星寒静静望向其父,嘴里惊呼:仙流却背过身去淡淡的道:“只是你若带她走出羽家,便从此不再是羽家的子孙。”

“啊!”苏百合不由大惊失色,羽星寒也呆立当场。苏百合望望两人,心中一片茫然,她不希望这对父子间要闹得这般光景,但若是她说出要羽星寒留下的话,岂非又辜负羽星寒的一片情意,不由两难。羽星寒好一会儿始涩声道:“爹,孩儿永远都姓羽,还请爹收回刚才的话。”羽仙流转过身来道:“这么说,你愿意放弃她了?”

苏百合娇躯一震,说不出话来。羽星寒苦笑道:“爹,你好心狠!”忽地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羽仙流脸色难看起来,羽星寒重新站起黯然道:“既然爹执意如此,孩儿只好先以三个响头报答爹娘之恩。”羽仙流脸色铁青,重重哼了一声,拂袖侧身。羽星寒拉起苏百合的手,苏百合不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羽仙流,口中低呼道:“星寒…”忽然嘴唇一热,却是羽星寒以手擅上她的檀口。羽星寒摇头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爹,虽然今日你逐孩儿出门,但我永远都是羽家的人,若羽家有事,孩儿必不会袖手旁观,今日暂别,待您回心转意之时,孩儿再向你请罪。”羽仙流却是背转身子毫无动静,羽星寒只得拉着苏百合向外走去,刚跨出门槛,却被两人拉住,正是其妹羽红袖和其弟羽翩翩,两人眼中含泪道:“大哥,你不可以走。”

羽星寒心中亦是难受,摸了摸两人的头,强笑道:“等过几日我自会回来。”苏百合欲言又止,羽家两人却是狠瞪了她一眼,显然是刚才偷听了房内的谈话,把羽星寒被逐出家门怪罪到她的身上,苏百合不由心中难受。

羽星寒长叹一声道:“你们两人好生侍侯…娘…”他惊呼出口,只见廊道一侧忽然走出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羽星寒松开苏百合的手,正想迎向前去,忽然羽仙流出现门口喝道:“既已决定,又有何不舍,莫非改变主意不成。”羽星寒叫了声娘,百感交集,其母奔来,却被羽仙流伸手一拦。羽星寒一狠心道:“娘,待爹怒气过后,孩儿再回来向你们请罪。”说罢,依依不舍的望了一眼与苏百合向府外行去。

羽星寒之母本是前朝侍郎之女,精于女红却不擅武功,见羽星寒离去,不由惶急,被羽仙流一言不的拦着,更是心焦,一面哭泣,一面向三人询原由。羽仙流脸色难看一言不,羽红袖却黯然道:“大哥,大哥是为了那个水性扬花的女人。”

两人出得府来,默默无语,直走到大街之上,已是深夜,乌云遮月,寂廖无人。苏百合放缓脚步,羽星寒轻轻拉起她的手道:“怎么了?”苏百合幽幽道:“都是我不好…”羽星寒皱眉,手上一紧道:“百合你为何要这么说?你可知道当我听到你当着众人之面承认之时,是我平生最开心的时候。”苏百合霞染双颊,但欣喜之色随即淡去,愁锁双眉,微微叹道:“可是你却因此被逐出羽阀…”话没说完,双唇被一只大手按住,接着感觉纤腰一紧,被另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搂住,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下便放弃抵抗。羽星寒沉声道:“你何须自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羽家还有我二妹三弟,而且我仍然自认是羽家之人,我爹不过是一时之气,待他怒气一过,我再回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他松开按在苏百合唇上的手,轻轻抚摸她的秀,见她仍是愁眉不展,微笑道:“和你重逢的那一刻,我就对自己说过,这一定是天意,我若再放弃这上天给我的唯一机会,必会后悔终生。”

羽星寒抓起她的纤手道:“还好,我抓住了。”苏百合微仰脖颈,缓缓道:“若是我现在还在犹豫,甚至,甚至决定与他在一起了呢?”羽星寒握紧她的手道:“若是你在犹豫,我一定会等待;若是你真的那样决定,我会…但我还是会试试他。”苏百合听到后一句不由大讶:“试试他?”羽星寒微感尴尬的道:“要我放心将自己最心爱的人交到别人手中去,那个人当然得通过我的考验,至少得足以保护你,否则我怎么都不会放心的。”苏百合捶打了一下他的胸道:“他不是你的对手的。”忽然间神情转黯,轻轻伏向羽星寒的肩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也不知他现在在哪儿。”羽星寒点点头道:“如果以后有机会,希望能帮到他。”苏百合微微抱紧他,黯然道:“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才分开,羽星寒忽然手指夜空道:“看,月亮出来了。”苏百合随着他手指处看去,终于愁容尽去,欣然道:“是啊,乌云散尽了。”两人举目眺月,正自出神,忽然身后转来一声轻咳,接着有人朗声:“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两人霍然回头,讶然道:“白先生?”

白忆肖轻袍缓带向两人走来,那面无表情的风云随侍在后。三人走近,白忆肖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又与两位相见了。”羽星寒应道:“我们也想不到会在这儿遇上白先生,先生不是要回家吗?”白忆肖看着两人颌道:“不错,我本来是打算回去,不过忽然间想起很久没来圣京了,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看看,所以决定来一趟。”羽星寒道:“今日既然有幸再见先生,天色已晚,不如到舍下…”忽然想起自己离开羽府已是无家可归,自身尚不知今晚歇息在何处,又如何招待别人?

苏百合轻轻道:“白先生,真是对不住,今日有些不便,改日,改日再…”白忆肖听她吐吐吞吞,不由一怔,羽星寒怕他误会,赶紧道:“先生勿怪,今日真是有些不便。”他一咬牙道:“不瞒先生,星寒今日已被家父逐出府去。”白忆肖道:“怎么会这样?”随即了然,叹道:“莫非是因为你们两人之事?”羽星寒道:“先生法眼无差。”白忆肖沉吟道:“若是两位不弃,不如到我住的地方暂居一时。”两人又惊又喜,羽星寒道:“怎么好打扰先生。”白忆肖笑道:“我住的地方虽不大,倒也容得下七八个人都不嫌挤,请随我来吧。”

白忆肖转身走去,风云看了一眼仍在犹豫不止的两人,默然跟在白忆肖身后。两人拐过街角,风云低声道:“真的要介入吗?如果收留他们,羽阀便会注意到我们。”白忆肖行不变,悠然道:“难道你怕羽阀?”风云声音微昂道:“当然不怕。”白忆肖一笑,风云加快脚步,两人并肩而行。

苏百合看着渐渐走远的两人,迟疑的道:“我们真的要去吗?”羽星寒苦笑道:“想不到我们反而要别人来帮我们。”他想了想道:“反正我们暂时也无处可去,这位白先生,这位白先生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但我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对我们没有恶意。”苏百合微微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感觉的。”羽星寒挽起她的手道:“既然如此,反正我们现下也无处可去,不如就随遇而安吧?”苏百合轻轻点头,两人相视一笑,向白忆肖消失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