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琴棋(一)
作者:lhf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52

樊老一句话说完,静待大厅中的众少女开言。但过了一会,还是静悄悄地杳无人声,一时竟无人敢先上前讲论一番。但是这个僵局并未维持多久,不久还是有一位少女走上一步,笑道:“樊老这一首曲子,可有为其谱名否?”

樊老微微笑道:“老朽原本想不出好的名字,但既然今日要拿出来献丑,事先已把这首曲子的名字定为‘潝渰’,取意‘行云流水’之义。让姑娘见笑了!”

少女笑吟吟地赞道:“‘潝渰’?果然是一个好名字,樊老这一曲中曲调变化繁复、层出不穷,更难当的是各处曲调的转折衔接处都是妙道自然、不带丝毫工匠之气,整首曲子变化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取云霞变幻莫测之态、水流急遽连绵之形,这‘潝渰’二字,确然是当之无愧的!”

樊老笑道:“姑娘过奖了!”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其他少女都已经开始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不抢先说这几句话。只因这些话谁都会说,谁都能说。先不管本人对此曲的见解有多少,至少可以在说之前和樊老拉拉客套,博取樊老的好感,到时自然在樊老的评价中大占便宜。但这时既然被这少女事先说了出来,后来的人再说类似的话,就会显得矫揉造作、且有阿谀奉承之嫌了。

樊老这时又道:“就请姑娘略微讲评老朽这首‘潝渰’,如何?”

刚才那少女定了定神,朗声道:“刚才樊老这首曲子,变化奥妙,前后共用了太簇商、姑洗商、林钟商、南吕商、无射商诸调,而这诸调中每调又含有七调,晚辈却辨不明白了。只觉刚开始曲调平和中正,华贵大方,应该是代表主人迎接宾客;其后曲调轻快愉悦,犹如清溪流涧击打青石,奔流而去;接着……”这少女果然对音律颇有涉猎,此时侃侃而谈,不但辨出樊老用到的几个基本乐调,更把曲中开始的五六个变化场景说得丝毫不错。但越是说到后面,就越是模糊不清,想是那时她已跟不上樊老琴音的变化,更不要说能够听出第十一幕旭日东升的乐章了。

少女诉说的时候,樊老一直含笑不语,静静地听着,这时点了点头,笑道:“能说出这些,也算是挺不容易了。姑娘可以归座了!”

少女一张俏脸立刻兴奋得通红,好像樊老这一个微笑、几句赞许有莫大的抚慰之力,目中喜不自胜,笑吟吟地回到座位坐下。

朱府的总管秦朗一直含笑在一边看着,这时朗声道:“姑娘能够得到天下第一琴师樊老金口一赞,已经抵得上旁人的数百数千句了!嗯……还有那位姑娘上来?”

其余的少女便有许多陆续都走上前,对樊老的曲子讲评一番。可是来来去去无非和第一个少女说的相差不大。倒有大半人几乎是一字不漏地重复她的讲评。也有一两人能多听出曲中一两个变化,可是要说道将整首曲子的曲意融会贯通,并加上自己的独到见解,却是一个人都做不到。

很快,大厅中的二十几位少女都一一试过,只剩下那最美的四人还没有上前讲论。秦总管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落在这四人身上,笑眯眯地道:“前面诸位已经讲评过了,就剩下几位姑娘,不知……谁愿意先上来?”

红衣少女秀眉一扬,正要站起身,旁边那绿衣白裙的娇弱少女已经盈盈道:“刚才她们说过的,我就不再重复了。樊老这曲‘潝渰’,用了太簇商、姑洗商、林钟商、南吕商、无射商诸音,而这五音各自也有七调,并且并非七调都采用。如无射商七调,一般人只用黄钟宫、羽调、越调,樊老这首曲子里,用的正是无射商的羽调和越调。”

她说到这里,连樊老也是精神一振,浓眉一轩,目中露出一丝诧异之色,道:“哦?”

娇弱少女又道:“另外,太簇商用的是中管高宫,姑洗商用的是中管双调,林钟商用的是南吕调和歇指调,南吕商用的是中管仙吕宫。不知晚辈说得可对?”说着朝樊老微微而笑,目中充满自信。

她如数家珍地把樊老那首‘潝渰’中的曲调娓娓道来,大厅中众人,屋顶上许剑二人,都是大吃一惊。想不到这柔弱少女竟然能细辨出曲中诸音,还能丝毫不漏地列举出来。就连樊老本人,也是微感惊讶,点了点头。众人此时都想,这次音律的比试,魁首定然是属于这娇弱少女了。

樊老笑道:“姑娘家学渊源,不知可否见赐芳名?”

娇弱少女嫣然道:“晚辈李可卿,只是粗识乐理,不敢说得上有什么造诣。前辈过奖了。”

正在这时,突然又有一个柔和得像丝绸、动听得像管箫之声的声音徐徐道:“通晓樊老此曲的音调又有何难?难就难在樊老这首曲子,变化奥妙,模拟了整整十二个场景。这个,李姑娘可知道否?”

李可卿一怔,众人的目光立刻从她身上转到此时说话之人,原来竟是那一直含笑不语的紫衣少女。

那紫衣少女朝樊老微一颔首,又注视着李可卿,静待她答话。

李可卿眉头微皱,道:“此曲明明只有十处场景,姑娘如何偏偏要说有十二处?”她这句话一说出来,樊老的脸色立刻变了变。

李可卿恍如不觉,继续道:“此曲模拟的场景分别有十个,包括:迎宾、春溪、初雪、寒冬、饮宴、驰马、夏狩、秋收、赏菊、晚枫诸景。这是小妹亲耳听见,难道还能有错不成?”

许剑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一定还听漏了部分曲意,只因在她的叙述中,居然没有朝阳这一景。再看樊老的脸色,果然隐隐已有些不愉之色。

紫衣少女笑道:“这些姑娘确实是说得一点也不错,不过,还是少了两景。最后的朝阳和送别,姑娘就没有听出来。这其实也难怪,樊老最后弹奏这两景时,琴音晦涩难明,尤其是最后一景,竟然只是凭着两手一挥,通过发出一缕淡淡的琴音来表达友人离别时的哀愁伤感,淡淡然、悠悠然。端的是妙绝天下,实在是令人钦佩!”

樊老听到紫衣少女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霍地从座上站起,走到紫衣少女身前,目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问道:“你……你是跟谁学的琴?”

紫衣少女微微躬身,笑道:“晚辈的师父略懂音律,晚辈这一点点技艺,正是跟师父学的。”

樊老一声长叹,叹道:“老朽一生精研音律,可是一直苦无知音。原以为这首呕心沥血、历时五年才完成的古曲,此生再无听懂之人。闲时也不过弹来聊以自慰而已。不想姑娘竟能只听一次,就完全道出此曲的含意。老朽虽然无缘拜见令师,但想他必然是一位妙解音律的高人。姑娘年纪轻轻,竟然也有如此造诣,实在令老朽拜服!”说着深深一揖。

樊老这么一说话,一作揖。厅中众人无不骇然失色,连朱长贵也手按椅身,身体前倾,瞪着紫衣少女直看。他原以为请樊老过来充当评判,这些少女音律上的造诣再高,也极有限,却料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双眼中充满骇异之色,像是见了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