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内忧外患
作者:原野飞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730

任廷忠被杀一事,查了半年,也没查出什么头绪,只好不了了之。

尉迟鹰暗中留意,见确实无事,也就渐渐放下心来。适逢此时从幽州传来密报,幽州总管辅国公卢昌期借口边患,整军经武,恐有异志,望速谋对策。

尉迟鹰在府中“闭门思过”数月,早已是静极思动。何况此事涉及的卢昌期,乃封疆重臣,此事若不查清原委,终不妥当。当下尉迟鹰入宫见驾,主动请缨,愿亲自前往察探以将功抵罪。武帝知此事关系重大,再者也想让尉迟鹰出京暂避风头,欣然准奏。

这一日清晨,红日初生,霞光万道。

京师长安的厚重城门在一阵“吱吱呀呀”的磨擦声中缓缓打开,守门将校睡眼惺松地际开始了他们一天的乏味枯燥生活。在稀疏的人流中,蹄声得得,一行数人鞭马出城。

走在前面的正是尉迟鹰。今天他换了一身布衣,头戴斗笠,“青狮剑”斜挂在马鞍侧,与一般走江湖的武林人毫无两样。“病韦驮”袁伤、“断魂轮”王禁、“鬼影子”耿烟飞和“铁笛仙”俞铿也换了衣衫,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墨烟”四蹄起伏有致,走的十分稳当。尉迟鹰稳坐在马背上,神驰天南,不由自主陷入了沉思。如果事情真如密报之中所言,坐镇幽州、拥兵十万的卢昌期意图谋反,那么他现在会做些什么,自己到了幽州,又该如何行事?

对卢昌期此人,尉迟鹰并不了解,只是临行前命闻人宏将之相关的资料整理后,他细细研究了一晚,对他算是有个初步的认识。

当年北周开国之主宇文泰鉴于战事频繁,原本无数不多的鲜卑人日益减少,兵源枯竭,便开始从汉人中补充军队。当时曾广募“关陇豪杰”,并由政府挑选关陇地区威望卓著的人物来统率其军,如阳曲人郭彦、武功人苏绰,以及敦煌人令狐整等人。卢昌期也是在此时乘势而起,苦心经营数十年,终于位至统辖数州的封疆大吏。

卢昌期行伍出身,积功升至将军,因颇晓兵法,长年戍守边塞重镇幽州,为人老奸巨滑。宇文护当权时,曾极力依附之。宇文护倒台后,又反戈一击,声言坚决拥护朝廷。

武帝虽然对这个势力小人没什么好感。但因其镇守幽州多年,并无差池。何况亲政之初,也不宜轻易罢免封疆大吏,以免激起兵变。对卢昌期等几个一向依附宇文护的封疆大吏也就没有多加追究。反而加封其为辅国公,允其拥兵十万,镇守幽州,是为大周东北屏障。

若说只卢昌期谋反,尉迟鹰并不十分畏惧,毕竟卢昌期部下不过十万之众。最令尉迟鹰担心的则是他是否会联结外敌——突厥。

尉迟鹰曾在边关作战,深知突厥骑兵凶悍善战,来去如风,大是劲敌。何况突厥乘大周征伐北齐,无力北顾之际,混水摸鱼,大肆劫掠人畜。加之数年生息,至今已拥披甲武士达五十万,尽占长城以北广阔地域,真个是兵强马壮,粮草充足!

当年征讨北齐,突厥已经有些蠢蠢欲动。幸得武帝远见卓识,采纳大司空李穆之计,一面派宫监郑译、王端等人甘词厚币游说突厥重臣,以惑其心。一面又抽调重兵置于关内险要处,由老将燕国公于谨统领。即使前线军情严重、险像频生,边关也不准抽调一兵一卒。正因防范严密如此,突厥人才未敢轻动,以致坐失良机。

但如今情形,自然和那时不同了。北齐新灭,人心未归,突厥乘机大肆招收北齐旧部投靠,只从其收留北齐范阳王高绍义及营州刺史高宝宁、灵州刺史袁洪猛等辈,其心可知。

原北齐“范阳王”高绍义,官拜定州刺史,乃是北齐王族之中有数的高手之一,与“渤海王”高见并称“王族双雄”。当年北周伐齐,高绍义联同灵州刺史袁洪猛、显州刺史陆琼、雍州行台傅伏等人,引十万大军南下,攻占肆州以北城镇二百余,兵威之盛,一时无双。

当时武帝正引大军与北齐主力对恃,闻报大惊,急命大将宇文神举率军抗击。宇文神举知敌锐气正盛,不与交战,只是虚以周旋。双方相持月余,战局逐渐偏向北周。先是后主高纬及后妃幼子被擒、“渤海王”高见战死等噩耗传来,齐军军心大散,随后宇文神举提兵痛击,齐军连战皆北。陆琼兵败被擒,傅伏引兵归降,十万大军土崩瓦解。高绍义见大势已去,只得率残军千余遁入大漠。

突厥一向与北齐交好,与高纬兄弟相称的木杆可汗已经去世,其弟佗钵可汗即位,采纳天柱王之计,十分礼遇厚待投奔而来的高绍义。

高绍义寻得突厥支持,重又开始招纳收容逃亡前来的部属。消息传出后,凡北齐旧部纷纷来投,不过数月间,已经重聚部众两万余人,声威重振。其主要党羽如营州刺史高宝宁为人奸狡阴沉,极工谋略。灵州刺史袁洪猛,少年白头,年不过四十许,已是满头白发,故而人称“白猿”,擅使丈八蛇矛,战场上豪勇无双。

除此二人外,尚有先锋大将杜明达。此人绰号“流星刀”,手中一口“泼风刀”,腰悬丈二流星,交战之时,若不能取胜,往往能以流星伤人,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尉迟鹰和闻人宏、南翼、楚扬等人商议边关军情之时,也曾多为此担忧。大家一致认为,突厥收容高绍义,不过是以此牵制我大周,自家再混水摸鱼罢了,所以平灭北齐后首要之举,就是腾出手来收拾突厥。突厥若灭,高绍义等辈还不是手到擒来吗?只是大战过后,需要有一个平定民心、休养生息的过程,是以武帝一时没空理会突厥。

现如今刚过数月,外患尚存也就罢了,偏偏内乱又起,是否这就是大周、突厥开战的先兆呢?一旦开战,南陈、吐蕃及西域诸国,又会做何举措?如果他们趁火打劫,混水摸鱼甚至群起而攻又该如何?

想到这里,尉迟鹰不由微微叹惜:“北齐虽灭,大势却也不容乐观,何时方能一统天下?”

心中烦恼,不由顺手摘下鞍旁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脖喝了一大口。这是他从长安带出的御赐美酒。乃当初尉迟鹰擒获北齐之主高纬后,武帝御赐了十坛,香醇味美,确是酒中极品。尉迟鹰自己也不舍得多喝,只在设宴款待知交时取出待客。此番远赴幽州,尉迟鹰嫌旅途寂寞,便带了一壶。一路上跋山涉水,酒瘾发作时便喝上两口。

走了十几日,进入幽州地界。尉迟鹰打起精神,留意沿途所见所闻。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现象,但尉迟鹰却觉得,还应该更进一步的观察才能做出结论。

这一天时近黄昏,前方出现了一处市镇。尉迟鹰向路人打听,方知此镇名叫大台。过了大台,再走十里,便是幽州城。尉迟鹰心想反正此镇离幽州不过十里,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进城也不迟,当下催马进镇。

镇内灯火辉煌,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甚是繁华热闹。尉迟鹰不由微感奇怪,时近黄昏,街市早该散去,此镇却如此热闹,不知白日又该是何等繁华景象?

他走了一会,见人来人往,甚是拥挤,乘马多有不便,便索性跳下马,牵马而行。

没走几步,便看见一家客栈。青砖绿瓦,门前高挑红灯。灯上映射出四个大字:“鸿安客栈”,一个身着青布裤褂的店家正在门前,满面笑容的迎客。

尉迟鹰牵马走过去,那店家一眼看见,立刻迎了上来,笑道:“客官,住店么?小人这里可是二十多年的老字号,客房又大又干净,后院有马房,草料齐备,包您住的满意。”

尉迟鹰笑了笑,从马鞍旁摘下连鞘长剑。店家立即会意,扭头喊道:“小三,快来给客人牵马。”回头又道:“客官,您这边请。”

尉迟鹰走进客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店家,在下还有四个同伴在后面,估摸着也快到了。你们这里有没有清净的小院,我们全要了。”

店家一听,更是高兴,连声道:“有,有。西院正好闲着,小人这就领客官前去。至于客官的四位同伴,小人立即让人去外面候着。”说着招手叫过一个伙计,让他去门外等候。

店家领着尉迟鹰进了一个月亮门,指着一排厢房道:“客官,这就是西院,共有六间客房。”尉迟鹰一看,倒也干净整齐,点头表示满意,道:“好了,这个小院我们包了。”当下他挑了一间靠墙的厢房,入内休息。

店家急忙送上热水面巾,又泡了一壶香茶。尉迟鹰稍事洗漱,坐在椅中吃茶。不一会,外面传来脚步声,却是袁伤、王禁、耿烟飞、俞铿到了。他们虽是和尉迟鹰一同出京,但尉迟鹰顾虑官道上人多眼杂,故而分散而行。四人见过尉迟鹰后,各选房间安顿。

待四人也洗漱完毕,一起来到尉迟鹰房中,已是掌灯时分。店家送上酒菜,尉迟鹰等人走了一整天,也真是饿了,立即狼吞虎咽般大吃起来。

店家一边斟酒布菜,一边搭讪问道:“客官,看你们都是远道而来,莫非是来参加赛马大会的么?”尉迟鹰“嗯”了一声,放下手中酒杯,道:“赛马大会?那是什么?我等兄弟是做买卖的,此番只是顺道路过而已。”

店家笑道:“原来如此,是小人看走眼了。不过,几位客官若有闲暇,不妨便多留几日。否则错过了本次赛马大会,实在可惜。”尉迟鹰大感有趣,道:“哦……既然如此,店家你且详细说说。”

那店家也来了兴头,笑道:“各位客官有所不知,自从辅国公坐镇幽燕之地,每年都要举办一次大会选拔人材,以此考校各县郡年青人的骑射箭术。能技压群雄者,重奖纹银千两、锦帛百匹。尤其是今年,辅国公还特别宣布,若愿从军者,不但可在军中任职,待遇还特别优厚。唉,小人是不会武功,否则连小人也想去试试,看可否在军中博个功名。”

尉迟鹰等听他说的有趣,都笑了起来。俞铿道:“原来还有这等美事,看来咱们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纹银千两、锦帛百匹,乖乖,这奖赏的确丰厚。那么来的人一定也很多了?”

店家兴冲冲道:“那是自然。重赏之下才有勇夫嘛。何况一年才一次,谁不想来看看热闹。若能拿个头名,金钱、权势不都有了?听说这次赛马大会特别热闹,不但辅国公会亲自出席,地面上的许多头面人物也都会来。这可是几年都难碰上的盛事呀,各位客官若错过就太可惜了。”

尉迟鹰心中微微一动,思索了一下,问道:“店家,举办这种盛会必然耗资甚巨,却不知由何人承担?是官府么?”店家摇头道:“那倒不是。听说是官府筹资,各家商铺均摊,实情是否如此,小人就不知道了。”

尉迟鹰点点头,道:“既然有热闹好瞧,那么咱们不妨便多留几天。嗯,店家,赛马大会何时召开?”店家一听尉迟鹰说要多留几天,心中欢喜,忙道:“客官若要留下看热闹,那是再好不过了。赛马大会就在三日后,耽搁不了各位客官行程的。”

袁伤、王禁等人虽觉奇怪,但知尉迟鹰一向行事稳健,也不多问。

次日天明,尉迟鹰和四人用过早点,在院子里吃茶闲谈。俞铿道:“统领,今天你真的不打算进幽州了么?”

尉迟鹰点点头,道:“昨晚听了那个什么赛马大会后,我有了一个新想法。咱们现在是来查证的,究竟卢昌期是否有反意,咱们到现在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若此时进城,听信一面之词,难免冤枉好人。现在我决定,暂不进城,先行暗中查访。待赛马大会后再进城联络不迟。”

四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正在这时,忽见那店家兴冲冲的走了进来,连声道:“客官,大喜大喜。”尉迟鹰奇道:“什么大喜,莫名其妙。店家,你在说什么?”

店家满面笑容,道:“客官,是这么一回事。刚才王四爷来到小店,说特来相马,还问小人是否有远客。小人便答了,又领他去马槽转了转,王四爷一眼便相中了客官的坐骑。”

尉迟鹰皱眉道:“这王四爷是什么人?他相我的马作甚?”

店家笑嘻嘻道:“不瞒客官,这王四爷就是本地方圆百里之内最有名气的相马师王一山。因他排行第四,故而大家都叫他王四爷。客官,你是不知道,在我们这儿,被王四爷相中的马,身价立即百倍。说出去那就是千里驹,就是追风马,一准能卖个好价钱。客官,你说这是不是好消息?”

尉迟鹰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淡淡道:“店家,多谢你的美意。只是在下可曾说过要卖马吗?”

此言一出,店家顿时张口结舌,神情尴尬。他本以为告诉客人这个好消息,客人定会欣喜万分。自己也能得些好处。不料话一出口,就被顶了回来。

店家期期艾艾,说不出话。院子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随即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大约四十余岁,白面短须,布袍丝带,手拿一只白纸折扇,意态十分悠闲舒适。他走到近前,拢扇一稽,道:“这位客人请了。王四有礼。”

尉迟鹰还了一礼,道:“先生原来就是王四爷,失敬失敬。不知先生此来,有何指教?”王一山微微一笑,道:“王某此来,是想和先生商议一事。”尉迟鹰心中雪亮,点头道:“哦,先生请讲。”

王一山咳嗽一声,道:“不瞒先生,王某世居幽州,祖上原是以养马为业,因此对相马之术所知非浅。传至王某,已是小有名气。蒙邻近乡友抬爱,家有良驹都请王某去相。”尉迟鹰点头道:“原来先生还是一位伯乐,真是失敬了。”

王一山矜持的一笑,道:“不敢,不敢。王某虽略通相马之术,又怎敢与伯乐先师相比?”顿了顿,他又道:“今日王某来此,本是探望一位好友。路过客栈时,适闻先生坐骑一声长啸,真个是宛若龙吟。此等龙驹,王某相马数十年才仅此一见,故而不嫌冒昧,前来打扰。”

原来,这王一山也确是相马的行家。他走过“鸿安客栈”,适逢“墨烟”一声长嘶,王一山一听这马嘶,便断定有龙驹在左右。他立即走进客栈查问,在店家的指引下,看见了正在马槽吃草的“墨烟”。

王一山一见,又惊又喜。“墨烟”虽与十余匹健马系在同一个马槽中,但它特别高大雄俊的身躯使它宛若鹤立鸡群,极其引人注目。更奇的是,同槽两旁的健马似乎都对它极为畏惧,尽量避得远远的。

王一山是识货的人,他虽不知此马便是传说中的大宛龙驹,但却知此乃世之罕见的宝马。他狂喜之下,立即便要店家去找马主商量卖马之事。适才他在院外听见店家吃了闭门羹,心中一急,也走了进来。

尉迟鹰心中好笑,喝了一口茶,单刀直入道:“先生的意思,是要在下将此马出售么?”

王一山右手一拍,道:“正是。先生既是生意人,当知此等好马,若不高价出售,岂不可惜?先生若有此意,王某可保证,此马价钱绝对不低于这个数。”说完,伸出了三个指头。

一旁的店家脱口而出:“三十两银子?”王一山摇摇头,道:“不,是三百两银子。”店家倒吸一口冷气,双目圆瞪,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拢。当时银贵钱贱,只须百两纹银已经可以买一匹上好的骏马。王一山开价三百两银子,实在是惊人的天价了。

尉迟鹰微微一笑,并未答话。袁伤、王禁四人互视一眼,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心中均想:这匹“墨烟”世所罕见,乃龟兹国的贡品。整个大周帝国,也不过仅此一匹。陛下御赐给统领。若论此马身价,已是无价。区区三百两银子,又算得什么?

王一山见尉迟鹰微笑不语,以为他心中活动,趁热打铁说道:“先生可知王某是为何人买马?”

尉迟鹰也知道王一山这种人精于相马,但自己绝对买不起,闻言心中一动,淡淡道:“在下正要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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