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魄少年
作者:原野飞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159

适才那衣衫敝旧的少年一边嚼着手中的馒头,一边饶有趣味地观察下面拥挤的人群。因为此时馒头、稀粥已经快要分发殆尽,众乞丐也再顾不得规距,纷纷拥上前去,你争我夺,拥作一团,场面已是一片混乱。

那少年吃光手中的馒头,却没去凑这个热闹,因为他知道,凭自己的体力,根本无法挤进去,更别说分一杯羹了,说不定还会因此被那些身强力壮的乞丐痛打一顿。

五年的乞讨生涯,早已使他明白,这世界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乞丐的世界也是一样。

但这少年却并不甘心,仍尚存几分侥幸。在这种混乱拥挤的地方,应该还有一些被遗落的食物。抱着这种信念,他居高临下,目光四射,四处搜索有无漏掉的食物。对于不远处虚空道长和文琳的注视,他全然未觉,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两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正在注视自己。

也许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当他的目光搜索到靠近院墙时,一只被众乞丐疏忽落地的馒头映入了他的眼帘。

哈,真的这么好运!少年几乎兴奋地要叫出声来,没有半分耽搁,他立刻开始了抢拾馒头的行动。

当文琳送走虚空道长,回头再想寻找那落魄少年时,他已迅速溜下假山,像泥鳅一样钻入人群中。

拥挤的人群中,那些身强力壮的乞丐、流浪汉正在为争夺食物大打出手,自然谁也不会注意这么个钻来钻去的小乞丐,更不会有人注意那个在地上被踩了七八脚的馒头。饶是如此,在拥挤的人群中去捡一个被人丢弃的馒头,却也不是一件易事。

少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手上被踩了七八脚,头上更挨了好几个“爆栗”,这才将馒头捡起来,重又挤了出来。

这个馒头好大,足有二两多重,还微微散发着热气,雪白的表皮已满沾污垢和尘土。但对一个经常食不果腹的乞丐来说,哪还会在乎这些?少年如获至宝般将馒头塞进破衣,小心翼翼地离开人群,躲在一边去享用这得来不易的食物。

当他享用完毕,“萍园”的施舍也结束了。少年随着人流悄悄离去,接下来的日子,仍和往常一样,四处游荡,在饭馆酒肆的垃圾堆中寻找可以任何充饥的食物。至于自己身在何方,要做些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白天走街过巷,四处流浪,有时候会有那好心的大婶给他几个烧饼或端给他一碗剩饭。晚上,则随便找个破庙、砖窑,或是墙角、屋檐,将自己唯一的“财产”一只破麻布口袋裹在身上,抵御夜晚的寒风。

他没有名字,也没有父母,虽然他也曾问过收养他的王大爷,但王大爷叹了口气,用一种悲悯同情的目光看了他好一会,才告诉他真相。

王大爷是在山中采药的时候从一棵垂挂的松树上拾到他的。那时他尚在襁褓之中,正被山野间的寒风冻的哇哇大哭。四下里再无旁人,看来是他的父母故意将他遗弃在那儿的了。否则,绝不会有父母会将自己的孩子扔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野……

少年惊愕地听完后,紧紧咬住了下唇。当天晚上,他一个人躲在房里大哭一场后,从此就再也不提父母二字,和王大爷一起相依为命,在一户只有数十人的小山村中以打柴采药为生。

谁知好景不长。五年前一场大旱,农田里颗粒无收,成千上万的百姓离乡背井,出外逃荒。王大爷膝下并无子女,平日以打柴卖药为生,自然无甚积蓄。逃荒在外,仅有的一些钱粮耗尽后,也就顺理成章地沦为乞丐。少年便和他一起,行走四方,以乞讨为生。

直至二年前的一个冬夜,王大爷年老体衰,加上沿途风寒,终于一病不起,在一间破庙中悄然死去。

乞讨回来的少年摸着唯一的亲人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大哭了一场,然后将王大爷草草埋葬在破庙后,做上标记,以备将来回来扫墓。

从此,他便独自开始了流浪生涯,迄今已有三年多了。虽然他年小体弱,但生性聪明,加之又从王大爷处学了一些有关草药的知识,有个小病小灾的仍能应付。虽然多次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险些丧命,但总算挣扎着活了下来。

浪迹天涯的日子里,他开始懂得怎样忍耐痛苦和悲伤,又怎样忍受世态的炎凉和辛酸。他的神情,日益漠然僵冷。看待这个世界的目光,更是日益麻木空洞。

只有一种情形例外。

每当他看见那些穿红着绿、与自己年纪相若的少年男女,牵着父母双亲的手,欢快地叫着、笑着,摇动着手中的拨浪鼓,从他的面前走过时,少年都会站在角落里,痴痴地看着他们,直至他们的背影也已远去。

只有在这时,少年那倔强冷漠的脸上,才会现出一种深切的悲哀……

寒冬,细雪飘飞。

少年裹着破麻袋,蜷缩在别人的屋檐下。朔风怒号,冷风刺骨,破旧的衣衫抵挡不住凄厉的风雪,虽然冻得簌簌发抖,他却仍大睁双眼,强迫自己不要睡去,不时爬起身活动一下四肢,以免四肢被冻僵。几年流浪生涯,已使他目睹了许多年老体弱的乞丐、流浪汉因各种原因冻饿而死。

寒冷的冬天,对于露宿街头,食不果腹的乞丐来说是极其可怕的。而冬日的夜晚,更无异于死神的召唤。

少年清楚地记得,那个曾经与自己相依为命十年之久的王大爷教给他这么一个办法,越是在寒冷的冬天,越是在寒冷的夜晚,就越不能睡着,一定要经常活动,籍此而保暖。少年听进去了,并也一直这样做,不管怎样寒冷的夜晚,都竭力跑跳活动。依靠这个简单而又有效的方法,总算勉勉强强捱过了一个又一个饥寒交迫的冬夜奇迹般的又活了下来。

但王大爷却没有他这样好的运气,在两年前一个极其寒冷的冬夜,年已六旬的王大爷不停地咳嗽,躺在一间破庙里也无力出去乞讨。当他带着好不容易募化到的一些饭团、剩菜回到破庙,却发现王大爷双目大睁,全身早已冰冷僵硬……

含着热泪将王大爷埋葬在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挖掘的土坑中,少年默默地坐在坟茔旁,流淌的热泪在他的脸上凝结成晶莹的冰柱,他也丝毫未曾察觉。他就这样默默地坐着,默默地流泪,直至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他才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后缓缓离去。

好容易熬到冬去春来,和煦的暖风开始吹拂整个大地。天地万物似乎重又恢复了生机,草木长出了嫩绿的新芽,清澈的小溪也开始解冻,重又欢快的开始歌唱。

少年从一个破败的砖窑中钻了出来,快活地伸了个懒腰。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下,他觉得很惬意。虽然他的肚子正饿的“咕咕”直叫,但他的脸上仍露出笑容。不管怎样,熬过了可怕的冬天,终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在这种四处游荡的岁月又过去两年后,少年渐渐长大,却仍然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方。他对此倒也并不关心,只想找个地方弄点吃的赶紧填填五脏空空如也的肚子。昨天一天只弄到半个干硬的烧饼,还是别人吃剩丢下的,适问他如何能不饿?

登上一个高岗四下看了看,群山连绵,苍翠欲滴。不远处正有一个市镇,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少年心中一喜,拽开大步就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颇为繁华的大镇,大约有六、七百户,是此地方圆百余里内唯一的市集,大户人家多半位于镇内。邻近乡农、客商也来往甚多,熙熙攘攘,一派繁闹景色。

少年混杂在人群中,无意识地四处转悠,不自觉地停在了镇中那座最大的酒楼门前。看着店堂内高悬的肥鸡烤鹅,闻到那诱人垂涎的香味,少年不禁咽了一口口水,肚子响得更加厉害。

他拿出一只破碗,刚想上前去讨些残羹剩饭。一个身着绸袍、掌柜模样的胖子已走了出来,一脸厌恶之色,喝道:“去,去,小叫化子,滚远一点。别脏了老子的门面。”

少年看了他一眼,默默走了过去。对于这种人,他已经见得太多太多。

他端着破碗,刚想去别处乞讨,忽听旁边一条小巷内传来了一阵哄笑声。少年好奇地探头一望,只见一个脸生横肉、敞胸露怀的大汉拿着一个烧饼,正对一个身形矮小、衣衫和他一样褴褛的少年笑嘻嘻道:“小杂种,你若是学着狗一样在地上爬三圈,爷爷就把这个烧饼赏给你了。”

他身旁一个瘦削汉子尖声笑道:“还要学狗叫,叫得越响越好!”那大汉哈哈大笑连声道:“对,对,一边爬一边学狗叫。”

那矮小少年看年纪也不过十二、三岁,大概也是饿得狠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壮汉手中的烧饼,不自禁吞了几口口水,艰难地道:“你……你说的话可当真?”大汉哈哈大笑,道:“爷爷是什么人,还会赖你这小王八蛋么!”

矮小少年又一阵迟疑,终于忍受不住食物的诱惑,伏在地上,四肢撑地,一步一步地开始爬行,每爬一步,便“汪,汪”叫二声。

壮汉哈哈大笑,甚是得意,旁边围观的数人,獐头鼠目,不外乎是地痞流氓之类,也纷纷开怀大笑。

其中一个流氓眼珠一转,忽然伸手道:“老大,那边还有一个小叫化。”壮汉“嗯”了一声,转头一看,似乎又有了兴趣,意犹未尽道:“李三,去把这小子捉来。”那流氓答应一声,快步奔了过去。

巷口的少年隐隐觉得不妙,转身想跑。但那流氓身手也挺利落,一把抓住,拖了过去,那少年拼命挣扎,大叫道:“放开我,你们干什么?”但他人小体弱,又如何挣脱得开?

李三将少年往壮汉身前一扔,说:“大哥,捉来了。”壮汉上下打量了少年几眼,脸上横肉一扯,浮起了一丝恶毒的笑容,说道:“喂,小兔崽子,只要你像这小子……”说着一指那男孩,“一样在地上学狗叫,爷爷也可以赏你一个烧饼。”说完,壮汉得意地咧开了大嘴,旁观流氓也一齐大笑。

少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冷冷看了壮汉一眼,“呸”了一声,转声就想往外走。他虽年少,但却也知有些事是万万做不得的。加之流浪这多年,什么样的恶人没见过。少年心知这群流氓是戏耍弱者为乐,心中鄙夷之极,加之他性格倔强,根本不想理睬他们,啐了一口便要走。

壮汉一怔,随即狞笑一声:“好个不识好歹的小杂种,竟敢啐你爷爷。”一伸手,抓住少年的衣领,像抓小鸡般把他又抓了回来,甩手就是二记耳光。

少年毫无防备,被这二掌打得眼前金星乱冒,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半边脸完全红肿,嘴角也沁出了血丝。

旁观的流氓齐声大笑,壮汉喝道:“小王八蛋,知道你爷爷的厉害了吧!”少年从地上又爬起来,随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明亮的眼神充满了怒火,小脸也因愤怒变得通红。忽然,“呸”的一声,又一口血痰吐在壮汉身上。

旁观众人皆不由一呆,谁也想不到这少年竟如倔强!

壮汉勃然大怒,骂道:“老子废了你这小王八蛋。”飞起一脚,踢了过去,这一脚他已用了十成力。这壮汉身材粗壮,又颇有几分蛮力,不论踢在这少年身上任何一处,都是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但这在这一瞬间,一件令人无法想像的事发生了,那瘦弱的少年忽然就地一滚,竟躲过了这来势猛恶的一脚。

壮汉用力过猛,一脚踢空,身形晃动,险些摔倒,刚骂了声:“小王八蛋……”话音未落,那少年已从腰间拔出一柄小刀,犹如一头敏捷的小豹一样直冲过来。

壮汉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小腹一阵剧痛,不禁惨呼一声,双手捧腹,扑倒在地,污浊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少年手中握着一柄染满鲜血的小刀,看着面前蜷缩惨叫的壮汉,一张小脸煞白,身子轻颤,显然也是吃惊不小。他适才一时激愤,拔出小刀上前刺那恶汉,原本没想能伤他,待见自己这一刀竟真地杀伤了这恶汉,反而吓傻了。

旁观众人一时也傻了,谁也想不到竟会出现这种戏剧化的局面。终于,李三最先反应过来,叫道:“不好,这小叫化杀人啦!快抓住他。”那少年怔了一下,看了一眼手中犹自滴着鲜血的小刀,忽然一转身,撒腿狂奔。

街上行人已听到了叫声,正自奇怪,忽见十一、二岁少年如一阵风般冲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柄染了鲜血的小刀,都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一会又见几个流氓、闲汉奔了出来,大叫:“抓凶手。”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回头寻找那小叫化。但此时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你推我挤之中,哪还找得到那少年的踪迹?

少年人小灵活,加之流浪那么多年为躲避各种追捕早已练得身手敏捷,如游鱼般穿出人群,狂奔出镇,完全不顾旁人那惊异的目光。他不顾一切地狂奔着,也辩不清方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

也不知奔了多少时候,少年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实在跑不动了。他回头看看,确信无人追上来,这才停下脚步,一屁股坐下来,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猛然发现自己手中犹紧握着那柄染满鲜血的小刀,心中不禁一颤,忙不迭地将刀扔在地上。

想起适才那丑恶的一幕,少年只觉心中一阵恶心,随即弯腰大呕起来。虽然他此时胃中空空荡荡,并无任何食物,却仍呕个不停。最后连黄水都呕出来了,才渐觉好受一些。

又过了好一会,少年渐渐平静下来。他舒了口长气,向四周看了看,草长林密,浓荫蔽地,自己竟是坐在一处荒岗上。四下里,并无半个人影。少年不自禁有些害怕,站起身四下张望了一阵,喃喃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少年当然不知道,他已经在无意中闯入了当地人闻之色变的鬼地——野人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