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手卷,持我者为罗马之王(上)
作者:十七年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837

傍晚,残阳如血。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太阳了……”高塔顶层的老人望着夕阳,悲哀地想。

这位身躯庞大,体格健硕的老人曾经是整个西亚的主宰者,也曾经在希腊的土地上为所欲为。但他现在的领地仅仅剩下这座高塔的顶层,而他的身边,只剩下两个女儿和一名贴身侍卫。数分钟前,他目睹了自己亲卫队的最后一次冲锋。那数十位勇决的士兵迅速地淹没于刀枪林中,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老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就是,或者说目前还算是,本都国王,米特拉达特六世。而围困他的那些士兵在昨天还是属于他的。唆使并指挥这些人叛变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继承人,法纳西斯。此刻,他就在高塔之下,冷冷地望向那黑洞洞的窗口。他知道,他的父亲也正在回望着他,但现在他的眼中已没有任何怜悯。

法纳西斯决定发起最后的攻击,彻底了结由这个暴君、独裁者造成的混乱。他转向拥戴他的士兵,右手指向高塔,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喊道:“谁能拿到他的首级,赏一万德拉克玛,而且可以在罗马人那里得到更多!”

塔内的老国王听到这句话,知道最后的生机已经断绝,顿时萎顿在椅子里。在外面的士兵们闹哄哄的声音中,他用颤抖的双手拧开自己随身宝剑的剑柄,那里面是他特制的毒药。这时,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他惊恐地问道:“达蒂斯,尼萨,你们也要背叛我,把我交给罗马人吗?”

“不,父王……”两个女儿哭着跪在他的面前,“请让我们先走,我们不能保护父王,愿意死在您的前面。”

看着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现在正如花似玉的女儿,老国王不禁老泪纵横。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她们现在应该已经是埃及王和塞浦路斯王的王妃了,可恨现在却要陪着他死在这里。

“也好,”老国王沉痛地说,“我也不愿你们作为战利品去参加罗马人的凯旋式。我死的时候毕竟有两个亲人作陪,罗马人再也不能说我是众叛亲离了。”

两个姑娘各自分了点毒药,一饮而尽,很快就倒在地上死去了。米特拉达特六世看她们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心中很满意这毒药的效果,于是吞服了剩下的药剂,并开始在地上来回踱步,以期药力尽快发作。可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没有用。他为了防范别人给他下毒,经常服食各种毒药,以至于很多毒药对他已经没有了作用。他珍藏的毒药虽然药力强劲,但现在剂量减少,已不足以致命。他这一生苦心防范别人的暗杀,没想到最终却落得个求死不成。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暴怒起来,狂喝一声。

那个侍卫听到他的吼叫,从高塔楼梯上跑到国王这里来。他本来是想在楼梯上做最后的抵抗,却没想到叛军们垂涎赏金,你争我夺之下,竟然半天攻不上来。米特拉达特六世看到他和他手中的短剑,看到他还是如此忠诚地护卫自己,心里十分感激,于是对他说:“毕都伊,我自己的臣民都已经背叛了我,你,一个高卢人却能守护我到最后。我在这样广大的一个王国里做了这样多年的绝对君主,但我是这样愚笨,常常服用防毒剂,所以现在服毒也死不了;虽然我已注意防止了人可能从食物中吃到的一切毒药,但我没能防备所有毒药中最为致命的那种,它可以在每个王室中看到,那就是士兵们、儿女们和朋友们的背信弃义。”

老人缓了口气,接着说:“过去因为你的右手反抗我的敌人,使我得到了很多好处,如果你现在杀死我,使我免予死在叛军之手,那就是给我最大的恩惠了……”

说罢,米特拉达特六世缓缓闭上了眼睛……

三天后,西诺普的罗马军营里,一位头发稀疏,高鼻深目的中年罗马将军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中的信笺,他就是此次率军出征西亚,与米特拉达特六世作战的罗马统帅格涅乌斯-庞培。

“信上是说,米特拉达特六世,死了?”

“是的,”本都使者跪在他的脚边,头也不敢抬一下,“忠于罗马的本都新国王,法纳西斯命臣等带着那暴君的尸体拜见罗马大将军。”

听到这句话,营帐中的罗马将领一阵骚动,他们苦战三年,最后的胜利竟然来得这般容易。将领们议论纷纷,有些人甚至开始商议着举行一个庆祝,因为这个最麻烦的敌人的威胁已经解除了。

此刻,庞培的心里却泛起滔天巨浪。米特拉达特六世虽然只和自己打了三年,但他和罗马却已经战斗了四十年之久,许多罗马的著名将军都曾与之作战。他被苏拉、琉卡拉斯和自己打败过,但也有获胜的时候。而且每次他被击溃,总能在很短时间内重新发动战争。其斗志之顽强是以前任何一个罗马的敌人所不及的。在内心里,庞培对这个敌人隐隐地有敬重之意。现在他死了,不是死在自己的军阵面前,却是死在自己儿子的叛乱中。这不由得让庞培对这个投诚者心怀愤恨。他冷冷地问那使者:“法纳西斯有什么话说?”

使者很惊讶于庞培的语气,他似乎并没有对这天大的功劳表现出一丝欣喜,心中不禁一阵战栗,他定了定神,试着用最为沉稳的语气说:

“忠诚的法纳西斯请求罗马能允许他统治本都,他的祖传王国……”

“什么?”

“哦,……或者,或者波斯勃鲁斯,那是他的封地。”

庞培大怒:“他连祖宗都不认,还有什么祖传王国?他连父亲都能杀,还会承认父亲给他的封地么?”

本都使者吓得魂不附体,一个劲地磕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眼看庞培动了火,旁边的副将瓦罗快步上前,低声对他说:“大将军,法纳西斯杀了我们的敌人,对罗马有功,应该算是罗马人的同盟者了。要是对他开刀,以后打起仗来只怕会麻烦很多……”

庞培久经战阵,自然明白其中关节。只不过他看不起这杀父求荣的懦夫,才会一时动怒。半晌,他叹了口气,对使者说:“法纳西斯也算有功,按他的要求,波斯勃鲁斯就给他了。不过他自己去那里就可以了,本都的金银财货,一分也不能带。”接着对瓦罗说:“封锁本都国库和王宫,让我军接收。”想了想,他又对那本都使者说到:“按国王礼仪厚葬米特拉达特六世,就葬在西诺普诸国王的墓地中,也不算亏待了他。费用我来出。”

使者心想:“全本都的财富都落在了你的手里,这点葬费又算得了多少?”但他脸上不敢露出丝毫不满意的神色,口中忙不迭地称谢,跪着退出了营帐。

由于战胜了这最后一个顽抗的敌人,弱小如叙利亚、亚美尼亚等国家纷纷投降庞培,宣布对罗马纳贡称臣。庞培大军入风卷残云般吞并了小亚细亚,征服了科尔吉斯人、犹太人、西里西亚人、伊伯里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虏获兵器、战船、财物无数。整个地中海东部的疆域都变成了罗马人的臣属。

这年冬季快要结束的时候,庞培用战利品分赏他的军队。每个普通士兵得到一千五百德拉克玛,军官们得到的更多,据说奖金总数达到一万六千塔连特。这时的庞培在军中的威望高得无以复加,士兵们都以狂热的心情崇拜着这位能给他们带来胜利和财富的将官。在即将返回罗马的最后一次阅兵中,来自罗马元老院的使者宣布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元老院决议,为庞培在东方的功业举行一次大凯旋式。士兵们群情激昂,不知是谁带的头,一阵“英佩拉拖(大将军)”的呼喊声响彻云霄。庞培也禁不住心旌摇荡,频频向士兵们挥手致意,全然没有发现旁边元老院使者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这天夜里,西诺普城中庞培的住所灯火通明,实在是凯旋式的殊荣让他太兴奋了,以至于他很晚也没有睡下。按照罗马的法律,只有担任公职,且在对外战争中有开疆拓土之功的人才可能被授予举行凯旋式的权利。十八年前,他在非洲战胜了多米提,征服了努米底亚。可就是因为那时的他仅有二十五岁,还没担任公职,当时的独裁管苏拉百般刁难,不给他举行凯旋式。但是庞培初露锋芒已经开始让人畏惧了,当他带着军队出现在罗马城外时,苏拉再也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凯旋式如愿举行,并让他留下了一句震惊世界的话:崇拜朝阳的人要多于崇拜落日的人。宣布了他已经像朝阳般在罗马升起。

这次不同,这次的功劳之大是谁也无法忽视的,一个大凯旋式理所当然。而且现在的庞培绝对可以这样说:国内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与他抗衡。克拉苏?他已经风光不再了,况且在军略上,他根本无法和自己相比。前些日子还有人提醒他注意凯撒,他最近刚当选为最高祭司,但这个人估计还需要十年功夫才能取得和自己说话的资格。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回庞培可以拿出很多精彩的东西给罗马市民们看。想象着他们在街道上高呼他的名字的样子,庞培心都醉了。

这时传令官报道:“大将军,您的副将瓦罗、佩特雷、卢孚斯要见您。”

这三人自庞培领军时就跟着他南征北战,是他最信任的部下。也许他们还想与他分享一下喜悦吧,庞培想。

“请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