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鱼香照晚
作者:竹乌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1921

“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很不容易,一个人要想彻底否定自己的过去更不容易。”

周洛转动着烤成金黄色的大鲣鸟,脆响声声,滋滋的油脂滴落在火堆上,摇曳的焰色蓝白闪烁,阵阵灼人的热力逼得李卓微微侧头。鲣鸟表层烤成焦裂的外皮“哔哔叭叭”的绽裂开来,脆嫩的海鸟肉香一缕缕由缝隙中溢散飘开,诱得人食指大动

“好了”周洛收回架在火堆上面的铁签,撕下鲣鸟的一只翅膀递给抱膝坐在身旁的李卓。外焦里嫩的鲣鸟烧烤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油而不腻,脆而不硬,李卓轻轻微“嗯”一声,接过周洛递过烤好的鲣鸟肉,玉手纤巧剥去鸟肉外层的的硬皮,甜甜一笑,抿嘴将鲣鸟的翅尖咬入口中。

正如周洛所说的一样,让一个人否定自己的过去是件很困难的事情,而让一个人将自己为之奋斗的门派组织、理想路线统统否定更不是件容易的事。秋孤叶与铁剑齐天正陷入了这样的困扰中。

周洛虽然为两人指出了一条面向未来的新路,可是,却无法解决对两人,甚或是四大派数千年历史的整个否定。要让秋孤叶与齐天承认,或者只是接受默认这么一个事实,都是万万不可能的!在经历了当时短暂的混乱眩晕之后,两大高手的心里开始了强烈地反弹。

这种反弹注定不会有结果!

历史是由一个个人类个体活动的集合所创造的。尽管说有这么么一种说法认为:历史的发展是由人民大众主导的,而不是时间长河中闪耀的那一个个超卓人物。但是,作为“人民大众”中的某个个体,是很难想通自己到底是怎么“创造历史”的,同样也就把握不了自己在历史中到底起了怎样的作用,更惶论说到对社会,对国家,对人类,对历史的正面作用了。

天下亿万生灵,胆敢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在人类发展中起到“积极”、“正面”作用的不过凤毛麟角,其中尚有八成以上是那些自以为是的自大狂人。铁剑齐天、峨嵋孤叶自问还没能达到那种高度。

他们修为高深,他们行侠仗义,要说杀贪官除恶霸,除暴安良,抵御外侮之类的传统“功业”倒是做过一些。可是到底起了多大作用呢?是否具有决定性的重要意义呢?这是一个相当难以量化衡量的问题。由此就会延伸到“自己的功业是否配得上自己的能力”,这样一个高难度的尖端疑难。

如果是个普通人,想不通也就不多想了,管它对历史、对人类、对国家无意义也好,哪怕是起反作用也好,那都不是什么太值得琢磨的问题。党国大业不如富贵荣华;为人民服务,现实还是为人民币服务来得实在。可是金丹高手,或正或邪,诸多立场不同之中唯一只有周洛一个例外。其余人等,不论紫金梁、白玉柱,同盟高手、魔门宗师,甚至加上琰也好,莫不自视超出凡人,高高在上。要让两位“大侠”将自己降低到“人民群众”的普遍水准,只稍高一些些来衡量,那是万万不能允许的!

他们有着非同一般的强烈自尊!

既然如此,两大金丹高手自然只能沿着周洛给他们设定的道路一路思索下去了。

由白天到黑夜,再由黑夜到白天,当世两大高手倍受困扰,神容憔悴。

“你还真是阴险!”

“这怎么能怪我!”周洛捡起剩下的大半个鲣鸟,边咬边吃,笑着说,“佛、道两门向往的都是‘出世’,讲究‘清净无为’,峨嵋、武当与天师教不同,创建的宗旨本来是‘避世清修,自成一体’。‘行侠仗义’、‘惩恶除奸’都是入世修行过程中的手段,然而却不是目的。从古至今,历代的祖师恐怕也不会太过热心,齐天真人与秋老这是在自寻烦恼。”

“扑哧!”李卓一声轻笑,手上的树枝拨弄着地上火堆旁边的灰烬,“说这么大声你不怕他们听见?在这岛上如果他们稍微留意,不会听不到的。你应该没用阻隔窃听的法术吧?”

“有什么关系?现在的峨嵋、武当与当初创建的时候又怎么相同?当代的金丹高手,哪里还有几个有避世隐修的意思?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的想法改变了,我怎么说都是没用。”周洛没用急着使用什么隔绝神念探查,阻绝声音窃听的法诀。虽然在他神识感应范围内并没有外来神念的存在,然而却不能完全否定秋孤叶与铁剑齐天有听见的可能,故作潇洒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脸上紧急变化的神色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惶恐不安——

“万一这个时候解释不好,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四处探查,直到最终确定两名前辈高手没用,也没有任何可能卑劣的使用术法暗中窃听,周洛长呼了一口气。有备无患,许许多多功效卓著,动静不大的实用法术一一从他手上施放出来。

李卓一直轻笑着看着他,尽管看不到法术施放后的改变,但她还是能够稍微感觉到周围元气的变化,以及从周洛脸色神情看出许多端倪,明白周洛在做什么——这她倒是轻车熟路的。

尘埃落定。

李卓环抱着双膝,悠然一笑,才对周洛说出了她真心想说的话:“这次你给同盟下了好大的一个套呢!”

“哦?!怎么会是圈套?”

“你说‘同盟各派还有另外一份隐密开支,用在外围成员身上,构成了巨大经济负担’。他们不是各派的正式成员,也没有正式的划分,有的只不过是几代以前出过或峨嵋,或武当门下的俗家弟子,留下了一分渊源……这部分人的数量非常庞大,植入社会相当的深,现在为了维持消耗也非常的大。所以你认为可以抛开这些旧式的关系,通过‘道术实用化’的发展换一个角度博取社会关注,获得资源。”

在这里,她清柔的嗓音飘忽一个转折,“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放弃这些基础人群的存在,峨嵋不会是峨嵋,武当不再是武当,四大派也不能成其为‘四大派’。”

“古华夏社会中效果最牢固的凝聚手段是什么?一是宗教神权,二是宗族血缘,天师教两样占全,而其它少林、峨嵋、武当三派中的师徒束缚则是介于宗教与家族之间的一种手段。这样的关系即使到了现代社会也是相当牢固的。

建国以来同盟各派最好的时候和现政府也只能说是:若即若离。许世宗、谢翩翩、铁剑齐天和秋师父那样的顶级高手也就罢了,其他人呢?要样那么许多人拥有和国家政权对抗,至少是保持独立于现政权之外的决心,不是普普通通可以办得到的。‘法术实用化’、抛弃旧式联系方式,不出三代,四大派上上下下大部分人,必将人心涣散。他们不会有从前弟子那样的勇气和决心。”

仿佛满心欢喜,正得意时被人推下云端,周洛良久默然不语。见他许久都不说话,李卓小心问道:“其实……法术实用化真的会有那么大好处吗?”

周洛不愿意她担心,勉强一笑,解释说:“不可能!道门法术和现代科技虽然同样是基于对天道——宇宙客观规律的理解,但一开始的立足点和发展方向就完全不同。‘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无论把那些东西叫做‘天道’还是‘定律’,人类知道的都太少了,少到远远不够把两个方向的认识接合起来,我们所能做的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在我看来,昆仑的失败在于太‘急’。道法文明,从一开始就是为少数强者服务的,有多大能力办多少事。法术、法器,很少有讲究大量协同,集体操作的。通常,这类法术被认为不那么可靠,远不如单人独力更受推崇。而进入工业时代的人类社会生产,没有哪一样是依靠个人完成到底的,社会化大生产的广泛合作才是那个时代机械文明的精髓!

初代领袖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看到了令一种可能,释放出另外一股巨大生产力的可能。可是他太急!不论取代‘现有能源’,还是大杀伤战斗武器,昆仑所走的道路实际是在和成熟的现代文明体系直接对撞,渴望突然取得‘决定性’的突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尤其在他们对道法本身还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情况下。”

“相反,独自研究,没有国家支持的一线天宗就比较务实了。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里,法术实用化的运用前途在于‘兼容合作’。”周洛扬起双手,自负的合拢胸前,“譬如一台发动机,受限于体积、材质,用科学技术无法改进时,不代表不可以在油缸里布设法阵帮助燃烧,也不代表不可以在轴承上附入法术增加强度。效果虽然有限,但总是一种进步,有它的实际意义……”

黄昏的光辉闪耀在波涛上,潮汐汹涌的向岸边涌上,吞噬着银白色的沙滩。一缕缕青色的刀芒由周洛手中飞出,无视漫天归巢的飞鸟纷纷扎进海水中,穿刺到近处的海底,准确地刺穿一条条游弋觅食的鲳鱼,将这些银灰色的扁圆小鱼带回到周洛手中。

海水和数里远近的距离完全不能影响千锋刃的攻击。

“小心!给我看看……”李卓娇嗔着抢过周洛手中穿刺着银色鲳鱼的刀叶,皱着眉头一片片检查,“这把好象用来割过人的……这把……”

“割过人肉”那是用来杀过人的委婉说法,自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千锋刃的刀锋就曾经饱饮鲜血。尽管从纯物质的角度分析人肉和鱼肉营养价值并无不可逾越的分野,以千锋刃外表的光洁度,也很难留下残存的血液分子。但是心理作用的影响还是促使李卓小心地督促周洛仔细回忆,严格审查每一片刀刃的曾经用途。

“可是那样真的好吗?”看着周洛催动篝火转旺,再次熊熊燃烧,李卓轻轻问,“法术的实用化意义是肯定有,但是……即使一线天宗,那种改造的效果,如果面向普通人,还是没有实际的价值。”

篝火熊熊地燃烧,火焰上方的鱼串油香四溢。有个金丹级的专用厨师是幸福的。严格说来,银沙岛上不论鲳鱼还是鲣鸟都只能算是“人工放养”,典型的人造自然。为了营造海岛优美的环境,银沙岛周围的海鱼或者海鸟都有专人定期补充,严禁捕杀。自然,没多少人有勇气向周洛指出他的错误,银沙岛上的知情者里更是一个都没有。至于不害怕他这位新晋金丹高手的,又不会跟他来计较这几条小鱼小虾的闲事,任得两人姿意妄为。

几天以来,银沙岛上凭添了不少禽鸟水族死不暝目的冤屈亡魂。

轻轻咬了一口酥脆的银鲳,李卓不由感到嫉妒了。自从发现“烹茶”的秘密之后,短短时间内李卓不断地压榨,而仙界留传的烹调手法也没让她失望。只凭借最简单的烧烤和周洛生疏的手艺,也让她饱享口福,不一样的手法,不一样的感觉,唯一可惜的是她的肚量有限。

“嗯!”她现在感到严重嫉妒了!看着周洛痛快淋漓的吃相,不断地试验、改良,不断地品尝,李卓就觉得力不从心。修炼到金丹级的肚子简直就是一座超强焚化炉,既可以几年不吃,好象也可以一次吃下几年份的东西!

“其实,法术的实用化运用,也只是一个方向,我希望更多的人投入。”运气逼开手上的油滓甩在沙滩上,周洛叹息着说,“但市场是个很难估算的东西。要开放出有生产价值的‘技术’,使它具备经济利益,进入良性循环,把握实在不多。”

暮色黄昏,在他的手里,千锋刃独特的光华游弋闪烁,象是钻石与星光混合的彩华,昏沉沉的海滩上凭添了无数美丽的光芒。

拈起一束刀叶,周洛犹豫沉吟,考虑着是否将他最后的底牌和盘托出。事实上,对于法术实用化的信心来源,周洛其实是另有想法。好一会後,周洛沉吟着道∶“你还记得以前琰说过的神魔血肉残骸,最近我有了一些新的发现,或者说是由于外因的干涉重新注意到了某些东西的特殊用途。”

金丹等级的力量对神魔身躯的残骸有着先天的恐惧,越是感觉自身的强大,这种恐惧的感觉越浓。

并非是不信任,对于是否用到他的最新发现周洛还心存疑虑。

“从焚璃仙宫中遗留的痕迹来看,神魔的力量很强大。”周洛低沉的仿佛自言自语。如果金丹级的力量在尘世间已经近乎无敌,那么上古神魔的战力会去到怎样的地步呢?自从得到异质这种东西,周洛心中恍惚存在近似本能的恐惧,但确一直捕捉不到。抛开心中隐约的忧虑,伸手一掏,繁星似的千锋刃消失在他手中,空间一阵波动,萤火般的光点环绕飞翔,柔柔一丝丝,仿佛蚕茧一样的丝状物袅袅娆娆出现在周洛食指尖,淡淡发出蓝色光芒。

一股神秘的力量从丝状物上面散发,穿透空间,直斥人心的构成奇异魅力。

“在我看来,修炼本身是一种收集空间能量储藏在身体中,并以之改造身体的过程。随着修为的加深,能够控制御使的能量逐渐增加。而法术则是利用身体内部能量操纵外界自然游离能量的方法。同样道理,操纵法器同样也可以看作为用体内能量操纵某种机械装置。在这一过程中,首先要求的就是身体内部的能量强弱,每一级法术、法器对使用者都有不同的要求。从理论上,法术的改进应该是提高效率,降低对使用者的要求。但是有一种物质也许可以颠覆传统认知,不需要太多的修炼也可以拥有足够的能力。”李卓一呆道:“就是你手上这东西吗?和姑射青衣有什么不同呢,青衣剑同样可以大幅放大我输入的真气。”周洛摇头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姑射青衣增幅的不是你的真气,而是杀伤的效果。我都不是说的很清楚,应该是这样,通过青衣剑的增幅会带有不同属性,而我手上这东西会根据各人的培养产生不同的特性,完全符合能量供应者本身的特性,就象……就象身体上多了点什么,完全是自己的,和丹田产生的真气一样。神仙本身的身体都是高强度的能量聚合,这些残骸衍生物保留了部分特性,吸收转化能量的效率远远高于人类身体,又不会造成排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李卓“啊”的一声,探手抓着周洛的手臂,一震道∶“那岂不是说只要将这种物质融入身体就可以得到神魔一样的体质!”周洛痛苦的扰了扰头道:“也不是这样说,这东西似乎只会产生元气,反而会在培养过程中吸收一部分元神,如果直接融入身体很可能造成元气与元神间的失衡。”身体、元气、元神是整部穹庐玉册中最晦涩的部分。元气依附于身体,普通人随着初步修炼的开始可以查觉到体内元气的运行,进一步与天地元气沟通壮大自身,再进一步随着修为的加深有可以领悟有一部分从元气中分化出来的,更神秘的本源气息被称为元神,衍生出纯粹的神识。然后锻炼金丹,蕴化元婴都是元神与高浓度元气的聚合形态。真气依附于元神,初步认为自身真气的可操纵性来自于分化的微小神识,神识、思感就是达到一定层次,元神完全脱离元气的存在,但是又有真元、命元的说法,前后涉及到真气本源部分有数十个不同名词,周洛本身懵懵懂懂都不太明白,自然不敢胡乱下手。

效率与稳妥从来无缘,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外丹道。从效果来看,外丹一道的成功率至少是内丹的十倍,外丹炼制的时间比起动辄以甲子计算的内丹道也少很多。但是,这个成功率是以金丹大乘的人数来计算的。除去外丹道修行者长时间战斗力上的弱势和材料收集、炼制丹药过程中种种危险之外,最严重的先天弱势在于“不成则死”!高成功率与高死亡率挂钩,绝对不存在内丹练气士老而不死的问题。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外丹炼制药物材料收集炼制大约不过十年,金丹一服立见分晓,赌命的感觉绝对刺激。即使穹庐散人也不愿再度尝试一次,费尽心思创出一门“离火金身大法”。以穹庐玉册记载的仙人“点化”改造之道,只能说对于仙人成功率算是很高的。人间世界与神仙妖魔的关系大约不过是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保护是必须的,但是未必会有人因此以为珍稀动物就与人类平等,周洛相当怀疑如果三十三天存在至今,天上的神灵会否象非洲某国猎杀大象一样,以维护生态平衡为目的,主动为人类减口。

所谓神仙对凡人的戒令其实不过如此。

穹庐玉册所记载的速成方法也是如此,各种各样的改造总有各种各样缺陷与超高死亡率相伴随,绝对不适宜用于人类,周洛至今也仅敢打动物的主意。反到是在道门各流派间发展壮大起来,占据当代统治地位的内丹道虽然有着见效慢、成功率低等种种缺陷,但只要不是太倒霉,即使金丹不成,延年益寿强身健体总是可以的。神魔残躯相互吞噬形成的新物质固然罕见,但琰既然认识,穹庐散人不应该不知道,对于人体改造的效果却一字未提,周洛不敢贸然以为撞大运发现了穹庐散人未能解决的问题。分别多两个月,许许多多事情都是李卓不知道的。异质、美籍特种兵、昆仑,特事局以及周洛自己的发现,明月光下,海滩上,周洛一一娓娓道来。

“你打算怎么作?”李卓轻声问道。

“寄生。异质的特性就象失去了灵魂的躯体,比躯体更进一步,它完全能够符合使用者的神识特性,只要经过恰当的培养。如果一定要划分,大致介于法器与人体之间,由使用者输入的真气与元神融为一体,输出更多的能量。即使天资很差的人,经过增幅,用来操纵一般的法器也够了,至少门槛降低很多。”

“吞噬呢?吞噬的问题你如何解决?”听到李卓的问话周洛嘴角扬起得意的微笑,解释说:“在美国人得到它们以前,至少可以追溯到美国成立以前,异质产生的母体曾经被两百种以上的强力法咒镇压,持续时间可能长达一千年。在西方有这样实力的大约总不出几个教廷,经过一千年的净化消磨剩下这些物质的吞噬能力已经很微弱了,一般情况下不会造成威胁。况且……”他的指尖放出湛湛蓝芒,一股股真气向着丝絮状的异质里涌入,“这种物质吸收能量壮大繁衍,吸收人体真气后会与宿主产生元神间的奇奥联系,由个人提供能量培养出的异质对宿主威胁逐代下降,三次复制以后不会再对本人产生威胁。”

仿佛海面上升起湛蓝的波涛,李卓听得目瞪囗呆,睁大美目看著这奇异诡美的丝茧。黑暗里,蓝光灿灿,它更像超出凡世的异物。藉由青衣剑的绝世锋芒,她的感觉无限延展开去。周洛指尖上那一点异质湛湛散发着冷光,仿佛直透人心臆,穿刺元神深处,妖艳诡异。

不知是否心理原因,李卓蓦然打了个寒战,一阵心悸,仿佛面临极度危险却又不知危险从何而来。

“怎么了?”

“没事。”周洛的问候仿佛由天外传来,青衣仙剑传来淳淳泊泊的剑气又驱散了她心头的寒意,蓦然间,她的心底升起一股疏懒的感觉,抱着双膝问道:“成功了呢?”

“什么?”

“你的‘法术实用化’成功了又怎样。新技术的开发是和实力变化联系在一起的。大到国家民族,小到家庭个人。如果作用真的那么大,重新洗牌的动荡必然是惊人的,如果没什么用,那又何必去作它?”她伸个懒腰舒展着手臂回望周洛一眼,“最后获利的未必就是技术开发的人。”

几个月以前他曾经也这么想过,不过现在的他与当时却有了很大的不同。

周洛抖手站起身来,洒然一哂道:“就算我什么不做,麻烦难道就少了吗?”

“天道有常,世间万物皆有其道,察天时地利运行之变,御造化阴阳变化之机,观实察隐,精微入妙,是为大道观微之剑也!四方楼门下第十五弟子挑战青符门主周洛。”远处传来朝气入云清朗的声音,昏昏沉沉,风涛惊浪,一轮下弦月海中升起。

……

试拂铁衣如雪色,翠荫深处晓寒星,秦晋中大步走来。银沙岛深处草木繁盛,潮湿的海风在傍晚秋季的大树苍草上沾染了一层露珠,早出的小星七八颗挂在天外,虽是傍晚,“晓寒星”却可乱真,只是他心中找不到一丝“铁衣如雪色”的征战豪情。

从昆仑到4号基地,自从梁铁鄯晋级金丹高手的那一刻,华夏顶级高手就是同国家政权纠缠不清的。秦晋中敲开房门,两名高壮的中年开门将他迎了进去,厅口的大门随即被紧关起来。会议室里略显拥挤的坐进了二、三十个人,在岛上狭小的空间中,这间充当临时会议场所的休闲室显然没有考虑过同时容纳这许多人,四五条沙发挤挤挨挨的摆成长方形,四面都坐满了人。四方楼大弟子苏庆方坐在上首方向,放眼看去,苏、秦、潘、周、谢,算上秦晋中自己,四方楼五大弟子统统都到齐了。

见到秦晋中进来,苏庆方伸手招呼到自己身边,问道:“特事局的人怎么说?”秦晋中皱眉苦笑,在苏庆方身旁的空位坐下道:“还是老样子,一个字‘拖’!大约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弄不明白三位师父伤势好坏,要是老人家还在一切好说,否则,只怕就要走一步看一步了。”听他如此说法,坐在门边的潘氏兄弟当即鼓噪起来:“-他妈的,这次的事情只有他们对不起我们,没有我们对不起他!说好联手整治一线天宗那群魔崽子,他们介绍的人怎么说,反水不算,还他妈的倒打一耙!我-姓孔的他妈!ㄟΘŒ★▲○-※”接着就是一连串的经典粤式国骂。

席位末端靠近墙角边上一个白衣长裙的美貌女子扑哧笑了起来道:“现在这时候说什么对得起谁,对不起谁。当年三位老人家在的时候,对不起特事局的事情谁也没少作。潘二哥大概也觉得爽快得很,现在跟特事局谈什么道义公理。谁拳头大,谁讲的就是道理,生气也没用。我们夫妻俩来到这里就是希望和大家商量,找个办法出来,这种无聊的闲话就少说了。”

“你!”潘朗清被她一窒一时语塞,很快又反唇相讥,火气渐盛就差破口大骂起来。苏庆方、秦晋中交换目光摇头苦笑,两人分别劝开争吵双方。苏庆方伸手用力在木头茶几上狠拍几下:“好了!”他的目光一个个位置横扫过去,落在右后方第四人身上:“谢大少怎么说?”

比起同盟、一线天宗,四方楼的结构更趋松散,甚至比起八十年代以前的四大派“千流百宗”更不象是个传统门派。大约是这么说,在三老眼中,他们手中的四方楼本系势力名下诸弟子不过是他们的追随者与资金资助者,四方楼几大弟子间的关系是共同利益的联盟或者一个联谊会,而外围弟子中的许多人则是三老回馈给他们的保镖与杀手,同门师兄弟间也就没用长幼有序兄友弟恭一说。这个联谊会中又以大弟子苏庆方、二弟子秦晋中、六弟子周思远,潘家兄弟、谢大少以及后来入门的一对姓杨夫妇势力最强。苏庆方问的正是五大弟子最末一位的谢川明。

“师尊们的伤势到底如何,谁去问问?”

诸人听了无不皱眉,心中都道:“你这才是废话!三位金丹高手当前,谁敢明白去问?”铁剑齐天对四方三老一脸苦大仇深;秋孤叶冷峻孤傲,在岛上又加了神经兮兮;剩下青符门主,貌似和善,翻脸无情,晋级金丹不足一年,找上门来打城市战也是独一份了。金丹高手的脾气名声向来是不太好的,这三人说了能治好,就算治了这么久不见好转谁又敢去质疑问个明白。

这两天里铁剑齐天与秋孤叶神思不属,四方楼上下众人都看得出来,显然是医治上遇到了极大麻烦,只怕是先前打了保票拉不下面子言明。诸人都看在眼里,谁又肯去触这个霉头,当面触怒金丹高手不是好玩的。

无规则的辩论进行了很长时间,没有人有权力强迫其他人去做什么事,也没有人有勇气、能力主动承担什么,这种讨论变得无意义。其间除了苏庆方大力在茶几上拍了三次,以及谢大少英俊的面容摆足了冷酷,没有更值得一提的事。在对眼前困境的争辩找不到答案,众人的情绪很快导向了另一个方向,苏庆方不得不再次拍响了茶几。

“三位老人家如果真的有万一……该怎么办怎么办好了,都是作生意的,世界上那么多商人生意还不是照作。”人群中有人说。随即就有另一个声音冷冷地反驳:“生意是可以照作,只是这个圈子进来了就不是那么容易出去。特事局不扒你层皮,一线天宗放得过你?”

先前那人语塞,自知出了个馊主意,怏怏小声嘀咕道:“早知当年不入四方楼就好了。”

“这话未免太不厚道!”谢川明暴怒,一掌击在沙发扶手上,碎皮木絮纷飞,“坐在这里的人,时间长的跟了三位师尊近四十年,短的也有六、七年久,谁没有受过好处。怎么,占便宜有份,现在闻风就想逃了么?问句话而已,本人一力承担!”三老门下诸弟子间,最先入门苏、秦等人都不是自幼入门,没练出几分功夫,在场诸人修为倒要以谢川明居首。诸人顾忌他身手实力、谢家背后的势力,不愿开口得罪。谢川明强压下心中怒气道:“问话的事本人自然会去办,不过我还想知道如果万一……各位师兄师弟打算怎么办?”

“谢师兄的意思呢?大树底下好乘凉,只要不是树倒猢狲散,我夫妻两人添附骥尾。”会议室中泾渭分明,位置在谢川明靠前几大弟子多半默然不语,后座诸人纷纷出言支持。

“多谢!多谢!”谢川明站起身来,一抱拳向着末位几人连声感谢。自他以下,几大弟子多半都是从小跟随三老学艺到大的,心态感情与苏秦等人截然不同,此时改口称他师兄自然是承认支持他的首领地位。

“谢师兄不必客气!”坐在末尾靠墙杨氏夫妻中那名文质彬彬学者似戴着金丝眼睛的青年男子握起妻子的手,两人相视一笑,默契无言。

“诸位可曾知道,一线天宗内传出消息,与三位师尊交手过后,方问天也受伤不清的。”

“怎么可能?三位师尊修为精绝只怕还不及金丹高手,与当今绝顶高手相较还差了一筹。上次与青符门周洛一战没占到便宜,难道方问天成名数十年还不如一个初入金丹的小子么?”

“哼!哼!”谢川明冷哼两声,“三位师尊曾对我讲解,当世金丹高手铁剑齐天太极真气浩瀚深厚,架海紫金梁招意变幻莫测,峨嵋秋孤叶人称‘剑法通神’底子里走的确是‘身剑合一’的御剑一路,须弥老仙以空间术法成名。魔门两大高手中,天魔琴、凤凰旗皆是罕见神兵利器,方问天一身魔功伤人难救,悲魔指法远击近攻,各人皆有所长也各有偏颇,都是偏重体术一路。唯独周洛让人看不通透,样样似乎都懂,术法层出不穷,法术强而体术弱,与金丹高手主流大相径庭。成名数十年,就等于站在明处让人研究了几十年,南师曾说过,大师父巧心钻研,对于当世金丹高手各自拟订了一套克制的办法,尤以方问天为甚。对付方问天的办法,三位师尊研究了近四十年,方问天绝对不会花同样的精力研究三位师尊缺点破绽。他战力即使强过周洛,面对三位师尊围攻也绝不会比青符门主更占便宜。”

“不错,我也曾听大师父说过,三位师尊联手创出一套压箱底的功夫,依次有八种法诀,分别克制当世八位金丹高手,唯有架海紫金梁造诣太高难以克制。青符门两名新晋金丹高手却是在计算外的。”

在武道、战力上的争论年长诸位弟子完全没有插口余地,在苏庆方目光询问下,年长诸弟子中战力造诣最强的潘氏兄弟老大潘照临微微点头,示意他谢川明说的不错。秦晋中也点头道:“从一线天宗内线中传出消息,方问天恐怕确实伤势不清。不过谢大少,你说这些也没用,现在讨论胜负又有什么意思?”

“天道有常,天地间自有其固定的规则在。金丹级的力量未必无敌,勾通天地引万物元气为己用,真气浩瀚无边,永不枯竭,可是再强大的力量也是要依附这世界的规则来运行的。将规则运用到极致,即使不用同等的力量金丹高手也不是不可战胜的。”谢川明冷峻的面孔露出枯寂的笑容,掏出一支卷轴推出放在长几面上。紫檀雕刻的轴棒裹着重重山影云雾,古朴凝重,墨迹淋漓奔放狂纵,羽落重山,精裱的上等宣纸上龙腾虎跃,一道明人张开东所作《太岳赋》字字如山力透纸背。谢川明口中的话却更让人心惊:“‘蹈海八法’第一诀──‘太岳重山’!我手上这些就是‘太岳重山’的入门口诀,但大师父曾说,‘太岳重山’的真义可意会不可言传,唯有参透了这幅《太岳赋》笔意才能发挥出其中精髓。”

杨氏夫妻相视一笑,分别取出一幅卷轴:“‘蔽日真诠’、‘千秋雪浪’”桌面上摆出的卷轴渐渐多了起来,谢川明暗中计算,点头道:“已经有七幅卷轴在此,还有一幅想来应该在十五手中……”

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一名四方楼弟子从潘氏兄弟打开的门外跌了进来,气急败坏地喊道:“不好了!十五少一回岛就执意挑战青符门主,说是要报战败之仇。”

厅内诸人大震,蓦然间,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广播全岛,清音连绵,绕梁不绝,厅、楼、门、地仿佛都在轻微震动。众人抢门破窗而出,纷纷纵跃攀爬而上,抢到屋顶高处。

四方楼门下个个都是上房揭瓦的好手,有三老调教多年,纵使苏庆方等人也练了个腿脚灵便,在他人协助下跳上屋顶眺望。

夜幕苍苍,大海茫茫,暮色苍茫中绽舞的银霞纷飞坠落,迷茫不见人影,无数碎玉残星划破苍穹,宛如万束烟花。刹那间,银霞乍破,千束银虹光雾中青虹夭矫飞射,护着一道身影飞坠向诸人侧面另一端树梢落下。枝摇叶动,秀发轻扬,彩虹流光霓裳青裙般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