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拦河大战3
作者:宋思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0253

天戈静静站在旁边,目睹了葬礼的整个过程。众人脸带悲痛,忙着整装添土、行礼告别诸番事宜,便当他不存在一般,偶尔朝他瞧上一眼,目光中充满怨毒。他也不介意,待他们全体离开之后,这才缓步上前,朝着那堆新土行礼。

“这一次,你不再闪避了罢?”礼毕,他脸上带着苦笑,侧转身,张口吐出一大滩殷红的血水,“咳,很遗憾,终于没能阻止得了,甚至你最后的愿望,也是我亲手破坏掉……原谅我因为誓言的约束,不能将具体原因告诉你们……我知道你们都恨我,我不知道是对是错,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去赴死,自己在一旁袖手旁观,无所作为……其实,我跟你们的想法并不冲突。也许你并不知道,这一次胜利对我来说,只意味着彻头彻尾的失败,我一直拼命想要避开,可是最终却是我自己,亲手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他又吐出几口血水,脸上渐渐平静下来,低头瞧着自己的双手,半晌,缓缓地,将整个头部埋了进去:“也许,你是对的……是的,都是我不好,问题都出在我身上!当初是我太自私,只考虑自己……我不希望这样,如果有选择,我宁愿像你一样,坦坦荡荡的去赴死……可是我不能……你很幸运,从此不必再担心,不用考虑那么多。可是我必须活着。我有责任,要让尽可能多的人好好活着……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他抬起头来,脸上静如止水,隔了好一阵,沉吟地轻声说道:“希望?!希望是什么?它在哪儿呢?”

“希望么?那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一些无聊家伙编出来骗人的可笑玩艺儿!”总座冷漠的声音在一旁说道。

天戈听见他的声音,一双眼睛亮起异样的神采,转头瞧着他,恨恨说道:“对你来说,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全都不存在。你心里面只有死亡和毁灭,欢乐幸福是你的敌人,你不需要它们,也不喜欢别人拥有它们。这个世界倘若全部毁掉,对你来说反倒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是不是?刚才,你本来有能力制止住他的,可是却袖手旁观,现在你心里面感觉好极了,是不是?”

“我不认为这样的想法有什么问题。”总座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道,“有生必有死,死亡和毁灭有什么不好?至少,它能将眼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打扫掉,让这个世界干净敞亮。我们为什么要厚此薄彼呢?再说了……”

总座仰头看着远处幽蓝的夜空,悠闲地说道,“再说,我袖手旁观,正是依照当初的约定,不插手这里一切争斗;而且,你也有能力制止住他的,如果刚才你不那么心慈手软,一上来就下杀手重手,三两下打得他再也无力反抗,怎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天戈心中一震,无言可对。他心中本就在暗自懊悔,先前若非故意留手,那一剑早已刺进端木长风的身体要害,绝非不痛不痒的仅仅伤着一条胳膊了事。五长老正在旁边观战,只要不是当场丧命,自然能够将他救活转来……此时,他思前想后,不禁心痛如割,头脑中一阵晕眩,身子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跌倒地上,连忙紧走三五步,伸手扶着一棵大树的树干,好不容易站住了。他低下头,喷出好几大口鲜血,感觉才好受一些。

“你太激动,这对身上的伤势不利,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一阵吧。”总座柔声道,“睡醒了,这些不愉快的感受自然淡薄,甚至把它们全部忘记了。”

“我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相干?”天戈冲口说道。

“念在你一时糊涂言语失措,我也不来跟你计较。”总座冷冷地瞧着他,“提醒一下,你的性命早已不属于自己。当初我们有过约定,等这里的人输了之后,你就须得当众立誓,从此效忠于我,眼下这场争斗尚未最后结束,你的死活好歹,跟我自然大有干系。”

天戈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下,再也站立不稳,径朝地上跌去,幸亏这里土地柔软,落叶厚厚堆积,总算没有跌伤。他闭目躺了好一阵,这才回过神来,睁开双眼,只见面前夜空中两点光芒闪烁,煞是明亮,却不太像天上的星星,里面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天戈又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总座的眼睛,他的身体已经融入幽深玄远的夜空之中。

天戈咬咬牙,忍着伤痛支起身子,眼前触目惊心的一抷新土,提醒他刚刚发生的无可奈何可悲之事。他的目光越过新土,看着先前众人退走的方向,那里,只剩下空空洞洞的黑。他又吐出好几口鲜血,脸色越发苍白,一双眼睛更亮了,忽然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几步抢到总座面前,然后双膝一屈,跪倒在地。

“也罢,不用等到争斗结束了。”他仰起头,看着夜空中深不可测的总座,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答应你,从此效忠于你!你这就饶过他们,让他们平安离去,好不好?”

眼见对手如此讨饶认输,多日心愿终于得偿,总座却没有表露出任何喜悦得意之情,也没有让对方赌咒发誓什么的。他眨了眨眼睛,上面的光彩忽闪一下,旋又回复明亮,而且越来越亮,最后只剩下两点亮光,冰冰凉凉的,一直照射到灵魂深处。天戈觉得一阵心悸,他想将头转开,不知怎地却无法动弹。总座怜悯地瞧着他,就像天上的主神通过群星,看着地上正在挣扎沉浮的芸芸众生,他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缓缓说道:“你太累了,先不要考虑那么多,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睡醒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天戈打了个呵欠。重伤之下,又兼伤痛忧虑,这时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歪躺倒在地,闭上了越来越沉重的双眼。

总座微微俯身,看着地上这张苍白异常的年轻脸庞,上面,又黑又浓的眉头正微微皱起,刚才,他在猝不及防下,半强迫地被送入梦乡,此时想必睡不安寝。一时间,总座的心神仿佛穿越时空,见到了若干年之前,另一张惶恐忧急的年轻人的脸,他心里微微有些刺痛,有些恍惚,可这只是刹那之间的事情,一转眼,他又回复向来波澜不惊的状态,缓缓伸出右手中指,按着天戈的眉心,轻轻念了几句什么,年轻人的眉头舒展开来,全身一松,陷入最深沉最香甜的睡梦之中。

“已经晚了。”总座直起身来,摇头自语道,“目前的情形,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朝令夕改的后果,必然是彻头彻尾的败亡,这一点想必你也清楚;而且,只凭他们刚才瞧你的眼神,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下。我这是为了你好,你要明白这一点……”

他缓缓抬起双手,召唤黑暗的力量。周围的夜更浓了,黑暗以惊人的速度汇聚过来,挤进方圆三五米的半球形空间,形成一座暗黑的半透明罩子;罩子周围的各类虫豸生物则惊惶起来,连滚带爬地拼命逃离这里。从现在开始的大约一天时间,任何生物只要靠近这个散发出强烈死亡气息的暗黑之盾,其生命活力将很快地被抽离,只剩下干瘪老朽的一具躯壳。

他正要离开,眼角扫过那个刚刚垒出来的土堆,眉头微微一动。刚才召唤黑暗之力时,这个刚刚掩埋住死者的地方,竟透出一股强大无比的生机,与暗黑之盾相抗衡,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要知道,即使坟中之人暂时尚未彻底死亡,遭遇到蕴蓄着纯粹死亡之力的暗黑之盾,也会被猝然夺去生机,变成真正的尸体。他抬了抬手,施展了一个小法术,土堆开始不停抖动,似被一个巨大的物体从下面往上顶,原本并不坚实的泥土裂开数道大缝,细碎的小泥块扑哧哧往两旁掉。最后,泥土从中间迸开,一柄剑闪耀着绿雾红光出现眼前,剑柄上的六颗宝石在夜色中熠熠生光。

那是端木家流传了千年的宝剑,葬礼结束之后,它作为端木长风的陪葬留在了这里。它是一柄奇特的灵剑,能够调用的力量与暗黑之力性质刚好相反,即使被掩埋在地底,它也凝聚起强大无比的生机,与暗黑之盾的力量冲击抗衡。暗黑的力量在它周围,被削减到无比弱小。倘若不想办法约束住它的力量,二力相恃下,暗黑之盾无人维持,最多坚持半天,就会烟消云散。

总座好奇心起,取过宝剑细细察看。以他所知,这世上号称通灵的物品,其实只是打造的时候增加了一些特殊法术材料,能够与人类强大的精神力相沟通。拥有自主意识、能够自动抵抗外力的灵刀灵剑他还没有听说过。

宝剑入手的时候,发出嗡的一声,本能地想要弹出他的手心,总座早有防备,立刻挥手施展一个混沌之壁,将它与土堆完全隔绝。剑身上的光芒很快黯淡下来,成为一柄外观华美的普通宝剑,乖乖地待在他手上,汇聚在周围的强大生机立刻变得奄奄一息。土堆中的端木长风果然还没有死!不过以他当前的情形,距离真正的死亡应该并不太远。

总座手持宝剑,翻来覆去研究一阵,又刺挑点抹的挥舞一阵,很快便弄明白这柄剑的打造原理,心里暗暗喝了声彩。他将宝剑仔细塞进泥土中间端木长风的手心,让它继续发挥作用,然后取出一只紫玉小瓶,小心地倒出一粒半个指甲盖大小的深紫色椭圆形晶体,从端木长风的额头中间硬生生按了下去。

“无所从来,亦无所去。生命何苦,泥洹最乐!”总座轻声念道。

隔了好一阵,泥土中间传来端木长风的声音,内容与刚才总座所念的竟然一模一样,只是声调平平,听起来呆板古怪:“无所从来,亦无所去。生命何苦,泥洹最乐!”

总座又取出数粒深紫色晶体,凝聚精神,逐一在他的喉头、两乳、脐下、肩头、双手手腕、双足膝弯中插了下去。这些地方原本已经碎成肉泥,这时候,皮肉正在缓慢逐渐的恢复之中,这一切令人惊奇的变化,都是因为宝剑的力量。

“找到你的手,让它们紧握宝剑;找到你的足,让它们站立大地。你是最强的战士,生来为了消灭一切的敌人!”总座坐倒地上,收起紫玉小瓶,用一种缓慢古怪的腔调反复地说,那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人心上。

土堆中间腾起浓厚的雾气,将周围的一切笼罩住。雾气升腾变化,足足五六个小时之后,土堆中间绿芒闪动,一双手透出浓雾,握紧宝剑挥舞几下,然后,端木长风的身子缓缓直起,他一双眼睛直视前方,说道:“我紧握宝剑,站立大地,消灭一切敌人,是我的使命。”声音比刚才流畅自然得多。

这期间,总座一直静静坐在地上,纹丝不动,这时吁出一口长气,起身说道:“走吧。”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在他身后,端木长风手持宝剑,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姿势虽然怪异,速度却极快捷。

先前,端木长风眼见败仗在即,不顾一切发动了自毁性的攻击,伤敌的同时也伤了自己,幸好力量不足,没有当场被炸成碎粉,可是受伤的身体容纳不下这样巨大的力量,仍然骨肉化泥。整个过程相对缓慢,他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求生的欲望使他在第一时间启用端木家的疗伤心法,开始了毁灭之后的恢复自疗。好在宝剑并未被取走,给他提供了源源不绝的力量。

由于伤势太重,宝剑力量虽强,恢复起来仍然需要大量的时间,以他目前的状况,又被埋葬地底,自然支撑不到那么久,若非总座以超强的法力和特别的手段及时相助,他仍然非死不可。

他们离开之后,暗黑之盾力量大增,迅速将周围的一切笼罩起来,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生命被瞬间夺去活力,奄奄待毙,它们的力量充实壮大了暗黑之盾。在它中间,天戈仍然陷入沉睡之中,一动不动。

时过午夜,狂风掠过暗木,迅即变成微风,只发出轻微的沙拉拉声音。四野安静得如同一大块透明易碎的晶体,只消稍稍触动,就能顷刻破裂,化为碎粉。这个诡异而神秘的夜晚,不知道多少生命会丧失活力,也不知道会产生多少新的生命来替代它们。当新的朝阳绚烂无比升起在东方的天际,有多少幸运儿能够欣赏得了?.

身下剧烈一震,端木秀从昏睡之中清醒过来,只听得周围传来乒乒乓乓的巨响,还有众人呼喝喧哗之声,心中一惊,挣扎着便要坐起身来。

“阿秀哥别动,好好休息!”有人在旁边制止了他,声音中带着几分稚气,再看他本人,长相清秀,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穿着忘归之野战士服,原来是离火明光,瑞大叔的长孙。

“发生什么事,我们这是在哪里?”阿秀尚未完全清醒。

“我们回镇上了。”明光回答,“不知道为什么,防护光盾迟迟没有降下来,水流速度又快,船只来不及停下,全都撞在上面,有好几艘已经漏水下沉,我们正在接应上面的人。”

“船,我们坐的是船么?哪里来的?”

“是阿铭哥考虑周到,他将镇上几乎所有的船只开出来接应我们。现在大部队全都乘船回来了,只有少数人坐不上来,仍在原野上用两条腿赶路。”

“善水铭!”阿秀低呼一声,不顾身上伤痛,一骨碌坐了起来,“糟糕,五长老呢?咱们须得赶紧离开。”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说话似的,这里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嘈杂喧嚷之声,数名战士急匆匆推门进来,手里抬着一个简易担架,匆匆将阿秀移了上去,一面朝周围叫道:“快点准备离开,这船正在漏水,很快就要沉了。”

阿秀心中一动,转头问明光道:“善水的战士是不是几乎没有上船,现在正在原野上辛苦赶路?”

“不错。咦,阿秀哥你怎知道?”明光尚未会过意来。

阿秀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先前,他历尽辛苦,才赶到自己人这里,可是阴差阳错之下,他极力想要阻止的事情,终究没能阻拦得了。

这艘船正在大河中间,被周围的若干船支挤得根本无法动弹。甲板上到处都是奔走忙乱的人群,有许多拼命往邻船攀爬,可是邻船本就挤得满满的,哪里还装得下这么多人?再过一阵,喧哗声更大了,原来邻船也开始下沉。转眼间,河面上绝大部份船支都在下沉,速度惊人,剩余的船支虽然暂时仍好端端地浮在水面,极有可能立即步上它们的后尘。

有人在放救生小艇。阿秀叫道:“先别上去,试一试再说。”果然,小艇下水之后,船身也开始进水,下沉速度比大船还快。

“上岸,赶紧上岸!”有人大声嚷嚷。趁着当前数十艘船挤在一起,甲板相接,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可是这里河宽流浅,大船无法靠近岸旁,仅有的几艘小船,能够通过的人数实在有限。大伙儿心急如焚,却没有人赶于涉水逃生,无数的事实早已证明,这样做只会死得更快。

正乱之间,拦住河道的防护光盾一阵闪动,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缺少了光盾的阻拦,伏龙河惊人的水流速度立刻凸显出来,挤在河流中间的那些船,就像离弦的箭矢一样歪歪斜斜朝下游漂去,诸船之间正在攀爬的一些人猝不及防,霎时间掉进河里,溅起一朵朵小水花;转眼之间,水花消失,河水平稳如昔,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河边的船只失掉支持,飞一般打着转随在后面。幸存的人们忍住伤痛,连忙赶过去操纵船只,以便在沉船之前,尽快找到一个能够拢岸的地方。

没有一艘船在镇上拢岸。这样的情形下,众人自然明白,这个地方已经不属于他们。河岸上一个人也没有,河边浅滩上原本一直立着的码头,这时早已被拆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根木桩孤零零立在那里,碍手碍脚地挡住了不少去路。见到这个情形,众人破口大骂,骂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空消失,没有任何回应,似乎,这里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镇死镇。

数名身手不错的战士大怒之下,借着遗留的木桩飞身上岸,挥舞刀剑朝街镇上冲去。众人大吃一惊,尚未来得及阻拦,码头旁边的黑暗中一声号令,箭矢如雨飞出,这些战士刚刚奔出不远,身体霎时间变成了刺猬。船行极快,五位长老的座船转过河湾之前,看见岸上只剩下一名战士兀自站立,箭矢如同飞蝗一般朝他身上集中。

“我们应该承他们的情,这样的情况下,没有将射击目标集中到船上,尽快解决掉我们。”有人在一旁喃喃的道。

“哼,那是因为,没有浪费武器的必要!”另有人忿忿然回答,一面指着身下道,“这些船转眼就会沉没,只要我们上不了岸,最终结果跟他们,又有什么差别……”

众人默然无语。这时河岸上又是惊天动地一声号令,呐喊声和隐隐的兵刃交击之声,隔着夜风远远传来,令人惊心动魄。他们不禁想起刚才防护光盾未曾消失之前,幸运地抢上岸的百十来人,这些人的遭遇是否会跟刚才几人一模一样呢?黑黝黝的岸沿上,不知道正隐伏着多少敌人,手持弓箭等候着他们。

“他妈的,大家曾经在一起住了那么久,竟然用如此狠毒的手段对付我们!”有人恨恨地骂道。

“嘿嘿,越是熟人,翻脸之后更加连陌生人也不如,他们害怕今天所做的一切被别人知晓,更怕我们将来返身回来复仇,所以……”

“当初,真应该听从阿修斯的劝告,不这样冒冒失失的从镇上出兵。”司礼长老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懊悔地说。昨晚,这个年轻人曾经苦劝他们不要出兵首元山,却没人肯听。众人整队出发之时,他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小镇,不知所踪。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司农长老问道。

“七道湾。”司空长老回答,“那里地势平坦,河道曲折,水流速度相对缓慢一些。我们在那里下锚,大家集中在一起抢滩,定然能够多几分活命的指望。”

旁边众人眼睛亮了起来,精神稍振。司戎长老向各船发出命令。他们将船只尽可能贴着河岸航行,以便万不得已沉船的时候,一些身手高强的战士能够凭着一身本领上岸逃生。虽然陆地上伏着敌人,相当危险,或许还能有几分活命的指望,掉进水里之后,绝对不可能幸免得了。

“倘若此次有幸逃得生天,将来无论如何,必定想办法雪此仇恨!”有人恨恨地说道。

“报仇雪恨的事情,将来慢慢再说。”旁边有人说道,“唉,可怜我老爹老娘,还有叔伯姐弟,此时正在镇上。他们不知道多么担心哩……”

周围包括三大家族在内的战士们,想到陷身敌手的家小,不禁全都低下头来。一时间,士气低落到了冰点。

“怕什么?振作起来,救自己就是救亲人。”一名体形健硕的战士大吼一声,从队伍中现出身形,一面拔剑出鞘,挥舞了几下,将身子往众人面前一站,又道,“咱们此番齐心合力,只要能够活着出去,敌人为了挟制我们,或者会留下他们的性命,最不济有朝一日也能为他们复仇;倘若咱们一蹶不振,就此被敌人全体消灭,亲人们失掉了利用价值,必定被他们斩草除根。那时候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长方脸膛,微黑的肤色,星光下手持宝剑,显得威武不凡。众战士振作斗志,一齐拔刀出鞘,说道:“齐心合力,逃出生天!”

这样激励鼓舞士气的做法,顿时令司戎长老刮目相看,他见那战士眼生,派人将他叫了过来,问起姓名。原来那人名叫洛洪波,以前曾经是一名军人,刚到镇上不过数月,加入忘归之盾后,这是第一次参加作战。

就在刚才短短一段时间,身下的船只下沉了一两个巴掌的高度。

阿秀在几名战士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找了过来,这时以微弱的声音在一旁说道:“长老,七道湾既是相当有利的活命之地,那些贼子岂能不知?我敢断言,他们的大部队早已在那里磨刀擦剑,以逸待劳,等着将我们一网打尽。如不预先做好准备,咱们即使能够在那里上岸,也是死路一条。”

众人心中一凛,点了点头。有人问:“有什么解决办法?”

阿秀答道:“当前最好的办法,不如兵分两路,陆路与水路并进。只要将船尽量靠近河岸,这样的距离,端木家约摸三十来名战士能够飞渡,其他家族的战士想必也有一些。咱们先让尽可能多的战士上岸,集中兵力,从陆路掩杀,支援七道湾的登陆抢滩行动,成功可能性更大一些;船只重量减轻之后,也能够支持多一点的时间。”

“可是,咱们的人上岸之后,敌人躲在暗中,箭如雨下,结果岂不跟刚才那几名战士一模一样?”

阿秀早就仔细考虑过这个,答道:“刚才的情形下,哪用得着那么多箭,很明显,敌人是在吓唬我们,让我们不敢轻易上岸。我跟帝国军队不止一次交过手,他们最喜欢布置疑阵,用一些虚虚实实的手段引人上当。”他将昨晚以来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三大家族的战士得知亲人们已经被救脱险,全都精神大振;听说举镇投降帝国之事,又恨得咬牙切齿。众人商量之下,决定将船只尽可能贴着右侧河岸行驶,让所有能够上岸的战士尽数登岸,尽快赶到七道湾支援大部队。长青与阿秀身受重伤,阿奇并没有指挥军队的才能,这支队伍只好交由延铁威指挥,以他善于做生意的才干,倒也勉强能成。

这时河上的船只又有几艘沉没,上面的人只有一小部份获救,其余大半随船沉入河中。幸存的船上乘客增加,下沉速度更加快了。众人顾不上悲痛,倘若不能尽快设法上岸,他们也会在不久之后步上战友的后尘。

伏龙河上,十数艘船只紧贴河岸而行,忽然一阵呐喊,战士们各展神通,腾空而起,待他们踏足岸上,回望河流中间,先前乘坐的船只大多已经拐了个弯,从眼前暂时消失。环顾身旁,除了近四十名端木战士,离火与延铁各十余人,其余能够跟过来的,只寥寥十几二十人而已,整支队伍加起来,不过七十八人。

清晨时分,共有接近一千人从镇上出发,返回的时候虽然善水家族没有同行,船上也有七百来名乘客。刚才防护光盾未消失前,有五六十人抢上了河岸,现在生死未卜;随后陆续约有八九十人坠入河中丧命,再减去这里的七十八人,船上还有四百多人处于随时沉入河底的危险之中。

阿秀的推测不错,这一次岸上果然没有劲箭敌袭之类的危险。战士们奋起精神,加快脚步,转过河湾,又看见远处月光下波光闪闪的河流,还有长成一条线的船队。船身吃水变深之后,漂行速度越来越慢,以岸上众人的脚程,竟也勉强能够追上。再行一阵,距离七道湾已经不远。

忘归之野一马平川的土地,在这里如同波涛一般起伏不定,不时还可以见到拔地而起的巨大石块,有的甚至有十几二十米高,宛如一座小小山峰,又是另一番景致。这里土壤较薄,遍地都是坚硬的岩石,河水在岩石之间穿流而过,左弯右弯,时缓时急,拐过的弯远远不止七道。

在第二道较大的河湾,河床极宽,分布了许多坚硬突出的巨大岩石,它们大多隐在水下,对航行极为不利;水流湍急,长期冲刷岩石造成的漩涡,弄出一个又一个深潭,船只进入这些深潭之后,很难再驶得出来。平日里行船的时候自然极力避免,这时却是最理想的登陆地点。

船上众人先行抵达河湾。远远看去,原野上雾气蒸腾,人声喧哗,明亮的月光下,一大群身着忘归之野战士服的人在云雾之间四散奔走,不知道正躲避或应付着什么,一个个身手颇为灵敏,可是乱哄哄的队形和反应,不太像平日里训练有素的样子。他们身上花花绿绿的衣甲,隔着老远也看得清楚明白。

先前镇上的那阵乱箭记忆犹新,船上众人见到友军,并没有以往的激动和欣喜,他们细看一阵,眼前这群人,大约一两百人的样子,不禁疑心大起。清晨出发前,镇上只有不到一百人留守。这一队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船队陆续驶近河岸,开始抢滩登陆。远处的人看见他们,大多嚷嚷起来,声音相当高,显得颇为激动。众人浑不理睬,将船只小心翼翼驶入深潭,在裸露的岩石之间艰难穿行,终于有数艘中型船只成功停靠在岸旁。其余大小船支紧紧傍着它们下锚,搭起了一道简易的救命坦途。

司戎长老先派几名机灵快捷的战士下船,悄悄掩过去察看,一面组织众人上岸。最先登岸的小队人人手持巨大盾牌,在河岸上布起长长的盾牌阵;第二队弓箭手迅速上岸,躲在盾牌手之后弯弓搭箭,一双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黑暗。其余战士一队队的陆续登岸,五位长老走在中间。

这些船在激流与岩石之间穿行的时候,大多磕磕碰碰,弄得遍地鳞伤,下沉速度更快了。好在众人行动也不慢,十几分钟的时间,已经有三百来人下到安全的河岸上,列队布阵,严密防备。

这时探子返回禀报道:“那支不明队伍的阵地上,有一只刀枪不入的巨大怪兽正在吞云吐雾,到处发动袭击,咬死踢死了好多人,非常危险。那怪兽头上生着两支短角,四条短腿力大无穷,动作敏捷、全身鳞甲金光闪闪,刀剑之类的砍到身上,全都只像给它搔痒,一点用处都没有;而它短腿击出,形状奇特的爪子碰到任何一个人,就像稻草一样跌出至少十几米,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它的爪子怎样奇特?说得再仔细一些。”司礼长老道。

“嗯,这个……”探子正在侧头回忆,旁边司马长老接口道:“是不是趾骨之间生得有蹼,连成了一片叶子似的形状?”

“不错不错,正是这样。长老已经知道了?”那探子回答。

旁边司空长老脸色忽然难看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瞪着前面,悄声说道:“这是龙潜湖的水怪啊,怎么跑到了这里?司马你怎能看出它的爪子之间生得有蹼?”

司马长老没有注意他的脸色,指着面前的沙地回答道:“瞧,这是它走路过后的两排爪印,清清楚楚留在地上……”

“小心!”旁边有人高呼一声,将两位长老按到地上。头顶呼的一声,浓重的腥臭雾气中,一个金光闪闪的庞然大物飞一般从上面掠过他们,扑通一声掉落船上,砸碎一大块船板,骨碌碌滚入河水之中。数名战士猝不及防,被它带入河里,再也未能浮起。那怪物随即跃出水面,卷起漫天水花,张牙舞爪朝他们攻击过来。尚未接近,强劲的风声已经迫到面前。

“不要后退不要逃跑,尽全力出击!”那支敌友不明的部队在远处高喊。

这里众人刚刚掉过身,连忙将手里刀剑箭矢之类的兵刃尽全力朝水怪击去。叮叮东东一阵乱响,如同敲打在金石之上,那水怪果然刀枪难入。不过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它的身子却晃了一晃,显然并不好受。它喉咙里发出几声愤怒的低吼,吐出大片腥臭的浓雾,将身子掩在其中,消失不见。

不少战士闻到那股浓雾,忍不住低头呕吐起来。水怪乘隙发动攻击。它牙齿锋利,四肢短而有力,冲入人群之中牙咬腿击,霎时间血肉满地,断肢残臂四处堆积,伤亡十分惨重。众人聚在一起且战且退,拼命抵挡,正在吃紧,怪物身形一晃,消失在众人眼前,紧接着,远处响起吆喝打斗之声。

众人舒了口气,赶紧聚在一起严加防备,同时略微清点了一下人数,就在这短短一会儿功夫,竟然损失了约摸五六十人。

“奇怪,龙潜湖的水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有人喃喃地问,却没有人回答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