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试验战场
作者:宋思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8796

依然是狂风,细砂,干燥硬朗的地面,还有绿油油充满生机的树木。这里是“绿树黄沙掩映”的西漠,先前,天戈和西羽在这附近进入忘归之野。

传送法阵将天戈送到了距离入口最远的一个接收法阵,这是百岐先生细心处。正在使用的法阵本身会充满庞大的能量,虽然时间并不长,倘若敌手相当高明又随时警惕的话,很有可能摸索着找过来,趁机利用或者搞点破坏。因此,尽管所有的传送法阵都会装备起重重保护措施,在战场上,除非万不得已,敌对双方都不会启用它。

接收法阵的能量相对小得多,时间也相当短暂。为防万一,天戈离开法阵,立即将西羽扔给他的那些小玩艺取了一个出来,揭开上面的红色封印。他闪到林木密集之处,曲曲折折行了一段路后,拣了一棵稍高的大树,悄悄隐入树顶。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左右闲着无事,他将西羽扔给他的一小包东西拿在手里把玩。大战在即,应该熟悉身边可以利用的所有武器,刚才离开的时候太过仓促,现在正好补上。

加上当前正在使用的那个,这一包小东西共计一十四个,它们色泽淡黑,状若一段极短的圆形小棍,原来西羽为了赶时间多做几个,顾不上美化外观了。

天戈细细检视,小包里面有一张字条,却是西羽手写的使用说明,字迹甚是潦草,内容跟他先前的交待差不多。字条背面另有三段极小的小字,幸亏天戈眼力过人,这时又是正午光线最好的时候,才将它们清清楚楚读了出来。

“大哥,这些东西赶得太急实在难看,有损我的形象,用完之后赶紧扔掉,倘不小心被人看见,千万别说是我做的。切记,切记。”天戈微笑着摇了摇头:小家伙居然如此要强!

他接着往下看:“请注意:材料是百岐先生炼制的,相当稀罕,我从未用过。做前曾试验过一次,做好后时间紧张,就没有再试,好在对头较多,可先拣容易对付的去试。小心点,不要第一次就拣上了那个暗影巫师。祝你好运!”好容易看罢字数最多的这一段,天戈脸上的笑容不禁减少了几分。

最后还有一段更小的小字,真不知道西羽当时是怎样写出来的:“试验结果倘跟使用说明不一样,请以最终试验结果为准,使用说明仅供参考。特此说明。”

看罢这些文字,天戈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正想将这一包不知道有用无用的东西收起来,左后方远处传来隐隐的人声,原来是一支帝国巡逻部队。

帝国军队外出执行任务,向来以小分队为单位,这一支巡逻队共计二十人,由两个分队构成,他们个个满脸疲惫,浑身泥土,正强打精神,急匆匆往营地赶路,身后背着鼓鼓的革囊,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快一点!大伙儿都在等着我们呢。”分队长催促道。众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脚步却没有变得更快。

正走之间,队伍中忽然一声惊叫,有人摔倒在地,背后的革囊掉在地上,囊口松开,里面东西散了一地。

队伍立时停止,分队长一声令下,旁边两人三两下将散落的东西收进革囊,拎了回去。

那个摔倒的人却站不起来了,原来他的脚踝已经扭伤。分队长为难地看着他,说道:“时间紧迫,戴维你在这里休息一阵吧,等我们回去之后,派人过来接你。”说罢,将他挪到附近比较隐蔽的地方,然后带着他的大革囊,一行人又匆匆上路了。

革囊掉到地上的时候,天戈看得清楚,里面满装着他和西羽曾经吃了二十多天的圆柱状生物。想来,他们在这里徘徊等待的几天,已经使附近的生物惨遭灭顶之灾,只好到远处挖掘采集,看他们急急忙忙赶路的样子,说不定整支部队的午餐全都指望这个呢。

如此送上门来的绝好机会怎能错过?天戈环顾四周,确定附近除了这两支分队外再无旁人,连忙悄悄追上去,抢到前面拦住去路,说道:“背上的革囊留下来,然后走人,我可以不杀你们。”

一十九名帝国战士纷纷拔出钢刀,作势戒备。他们加入帝国军队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盗匪打劫,而且对方只有一个人。分队长看清面前敌人,惊道:“是你!”队伍之中有几个人也道:“是你?”天戈和西羽前些日子将他们在忘归岭下的营地弄得一团糟,好些战士因此认得他们。

天戈冷冷哼了一声,说道:“我的时间有限,数到第三下还不见你们扔掉革囊,将立即出手,毫不留情。”

分队长看了一眼身旁的部下。这些日子为了找到足够的食物,他们当中绝大部份都没有好好睡过觉,这时个个脸色发白,身体疲惫,显然不堪一战;而且纵然他们精神饱满,战意高昂,对于眼前强大的敌人来说,多半仍是不堪一击。他在心中叹息一声,传令下去,众人纷纷将革囊放到地上。

整个下午,天戈在帝国军营附近,一共遇到三支这样的队伍,他们留下的食物足够他一个人吃上好几个月。好在这些食物绝大部份仍然幸运地活着,他找了一些较软的靠近树根的沙地,将它们一一放回地底。

那些遭遇抢劫的队伍两手空空回去之后,再也不曾出来。整个营地辕门紧闭,岗哨林立,一副如临大敌的景状。

眼前这一个中队的疲惫之师,令天戈心中稍稍放下一些心事,这样的队伍即使最终杀进忘归之野,也不特别难以抵挡。只是为了防止居民们轻敌,他没有将这个消息按照预先约定的办法传递给他们。

他也没有取走他们的性命。多一些人带回去不好的消息,影响自然要大得多,多几张说话兼吃饭的嘴,也会让那个中队长多一些烦恼。

只是,中队长在得知他到来之后,采取的一系列防范措施大大出乎意料,令他迷惑不解:他们居然饿着肚子坚守阵地,难道不明白,这样做其实坚持不了多久?总座此时正在哪里?他将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抢劫完那几支队伍后,他并没有向他们追问什么消息,一则人多嘴杂,操作起来麻烦,而且多半是浪费时间。在青翼的两年多,他相当清楚触犯帝国军队保密纪律的后果:只要证实有过泄密行为,立即军法处死,罪及全族。战士们宁可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受伤被敌军俘虏,因为那样一来,极有可能连累全族老幼,成为家族的罪人。基于此,帝国军队的勇敢顽强在大陆各国是出了名的。

这期间,他抽空在倒霉的戴维身上试了试西羽新做的那包小玩艺,发现效果相当理想,不但比西羽亲自施展的混沌之壁强上几分,持续时间更几达一个小时,比西羽的估计多了一倍,倒是一桩意料之外的收获。推测起来,多半因为原材料是百岐先生亲手所制,质量上乘,非寻常可比。

天色渐渐暗下来,四周黑沉沉的,今天这里的黄昏,到得比别的时候早一些。

天戈在帝国军营附近小心巡视了几遍,确定他们并没有悄悄派人出来活动,这才回到那个倒霉的戴维躲藏的地方,看着他说道:“可怜的家伙,你的战友们多半已经将你忘记了,他们居然不派人回来接你。”

戴维生得高大魁梧,五大三粗的样子,脑子却不笨。他右手紧握护身短刀,双眼盯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危险敌人,冷静地说道:“因为他们很清楚,我之所以倒了大霉,正是你在这里造成的。”先前天戈抢劫那两个分队的食物时,正在距离这里不太远的地方,他自然将一切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戴维习武多年,虽然限于资质,成就只是一般,却未曾在走平路的时候摔过跤,而且扭伤了脚踝,心里早就觉得蹊跷,后来见敌人毫不费力地找到这里,哪还不明白是受了暗算。他悄悄修复伤筋,又试着略略活动,应该没有太大问题,正想砍根树枝做成手杖,自己努力走回去,敌人已经返身回来了。

天戈看了一眼他右手的护身短刀,笑道:“果然,你说得不错,我是你这一次倒霉的原因。可是我如果想要伤你,不会等到现在。你握刀的姿势不对,这柄短刀应该是左手倒持,以便随时插进心窝,不让敌人从自己身上知道有关军队的任何秘密。”

戴维惊道:“你怎么居然知道这个?”

“这算什么?我还知道,像你这样一个人单独离开队伍太久,回去之后无论如何,都得先到军法处交代这一段时间的详细经历,立卷备查,核实以后才能归队。你们并不是主力作战部队,四月十二日中午从忘归岭出发,花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忍饥挨饿地来到这里,只为了要占领一个从来未曾听说过、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你,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戴维又问。

“我这半天,大多数时间都跟你在一起,怎么你还问我从哪里知道这些事?”

扑的一声,戴维手中短刀掉到地上,他脸色苍白,接连摇头说道:“不,不是我!这不关我的事。”

“瞧你,我们只是随便聊几句,说不定一会儿我就将它全部忘记了,怎么你紧张成了这样子!”天戈在他的斜对面坐下,续道,“说实话,你们这一次出征,准备得实在太不充分,居然连干粮都没有带得齐全。这一路上饿坏了吧?”

戴维脸色稍稍一缓,说道:“有什么办法?这是上面的命令,我们当小兵的只有服从。原以为再过几天就可以返回驻地,不想又来了新任务,临走的时候,我们已经将几乎所有的吃食全部带上,仍然没能支撑多少天。”

“可怜!那么,你们后来就只好顿顿吃这个了?”天戈从衣兜里取出几只整理干净的圆柱状食物,在他面前晃了晃。

天色越来越黑,已经到了晚餐时间。

戴维今天只在早餐时分进过一些饮食,中午随部队一路急赶,计划回营地后再与大部队一起共进午餐,谁知半路上不幸遇到天戈,便一直饿到现在。这时,他见到天戈手里的食物,忍不住咕嘟一声,咽了一口馋涎。

天戈装作浑未瞧见,拿起其中一块食物嚼了几口,又道:“唉,附近也没什么好吃的,只好将就一点啦。这东西,三顿五顿的时候还有点滋味,接连吃上七八天十来天,就如同嚼蜡,倘不是肚子饿,实在不容易咽进去。”

戴维又往肚子里咽了一口馋涎,说道:“能够每顿吃上几只,还算是不错的。我们当初断了干粮,好几天肚子里空空如也,一点食物也没有,都以为快要完蛋了,后来幸亏发现了这东西,一路挖掘,终于支撑到现在。可惜它们实在太少,每棵大树下面,最多只能找到三两只,有时候费力挖掘半天,却连一只也找不到,只好饿肚子了。”

天戈吊足他的胃口之后,终于笑道:“你这半天腿足没法动弹,岂不是连挖掘的机会也没有了,饿坏了吧?”将手里的吃食递给他。

戴维赶紧伸手接过,感激道:“谢谢。你都给了我,自己吃什么?”

“不要紧,我这里还有。”天戈说着,又从衣兜里取了几只出来。

两人对坐而食,信口聊了一阵,相互间不觉亲切了几分。

天色越发昏暗了,只是几步之隔,已经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对方的五官。

戴维也是一个爽朗的人,聊了一阵之后,忍不住说道:“你这人相当不错,为什么要跟帝国军队为敌?你的本领固然很好,可是这样下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天戈故意哂笑一声,说道:“加入你们就会很好么?我听说,帝国军队纪律极严,作战最讲究计划,谋定而后动,因此纵横大陆百战百胜,相当有名;谁知闻名不如见面,居然出现这样严重的指挥失误。要知道,倘若你们一直找不到吃食,这一次出征岂不是全军覆没?”

“不错,这一次远征的确是仓促间临时决定,冒了很大风险,可是它并不足以说明一切。倘若你能够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谁,必然不会产生这样那样的怀疑和抱怨。”戴维认真地说。

天戈跟他聊天,正是想从他嘴里套出关于这次远征的信息,他心中暗喜,脸上却装作漫不经心的道:“无论是谁做出的决定,在我看来,只是一桩鲁莽而又愚蠢的行为。要知道,森林中相当危险,连盗匪都不愿意涉足,你们竟然让好几百人的一整支军队就这样进来,还不事先准备好充足的食粮。即使顺利抵达目的地,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实在难说得很。”

戴维微笑道:“只要最终抵达目的地,我们这一次的任务,就完成一大半了。至于战斗力,只要歇息三两天就能完全恢复,并不算什么。”

天戈心中一凛:不错,只要他们抵达了此行目的地,站稳脚跟,吃的用的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又何必在这里争夺一点点吃不饱也饿不死的东西。整整一个下午,他们宁可饿着肚子,一直没有出来跟自己争抢,是否意味着,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把握,可以在半天一天之内进入忘归之野?

天色更黑了,只是说几句话的时间,周围已经伸手难见五指。

天戈霍地站了起来,说道:“戴维对不起,你身上的衣裳,暂且借我一用。”不待他反应过来,已经抢上前去,三两下扒过他的外套,径往自己身上穿戴起来。

忘归之野与世隔绝的面貌,乍看上去跟大陆似乎不在同一块土地上,其实只是一种错觉。它的真实位置,正在忘归森林中部,原野四周山脉环绕,既保护了这里的气候和环境,而且山脉之间危险重重,无法通行,进去的人想要出来,只能经过那几处有限的通道。虽然高明的法师能够使用传送法阵,也得事先设置好接收法阵才行。山脉之外更有大量巧妙奇特的法阵和幻术,使外面的人除非机缘巧合,刚好来到那几个入口的位置,否则将永远不知道它的存在。

现在,进出的通道虽然已经关闭,倘若拥有足够的力量,仍然可以将它强行打开,如同攻破一座城池的大门。

天戈在一片昏黑中,急匆匆往帝国军队的驻地赶去。唉,自己仍然太过粗心,这浓重而诡异的昏黑,应该正是总座法力大量积聚的现象,上次在逃亡途中被他追上,就曾经深刻体验过;可是仍然远远不及眼前,竟然尚未有什么举动,已经使天地变色,黄昏提前降临。可以想像,这一次法术施展开来,必定石破天惊,势如破竹的将一切挡在路上的屏障扫荡殆尽。

他必须立即设法阻止这件事情。好在无论怎样高明的法师,施法前后决计不能被人打扰,何况是这等程度的大法术。

帝国军队驻扎的位置,正在他和西羽进入忘归之野的那个入口附近。这是最常用的一个入口。此外还有三个入口,都不经常使用。一个在忘归之野东南端的龙潜湖,因为附近有水怪出没,相当危险,出口处又正是湿地沼泽遍布的森林南部,因而向来无人涉足,原野上甚至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天戈正是其中之一;另两个都在忘归之野边缘的群山之中,有一些危险,而且出入不甚方便,极少有人使用。

帝国军队驻扎在这里,显然是在为总座护法,并待入口破开之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挺身冲进去。

此时天色全黑,两三米高的木栅栏上燃烧着火把和灵晶灯,照得营房周围如同白昼。

军营周围五百米内,树木早已砍伐干净,一则便于防守,防止有人摸营偷袭,此外砍下的树木还有埋桩设栅、建造营房或其它诸多用处。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应该不会有大量的敌人来袭,他们如此做,完全可以说是习惯使然。

自然,这种做法给天戈的接近带来麻烦。他从树丛中乍一现身,营内的岗哨眼尖,已经看见了他,立即发出警报,不一会儿,栅栏后面隐隐绰绰增加了好些人,手里全都拿着弓箭。

天戈并不打算隐蔽行藏,见状稍稍加快脚步。看看走了一半多一点的路途,军营中有人大声喝道:“站住!你是谁,先报上名来。”

天戈两手高举,使劲挥舞了几下,以示毫无敌意,同时模仿戴维粗哑的声音大声道:“自己人,让我走近再说,这样安全一点,后面还有人在追。”

对方待他又走了一百多米,说道:“快报名,否则我们要射箭了。”

“不要。我是六小队第二分队的戴维,先前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因为脚踝扭伤,没能及时回来。”戴维的军服上有他所属部队的番号,天戈一看之下,自然知晓。

“怎么你居然走得这么快,一点都没有受伤的样子?”

“我已经休息一个下午,伤处基本上好得差不多了;我是不能不快,有人正在后面追赶,他要对我不利。”

双方一问一答,说话间,一百来米的距离又已经掠过,这还是天戈极力控制,生怕速度过快引起他们的警觉。这时他已经到了栅栏外面不远的地方,明亮的火把照耀下,对方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长相,惊叫一声,说道:“快放箭,是敌人!”却哪里来得及?

天戈将身子一纵,三五个起伏间,已经抢到栅栏下面,正要腾身飞越,突然心中一动,仍然留在原地,冰魄短刀出鞘,往面前的木头栅栏打横掠过,随即收刀,双手按住栅栏,劲力骤发,砰的一声,数截木桩往里飞入,里面立即传来“扑通!”“哎哟!”的声音,还有刀剑磕碰之声,钝物砸在盾牌上的声音,乱成一团。

一片混乱中,天戈已经离开这里,贴着栅栏往右直窜。刚才,凭着灵敏的心之眼,他虽未曾亲见,却已知道栅栏后面正守候着大量的帝国战士,一个个箭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倘若冒冒失失闯入,正是死路一条。看来对于自己的现身,他们早有防备,刚才那人只是假装迷糊,引诱自己闯入罗网罢了。

眨眼间,他已经贴着栅栏掠出数百米,这些栅栏后面自然早就站了不少岗哨,他们视力所及,正在远处的密林边缘,对于身旁两三米处栅栏外面的动静反而不曾注意。天戈奔了一阵,瞅着一处乍看上去岗哨严密、其实防守稀疏的地方,悄悄停步,深深吸了口气,身子无声无息地离开地面,往上升去。

里面岗哨突然看见面前的栅栏冒出一张人脸,正要扬声示警,却发现他身上穿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军服,松了口气,正想骂上几声,话语到了喉咙,只发出“呃”的一下轻声。

天戈将他轻轻放到地上。附近的岗哨听见声音,扭头看过来,见状连忙高声示警。天戈浑不理睬,身子连闪,迅快地消失在附近的营房之间。

军营并不大,四五百人的中队,只有二十来个帐篷,却不知道总座此时正在哪里。

推想起来,以他孤僻骄傲的性格,必定一个人离群独居,所以那些看上去相当大、可以一口气居住好几十人的大帐篷完全可以不必考虑。

天戈轻轻跃上一个高大的帐篷顶部,四处一看,双眼落在一个最多可容十来人挤住一起的小帐篷上。这帐篷外观毫不起眼,四周空荡荡的,最近的帐篷离它都有好几十米远,而且附近冷冷清清杳无人踪,乍看上去好似堆放杂物的地方,却又居于整个军营的中心位置。天戈通过心之眼暗暗感觉了一下,里面似乎有一个人。他从帐篷顶端跃下,缓缓朝那个小帐篷行去。

这时附近已经有人发现了他,看见这幕情景,却不冲上,只在一旁团团围住。四周安静下来,只听到低沉的口令吆喝声,还有细碎杂旮的脚步声,此外再无半点声息。

距离帐篷还有七八米时,门帘忽然掀开,一人轻轻走了出来,却是当初一直随在统领身边的年轻人昭云,总座曾经夸奖过他才能出众,只不知道何时赶来了这里。他脸带恭敬,朝天戈行了个礼,不露声色的道:“总座里面有请。”

天戈心中生出几分不妥的感觉。可这时已经不容他丝毫的犹豫思量,当下咬咬牙,掀帘走了进去。昭云并未跟着进去。

门内一团漆黑,半点灯火也无,以天戈过人的眼力,只看见居中一团若有若无的影子,宛如暗夜中的幽灵,恍恍惚惚,令人难以捉摸。

他往中间默默行了个礼。总座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依然跟往常一样,冷冰冰不带半点感情,说道:“坐!”

天戈坐上旁边一个显然是临时匆匆造就的简陋木凳,屋子里“嚓”的一声轻响,蓦地亮起火光。他刚刚适应了这里的黑暗,这时连忙眯起双眼,扭头避开光线最盛之处,面朝总座,冰魄短刀同时出鞘,紧紧握在手中。

光亮中,浑身黑色的总座静静地居中而坐,脸庞部位仍然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对天戈的反应视而不见,一双冷峻的眼睛盯着那盏逐渐明亮起来的灵晶灯,过了一阵,若有所思的缓缓道:“虽然我喜欢黑暗,从未要求别人同我一起住在黑暗之中。”

天戈见面前那张放置灵晶灯的小矮桌,距离总座的坐处足有四五米远,心中凛然,不知道刚才他是怎样将它点燃的。很显然,总座露了这漂亮的一手,又是向自己示威来着。他仍然默不作声,只是紧紧盯着他。

总座终于转过头来,冷冷地朝他打量半晌,点头道:“你恢复得很好,比我预计的要快得多。”

天戈回想起当初两人对决,自己惨败之事,说道:“多谢总座手下留情,没有立即将我杀死。”

总座摇了摇头,说道:“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也并不想出手除掉你,否则你不可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可是当初跟你对决的时候,我并没有留过手。”

他这番话,是否想解释说,当初决斗之后能够侥幸留下小命,完全是我自己的福大命大?天戈正在心中思量,只听总座又道:“你从树丛中现身,到抵达我的帐篷外面,总共用去一分钟又五十二秒。其中一分多钟花费在路上,抵达栅栏后,只用了不到半分钟就找到这里,整个行动可以说动如脱兔,干净利落。”

“总座早就料到我要来?”天戈见他对自己刚才的举动知道得如此清楚,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是我。”总座立刻回答道,“是昭云,这个年轻人刚才从这里出去,你应该见过他了。”天戈点点头,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

“我原本以为,你早已离得远远的并不在这里。中午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休息,他们没有打扰。昭云向我建议说,只消如此如此,就能将你引来。我听着颇有几分道理,便试了一试。你果然来了,而且来得比我们估计的还要快。昭云对你,可以说相当了解呢。”总座娓娓地述说,临到结束的时候,还不忘点醒他一句。

“那么,总座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地方的呢?”天戈见总座如此知无不言,于是大着胆子问出了这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关键问题。

总座微微眯起双眼,又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然后说道:“你应该猜得到的。那几天,我只跟你在一起,又怎会从别的什么人那里知道这个消息?”

这句话跟先前天戈威胁戴维的说话,简直如出一辙。天戈听到耳朵里,也是浑身一震,手中冰魄短刀当的一声掉到地上,说道:“不!怎么会这样?”

总座静静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有几分怜悯,说道:“本来,我并不想知道太多别人的隐私,可是你对我的盛意邀请如此坚决地拒绝,却令我很不服气。这是多年来的首次失败,我要了解其中原因,看看还有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当然,倘若你那天战死当场,我就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天戈双手有点发抖,缓缓的捂上了自己眼睛,脑子里回想起当初跟总座对决之后的一段可怕感受,他在昏睡中迷迷糊糊感觉到,那种如同置身地狱烈焰一般的强烈痛楚,还有在剧痛之中上下翻腾、历历再现的回忆……跟西羽重聚十多天后,花费了相当大的时间和力气,这种感受才渐渐消失。心底里一个念头浮了上来,他将双手从眼前移开,沙哑着嗓子喃喃问道:“读心术,那就是你曾经说过的读心术,是不是?”

当初,在千月峡谷附近的一座小山上,总座曾经询问天戈当年为什么离开军队,他却拒绝回答。当时总座勃然大怒,威胁地说,要对他使用读心术。不过随后由于种种原因,并没有真正兑现。

“通常,读心术施展之后,受术者在随后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内,总会时时产生身在地狱的幻觉,在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绝望之中,形销骨立,甚至可能就此发疯,或自寻短见,了结一生;你却不过三五天就基本恢复过来,并且看你当前的景状,在刚刚过去的一个月,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这一点实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对于总座后面的赞誉之辞,天戈浑未听见,他的心中乱成一团,里面有人生尊严被践踏之后的羞和怒,更多的则是绝望:这一次,自己是彻彻底底的一败涂地,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要知道,不管总座当初采用什么手段,他已经完全弄清楚了关于自己的一切,那么此后又如何跟他作对?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措施,以他的聪明才智,还有对自己异乎寻常的了解,哪还不立刻明白自己的用意所在?

难怪,近一个月跟西羽一起胆战心惊的逃亡,却一直安然无恙,原来总座早就清楚自己要去的那几处地方,自然不着急在后面紧紧追赶。

耳边,总座的声音继续响起:“……眼下,你仍然有一个机会,可以挽救居住在里面的那些人。”

天戈抬起头来,有点茫然地看着他,只听他缓缓地说道:“你只须按我的指示,以血为媒立一个誓言,我就答应你,饶过了里面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