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别有洞天
作者:宋思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8638

当晚天色刚刚开始昏黑的时候,天戈带着西羽,悄悄踏上了前往忘归森林深处的冒险征程。

一路上,支撑起保命的混沌之壁,自然成了西羽的主要职责。天戈本想替他分担一些,可惜他的体质并不适合暗系法术,反复学习试验多次,仍然不成,只好作罢。

“当初学习这个的时候,纯粹为了好玩,想要跟爹妈捉一会子迷藏罢了。后来为了一些个人的私事,偶尔用过几次。没想到现在居然要依靠它,逃避那些坏家伙们的追踪!”西羽感叹地说。

“说到隐藏收敛的本事,总座的法术比这更加厉害得多。”天戈说道,“即使他正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跟你说话,你仍然会觉得那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不是真人。”

“这种现象,也许并不是因为某个具体的法术。”西羽沉吟着说道,“看来他的暗系法术,已经真正修炼到家了,我听说,暗影巫师之名,正是从这个特点来的。”

依照天戈的意思,路上自然走得越快越好;可是西羽说,倘若行动速度过快的话,混沌之壁的功效将会大打折扣。因此虽然少了西羽那个累累赘赘的大包裹,两人的脚程甚至比刚刚进入森林时还要慢上一些。

天戈身上有伤,每天正午前后,总是停下来召出大冰球疗养,西羽便在一旁充任护法。这一次的伤势远比他最初估计严重得多,十多天时间才完全恢复。好在复元之后,整个人神清气朗,跟以往相比大大不同。

除了睡觉和疗养时间,即使走在路途上,天戈也不放过,不住地向西羽请教各类法术尤其是暗系法术的相关知识,他知道,跟总座的再次决战势所难免。西羽自然知无不言。他所掌握的法术,大多只是一些初级入门知识,可他知识面广,对法术的了解,远比这些初级知识多得多。天戈相当满意,他正需要这个。

走了十来天,两人在密林中,竟然追上了那支早他们半天出发、大约四五百人的帝国远征部队。因为携带的食物不足,一路上又很难找到补充,这支帝国军队人人脸有饥色,走路时显得有气无力的样子。

“奇怪,他们这次远征,显然是匆忙中临时决定的,事先根本没有作好准备。跟帝国军队一贯的作战风格实在不符!”天戈皱着眉头悄悄观察半晌,得出结论说。

“哼哼,那个中队长不是好人!活该这一次他们倒大霉,我们为什么要替他们担心?”西羽在一旁轻轻接口道。

“我并不是同情那个中队长。”天戈平静地说,“我只是奇怪,他们究竟有什么样的要紧事,居然不再继续追踪搜寻我们,急匆匆赶到这里来了。”

“你若好奇,咱们就悄悄跟在后面,看一看他们想要干些什么,怎么样?”西羽侧头看着他,两眼闪着熠熠的亮光。

天戈摇了摇头:“我好奇?跟在后面!恐怕,这是你心底里的想法吧?”

“呵呵,我并不否认。要知道,咱们这样走路,实在太闷了一点啊。”西羽耸了耸肩膀。

翻山、越岭,周围除了树木还是树木,树下永远是厚厚的枯枝落叶,连一声鸟叫也罕有得闻,的确,这样的旅途是令人乏味的。

“还是闷一点的好!”天戈淡淡答复说,“倘若旅途中,你的身边居然热闹起来,那么,距离联系你娘亲让她启动传送法阵,也已经不远了。”

趁着夜晚休息的时候,两人绕道超过那支队伍,继续前行。

森林之中兽踪难觅,多日以来,他俩的食物是一种略带咸味、晶莹如玉的圆柱状动物,它们生活在地面以下、依靠吸食树汁为生,只消沿着大树树根一挖,很容易便找到一两只。它们擅长在地底打洞,但是生性懒惰,找到一根粗大的树根饱餐一顿之后,便有足足好几天不再动弹,状同休眠;由于长年不见太阳光,一个个生得肥肥白白的,全身上下只有一根脊骨,肌肉结实丰美,很有咬劲。

天戈说,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将这东西生火烤了,那时腥气尽去,味道比起生吃,将更加强上许多。西羽心痒起来,当时便要生上一堆小火试试,天戈苦劝不果,最终以离开森林相要挟,这才令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偶尔也路过一两座美丽的山谷,那里林木稀疏,阳光充足,草长兽走,鸟鸣声声,景致宜人。由于赶路要紧,两人并不久留,顺手猎来的鸟兽也只能生吃,并不比那个圆柱状的生物更适口,只是权当换换口味罢了。

二十多天的时间,两人越过了山岭绵亘的森林东部,周围空气渐渐干燥,不断有大风夹杂着尘土砂粒迎面刮来,吹得两双眼睛眯成了四道细缝。地上的枯枝落叶混和了沙土之后变得硬朗起来,行走在上面感觉颇为舒爽。

“真奇怪,大风夹带着砂土,从西部沙海终日不停地朝这里吹,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不知道多少年了吧,怎么没有将这些大树统统掩埋起来?”西羽右手遮着前额,抵挡住部份风沙,嘴里嘟咙着问道。

“因为,沙地下面隐藏着很多巨大的隧洞,多余的黄沙都漏进洞里去了;而且那些隧洞的位置似乎并不固定,一直在地底下变化流转——不要问我它们经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没有被砂土填满,我也希望有人能够将答案告诉我呢。”天戈答复。

隔了一阵,他又说道:“现在的路途还是相对安全的,由此再往西去,黄沙将越来越厚,并且下面的隧洞洞口越来越大,洞里的流水顶着干燥的流沙,形成一个又一个死亡陷阱,平时看不出来,一旦踏足上面,将会在顶多眨两下眼睛的时间内掉进洞里去,非常危险。”

西羽忽然想到流传已久的几句说话,于是顺口念了出来:“东岭昏晓交割,灵树异草茂秀;南泽重雾氤氲,奇兽水怪出没;西漠暗流汹涌,绿树黄沙掩映;北原绝地冰封,沧海桑田更替。”

天戈默默地听着,两眼流露出温柔的神色,却没有说话。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西林大贤者在《忘归森林记》中,概括这片广袤森林奇异景观的著名句子,记得,他最早听到它们的时候,是在将近十年以前了,当时,是素歆用她那相当好听的声音,轻轻念出来的。

“那些陷阱所在的巨大隧洞,其实正是地下暗流的河道吧?树木受到充足的水源滋养,自然绿油油的,最终形成绿树黄沙的奇妙景观。”西羽兴致勃勃地接着说道。

“不错,我们现在正在‘西漠’,这是忘归森林中比较容易确定安全道路的地方——但凡生了树木的地方,地面都相当结实,不会因为踏中陷阱掉进沙里而被活活掩埋。”天戈隔了好半晌,终于缓缓地答复说。

西羽感觉到异样,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问道:“是了,说到安全道路,那天你留给我的森林东部地形图,上面描画的那条路线真是妙绝,不知当初是怎么发现的?”

“看来你已经摸到那幅地图的窍门了。你用了多长时间发现这个窍门的?”

“没有特别留意,大约小半天吧。”西羽想了一想然后答道。

“只有小半天?你真聪明!说来惭愧,这条安全道路并不是我的发现,它是当年我刚刚进入森林不久,那位智者朋友告诉我的。当初我拿到地图,翻来覆去看了好久,硬是没有弄明白其中的道理,后来朋友告诉我,还狐疑不信,暗地里花了不少时间去证实呢。”

西羽摇了摇头:“聪明?不,不是这样的。要知道,我在见到地图之前,曾经用了足足一年多的时间来研究这座森林,对它早就相当熟悉了……从来不曾有人如此明确地指出,森林东部最安全的地方在山坡,终日向阳的高山之颠和全年不见太阳光的深谷,是最容易发生危险的处所,当我终于看懂那幅地图之后,真有一种恍然大悟的酣畅感觉。那位智者朋友叫什么名字?他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呢。”

“不知道。”天戈回答,看见西羽小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忙又说道,“他一直不肯说。我曾经反复追问过多次,他总是回答:太久了,已经忘记了。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居住在百岐山,所以我们叫他百岐先生。”

“百岐山?你们?!”西羽睁大了眼睛。

天戈神秘地微微一笑,随即轻松说道:“快了!二十多天烦闷乏味的旅途之后,迎接你的将是难得的热情、自在和闲适。你会见到很多人,也能够认识一些好朋友的。”

西羽朝他走了几步,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足下一软,竟然踏到了空处,紧跟着耳旁风生,整个身子急匆匆地朝下坠落,眼前黑沉沉地,什么也看不见。他想到刚才天戈提到过的巨大隧洞、死亡陷阱,心中一惊,正要呼叫出声,旁边一只大手伸过来,将他揽到怀里。

“别怕,是我!这是入口隧道,很快就要到我先前说过的地方了。”天戈的声音适时在他耳旁响起,还带着一些回音,显然,这里是一个比较封闭的空间。

西羽松了一口气,说道:“太好了,刚才可真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刚说到这里,身子剧烈一震,两人下坠的速度缓慢下来,方向也由直坠改为斜落,速度越来越慢,又过了好一阵,“碰!”的一声巨响,下落之势顿时止歇。

耳旁传来轰隆隆的巨大水声,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四周黑漆漆的仍旧什么也看不见。天戈将西羽放了下来,然后拉着他的手,毫不迟疑地朝着一个方向缓步而行。两人足底所踏之处,正在一起一伏地轻轻晃动,显然不是实地,只不知道是小船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走了几步,天戈说:“小心,到岸边了,脚步抬高一些。”西羽依言抬高步子,双足果然踏上了实地。

西羽奇道:“咦,这里这么黑,你竟然看得见路?”

“勉强看得见一点点。主要还是因为来过多次,比较熟悉罢了。你尽管放开脚步,没有问题。”

西羽依言加快步子,两人继续前行。地面相当平坦,只微微有一点往高处倾斜,并没有什么凹凸阻碍之处。黑暗中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隐隐透出亮光,这条路快要走到尽头了。

西羽心中渐渐安定下来,问道:“咱们现在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山腹,这里是首元山的山腹之中。”

“山腹?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将整座大山中间弄出如此巨大的一个洞来?”西羽惊异地问道。

“只是这样一个山洞,又算得了什么?等你到了外面,慢慢再惊奇也不算晚。”

天戈的预言不久后果然得以实现。当西羽终于钻出山洞,站在明亮的天光下,放眼四望时,不禁睁大了又黑又亮的一双眼睛,呼吸也几乎停止了下来。

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空气,将山下花团锦簇的繁盛瑰丽景象毫无保留地呈现眼前:广袤而又平坦的原野,一眼望过去,似乎没有边际;绿油油的大背景上,点缀着红橙黄白各色鲜花,还有成群结队的野兽,正在悠闲地低头吃草,偶尔走动几步,给这幅美丽的画图增添了真实的动感;河流像一条晶莹闪亮的带子,弯弯曲曲斜穿而过,将这片土地一分为二;一个稍大的河湾,当中分布着许多五颜六色方格状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房屋,形状颇为奇特,房屋周围还有一些正在活动的小点,应该就是居民了。

在阴沉昏暗的森林中待了了接近一个月,乍见到这样美丽的景致,西羽心中的喜悦和讶异可想而知。

“忘归之野欢迎你,小羽。能够进来这里,相当不容易呢。”天戈在一旁微笑着说道。

“是啊……不错!这里,原来,叫做忘归之野么?”西羽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有点语无伦次地答复说。

“大家都这么叫,慢慢地就这样叫开了。其实没有名字也无妨,这里只有这么一片原野,无论如何不会弄混的。”

“呵呵,有名字更好,方便记忆。”西羽笑了笑,然后疑惑地问道,“可是,咱们刚才正在绿树黄沙掩映的西漠,被夹杂着砂土的大风吹迷了双眼,怎么突然之间就来到这里?这里究竟是森林的哪处地方?”

天戈耸了耸肩,答非所问的说道:“记得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心里的疑问几乎跟你一模一样。以后就慢慢习惯了。”他看了看西羽脸上困惑的神色,又道,“这个问题你见到百岐先生之后,直接向他询问好了。他的解释比我清楚明白得多。”

两人缓步下山,一面随意地说话。天戈的神色比起在森林的时候明显轻松多了,脸上犹如冰河解冻,时不时地露出笑容,开朗而又真挚。两人相处多日,西羽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脸上有这么多的笑容,不禁多看了几眼。

“知道么,你微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温和而又亲切;可是你平日里总爱时不时板起面孔,那双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我的感觉就像掉进了冰窟窿,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西羽轻轻说道。

“冰窟窿!”天戈重复了一句,随即敛起笑容,转过头来盯着他,冷冷地说,“依你的说话,见到我的时候应该害怕得发抖才对,可是为何每次我劝你做什么,你却偏偏不肯听呢?”

西羽一怔,然后嘻嘻笑了起来,说道:“大哥在故意吓唬我呢,原来你也会跟人开玩笑!实话告诉你吧,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有点害怕,可是后来明白你是为了我好,就不再害怕了。”

天戈也微笑起来,脸上流露出思索的表情,说道:“由此可见,人们恐惧的心理,来源于自己不能了解和把握住的东西。”

西羽点点头:“这句话很有道理,我……”

刚刚说到这里,前面传来一阵杂旮的脚步声。天戈轻声说道:“来了!待会儿他们无论提出什么好听而且诱人的提议,你都不要答应,一切有我来应付。”他敛起笑容,又恢复了日常所见平静无波的表情。

西羽还没来得及问,来的究竟是什么,眼前已经出现二十来个脸色红润、奔跑得气喘吁吁的少年人。

看上去,他们的年龄都在十到二十岁之间,身穿花花绿绿的七彩衣服,见到天戈,他们齐声欢呼起来,又蹦又跳的显得非常高兴。

热闹了一阵后,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少年拍了三下手掌,大声叫道:“好了,列队!”话音刚落,这些乱成一团的人立刻安静下来,依照高矮次序整整齐齐排成两列,站在天戈面前。

领队的少年大约十八九岁年纪,肤色白净,相貌清秀,一双眼睛颇有神彩。他又拍了三下手掌。众少年拔出腰间弯刀,右手斜举向天,朝天戈行了个礼,齐声说道:“欢迎天大哥回到忘归之野!”动作颇为整齐,显然事先下过一番操练功夫。

天戈站立不动,只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善水铭,你们这样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领队的少年善水铭躬了躬身,笑道:“没什么,已经快一年了,大伙儿一直盼着大哥回来。刚才听见首元山上声如雷鸣,我们就立即出发,脚步不停地过来迎接。家父已经在舍下准备宴席,还请大哥赏光。”

天戈淡淡地说:“多谢!不必了。我这次回来,只是想带小羽去一趟百岐山,然后立刻就走。今后也许要过很长时间,才能够再回来这里。”

“小羽?”一众少年这才注意到天戈旁边身高只及他胸口的小西羽。西羽踏前一步,朝他们行了个礼,微笑着说道:“众位哥哥们好!我叫西羽,这次前来这里,是想拜见百岐先生,向他请教几个问题。”他见这些人居住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谅必不曾听说过自己的名字,便大大方方地报了出来。

果然,这群少年听到耳朵里,全都没有什么反应,只善水铭点点头,思忖了一阵之后说道:“百岐先生平常时候不见外人,这位小弟弟你最好暂时先到舍下安住,然后挑一个好时辰过去,否则极有可能吃闭门羹的。”

西羽尚未来得及回答,旁边一个声音冷冷的道:“哈哈,百岐先生高兴什么时候接见外人,你怎么能够知道呢?善水铭!”

西羽惊异地扭过头,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灰褐色紧身衣服的粗壮少年,长方形的脸膛,肤色略黑,身后斜背着一柄长剑。他的脸上,此时正带着几分鄙夷不屑的表情。

善水铭见到他,脸色一沉,极不高兴地说道:“那么,百岐先生高兴什么时候接见外人,莫非你竟然知道不成?端木奇!”

粗壮的少年端木奇昂起头,答道:“至少,舍下距离百岐山比你家近得多,打听此事更容易一些,是不是?”

西羽转头看了看天戈,他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和苦笑,说道:“多谢两位好意。小羽是我带来的,自然跟我住在一起。至于拜访百岐先生的事情,由我直接带他过去就行了,不必麻烦两位。”

“什么!大哥你要亲自带他去?”善水铭和端木奇全都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一番争吵熙攘之后,天戈与西羽继续动身下山,端木奇、善水铭以及随他一道前来的那二十多个善水家少年跟在他们身后。一路上,双方争执埋怨之声,不绝于耳。

西羽瞅个机会,悄悄对天戈道:“这就是你先前所说‘难得的热情’?果然,真是挺难得的!”

天戈苦笑一声,也轻轻说道:“不,不是他们。唉,善水与端木两家不和,在我来这里之前好久就有了,是最令人伤脑筋的一件事情。没想到一年没有回来,他们又变本加厉了。”

西羽奇道:“多美的一处地方!住在这里,他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件事说来话长,回头我再好好跟你说。”

从这里到山下河湾的居住地,看上去似乎并不太远,真正走起来却颇费时间。一行人来到山下,善水铭抢步来到天戈面前,行了一个礼,客气地说道:“我知道天大哥本领非凡,自然不将这一段路途放在心上,可是这位小弟弟呢?我们善水家别的不行,在这方面倒还颇有办法,请让我们送你们一段路吧。”

天戈略一犹豫,正想找个借口继续拒绝,西羽已经朝善水铭还了一礼,微笑着说道:“多谢善水哥哥盛情!小弟我最喜欢的就是热闹,大家一起最好……呃,那位端木哥哥,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说到后面的时候,他扭头看着端木奇,小脸上露出期盼的神色。

西羽这一番说话,大大超出在场三方的意料。天戈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想让他试一试也好,当下不动声色站在旁边,算是默认了他的说话;善水铭见他一口答应了自己的邀请,而天戈居然并不表示反对,也是心中狂喜——虽然这位小客人替自己邀请了一个绝对不受欢迎的客人,这时候又怎顾得上那么多?为了顾全小客人的脸面,尽快将此事敲定,他甚至转过头,看着那个孤零零站在一旁的粗壮少年,脸上挂着极不自然的微笑,发出了言不由衷的邀请。

“端木兄不嫌弃的话,大家一起走路如何?”

端木奇凭着家传绝技,在这样的一小段路途上自然来去自如,并不需要别人帮助,事实上如果他愿意的话,早就能够离眼前这一群人远远的,不必在这里碍眼了;不过如此一来,岂不是令善水铭那个讨厌家伙得意洋洋,放手去拉拢刚刚抵达这里的两人了么?所以他尽管在这里无人搭理不受欢迎,依然厚着脸皮一直跟在众人后面。

西羽的邀请令他大感意外,自然更加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

善水铭大喜,又向天戈和西羽行了一礼,说道:“三位请随我来。”

一行人沿着山脚,弯弯曲曲行了一段路途,前面地势低陷下去,出现了一道大河,河宽流深,水面清澈平静,乍看似乎一直未曾流动,正是西羽先前在山坡上看见的那一道闪亮带子。

河边一个简陋的临时小码头,停着一艘中型木船,从外形上,跟普通的帆船差不多,只是船舷颇高,舱中三人一排的座位,足足列了四五排。座位前面是一些西羽从未见到过的装置,上面刻着形状奇特的花纹。善水家的少年纷纷跳了上去,坐在舱中三人一排的座位上,根本不用安排吩咐,显然平日里早已训练有素。

善水铭走在后面。他让众少年操纵着那些奇怪装置,将木船尽量靠拢码头,然后伸出手来,殷勤地帮助西羽上船。这正是他聪明机灵之处。虽然只有见面以来的短短一段时间,他已经发现天戈对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另眼相看,与平日里对待别人大不相同,因此将关注的重点自然而然放在西羽身上。

西羽摇摇头,说道:“多谢,我自己来吧。”这类爬上蹿下的动作,在他而言也是经常修习的功课之一,伸出双手搭在船舷上试了试,然后收回右手,左手用力朝下一按,劲凝腰腿,轻轻松松地越过了超过他胸腹的超高船舷。

他在殷勤主人善水铭的引导下,刚刚在船尾找了个位置坐下,天戈已经悠闲地坐到他身旁,淡淡说道:“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回答。以你老爹一身本领,为什么居然放过你这样的人才,没有好好教会你武技呢?”

西羽笑答道:“已经不止一人向我提起过你的问题了。其实爹爹一直愿意教我,是我不耐烦一点一点的去学。修习武技固然好玩,可惜花费的时间太多,每天需要至少两三个小时的练习时间呢。我更愿意利用这个时间,学习一些别的有趣东西。”

天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道:“修习武技至少能够增加你自保的能力,尤其当你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

“为了这可怜的自保能力,我就须得每天花费至少两三个小时的宝贵时间么?”西羽轻轻惊呼一声,又道,“当我发现情况不妙的时候,脚底抹油就行了,只要不跟人打斗冲突,能有多大危险?学好武技的最大用途是在军队。按照帝国律法,家中有兄弟三人的,只消两个在军队就行,我大哥二哥分别在铁翼、金翼部队服役,所以我用不着再去军队了,武技对我来说,自然没有太大的用处。”

天戈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武技无用的理论,摇了摇头,叹道:“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幸运的。以你胆大任性的脾气,怎敢断言武技没有多大用处?想想吧,当你发现情况不妙想要溜走,却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时候……”

这艘船的客座位置比较奇特,分别设在船头和船尾。端木奇最后一个上船,看了看船尾正在轻声说话的天戈和西羽二人,又看了看船头挤成一团的善水铭和几名善水家年龄最小的少年,犹豫一下,独自一人靠在了身侧的船舷中间。

西羽指着身旁的位置,朝他大声招呼道:“端木哥哥,这里还有位置呢。”

他这一出声招呼,不仅仅端木奇,整艘船的二十多名善水家少年全都扭头看了过来,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颇为异样。

端木奇整张脸庞刹时间涨得通红,喃喃地轻声说道:“啊,不,多谢!我在这里就好,善水……他们的船开得很稳,没有问题的。”

西羽不知道毛病出在哪里,为什么这些人都用这样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端木奇的表情和说话更是奇怪!他转头看了看天戈,只见他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无可奈何的苦笑,一闪而逝,却没有看自己。

“这个位置反正也是空着,端木奇你就不要推辞了,过来坐吧。”天戈缓缓地开口说道。

端木奇渐渐镇定下来,朝天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答道:“是!多谢大哥。”缓步走近,小心翼翼坐了下来,脊背挺直,目不斜视,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西羽本想跟他说话,见到这样的情景,甚感无趣,于是也缄口不语。一时间整个船舱鸦雀无声。

就在端木奇走过去坐下的时候,善水铭两眼紧盯着他的后背,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好一会儿才渐渐止歇,又恢复了先前若无其事的样子。

待大家全都安稳坐下,众少年也已准备完毕,善水铭又拍了几下巴掌,发出命令。船身轻轻一颤,发出浅蓝色的光晕,慢慢浮了起来,越来越高,最后悬在半空中,只船底的龙骨仍然停留在水面上。

西羽在先前上船的时候,已经注意到舱中那些奇怪装置,上面刻着的奇形花纹,竟然是他从未见到过的符咒。这群少年显然都是普通人,当中没有一个法师,当他们凝聚精神的时候,通过胸前的扶摇项链,他更加肯定了这个判断。那么,他们能够操纵这样大的一艘船,关键自然在于那些奇怪装置和上面的符咒。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出神入化的法术应用,更不用说亲眼见到了。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这件不同寻常的事情上,暂时将刚才众人的奇怪反应抛到了脑后。

木船升到半空后,略微停了一停,然后“嗖”的一声,如同离弦的箭矢一般迅快地朝前驶去。

空气扑面而来,清新宜人,两岸的美景纷纷抢入眼帘,又迅快地移到身后。木船以惊人的速度在弯弯曲曲的河道行驶,河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白线。白线渐渐扩散,西羽终于看清了水面泛起的轻微波澜。

善水铭看见西羽并不好好端坐在座位上,反而在船速稳定下来后,站起身来东张西望,连忙在船头大声提醒道:“小心,不要离船舷太近!这河水看上去似乎静止不动,其实流动的速度极快,一不小心掉下去就很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