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影巫师
作者:宋思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305

帝都燕支城,一对中年夫妇悄悄启程渡假去了,刚刚进入忘归森林的两位则继续自己的冒险旅程。

西羽和天戈经过一番谈话,先前的紧张和尴尬一扫而空,又恢复了最初相处时的融洽。接下来的逃亡路途中,两人相当默契地配合,布置了一些小陷阱。

天戈在已经过去的二十七年生命里,有一段时间只靠狩猎维持生活,对陷阱的布置装设相当在行,可以说达到了专精水平。布置的同时他不厌其详地向西羽细细解说;西羽在充分了解之后,总能拿出一些与之匹配的小玩艺儿,让陷阱更加隐蔽、能够发挥出更加巨大的威力。大包裹中装有一些原材料,没有现成东西的时候,他就立刻动手做。这时但求有效,也不讲究做工精致,制作速度大大加快,用西羽的话来说,这些东西尽管威力可观相当好用,但“都是些不足一提的小玩艺儿,做起来一点都不费劲!”

即便在路途之中,两人也不闲着。天戈不住指点西羽选择道路潜踪匿迹节省体力迅快逃命的各种方法,让他自行演练实践,再指出其中的不足。西羽虽然从未接触过这些东西,学起来相当快,两三次的练习之后,就已经完全掌握其中的窍门。到后来天戈也须花费相当的力气才能找到他。

“哈,看来你平日里一定相当淘气,经常需要躲避大人责备的,才对这类技能这么有心得,简直举一反三呢。真是一块好材料!要知道,这可是一桩相当需要天份和悟性的有用技能哪。”天戈饶有兴致地说,脸上含着几分别有意味的微笑。

“嘿嘿,彼此彼此!所谓英雄才会识别英雄,你的逃命知识远比我丰富强胜百倍,以前被大人责怪的次数更加远胜于我了。”西羽嬉皮笑脸地回答。

“我?嘿,我与你是不同的。对我来说,这是专业技能,吃饭的本事,学得不好的话,后果就是失去性命!那还不拼命去学?况且还有专业人士在一旁不断指教,想不学好都不行。”天戈悠悠的道。

西羽讶然道:“这种本事竟还有人专门去研究?噢,是的……”这应当是天戈曾经的黑暗经历一部份吧!自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暂且搁置到一旁,他为什么又忽然提起呢?

西羽的脸色沉了下来。

“嗯,你当初学习的东西,还真挺特别的!”

“特别?不,不是这样,这要看你做的哪一行了。比如,当前在我们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些人,个个都是这方面的专家。”天戈说。

西羽醒悟过来,原来这些东西,也是身后那些青翼白翼们用来吃饭的专业技能啊。天戈特别指出这点,是想提醒他也必须在短时间内充分掌握它,才能够保住性命吧?

西羽认真地点了点头。

专家对抗专家,这一次逃命和追捕的较量,谁将是最终的胜利者呢?.

四周又已经黑透。两人拼命奔波了许久,这时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上休息,顺便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西羽突然脸色一变,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

天戈淡然道:“他们又触动了机关?第几号?”

“是第三号,他们似乎追得很近了呢。”西羽忧心忡忡地说。

原来,在做完第一个陷阱之后,西羽这位天才少年心中生出了新的想法。对于逃亡者来说,只须准确掌握猎手的行踪,活命机会将大大增加。只是常人尽管知道这个道理,却难以做到。西羽却有办法。他利用休息时间,制作了一些小巧的不起眼的装置,给它们编上号,安放在对方必经的要道上,这些小东西只消有人触动,就会发出特定的信息,被他身上一个特殊设备接收到,从而判断出对方目前的位置。这一极实用的创意令天戈大加赞赏。

第三号?按照他们的脚程计算,离这里只有最多一个小时左右的路途了啊,来得真快!天戈心中叹息着,嘴里却道:“别担心,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掌控之内。待会儿找个地方,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略微作些安排就行了。”

西羽在奔逃的过程中,一直跟着天戈曲曲折折地行路,忘归森林又是昼日如暮、夜色似漆的地方,一段时间下来,早已迷迷糊糊的失去了时间、距离和方向的感觉,既然天戈这样说,也就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点了点头,旋又奇怪地问道:“咦,你怎么知道他们触动了机关,你也能够感觉得到?”

天戈此时心中正暗暗盘算。

当初他告诉西羽说,对方将很快就追上来了,说这几句话时,他心中唬唬孩子让他听话的念头更多过对追兵的担心。忘归森林毕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即使带着个孩子能够采取的行动方式受到诸多限制,他仍然有相当的把握在短时间内甩掉这些追踪好手们。天戈是这样认为的。

当西羽第一次设置的小火炮被触发时,双方竟只隔着三四个小时的路途,对方这个成果令他相当吃惊。

事实上,西羽在树洞中酣睡时,天戈并没有休息,而是趁着四周明亮比较方便,迅速返身回去,尽力消抹掉两人一夜奔波所留下的痕迹,同时作了一些迷惑并将敌手引入岐途的布置。当时他告诉西羽说,对方的距离只有最多半天到一天的路途,其实这是他心目中对对手相当乐观的估计时间。按照以往经验,他们至少应该多花费两到三倍的时间才是。

所以后来的路途上,天戈更加竭尽所能,包括教授西羽设置陷阱、潜踪匿迹的技能,一方面固然增加他生存逃命的本领,其实也是想借此延缓对方的追踪速度。可惜这些布置的效果似乎并不明显,对方越追越近。到最后两人已不再布置陷阱,只是放置一些西羽制作的遥感装置,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拼命奔逃了。

对方居然出乎意料的难缠!

自己的布置究竟在哪里还存在破绽,以致对方似乎毫不费力地就紧紧跟了上来?这个疑问倘若不能尽快解决,那么明年的今日,就是自己二人的忌辰了。

天戈一直在心中反复思索搜寻着,却始终没有找到准确的答案。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么接下来的对策……

“虽然当时看见的,是一支足有五百人的队伍,不过其中的绝大部份人马应该只是幌子,用来掩护那一个小队的特种部队而已。论理,倘若执行秘密任务,这些好手应该乔装改扮、分批而来才不致于引人注目,打草惊蛇。嗯,想是时间太紧,忘归森林又相当偏僻,难以确立会合的场所,而且一个中队甚至一个大队的人马调动,在帝国相当常见。嘿,功夫做得真足!深山老岭之中当然用不着马匹,习惯于战场厮杀的普通战士又怎能适应丛林中的战斗?真正进入森林的,应该只有那支小队的人,其余人马想必正留驻在村子附近,严加戒备,装出一副神秘兮兮如临大敌的样子,吸引对手的注意呢。哼,倘若真是这样,而我又是一个人……在这样的一片树林里,这样一支几十个人的小队伍,还真不太瞧放在眼里!”

嘿嘿,老虎不发威,别人会当你只是一只病猫!

天戈在心里迅快地盘算着,一面顺口答道:“不,我感觉不到他们,但我能够感觉到你。只要不超出一定的距离,你的一举一动就都在我的感觉之内,包括心跳和呼吸声。”

西羽恍然道:“是么,真厉害!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好么,这项本事挺有用的。难怪我总有一种被人监视着的不舒服感觉,罪魁祸首原来就是你啊!”

“教你没有问题,不过它可与先前那些逃命小招不一样,会令你吃些苦头的,你得先在心里有所准备……咦,你刚才说什么?监视的感觉?”天戈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瞧着西羽。

西羽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个,实不相瞒,因为我自小比较……嘿,淘气,总喜欢避开旁人去搞一些只属于个人的行为,所以向来对别人的目光相当敏感。进入忘归森林后,我就一直有一种被人监视着的感觉,无论走到哪里都避不开,却又不曾看见除你之外的任何人。我还以为是自己因为害怕而产生的错觉呢。”

天戈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摇头说道:“感觉敏锐不是坏事,尤其是当前的情况下。不过我对你的感觉只属于一名武者的直觉,它在我俩见面后就一直存在,不属于监视方法的范畴。所以,你的感觉必有另外的原因。

“如此说来,在进入忘归森林前,你并没有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西羽点了点头。

“那么,你现在仍然有被人监视的感觉了?”

西羽又点了点头。

“你能不能判断出它的来源?”

西羽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右后方。“在那里。”

四周仍旧一片漆黑,但天戈多年辛苦练就的夜眼却清楚地看见,那里正有一株相当高大茂密的树木,骄傲地占据着好大一片地方,树下的林地堆着厚厚的枯枝,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摇了摇头,天戈失望地说:“是那里啊,我早就看过了。那是一种浑身漆黑的怪鸟,总是躲藏在最深最密的枝叶间,一动不动的很难发现,但只需稍大些的动静,就能够把它们惊走。”

“怪鸟,浑身漆黑!它们长的什么模样?”西羽好奇道。

“太黑了,看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鸟儿。不过忘归森林本来就是盛产怪物的地方,有这样的怪鸟也不足为奇。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再走一阵子,顺便找个地方,好好歇息吧。明天还要接着赶路。”

两人站起身来。西羽牵着天戈的衣袖,请求道:“那只怪鸟,能够把它打下来让我瞧瞧模样么?进入忘归森林后,可怜我再也没有见过一只鸟儿,不,甚至连一声鸟叫声也未曾听到过。”来到忘归森林前的一段路途上,西羽没少见过天戈打鸟的本事,那可真是百发百中,令西羽羡慕不已。

真是孩子呢,这样的情形下仍旧这般好奇!天戈在心中叹息着,却没有拒绝。

对手的本领既然如此令人惊奇,今晚的行动真不知道会有些什么意料之外的遭遇,也许分手之后就是永别,这是最后一次满足他的愿望了啊!

“这鸟儿被惊动后,叫声相当大,多半会将追兵引来。所以我们先得作好随时开溜的准备,跟他们捉会子迷藏,然后再舒舒服服地去休息。”天戈轻松地说道。

缓步走到树下,天戈右手一抬,周围的空气骤然一冷,西山赠送给他的冰魄短刀散发着森冷的寒气,出现在手中。与普通佩刀式样相比,这柄刀的刀身极窄,长度也要短得多,刀刃尖长,其实更像一柄短剑。

此时,刀身正轻微颤动,发出兴奋的嗡嗡低鸣。

天戈最初接受西山的这柄短刀,只是推却不过长者再三相赠的殷切厚爱,不忍过份拂逆对方的好意,这才勉强接受下来。不料这些日子在路途上,一有空闲就将短刀拔出来把玩,一面体会着西山讲述的使用要诀,渐渐地他感到这柄刀似乎正要与自己融为一体,挥舞起来越发有一种得心应手的感觉,仿佛两个失散多年的知心好友,经历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之后,终于重聚在了一起。

宝刀,你也会感到寂寞吗?今晚就先从这只怪鸟开始吧。天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体会着刀身上熟悉的冰冷森寒的感觉,一面调动身体其它感官,搜寻着那只怪鸟的藏身之处。

果然,仍旧觉察不出任何生命的感觉,这样的怪鸟真是异种!

若是其它鸟儿,根本用不着这柄刀。三五十米的范围内,只要现出踪迹,天戈用一粒小石子就能够将它打下来。但这只怪鸟隐在枝叶间,仅用小石子显然难以奏效。

天戈右手虚劈,一股森寒凌厉的气劲突然从刀中发出,直逼最深最黑的树林深处。霎时间枝动叶摇,木叶纷纷落下。西羽眼前一亮,久违的明净月光在这一刹那间竟然穿透了浓密的树林,洒然投注在林间的空地上。

“呱!”

怪鸟叫声刚起,双翅未振间,天戈一抖右手,锋锐的短刀穿过层层枝叶,准确地扎在它身上。

怪鸟与短刀一起停在半空中。

天戈眼前突然出现了另一片幽暗的深灰色密林,当中立着一个浑身漆黑的诡异人影。他正诧异间,那人缓缓抬起双手,两眼蓦然亮起异芒,刺得天戈双眼一痛,心中一惊,这幅景象立刻消失了。

场景切换回来,眼前仍是那只插着短刀的怪鸟。只见怪鸟的身体蓦然发出奇怪的幽暗光芒,接着在天戈与西羽两人睁大的双眼中,啪的一声炸成了碎粉。

短刀轻轻掉到铺着厚厚枯叶的地上。

天戈走过去,默默拾起冰魄短刀,看了看刀身,那上面一尘不染,半分血迹也没有。

眼前事情虽然奇怪,却没有时间深究。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刚才又弄出这样大的动静,追兵肯定已经到了随时可能出现的位置上。天戈收起短刀,回过头来,摊开双手,朝西羽低声道:“真是古怪,怪鸟没啦,我们还是快走吧!”

西羽呆呆站立,有点发愣的样子,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异象中回过神来。

天戈迅速背上那个大包裹——整整一天下来,它的体积和重量已经减轻许多,不过仍然相当可观——然后一阵风般卷到西羽面前,伸手将他抱起,撒开步子飞快地溜走了。

这一段路途是关键!能否保住西羽的性命,就在此一举。天戈深深明白这点,一面奔跑,一面取出绳索,将西羽牢牢绑在怀里,并吩咐他抓紧自己。

狂奔了一阵后,天戈突然停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又倒行了一段,接着身子一纵,已跃到一棵大树旁,毫不停留地踏着粗大的树干直奔上去。

他没有选择在树顶行走,那样虽然方便,却很容易将行踪暴露在敌方的探子下。

天戈在密密层层的枝叶间展开身形,手足并用往前赶路,但见他迅猛时恰如电闪雷轰,轻灵处又若云翔龙游。曲曲折折地在枝叶间穿梭一阵,天戈突然发现,林子虽密,竟能够勉强看清落脚之处,进入森林以来似乎无所不在的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团漆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一去不复返了。

天戈这时并不知道,刚才杀鸟的举动,其实是误打误撞地救了自己两人的性命。

他心中讶异,身体却毫不停留,直到气喘渐急,才跃下地来,展开潜踪匿迹之术,又奔行了一段,再拣了一棵极高极大的大树,一口气直蹿到密密的枝叶深处,这才停在一根横生的粗壮树枝上,解开绳索,将西羽放了下来。

“这就是你的捉迷藏啊?真是棒极了。可以教给我么?”西羽艰难地揉搓着已经麻木的身体手足,兴奋地说。

经历了刚才一番特别的旅程,小家伙一双眼睛竟然亮起熊熊的烈焰,热切地望着他,一点都没有惧怕之意。真的是一块好材料啊!

天戈猛喘了几口气,让呼吸迅快平稳下来,伸手按着西羽的头顶,却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喃喃地低声吩咐道:“这里应该比较安全了,你且好好歇息。睡醒以后,除非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下去,要在这里好好等着我!地图放在装干粮的袋子里,如果……万一实在等不到我回来,你就一个人照着地图的标记走,这是我知道的最安全的路线,能够顺利离开森林。记住,千万不要一个人在森林里乱闯,会有生命危险的。”

西羽先是用力点头,一脸兴奋的样子,听到后来,脸上笑容消失,两眼露出惊疑的神色,想要开口询问,却发现全身无力,竟然无法张口,然后觉得头顶有一股舒服的凉气直贯下来,不觉打了个呵欠,睡意迅速上涌,慢慢闭上了双眼。

天戈松了一口气,伸手将他抱起,正待找个安全舒适的地方将他安置好,睡梦中的西羽忽然挣扎着动了一下,似乎要醒转过来。天戈心中一惊,右手又放回了他的头顶。西羽终于酣然入睡,发出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

小心翼翼地将西羽安置好,那个大包裹也稳稳地放到一旁。天戈又在树上多呆了一会儿,一面调均呼吸,同时查探周围的动静。悄立半晌,他又猛然发现,进入森林以来一直追随左右、如同附骨之蛆的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真是要多轻松有多轻松啊!

正要动身离开,西羽忽然轻轻动了动,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那个……召唤术……暗影巫师。”

天戈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西羽却不再言语了。原来他只是在说梦话。

“这孩子睡眠不稳总像要醒转过来的样子,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暗影巫师是谁?听起来好像很可怕似的。”

天戈再等了一阵,确定他已经睡熟,这才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