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的泪是那样的触目惊心，它究竟在不知、不觉、不言、不听的冥想入定中看到了什么？

人类的未来足以让它流泪吗？

还是文明使它黯然神伤？

可是文明岂非正是由人类来承载的吗？

它话语中的“文明终点”又是什么？

修罗终于睁开了眼睛。

就在瞬间之前，它还象我一样闭目凝神在感受着文明的璀璨和愉悦。我的醒来，是源于神的点悟，它的挣脱迷雾，又是借助怎样的力量？

“你们毁了那样动人的文明，没有谁强迫你们这么做！”修罗的眼神里黄芒逐渐恢复，“所以，你们理应受到惩罚，为了你们的后代。”

妖刀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在恼怒我使他错过了杀死修罗的最佳时机，但大敌当前，他毕竟不敢滋事，和我一样暗自戒备修罗随时的出手。

修罗冷冷的注视着高大的机甲战士，它的语气又变回了深沉阴冷，“这就是你们发展的目标吗？”

妖刀摇头，“不是。还差一点点……”

修罗微微一愣，“差在哪里？”

妖刀用手中的手术刀朝它脸上比了一比，“如果有了你的脑袋，估计就差不多了。”

“我的脑袋？”修罗吃了一惊。

寒光一闪，轻巧的手术刀在疏忽间变得硕大无比，握在天神般的机甲战士手里，如同一把九环开山刀。

妖刀要的就是修罗略一分神，机甲战士的特性也正是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能随时化作利器，修罗相距不过几步之遥，妖刀更不迟疑，挥刀斜斩魔君！

龙芯战约的内容本是妖刀单挑修罗，此刻正戏才算真正上演。

“洪荒时代，你们的祖先也建过这样一艘船，为的是让生命在劫难里能够延续。”修罗若有所思，在言谈中随手一拂，九环刀寸寸断裂，向四面八方激射。

妖刀处惊不乱，任由断刃射在甲胄上，一阵叮当乱响，不能伤他分毫，手臂一振，一口削铁如泥的上古长剑长虹贯日似的直插修罗胸膛，“你说的是诺亚方舟吗？传说未必可信哦。”

“不错。方舟里众生平等，人类也无非谋得一席之地，凭什么你们一旦坐大，便视万物为草芥？”修罗一把握住剑锋，不见它怎样用力，长剑已居中断为两截，虽为神器，无异朽木。

妖刀将手里断剑劈面掷出，不待修罗躲闪，双手执锤，凌空猛击修罗头颅，“物竞天择，本是世间法则，地球是人类天下，我们自然有权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关你何事？”

他在片刻间连变三种武器，招招强攻，嘴里却也针锋相对、丝毫不落下风。

修罗蓦地屈指一弹，力拔千钧的铁锤直荡开去，妖刀一时拿捏不住，诺大的兵器竟化成一道流星，掠向宇宙间转眼即逝，足见修罗这一弹之力何等惊人。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修罗并不乘势追击，反而负起双手，目送铁锤消失在茫茫虚空里，“人类何德何能，竟然把文明引向毁灭？”

一连四件兵器在电光火石间被破，所用的招数也在轻描淡写里化于无形，饶是以未来科技模拟出的机甲战士也不禁气馁，更何况在坚固的甲胄里包裹的是一颗属于妖刀的心。

妖刀在微微喘息，看得出他的内心正在谋划着下一步应当采取怎样的攻势，修罗只守不攻，使他能够尽展所长，把机甲战士这种终极武器的威力发挥到淋漓尽致。

然而对于修罗分明有所特指的话语，妖刀仍不禁闻之一愣，“我不知你这异类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文明是人类一手创造的，敝帚自珍也好、毁于一炬也罢，完全与人无尤，关你何事？”

修罗眸子里精光暴涨，牢牢的锁定妖刀，似乎已隔着刀枪不入的机甲，把隐身其中的生命看了个体无完肤。

“村正妖刀，这是你的名字，对吗？”修罗沉声道：“日本幕府战国时代，在西南沿海地区有一个叫村正的小镇，镇上的居民善于锻造武器，其中造的最出色的是武士刀。许多当时的名将高手都用这种刀横行天下，久而久之村正成了利刃的代名词……”

妖刀眼神游离不定，猜不透修罗为何突然说起他名字的来历。

“然而因果报应，循环不爽，那些名将高手使用村正之刀虽然无往而不利，但最终或自杀或被部下行刺，几乎无人能逃脱死于非命的下场，最令人感觉匪夷所思的是，这些人竟然都死在自己的武器之下！”修罗略略皱眉，“善泳者溺于水，果真是巧合那么简单吗？于是开始流传是村正之刀聚拢的冤魂血气反噬主人，妖刀一说遂见于经传。你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妖刀目光闪烁，“我那时喜欢打轩辕剑的游戏，里面就有村正妖刀的情节，我感觉不错，就拿过来用了，难道不行吗？”

除了精研日本古代史的专家，我们这些人了解一点凤毛麟角的日本历史，的确是从《太阁立志传》、《信长的野望》、《幕府全面战争》这些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的日本单机版游戏里得到的。《轩辕剑》是同类游戏里制作最为精美、结构最为严谨的一款，它的游戏地图涵盖了当时亚欧的绝大多数地区，单单安装程序就达到了1G容量，这在20世纪奔二和赛扬芯片尚是主流配置之时显然是令人动容的，因为那时家庭电脑的硬盘大小最多是8G左右。

所以我并不相信妖刀的话，对于《轩辕剑》这样的庞然大物而言，当时学校的电脑硬盘实在是太小了，妖刀给人的印象是贫穷而勤奋，他没有精力更没有财力在网吧厮混，不然，他根本成不了我的情敌。

村正妖刀是《轩辕剑.天之痕》里一个隐藏的剧情，需要在主线里击发才能进入，这也代表着如果不是把这个宏大一时的单机游戏通关数次根本难以找到村正妖刀这四个字，假使一个人匆匆把这款游戏了解一个大概就选定其中一个名称作为自己的ID，还不如直接用更响亮更有名的“炼妖壶”好了。

村正妖刀虽是一把利器，但在游戏里的威力，实不及炼妖壶之十分之一。

他的回答不尽不实，隐隐中我知道他之所以自称村正妖刀必定有更深的意义。

修罗自然不解其中玄机，只是叹了一口气，“你这名字起得不好。在我看来，文明是天地直接的恩赐，你们却把它当作一件凶器。你知道吗，文明既不因人类而生，也不该至人类而绝。理由只有一个―――你们不配！”

“配”字一经出口，修罗已不再保持守势，它毫不犹豫的挟怒出手！

这来自异空间的生物，此刻的愤怒源自钟爱的逝去。

对于文明的钟爱，它竟远胜人类！

“轮回之杖！”我大声惊呼。修罗获得精神力量以来，其通天的力量使它已无需借助任何武器就能毁灭银河系内的一切物质；新生行动之后，它从未使用过那根隐含着终极魔法的轮回之杖。而此刻魔杖在它手中重现，是否意味着它将大开杀戒、是否意味着它嗜血的魔性已完全恢复？

轰然巨响声中，机甲战士那天神般的躯体在魔杖雷霆一击中倒地，甲胄与舱壳两种强度相差无几的金属猛烈碰撞，激起耀眼的火星。

天神既倒，天魔当起！

修罗发髻迎风散开，肌肤却在黑色夜空里显得奇异的惨白，它单手持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击倒人类未来科技的终极武器，漫漫宇宙里找不见一个对手，绝世魔君的气度尽显无遗。

“这一个时空里种下的因，当另一时空里必然会结成果。”修罗没有寂寞无敌的豪迈，却在沉思里喃喃自问，“人类已经酿成了苦果，我有没有机会改变呢？”

“我们败了！”文明之母的声音依旧平静,“这一次,却非败给别人,而是完完全全的败在自己手里。”

她说败了的时候，口气平淡的好象在说吃饭了或者起床了，但我分明了解到这一种失败意味着什么。

对于她的第二句我有些不甚明白，“怎么叫败在自己手里？”

“若人类能够保持文明的延续，修罗就不能看到尽头，它或许会永远的迷失在自己的心障里不再醒来。”文明之母娓娓道来，“文明的力量本来是相生相克的，它逆炼的魔道必定被浩然的王道正气所制。龙芯五号与文明一经结合，立刻向时空借来未来的文明，靠的是以博大精深封印修罗的魔性。可惜，就算是无所不知、无所不算的龙芯五号也料不到修罗继承了星球之父百分之百的功力，于是它同样具有了破解时空咒语的能力，它精神的结界居然等到了文明断层的一刻。”

“文明……断层？”我听得思绪烦乱，实在有太多的异端纷至沓来，以前在学校里在书本上学到的所有知识都不足以应付这些时日来发生的变故。这是一种迷茫，更是一种自感无力回天的绝望。

文明之母用宽容的笑容来排解我心头的忧郁，但她的话语却象针刺般不偏不倚的令我的心流血不止，“是的。在未来的某一刻，这一场灿烂的文明会在人类手中嘎然而止，星球将重新回复到荒蛮之前的混沌，就算是人类本身也缈无踪影。”

“您是说，人类最终毁灭了自己亲手创造出的文明？”我将信将疑。

文明之母摇头，“文明的至高境界绝非必定带有灵长类的印记，即使在这颗星球上，早在人类发迹之前就出现了高度发展的所谓史前文明。在你们看来，文明也许是你们用来不断提升自我的一种工具，但站在空间真神的高度，相比于宇宙、星球、文明，某一种生命都无非是暂时的载体而已，换言之，文明本不因人类的意志而改变本质，它唯一被改变的仅仅是外在表现形式，断层则是它积蓄力量重生的一个时空。唉……宇宙法则是如此的完美，可偏偏算漏了一个环节。”

这位真神的解释让我拨开云雾见日月，一切地球上的奇怪现象在霎时间都得到了圆满的答案，果然有史前文明存在，而人类也并非文明的唯一主人，于是，百慕大、复活岛、金字塔等等遗迹的存在都不再是谜，只是不知道文明之母所言的“算漏的环节”指的是什么。

就在我和文明之母一问一答之际，修罗同妖刀的战局又发生了变化。

机甲战士在我意料之中的技不尽此，修罗的一击之力竟不能透甲而入，妖刀低低怒吼，双腿忽然一伸，夹住了修罗的腰部，机械的力量也不同凡响，饶是修罗亦一时挣脱不开。

当真是身体每处皆可攻击，机甲战士一招得手，背部冒出火焰，立即带动修罗腾空而起，他的几处关节部位原来都安装着喷气装置，使他能随时随地实行空战。

妖刀冷笑道：“如果放走了你，才是人类真正的苦果呢。”

话音刚落，双脚左右一绞，身体象风车般转动起来，修罗也身不由己的被卷入漩涡，宇宙间陡然象起了一阵狂飙。

龙芯战约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人类科技的力量与修罗那亿万年的修为发生了硬碰硬的对撼，这一次毫无取巧余地，力强者生、力弱者则死无葬身之地。

“我去助妖刀一臂之力！”我深吸一口气，急欲加入战团，人类既不能在时空的延续上击败修罗，眼下就只剩下硬拚一条路了。

哗啦啦一声雷鸣，天宇中象突然绽放了一枚烟花，五彩斑斓的将星空照如白昼，紧接着下起了密密的流星雨，无数的陨石自天而降，竟将我逼回飞船甲板。

陨石不断的掉落在船体上，更有许多飞散到了虚空里成为宇宙微尘，我定睛看去，骇然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流星，而分明是机甲的一块块碎片！

人类毕竟还是败了，正如文明之母的结论一样，哪怕象不可知尽头的未来借力，也不是修罗的对手。

胜败就在短短的数秒里决出，快得让我都来不及助阵。

一个人影象一张纸片般从空中飘落，与此刻仍高高在上冷冷俯视着脚下一切的修罗相比，它的对手已变得如鸿毛一样弱不禁风。

我不顾一切的挺身，张开双臂牢牢的接住了妖刀，虚空中本无重力加速度，但修罗力量的残余部分依旧使我一时气血澎湃、极不好受。

“它太强大了……”妖刀强笑了一笑，“没有人能击败它。”

并非他的生命力特别顽强，只是由于机甲为他挡住了修罗一击。

略一接触，我已了解到他虽不致有性命之忧，但所受的伤势却也不轻，无论他先前怎样对我，毕竟大学同学一场，当下低声说：“不要说话了，我送你出去。修罗一战，从长计议不妨。”

妖刀的眼神定定的看着我，似有些不相信我说的话，直到在我脸上看不出一丝作伪的表情，才轻轻叹了口气，“韩雨的确没有看错你。”

听到“韩雨”二字我心头一震，百般痛楚尽情涌来，虽然她并未死去，但将自己永久的封闭在空间褶皱里苦修，对我而言，人神异途，又和生死诀别有什么区别？

为了抑制感情，我不由抬起头，恰好同修罗的目光交会在一起，刹那间我万念俱灰，直觉得这一生毫无意义，黯然神伤间体内气息乱窜，但浑身的力量非但不见消散，反而逐渐凝聚起来。

这一股凝聚的力量与往常决然不同，竟似饱含着乖张戾气，脑海里思潮翻滚，一些平时不曾想不堪想不敢想的念头纷纷闪现，将我整个的精神领域笼罩在邪恶之中。

“封神者之后，人类强手安在？”修罗默默的注视着我，它的眼神里掠过了一丝不安。

“宇宙之间，谁是真正强手？”我脱口说出，竟象是受人控制了一样。我是心知肚明，控制我的是原先被我用神的力量强行压制的第二个真元，它已变得越来越不安定。

“你是谁？”修罗眸子里黄芒大盛，它目不转睛的端详着我。

它的询问同样令我不安，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可笑，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样荒唐可笑的问题已经不是首次由修罗向我问起了。

“小白，不要再同它拚了，机甲战士都扛不住它的重击……”妖刀凑在我耳边一面喘息一面说，“龙芯战约只是北京攻略的一部分，现在既然战约没有成功，攻略便需发挥它最终的功效了。”

我心里一动，问：“什么功效？”

妖刀微笑，“不管从何种角度来看，北京攻略都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他等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我已暗暗感觉空气中充满着死亡的味道。

“胜雪，情形有些不妙！”shirley急急提醒着我，“整条神州网络正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给人的感觉似乎要在某处积蓄力量。很象……很象在这里要发生一次复位爆炸……”

她在网络中的灵敏程度让我不由不相信她的描述，从她语气里我感到所谓的复位爆炸必定是一场连神都恐惧的灾难。

“神说的没错。这里马上要发生或许是人类文明史上第一次复位爆炸，以整个神州网络毁灭的代价来换取与修罗的同归于尽！”文明之母说道，“没有生命能在复位爆炸里幸免。”

“复位爆炸具有这样的威力？”我精神核心里那股邪恶的源泉正在不断的强化，这让我越来越驾驭自己，此时我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困局，只能勉强发问。

“网络、电脑程序、工作平台说到底都是由数字0和1构成的，所谓的复位爆炸就是将这一切完全解体。”Shirley惊魂不定的说，“按理这不是当今的科技水平能做到的呀。”

文明之母幽幽的说：“你忽略了龙芯五号，它本就是属于未来的科技成果。”

我喃喃的问：“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修罗躲过了这一场浩劫，接下去会是什么局面？”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尽皆变色。

神州网络在一次复位爆炸中不复存在，逃过劫难的修罗将置身何处？

Shirley轻声问：“你的意思，它会因空间障碍被毁去而直接走进人类世界？”

“现在的世界，还有什么事情是不会发生的？”我的冷汗开始大量从额头冒出。

妖刀忽然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这样的局面其实不会出现……”

文明之母、shirley和我几乎异口同声追问：“为什么？”

妖刀如鬼魅般从我臂膀间滑下，在飞船舱体轻轻一触，竟由我两腿间穿过霎时到了我背后，砰砰两声，将我凌空推向修罗。

我正苦苦思索问题的症结，骤出不意中了妖刀的暗算，浑身上下连抵抗的反应都来不及做出，身不由己的迎向修罗。

“小白！你缠住修罗，它就逃不过复位爆炸了！”妖刀在我身后诡异的笑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