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所有人都暂时停止了说话，一下子静得几乎能听到每个人粗重的喘息声。

没错，每个人都在喘着粗气，除了开出价格来的史密斯和直接的当事人我之外，其他人的眼睛里都射出奇异的光芒。

三年就是三亿美金，这个价钱连香港金融界炙手可热的李九虎都不禁为之悚然动容。香港恒声指数若是在某一个早晨骤然有三亿美金的定点资金入市，必定会引起一场地动山摇的金融地震。而眼下这三亿美金却静静的躺在那里，为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的三年服务期。

我明显的感觉到，史密斯此刻报出的价码，恐怕事先都没和霍夫曼、乔治商量过，因此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事实上，再财大气粗的企业，聘请再高明的人才也出不到如此惊人的年薪。

我若有所思，“三亿……美金？”

史密斯点点头，“白先生没有听错，是三亿美金换取您的三年服务期。列达为争取白先生的加盟是很有诚意的，您只需在聘用合同上签下大名，我们立刻就可以用现金支票的形式向您支付第一年的年薪一亿。而白先生一旦加入本公司，我可以保证您的职位不在乔治之下，主要负责技术方面的研究开发工作。”

寂静的空间里忽然传出我发出一声“嗤”的笑声，史密斯脸上微微变色，“白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有一个！”我夸张的高举起一只手，“请问乔治先生，您的年薪是多少？”

乔治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时作声不得。

“没算过？那我换一个询问对象，”我微笑着转向霍夫曼，“您呢？在远离美洲大陆的异乡辛苦打拼三四年，你目前的资产是多少？”

“还有您，尊敬的史密斯先生，您是企业副董对吗？请问列达企业每年分多少红利给您？”最后我把矛头指向了史密斯。

史密斯目光闪烁，沉吟了良久，叹了一口气，说：“很遗憾，即使是列达的董事长，每年的收入也不过200万美元，而且需要上缴相当比例的税；企业的高管，象我们这些人，一年下来，扣除税的部分，最多不会超过180万美元。所以，白先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您都是极其幸运的。”

我端起了一杯红酒，轻轻的晃动着酒杯，任红色的液体在杯中均匀的摇曳，“在我受启蒙教育的时候，学校里开过一门政治经济学的课，里面提到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危机的问题，有一段描写让我至今难以忘记，资本家宁愿把牛奶倒进大海也不愿免费接济给饥寒交迫的贫民。我一直想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

史密斯见我忽然大兜圈子，居然很沉得住气，“意识形态的不同，往往造成贵国在某些宣传方面的刻意夸大。近几年你们国家加入了关贸协定，参与了全球经济的合作和竞争，我想现在白先生一定会得出正确的结论，所谓牛奶倒进大海的行为是商人出于经济目的的个人或者企业行为，绝非某个政治体制下的特有属性。为了维护商品的价格，说到底也是为了使自己不致穷困潦倒，这种商业行为也无可厚非。不过，随着经济的改善，社会保障功能将越来越发挥作用，吃不到牛奶的现象至少在我的国家已经很少见了。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我个人每年都会向慈善机构捐献一笔不菲的钱用于帮助穷人。”

我向史密斯点点头，对他的最后一句话表示尊重，“史密斯先生说得句句真灼，所以我就产生了疑问。既然是商人的个人行为，而这种行为是纯然出于商业利益的，我想列达企业也不是慈善机构，为什么要拿出百倍于董事长收入的年薪待遇来收容我呢？若说是因为我手中掌握的破关技术，这个表面上也许说得过去，但仔细一想问题就来了，以你们国家强大的人才和资金优势，似乎用不了一年半载就可以研究出相同的程序，更何况在新生行动中我把程序的主体部分都传给了九大网络公司，所差的只是密钥而已，这就令得你们破译的时间大为缩短，何必再这样劳民伤财呢？”

圆桌之上，史密斯等三人面面相觑，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我缓缓的起身，“商业合作最讲究诚信，请原谅我无功不受禄之罪。三位的好意，我还是心领了。”

“且慢！”史密斯沉声说道：“绕来绕去，原来白先生毕竟还是怀疑鄙公司的诚意。说来你也是李氏集团的成员，我不妨打开窗户说亮话，不错，我们有得是人才和资金，但我们欠缺的是宝贵的时间！”

“时间？”我不解。

“时间！”史密斯好像下定了决心，“中国的神州网络只差一个月就会正式运转，这是一套完全独立于固有的因特网之外的系统，主机和操作系统甚至每一台终端的工作语言都和鄙国微软和英特尔公司的产品全然不同；中国的网络技术人员目前在两个网络之间开了一扇门，他们可以自由的出入，并使用海量传输大幅拷贝因特网现有资源。他们对我们的操作系统及工作语言了如指掌，我们却对他们的一无所知，甚至找不到进入神州网的身份确定密钥……”

乔治长叹一口气，“现在因特网上出现了不明生物，竟然能够杀人于无形间，而相对与此的是一条完全干净的神州网络，在网络的竞争上我们一开始就处于绝对的下风，如果上帝不显灵，恐怕我们超级大国的位置迟早被红色中国取代。唉～网络啊网络，并非仅仅是网络游戏那么简单，还涉及到政治、经济和军事啊！”

霍夫曼笑道：“恰恰是基于相同的原因，白先生才随时有被贵国政府控制起来失去人身自由的危险，事实上我们都知道这次您其实是逃出来的。您投奔了李总，等于是投奔了我们列达，不，是我们强大的国家。”

史密斯也端起了酒杯，“我知道白先生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当然知道在这场竞争中时间代表着最后的胜利，我们需要在最短时间内仰仗您的技术，对于神州网络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世界只需要一个网络，那就是因特网，我们国家的因特网！你的祖国已对你百般不义，你似乎也没有愚忠的必要吧？”

我见他有碰杯的意思，往后躲了躲，问：“你们对因特网如此抱残守缺，有没有想到过怎样处理修罗的问题？”

“修罗？”史密斯愣了一愣，随即释然，“你是说那个不明的生物？据我们分析，这个所谓的修罗极具人性化，它来到这个世界必定有所企图，还是邱吉尔先生的那句老话，我们有理由相信，它在寻求某种和人类的交易。一旦我们知道了交易的内容，未来的某一天它或许还会受我们驱使呢。”

不可否认，史密斯和他的列达企业、甚至列达背后的情报机构具有惊人的分析能力，这一段对修罗的诠释，与我了解的真相几乎完全一致。

很难想象，当修罗和他们达成某种协议，放虎出笼，世界会变得怎样的天翻地覆？

一霎时，我想到了一句莎士比亚的经典对白―――这是魔鬼和魔鬼之间的交易。

修罗，和超级大国，无论两者谁帮助了谁，对地球而言都绝非幸事。

我举起酒杯凑到嘴边，一口气把红酒都灌进了喉咙里，然而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目光从座中各人脸上缓缓扫过。

“有一点我想史密斯先生说错了，我爱财，金钱于我而言很重要。在我的国家里，时至今日尚有两亿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他们清苦一年所取得的酬劳还比不上桌上的这一瓶酒的价钱。我的父母，为了供我读大学，勤俭持家了一辈子，作为子女，我只想有朝一日能够让他们过上好日子。钱真的对我很重要！三亿美金意味着什么？也许意味着我的父母、我未来的子女、我子女的子女，至少几辈子都能够丰衣足食，可我很难保证，他们知道了这笔钱的来历之后，会不会接受。”我一字一顿的说，“在这片土地上，他们选择的是一条奉公守法、老实本分的人生道路，当他们知道这是与祖国为敌换来的酬劳，你们说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我看到史密斯眼中逐渐涌起的怒意，继续说：“先生们，请问你们爱不爱自己的祖国？你们的国家，是这个星球上一个伟大的民族集体。三百年前为了寻求独立，你们的祖先选择了拿起武器保卫家园；为了南北的统一，你们的总统甚至倒在了枪口之下；第二次世界大战，你们更是担起了反法西斯联盟的擎天柱……你们没有理由不热爱自己的祖国，对吗？可是你们为什么却来要求我出卖自己的祖国、与祖国为敌呢？中国，有着五千年的灿烂文明，对世界做出的贡献自人类有史以来都是有目共睹的，这是一个和你们的国家同样伟大的民族集体啊！莫非，在你们心目里，地球之大，只能生存一个伟大的国家吗？看看独立宣言、再看看人权宣言，你们的前辈会对你们的气度感到欣慰吗？”

我把这番话一气说完，只觉心里畅快之极。

“我们的国家……也是一个伟大的民族集体，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在你们国家，你们的老百姓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吗？”史密斯的眼神有些迷茫。

我已预备说谎，“一个国家的强大，总有其综合的原因，若单单是军事上的强兵黩武，不见得会使人心悦诚服。贵国的强盛，恐怕也不是建立在核弹之上的吧？”

“当然！”史密斯傲然说，“鄙国怎会象上个世纪90年代之前的北极熊那样靠武器来威胁世界呢？今天我们之所以成为地球的中心，凭借的是科技优势、人才优势和财富优势，说到底，是综合国力的表现。”

对于自己居然能够说动这个老家伙，我暗自窃喜，看来与修罗在词锋上的针锋相对于我而言还是大有助益的。然而回过头来想想，这些本身睿智的人如此热爱自己的国家却不由让我深深警惕；他们这样，我们又如何呢？

“不错。科技、人才、财富，这些优势奠定了贵国的领先地位，可是你们对别人的崛起难道就非要采用这种破坏的手段吗？”我进一步追问。

“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是你们古代兵法家的名言？”霍夫曼插言。

这个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恨得牙齿痒痒的。

“你曲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不战而屈人之兵指的是用自己的道德、威信和强大的实力迫使对方放弃抵抗，这怎么能和破坏混为一谈呢？破坏是什么？是恐怖分子所为，是本拉登，明白吗？”我竭尽全力自圆其说。

提到了恐怖主义和本拉登，可称是说到了他们生平的恨事，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承认是和恐怖分子同流合污的。

大厅里再度陷入了沉默。

“白先生，不可否认的是，您的演说很值得我们深思，”史密斯在几分钟后终于打破了寂静，“我是否可以这样认为，您也同时拒绝了我们的邀请？”

我郑重的回答：“是的。”

史密斯的口气里居然有一些伤感，“很遗憾，如果不是出于国家的利益，我真的很想结交你这个异国的小朋友。你知不知道，当你走出这扇大门，外面虽是阳光明媚，对你而言却是危机四伏？”

我知道他不是在恫吓，他先前叙述的我的境况是一点没错，在香港这块土地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我孤身走出去，未必能见到第二天的旭日东升。

很奇怪，这是我在香港第二次涌出这样绝望的念头了，上一次是想到自己即将同修罗交手之时，而这一次，李九虎也不得不从此将我拒之门外。

“你真的想好了？”史密斯问。

我微微一笑，这一刻我想到了杨玥，还有她警帽上熠熠闪光的国徽―――有祖国在身后，人总是不会感到孤独的。可是，现在的我呢？

“你呢？这就是你的社团利益吗？”我的视线和李九虎镜片下的目光一交，然后从他脸上慢慢的看向他背后。

李九虎不由自主的顺着我的眼光回过头，当发现我在默默注视着那具关帝金身时，他的面色顿如死灰。

我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张一亿港币的信用卡，轻轻的放在了桌上，我知道从此后与李九虎恩怨两清、再无关联。

犹带着笑容，我一步步走向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关帝像前，所有的罪恶都有所收敛，可我一旦走出大门，世道的险恶终将露出它狰狞的面目。

一个保镖忽然从二楼奔下，径自跑到李九虎面前急促的耳语了几句。

“老弟，请等一等。”李九虎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虎有难！”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