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挺起了身躯，目光与我的视线在半空不期而遇。

一直到现在，交谈的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它的手里，作为人类一方，在与强敌的互斗机锋中我虽被迫在下风，却尚能寻隙反击，怎么也料不到占据压倒优势的修罗忽然卑恭起来。

只是我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在它一番极具蛊惑的说辞前，我的确很想利用得自神之地球宇宙力量的心灵探知去求证它的内心，然而我的努力却非常的徒劳。

“知道吗？你和你的同类有如此的不同，从我见你第一眼开始，我就怀疑你并不属于现在我们脚下的这个地球。”修罗皱了皱眉，“虽然你的外表和他们毫无区别，但至少在精神层次方面，就算是封神者也颇有不及。你说，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封神者？”从修罗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不禁使我浑身一震。

修罗的脸上居然闪过了一丝敬意，“我想你一定知道这个人！如果不是蛋白质和水构成的低级躯壳影响了他的力量，也许他能做到比神更强。如果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就遇上他，恐怕我早就卷铺盖走了。可惜……”

“可惜什么？”我问。

修罗轻叹，“可惜他终究还是人。”

我不解，“你所说的蛋白质和水构成的低级躯壳此刻也包裹在我的全身，你为什么说我和其他人不同呢？”

修罗用眸子里的精光扫视着我的身体，摇摇头，“没错，你的外表确实如此，可是我总感觉在你外层的躯壳里面，还隐藏着另一个你。这一点，是你所有的同类都不具备的。”

我被它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请不要和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就当是玩笑好了，因为这一点连我都难以确认，除非让我亲手剥开你的躯壳。”修罗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冷冷的说，“但我相信我的感觉不会错。除了你，其他的人类还不配同我谈交易。”

对于它的推崇备至，我不知应该感觉荣幸还是大叫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头皮发麻之余，勉强的问：“封神者呢？”

修罗一怔，“封神者？你以为现在他还有这份实力？更何况，他不是你，你手里还握着他没有的筹码。”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所有的恐惧、不安和疑虑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少天来我如履薄冰、九死一生，甚至险些叛国，也许为的就是这一刻―――在潜意识里，我岂非就是在苦苦等待这摊牌的一天？

“你制造血腥，不惜在事后报出我白胜雪的名字；你掠走李小虎的灵魂，却让他向外界传递一个讯息，你的所作所为，为的就是要获取我手中的筹码？”我感觉浑身在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洗心湖畔，在你身边的女子美得不可方物，有这样动人的美女相伴，你的人生必定十分精彩吧？”修罗意味深长的说，“那一次你们双双潇洒离开，却把我孤家寡人的抛弃在网络里，至今想来，仍是意犹未尽啊！”

回忆起当初惊心动魄的一幕，我喃喃的说，“好像……也不是很潇洒的离开……”

天边隐隐传来滚滚雷声，乌云将夜空渲染得阴森可怕之极。

修罗看了看天，缓缓道：“这个混乱颠倒的空间，马上要有一场暴风骤雨来临了。小白，我也想离开……”

“哗啦”一声，一道闪电骤然划过天际，将修罗全身映的煞白，这一刻它竟虔诚得象一个圣徒！

这便是修罗与我的交易，它要以帮助人类通神来换取自身开启现实世界的大门，而这扇大门的钥匙，却握在我的手里！

豆大的雨点密集的倾注下来，转眼间将我身上浇得湿透，可我完全忘记了把脸上的雨痕抚去，几尺之外的修罗却如在另一世界伫立，漫天雨丝眼见得丝毫沾不上它的身体，这一刻我忽然产生了怀疑，这个传送老人，到底是不是修罗的真身呢？

修罗看着我的狼狈样子，展颜一笑，问道：“小白，你有没有听说过龙芯战约？”

它的声音虽然不响，却彻底的盖过了雷声雨声，清晰无比的传入我耳朵，“龙芯战约？这是什么东西？”我由思绪中醒来，才警觉人类大敌近在咫尺，忙用力抹去了模糊眼帘的水珠。

“有一个叫作村正妖刀的人在网络上向我发了一道战书，约我往神州网络走一遭，他自称要在龙的心脏处同我一决高下。你是否认识这个人呢？”修罗负手而立，好像在询问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我大吃了一惊，妖刀竟然向修罗发起挑战？

他选择的决战之地竟然是尚在测试阶段的神州网络主机龙芯的运行中枢？

妖刀是疯了吗？

神州网络之所以要建立，必定是为了和因特网分道扬镳；这条网络的形成初衷，显然是想把修罗阻隔在网关之外。

作为主要设计人员的妖刀有什么理由引狼入室呢？

他真的蠢到以为自己能够击败修罗吗？

“这个人在所谓的龙芯战约里向我提供了神州网络的进门IP地址，给我的初步印象似乎真的要与我公平的一战。你说，我应该去还是不去呢？”修罗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有时间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用自己的异能探知一下妖刀的思想，可惜远在万里之外的我现在却实在摸不透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这本是大违常理的一战。

修罗在步步进逼，它手中的筹码越堆越高，当它把数百个中国网络专家辛勤几年的心血―――龙芯也摆上赌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没有任何的退路。

“对于神州网络和龙芯的历史，我还是略有涉猎的。龙芯一号是中国开发于本世纪初的一个完全自主的科研项目，虽然它的雏形仅相当于英特尔公司奔腾2服务器的水平，却代表着你的国家已经初步具备了独立开发网络的能力。而目前的这颗龙芯5号，又名中国芯5号，是历经了2号、3号的失败，在4号取得突破性成功后改良而成的。实验室表明，龙芯5号的稳定性已在英特尔公司用来铺架网络的超至强服务器芯片组之上。最近两年，尤其是中国和西方的一些经济强国因意识形态问题关系趋于恶化之际，你们的政府一直致力于秘密组建自己的计算机网络，这便是神州网。神州网络的主要功能是完全脱离因特网，形成一个陆地上包括东南亚、南亚和西亚一些亲华国家在内、在立体上包括历年来由中国发射的气象、军事卫星在内的大型国际天地网。由于在战争之前能够彻底关闭与因特网的接口，因此理论上能够肃清黑客战的发生。有迹象表明，建立在龙芯5号上的神州网络会在一个月后结束内部测试，正式出现在世人面前。”修罗说得不紧不慢，察觉我越来越惊异的表情，耸了耸肩，“没办法，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是你们的古人孙武说的。”

我嘶声道：“你既了解得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问我到底去还是不去？”

修罗纵声大笑，它的笑声自近而远、再由远到近，如惊涛骇浪般在一望无际的旷野里滚滚而过，天地间风雨在低低应和，整个虚拟世界里霎时一片末日的肃杀。与闪电和惊雷相比，似乎它才是这个空间的主宰，自然界的万物皆须拜服在它的脚下。

它的笑，竟是如此张狂。这连串的笑声中，亿万年的傲气一览无遗。

“村正妖刀何许人也？他怎敢向我挑战？”修罗随手一挥，一道闪电竟被它反射回天空，在云层里剧烈的绽放，这次不但只大地，连天空也变得通明。

“他是我的同学。事实上……连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忧心忡忡的回答。

“嗯……这一时的景象，怎么与我的家园这么的相似？”修罗好像没有听到我的回答，忽然厉声道：“你考虑得怎样？用你打破真实与虚拟界限的技术帮助我离开，还是任我把神州网撕破、把龙芯打碎，然后我再回到这里，让因特网成为一座真正的修罗坟场？”

“哈哈哈”，我仰天也爆发出一阵狂笑，在我刻意的鼓动真气之下，我的笑声也是漫过了辽阔的原野在四面八方激荡，原先密密的雨丝“砰”的在我身体周围散开去，再没有一点一滴淋得到我。

趾高气扬的修罗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错愕的表情，它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你笑什么？”

还是第一次，我靠自己的实力出其不意的将伤势并未痊愈的修罗压制在了下风―――此时此刻，它的确不敢轻易的冒犯合神、封神者与我三者的精神力凝成的威力。

“我笑什么？”我做了一个极度夸张的鬼脸，“你说我笑什么？你煞费苦心的导演了这一幕浪子回头的喜剧，作为观众我岂能不配合着帮你笑一两声？”

修罗被我一顿抢白，气得鼻子差点歪了，“你什么意思？”

我走前一步，伸出一只手在它面前摊开，“拿来！”

修罗面色阴晴不定，“什么？”

“紧箍咒！”我大声说。

修罗沉默不语。

我端详它半晌，忽然学着它先前的样子，深深的向它施了一礼，当我再抬起头，修罗的脸上已变得苍白无比。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句中国的古语你想必听说过？”我静静的说，“诚然你为整个人类勾勒了一幅美涣美纶的海市蜃楼，但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你欠奉人之地球一个紧箍咒，一个戴在你头上的紧箍咒。”

“龙芯战约的日期是三天之后的子夜零点，”修罗如圣徒般无邪的笑，“孙悟空有观世音给他紧箍咒，你却叫我一时半刻到哪里找去？”

我长叹一声，“在你之上，没有观世音之对孙悟空这样的约束，缺少了这个紧箍咒，便是杀了我也不敢放一尊绝世魔头到人间去啊。”

修罗的目光缓缓的凝聚在我的脸上，我感觉有被锐利的尖刀划过的刺痛。

在短短几分钟里，修罗的神情或愤怒或痛苦或绝望，慢慢的逐渐恢复了一贯的冷酷。

“小白，你以为一个1600岁的生命、一个2亿年历史的种族会欺骗你们人类？”它犹有不甘。

我坚决的摇头，“也许你没有骗我，但就向我就算认定这是你真身亦不敢出手一样，我没有办法相信你。因为有可能你都不知道是否会欺骗自己。”

“你到底想说什么？”修罗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机。

“知道吗？在我的身后，有着和你们种族历史更多的六十亿人类，他们有的信奉佛祖，有的崇拜上帝，你的出现会彻底的颠覆他们心中神魔的位置。”我深深的呼吸，因为我知道在这一刻我已经替全人类作出了一个生死存亡的抉择，“你本是修罗，你所到之处，遍地都将是修罗坟场，难道不对吗？”

修罗的声音彷佛从无限远处传来，“如此说来，你我的交易已经失败，难道不是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