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雨中漫步
作者:残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552

“汝体内除破金真气外,另有两股真气。其一乃纯阳之气,汝又能使出阳火剑法,当为阳火真气,其二则平淡冲和,吾不能知也。汝兼蓄至刚至阳之气,却能并行无害,实属异数,据吾观之,多是此股真气之功。然异数终究是异数,仅能逞一时之快,汝体内阳刚之气过盛,情势险恶非常,如今之计,唯有修聚阴柔之气,或可解你焚心而亡之局。吾赠汝敝国皇室心法水柔诀,但汝必须明了,自古以来,从未有人可以同时修聚刚柔之气,皆因刚柔相济乃大不易之事,需有无上神功修为,方可避免走火入魔。一旦刚柔失调,轻则武功全失,重则即刻身亡。试或不试,皆由汝自身裁决。汝习之功成,三年后到梦天与我一会,解我心中困惑;若习之身亡,只能自叹命薄,却不可私传水柔诀于他人,切记,切记。”

……

“走火入魔,焚心身亡。左右都是死,还不如一试。”昭风体味到欧阳流水的言外之意,古怪一笑。

纸笺夹于剑鞘之中,在长剑出鞘时飘出。昭风回房观阅,看完正面的留言,翻转纸笺,水柔诀赫然在目,不由心中剧震,想他和欧阳流水只见过两次面,欧阳流水居然以梦水国皇室心法相赠,其中固然有别样心思,然浓情厚谊,又岂是只言片语可表的?他稳稳心神,一边记诵心法口诀,一边细细思索,往日的诸般疑问,多数豁然开解,直如明镜高悬,朗朗乾坤。

人体内原有阴阳二气,一为原阴之气,一为原阳之气,其弱更细于游丝。习武之人或以阴辅阳,修聚阳刚之气,或以阳辅阴,修聚阴柔之气。昭风先修阳火诀,后习破金诀,阳刚之气越积越多,改变了阴阳双流的状态,幸得乾元心法之助,相冲阴阳,是为和气,又不断滋生原阴之气,维续阴阳平衡。然原阴之气极为有限,薄积之水,难以厚发,当他修至两诀的第八重境界,原阴之气耗损殆尽,和气滞涩不前,而阳火、破金二气日益浑厚,一消一长之下,和气逐渐无力控制,今日他受阴柔之气所激,两气相冲,致使吐血负伤,实是暗伤加重的征兆,若非他早察觉有异,停止修习,后果不堪设想。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也。”

此为水柔诀心法之本,修习者以原阳之气为辅,修聚阴柔之气,“如水之不绝,无孔不入;如浪之彭湃,无坚不摧。以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昭风禁不住心生向往,欧阳流水和他交手不过八招,却尽知他体内真气运行之况,有如亲眼所见,可见水柔真气确有独到之处,直可无孔不入,无坚不摧。

一晚就这样过去。

次日初晨,昭风一进入后院正厅,谈笑声刹时消失,众人一齐向他看来,似是第一次认识他,带着探究的神色。昭风微微一笑,向金艾等人走去。南凤大声道:“真气死我了!狄云风,你自己对大伙说,我说了他们还不信。”昭风道:“说什么?”南凤道:“你不去参加都城会试啊,刚才我说起此事,他们一个个大摇其头,怎么也不相信。”昭风道:“师姐所言不假,我的确无心应试。”南凤神情得意,说道:“我没骗你们吧?都城会试真有那么重要吗?你们还以为人人都希罕呢!”众人顿时议论纷纷,一人道:“狄师弟,你为什么不去?你练到了破金诀第八重境界,去参加会试,定能技压全场,扬我奉天武馆声威。”另一人道:“狄师弟,你是不是无心功名?大丈夫当立功扬名,笑傲红尘,怎能如此消沉?”

杨观站了起来,朗声道:“狄师弟,你若不去,得益的无疑是我,但对本馆却是不利,可否请你说明缘由?不然我就要遭受非议了。”南凤见他发话,瞥了昭风一眼,脸色微红。杨观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昭风暗中拿他和金艾比较,稳重厚道有之,更有几分英挺之气,心想:“难怪南凤对他中意,确是一表人才。”口中应道:“云风见识肤浅,尚需多多历练一番,又有要事在身,委实不宜参试。杨师兄武艺精湛,何须过谦?我预祝杨师兄一举竟功,得偿所愿。”

归承应道:“大家吃饭吧,去或不去,终须经过馆主裁夺。况且人各有志,小师弟要是真不愿去,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但众人怎静得下来,又问这问那,多是对昭风的修为感到不可思议,问他是如何习练武技的,如何修习破金诀的,更有人请他指点变通之道,闹哄哄的一片,南凤狂拍了几次桌子,总算镇住了场面。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昭风时时不得安宁,能不呆在武馆,他绝不呆在武馆,每天早出晚归,太半时间都在云起轩读书。他对老伯说起,自己想出去走走,老者只说了一句:“你去吧,不必记挂我。”昭风暗中决定,一待水柔诀小有所成,便向南远山辞别。

一眨眼两个月过去,昭风一无所得,微感泄气,不知问题出在了哪里。

某一天清晨,众人齐集练武场,几位教席已在场中等候,馆主南远山也在场。南凤向昭风眨了眨眼,示意有事。昭风心道:“还有半年便是都城会试之期,馆主是要宣布结果了吧?”南远山逐一看向各人,肃然道:“诸位进馆习武,时间有长有短,最久的已有二十多年,最短的也有两年了,遗憾的是,近两年都没有合格的入选弟子。我知道,不管要在馆中多少年,诸位的初衷是不会变的,那就是学好武技,有朝一日投身军伍,建功立业,为朝廷效力,为皇室效力,为我梦金国效力!”

众弟子齐声道:“是!”昭风心道:“专修武技,未免有失偏颇,难道光凭武力便能封候拜将,成就不世之功业?”想到自己当初入馆,是为了有一容身之地,南远山如果知道实情,不知会有什么想法?

南远山又道:“在梦幻大陆各国中,我梦金国在独树一帜,设有八大皇家武馆,代授皇室心法破金诀,而不像别国皇室一般,自珍秘技,仅供皇室宗亲修习。诸位心里明白,习此心法者须为皇家效力,在战争时,最先抽调皇家武馆弟子,优先委以重用。我国武风昌盛,军中各级将领多是出自皇家武馆,骁勇善战,朝廷又每七年一次,举行都城会试,以求破格选拔人才……”

昭风心知谈到正事了,只听南远山续道:“……既是破格选拔,人数自不会多,凡前去应试者,皆为一馆之英才。都城会试不仅事关个人前程,更和武馆声誉戚戚相关。武人最重声誉,武馆也不例外,为了我奉天武馆的荣耀,决不允许偏私,诸位想得到参试的机会,先要有足够的实力,否则不但误己,还会使我武馆蒙羞。”说到这里,南远山一声断喝:“大家明不明白?”众人躬身应是。南远山扬起右臂,洪声道:“狄云凤、归承应、阴克鲁,你们三人站出来。”

三人应声出列,心中雪亮,今年将由他们代表奉天武馆应试,眼见全场弟子都盯着自己,或有羡慕之意,或有嫉妒之意,或两种情绪兼而有之,表情复杂……诸般神态不一而足,但绝无不服之意,不自禁生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颇有点飘飘然。南远山一指三人,道:“再过半年,本届都城会试便要举行,此前一战败给月金武馆,仅余三个名额。我南远山,奉天武馆馆主,在此选定狄云风、归承应、阴克鲁三人,由他们代本馆参试,诸位心有不服的,大可以站出来,只要击败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就可获得参试资格。”

众人同声道:“听凭馆主吩咐,弟子等心服口服。”南远山道:“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这件事……”昭风一直在斟酌该如何启齿,此时南远山要拍板定论,他来不及多想,忙道:“馆主,云风有话要说。”南远山道:“什么事?你说吧。”昭风道:“云风不能参加都城会试,还是让杨师兄前去较为妥当。”南远山面色一变,沉声道:“不能参加?那是为什么?”扫了杨观一眼,露出不愉之色。杨观急道:“馆主明见,弟子决无不满之意,更不会请狄师弟把机会让给我。其实狄师弟早有此意,弟子也曾问过他原因,在场的诸位师兄弟都可以作证的。”

昭风道:“馆主,此事和杨师兄毫无关系。云风阅历尚浅,不足以克当大任,且云风和亲人失散多年,思亲之情日渐不堪,极欲离馆一行,请馆主准许。”南远山道:“思亲之情,人皆有之。只是你已等了这么长时间,何不再忍耐一下,待都城会试之后,再去寻访也不迟。”昭风黯然道:“人海茫茫,找人有如海底捞针,谈何容易?云风参加会试,为我武馆着想,自当全力以赴,若有幸得到皇家封赏,或留都城,或从军伍,势将身不由己,分身不得;若心存私心,甘愿落败,不仅有损奉天武馆威名,也有负馆主所望。云风思量再三,才作此决定,望馆主成全。”他却没提起,自己早已寻过一遍,音讯杳杳,这次离馆一行,纯粹是为了出去走走,以寻亲为借口,让他又一次想起冷怀,心中又是凄凉,又是期望,声音微微发颤。

南远山沉吟片刻,说道:“应试也事关个人前程,你若无意前往,我自不能勉强,不过你一定要记住:皇室武诀只能用来为皇室效力,不得私自传于他人。一旦发现你泄漏破金诀心法,即便我奈何你不得,也必有取你性命之人,绝不轻饶!”昭风道:“云风谨记在心。”南远山道:“另外,我要你答应一件事。”昭风微一欠身,道:“馆主请讲,云风无有不遵。”

南远山道:“要寻访你叔父,也不是短期内能办到的事,都城会试之期,望你能去照金城见我。会试是一大盛事,到时照金城中云集四方来客,寻人要方便的多。”昭风道:“多谢馆主提醒,云风届时一定前往。”南远山苦笑一声,道:“不敢当,我还要谢你呢。”

……

在馆中又住了一段时间,水柔诀依旧不见进展。昭风心中困惑,曾在沉月河畔苦思三天三夜,终是不明所以。

时当盛夏,风云不测。

这一天昭风从云起轩出来,天色还早,万里无云。

走不多远,狂风骤起,远处乌云滚滚,四周迅速昏暗下来。苍穹之外,骄阳悄然隐去,只余一天浑黄,偶尔有划空的闪电。大风卷处,落叶漫空飞舞,细枝盘旋回翔,宛如一片片硕大的雪花,凌空滑降。

闷热散去,清爽扑面。

又有雷响一声盖过一声。珠雨不愿让飘摇的枝叶专美,在阵阵雷声中洒落,淅淅沥沥,终于连缀成如注的暴雨,肆意倾泻。

行人匆匆规避,只余昭风一人站在街心,一动不动,任凭风吹雨打,电闪雷鸣。过了一会儿,雷声、风声已不可闻,只有雨声潺潺,哗哗作响。除此之外,天地间一片静寂。看看全身湿透的衣衫,又看看一片迷茫的大雨,他眼睛几乎睁不开,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衣角,负手慢行。

密集的水珠溅地声,一阵有节奏的踩水声,昭风漫不经心地控制着步速,聆听这清脆中的沙哑,心头浮现出一丝孤寂。他负担国仇,家仇,亲仇,压抑着热血沸腾的野心,随着年龄的长大,这种负担和压抑没有变得消淡和易于承受,反而越来越不堪重负。

成大事者必须能忍受孤独!

他知道,他喜欢孤独,刻意维护着这种孤独,对任何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从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内心和过去,这一切也不能透露。看到别人无话不谈,把臂言欢,他很欣赏,体会得出那种交心的愉悦,却不向往这种生活。他认为一个强者,一个要有所作为的强者,必须把心事藏在深处,要有城府,要含蓄,否则就永远成不了大事。对自己来说,孤独也是一种享受,但长久的孤独意味着长久的忍耐,而长久的忍耐却一定不是长久的享受,因此有时也会感到孤寂和落寞。

雨下得更大了,天已全黑,有灯光在雨帘中明明灭灭。

昭风闭上眼睛,转入一条小巷,随意向前走去,并无目的。雨水的浇淋使他感受到一种快意,仿佛上天在用甘露滋润他的满腔心事。心湖中浮现出如雪的影子,淡淡的笑容,白衣翩然。以前想起她,昭风总会有一种无名的悸动,意念纷呈,有一段时间特别强烈,说不清,道不明,偏又鲜明悦目,在梦境里流连往返。他惶惑,他惘然,他克意去压制,最终摆脱了那可怕的悸动,此刻在雨中漫步,重又想起她,心中再不会躁动,无意识的,他又笑了,是对当时惶惑的微笑,是对当时惘然的微笑。

雨停了,徐徐微风吹过。

路上凹塘处处,蓄满了雨水,盛着明月的倒影,是谁说过,千江有水千江月?稀稀疏疏的水珠从屋檐上垂落,嘀嘀嗒嗒,清脆悦耳。

又是谁说过,雨后的夏夜,总会发生一些奇妙的事情?

蓦地里,一股奇异的香味飘了过来,不远处有黑影一闪而逝。昭风见他行踪诡异,心想:“此人在夜间飞檐走壁,不知要干什么,左右无事,且跟上去瞧瞧。”当下展开身法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