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下)
作者:圣者晨雷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10868

第六章

第01小节

银虎城的晨景,确实是美不胜收,东方的晨曦将一层银灰色的轻纱笼在城头上,在袅袅升起的炊烟伴随下,城中高层建筑上的军旗迎着微风轻舞,四周缓缓起伏连绵不绝的山丘,淡黄色的驿道通向四方,象蜿蜒的小溪。

肖林站在城楼之上,向四周眺望着。眼前的和平景象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幻象罢了,他明白很快铁蹄声便会将这和平击得粉碎,如果李均所料不差的话,他们或者可以不战而胜,否则的话,一场恶战难以避免。而且,在面对疯狂进攻的敌人同时,他们还必需防备城内心怀童氏者的反扑,这局面,也是相当不利的。

果然,远方的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宁静,裹着风尘冲到了城下。童昌虽然心急如焚,但还没有丧失理智,在弓箭手射程之外,他便扎住阵脚。

“完了!”当他看到城头上那迎风飞展的和平军战旗时,他痛苦的一闭眼。

童家士兵们也惊惶失措,他们多为银虎城子弟,如今家园落入敌军之手,怎能不担心妻儿老小?一念至此,士兵们不由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无论军官如何喝止也无法遏制,很快,窃窃私语变成了骚动不安,有些士兵开始鼓噪。

“怎么办?”葛顺也觉手足无措,他的家小同样在城内,而且,留守城中的童家家主州牧童盛也在城中,现在不知他安危如何,怎不令他们挂心?

“看看再说吧……”童昌强自镇定,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和平军之手,他能做的,除了坐等那最后的判决,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

“何不驱兵攻城?守城士兵数量必然不及我军,如果我军一鼓作气,必然可以夺回银虎城!”

“你疯了不曾,要这些士兵去攻城,难道是想让他们反戈吗。和平军只要将他们亲人一捆,往城上一放,然后再命他们将我们绑起来,他们立刻会照做不误的!”童昌咬牙道,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太多的礼貌了。

被他的抢白弄默然了,葛顺将目光投向城头,坐在这等结果,与去攻城求一速死,究竟哪个更艰难些呢,他此刻也无法得出结论,但从士兵那惊恐不安的眼神中,他知道,童昌所言不虚。

“葛先生,你愿不愿去城下问问情形?”童昌对于自己的家人与兄长异常挂心,但又无法了解城中的情形,只得令葛顺前去打探。

葛顺知道自己作为一介文人,虽然拥有一点儒教的法术,但对于城中的和平军来说构不成多大威胁,自从千年战争以来,拥有高水平能力的法师要么战死,要么隐居,强有力的魔法都成了历中名词,在这个时刻,由他出面询问情形,的确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他驱马来到城下,老远就摊开两手示意自己无敌意,大声问道:“是和平军哪一位将领在此城中?”

肖林在城上回喝道:“有事就请说,无需问那么多。”

“事到如今,我们请求和谈,望贵军告之我主公童盛下落。”

“童盛吗?”宋云冷笑起来,伸手拎起童盛的头颅,从城上掷下去,差点击在葛顺的身上,葛顺策马避开,发现掷下的是自己主公的头颅,立刻从马上滚了下来,仆倒在地,双手捧起那血肉模糊的头颅,眼见童励须发斑斑,双眸怒睁,似乎死不瞑目!

“主公!主公!”念及童盛对自己的深恩,葛顺不由大恸,他并不是童氏族人,但仍在银虎城中身居高位,靠的便是童盛的赏识,如今这一切,要随着童盛的死而烟消云散了。

远在后面的童昌看得真切,一阵急怒与悲痛让他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惨淡。他呻吟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落倒在地上,周围侍卫慌忙去扶,只见他嘴角之间渗出了丝丝血迹。

葛顺捧着童盛的头,马也不要了便跌跌撞撞奔了回来,一时之间,童家军队中愁云惨淡,痛哭嚎淘之声不绝,大多数人哭的并非童盛,而是在担忧自己的家人。

从晕迷中醒来的童昌捧起兄长的头颅,数十年的手足情谊在片刻间从他脑海中流过:兄长比他大上五岁,小的时侯领着他在城中乱逛,稍大点同他偷偷溜出城去同乡间的孩子一起嘻闹,再长些教他格斗与读书,以后就随着父亲一起南征北战,父亲死后兄长继位,力排众议任命自己为余州兵马大帅……兄长当年曾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而今话语尤在,兄长却只余一个头颅在手,怎能不令他心肝欲催!

“禀大帅,有从城内逃出的士兵求见!”

那个从宫殿后门逃走的士兵被带到了童昌面前,跪下道:“州牧大人遗命,请大帅继任余州州牧之职!”

在死前仍没有忘记自己!银虎城的陷落,与自己的无能有关,但兄长面临绝境,仍一点也不责怪自己,想的却是将这州牧之位传给自己!童昌心中的悲愤被推上了极点。

至悲无声。童昌缓缓站起,眼角流出殷红的血水,他将仇恨的目光投向银虎城上和平军的旗帜,又回顾左右的侍卫。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我定要为兄长报仇!”他斩钉截铁地道,“众军士,准备攻城!”

眼见他已经被仇恨冲晕了头脑,葛顺却不得不提醒:“大帅,方才你还说不宜攻城的……”

“方才我是担心兄长的安危,如今兄长已死,我管不了许多了!”童昌大吼起来,将自己心中的真实话语也喊了出来,士兵们则收敛住泪水,开始考虑自己是否为了这死去的主公而弃家人不顾。

正这时,童荣领着中军也赶到了。万余多人马屯在银虎城南门外,站在城楼上的肖林知道是用上最后一招的时侯了,挥了挥手,道:“快去把人带来!”

片刻之后,童家军队整好队形,开始向银虎城逼近,城上仅有三千和平军和佣兵,要想守住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忽然间,城楼上响起了呼喊声。

“龙儿你在不在?”

“阿贵你还好吗?”

“孩子他爹,你在哪儿呀?”

战局正剑拔驽张之际,这呼儿唤夫的声音显得极不协调,但就这不协调的声音,倾刻间瓦解了童氏的斗志。

“和平军有令,弃械投降者,便可入城与家人团聚,顽抗攻城者,全家杀无赦!”数百士兵大声呼喊着,这沉重的声音让童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大势已去了。

不知是谁带头,士兵们纷纷抛下兵刃,扔掉攻城器械,用一种冷漠的目光回应着军官们的喝斥,个别军官开始用皮鞭抽打士兵,对于这个时侯来说,他们的举动是火上浇油,马上有士兵怒吼道:“你没听见吗,我们家人全在人家手中,你还要我们去拼命!”将他们从马上拉了下来,乱拳打死。

“大帅,还是赶紧走吧,回到雷鸣城,我们那还有近万兵马,仍足以据地自守!”葛顺用力拉住童昌战马的缰绳,道。

童昌给他的只是一个绝望的惨笑:“兄长之死,实因我无能而起,我怎能让他一人在地下,葛顺,你与童荣、童言还是早日离开这余州吧,那个李均小儿,迟早是会将整个余州吃进嘴中的!”

葛顺还要劝说,但童昌用马鞭抽来他的手,纵马向前冲去,数百忠于他的战士也紧随其后,而包括童荣在内绝大多数人,都冷漠不关心地看着他们被从城上射下的箭雨一一射倒。

葛顺的膝盖再也无力支撑,跌跪在银虎城前,他前面,童昌一手擎着“童”字大旗,一手用长枪支撑,他的战马已经被射毙,整个战场中只有寥寥数人还站着,他身上也中了数枝箭矢。

童昌一步步挪向城门,终于触着银虎城南门,伸手去推,量城门纹丝不动,他缓缓软了下去,但又用力支撑长枪,让自己站直了,低声道:“兄长……我来了……”

生铁铸成的大门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手印,童昌直挺挺站在那里,虽然已经气绝,但依旧傲然不倒。

葛顺向童昌的尸体连叩了几个头,咬牙道:“我身受童氏知遇之恩,必然要为童家报这血海深仇,李均,你等着!”从一个士兵那夺过战马,独自向北而去。

他走过了片刻,童言领着殿后的部队也赶到了,但只不过多了些投降的士兵罢了,童言连砍杀几个士兵,仍无法让这些战士重新投入到战场之中,有战士不愤地吼道:“要去你自己去,李均就在后面,你去呀!”

童言闻言狂怒,吼道:“我这就去杀了李均,为州牧与昌帅复仇!”单枪匹马冲向后阵,李均的部队,此时也尾随而至了。

“李均!李均!”童言在李均阵前不停大呼,“出来与我决一死战,李均!”

“就让你死得瞑目吧!”李均冷笑着缓缓驱马而出,如今他的智慧,已经足以让童家的败兵心悦诚服,让么,现在他要在这些士兵面前,展现他龙首魔王的无敌战技了。

“陆帅,你在天之灵看好了,我用你传我的技艺,打出一片天地来!”他心中默念到,全然不理会急冲过来的童言。

“看枪!”童言挺枪疾刺,枪尖如流星般刺向李均咽喉,枪势出了一半,蕴含在内的罡气便已经逼到李均身前。

“童家原来有这样的勇将!”李均微吃一惊,他还不知童言与宋云硬碰硬接了三招之事,大戟一翻,蛟龙出海般冲出,同童言的长枪碰在一起。

“砰”巨响声下,李均在马上摇摆了两下,而童言马上又回手一枪,他发觉李均臂力不如自己,这一枪便灌输满了灵力,想一枪挑飞李均大戟。

李均按住开始那一记硬碰硬造成的气血翻涌,将体内由龙之力化来的般若灵力提升到八成,毫不示弱地将童言的长枪挑开,这一下换了童言全身大震,连战马都震得狂嘶起来。

李均右手一拧,大戟带着旋转之势刺出,般若灵力化为的罡气在戟尖周围形成强大的气流,童言不知道李均力量为何一瞬间增大了许多,全力格挡,但枪被李均大戟上旋出的罡气所荡,不由自主地被撞开。

“问天一戟!”这是童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李均的大戟自下向上猛地一挑,从童言下巴穿入,将他整个人挑了起来,象一面旗帜般在戟上挣扎了两下,他便不再动了。

眼见童家第一勇将在李均手中也不过是三个回和便丢了性命,童家士兵中少数尚欲一战者也失去了斗志,他们只能用仇恨的眼光盯着李均,盯着这个征服者。

李均驱马缓缓从童家军队之中穿过,童言的尸体被他轻轻放落在地上,他冷冷地对这群士兵道:“好好收敛他,他象个男人那样的战死了。”

士兵都赧然低下了头,李均昂然从万军中穿过,这一万多充满敌意的敌军似乎完全不放在他眼中,这倒不是他有意表现自己的傲气,而是他深知此时童家士兵军心尚不稳定,如果不能在气势上压制住他们,他们仍旧可能对和平军构成致命威胁。

来到银虎城南门,童昌的遗体站在那儿遄向着城中背对着李均。李均在他遗体之后住了马,盯视了良久,然后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军礼。

原本以为他会将童昌遗体一脚踢开的童家士兵错愕莫名,不知他为何对死者如此尊重,但在这错愕间,对李均的敌意与仇恨不觉淡了些。

“看……看……”士兵们发出惊恐的叫声,童昌的遗体在李均行完礼之后,膝盖一曲,慢慢倒了下来,静静仆在地上,似乎他死后支撑他不倒的那股怨气,此刻也因李均的一礼而消散于无形。

李均挥手示意开城,他没有理会身后的童家士兵们,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被他们所接受了。

城门开了之后,李均进了城,但城门并没有就此关上,过了片刻,李均出现在城楼之上。

“银虎城的将士们!从今日起,银虎城归华宣公子管辖,华宣公子将上表陈国,请求接任余州州牧。”李均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将自己的一面旗帜搬了出来,以安银虎城军心。

战争暂时结束了,李均将银虎城的士兵进行了改编,其中年纪在二十八以上或十八以下者一律令其回家与老少团聚,剩余的近万人则被编成银虎军,这样,和平军的部队,除了和平军本部与虎翼营外,又多出了银虎军。

紧接着李均命令将童家宗族全部软禁在家中,将童氏和银虎中诸豪强多年来兼并的土地分给士兵们的家属,当士兵们得知这出人意料的消息时,李均温言道:“你们征战多年,童家应该付出一点代价给你们。”这一来,便将童家与银虎城中大多数百数分割开来,而将这些百姓的利益,与和平军连在一起。

但李均并未为难童家人,他们家里的贵重物品全都允许带走,并且直言将择日送他们去他处安家落户,因此童氏宗族虽然惴惴不安,却还不至于绝望反扑。

接下来李均作了个令和平军其他将领官员都反对的决定,他命令和平军退出银虎城,将城中一切都交由银虎军来管理,而自己则留在城中。

“如今,银虎军也是和平军的成员,由他们保护我与由你们保护我都是一样的,不必多说了。”在一些和平军将士提出异议时,他断然地道。

“好了,我累了,一切都照你们决定的行事,我先去睡一觉,有事明天再议吧。”和平军将士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银虎城后,李均对仍有些不知所措、刚被提拔起来的银虎军将领下达了如下命令,然后老实不客气地进了银虎军营寨之中去呼呼大睡,让这些惊疑不定的军官们议论纷纷。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一个千总(注1)惶惶地道,“李均……李统领住在这……由我们保护……”

“他是在向我们表示,绝对信任我们。”另一个千总道。

“正是如此,不过,若是我们州牧大人在世,他敢不敢在刚刚还是敌人的部下中如此高卧?”一个叫尚怀义的千总问道。

这问话让其他将领都沉默了会儿,虽然他们不愿说死人坏话,但对于他们这些非童氏宗族的低级将领来说,要想在童盛手下升为千总之类的将领,的确比较困难,而童盛也绝没有李均这样的气度与胆量。

“我们每人领一个百人队,轮流守护李统领。”千总范勇道,“无论如何,这样一个智慧勇力与气度都过人的将军,我是愿意追随他大干一场的。”

于是,如李均所愿,银虎军的军心,暂时算是依附于他了。

※※※

注1:神洲正规军而不是佣兵中,统帅千人的将领称千总或千夫长。

第02小节

对于银虎城名义上的新统治者华宣来说,那里根本是个陌生的地方,而对于实际上的新统治者李均来说,这将是他庞大计划中的一步关键棋子。

银虎城周围是小丘,但从银虎城到狂澜城之间则有着大片宜于耕种的平原,如果能控制住银虎城,也就意味着将来庞大规模的狂澜城的粮食,完全可以自给。对于以水稻为主要农作物的余州来说,由于气侯适宜,水稻可以一年家熟甚至三熟,足以维持狂澜城急剧增长的人口和李均作战计划的要求。

而且,更重要的是,银虎城之北不过五日的路程,便是戎人放牧牛马的穹庐草原。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部队,没有大规模的骑兵显然是不成的,童家之所以能在余州纵横一时,靠的就是他们的常胜轻骑兵,而李均控制了银虎城,也就意味着能够从戎人那里源源不断得到大量的马匹,再加上童家自己马场中出产的马匹,足以支撑一支中等规模的骑兵军团了。

和平军也有骑兵,这是少数没有被编入赤龙阵中的队伍,李均认为骑兵的机动性与冲击力让他不能拘限于阵形之中,而应是放在战场之外。当和平军的骑兵队开始冲锋时,也就意味着战局将要定下来。但是,他手中的骑兵队不过可怜的三百人而已,还不足以在战场中起决定性的作用。而夺取银虎城,则至少可以让这三百骑兵变成三千。

因此,他决意暂时放弃参与雷鸣城的争夺,而将目标盯在银虎城,当他说出自己的计划时,司马辉曾激烈的反对,甚至于愤怒地道:“如果因先攻取银虎城而遭遇惨败,李均当自刎谢罪。”

司马辉也有自己的顾虑,骑兵固然重要,但戎人铁骑的威力更为可怕,攻下银虎城,也就意味着要真接面对成千上万亦民亦兵的戎人的侵扰,把自己直接放在戎人马刀的刀锋之下,既是如此,为何不暂且放过银虎城,将精力集中在拥有银矿的雷鸣城上,让童家先为和平军阻挡一下戎人再说?

自然在和平军中,司马辉的斥责并未受到李均的冷眼,相反,李均如陆翔一般,总是欢迎部将幕僚们提出种种甚至算是刁难的问题,这样才有利于主帅全盘考虑问题,以免遗漏掉重要的方面。而司马辉骂归骂,当李均坚持自己的路线时,他也兢兢业业按照李均的布署去做了。

“统领,我还是对攻下银虎城感到不安。”在进入银虎城的次日,经过由银虎军重重防守才见到李均的司马辉非常钦佩李均的胆识,银虎军的护卫比之和平军的护卫还要严密得多。但他仍向李均提出自己的不满。

“还是因为戎人之事吗?”李均盘膝坐在一块虎皮垫上,微笑着问道。

“正是,戎人得知银虎城易主,必然大举来犯,而雷鸣城的朱家与各小势力联军得知和平军一举攻下银虎城,接收了童家的兵力,也必然人人自危,极有可能会联合起来攻打我们。和平军军力微弱,在大军压境之下能守住狂澜城便算不错,而现在分兵两城,只怕不但不能两城兼顾,反而都落入敌手。”司马辉畅言无忌,态度虽然很恭谨,但辞锋则很尖锐。

“我正是担心此事,所以让肖林统领与宋云连夜赶回狂澜城,如果我所料不差,朱文海与彭远程一接到消息便会达成平分雷鸣城银矿收入的协议,大举进犯狂澜城。”李均笑着道,“不过,这最快也是四日之后的事情,等到他们兵抵狂澜城城下之时,肖林与宋云已经在城外严阵以待了。我还安排了一个棋子在雷鸣城中,只要他们出兵到狂澜城,就必然大败,倒是戎人,要对付起来真要伤番脑筋。”

说着说着,李均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唇上的淡淡短须,虽然他脸上还不时露出孩子气,胡须也不明显,但出于每个这个年纪的男子同样的心理,他总是会以触摸自己胡须的方式向别人示意,我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

司马辉对自己心中分析李均的动作也感到好笑,两人在谈关系到千万人生命的大事,却都有些心不在焉。李均高声道:“来人,去将所有千总来,我要请他们喝茶。”

李均对于茶叶的品味,司马辉的结论如同陆翔一般,以其说象是个贤人的雅好,还不如说是牛嚼牡丹,因此司马想起身告辞,但李均不让他走:“先生别走,我想听听他们对于同戎人作战的意见,先生在此也可为我出谋画策。”

司马辉只得留下来,不一会儿,十个千总都进了李均的营帐之中,将这小小的营帐挤得满满的。侍卫端上了茶,李均示意请大家喝,这些人大多是武夫,对于茶的品味并不比李均高,李均见人人都喝了下去,笑道:“昨夜诸位辛苦了,自从来作州以来,我可从未睡过如此的好觉。”

千总们也都微笑了,李均敢干睡在他们这里,自然是对他们极为信任,但他们自己却不敢相信自己,一夜轮流值守。

“请诸位来,一则是请喝茶,二则是请诸位谈谈对戎人的看法,如果我料不差,戎人迟早是要来犯银虎城的。”

千总们一开始还有些紧张的心早已经被他的茶放松下来,听了他的问话,相互看了一阵,他们多是童家军队中的中低级将领,在士兵间素有威望,但只是在和平军到来之后才选拔出来当上了高级将领。以往童家的军事会议,他们向来没有发言权,甚至连参与的资格也没有,李均却突然问起他们,这让他们心中颇觉毫无准备。

“戎人连年都乘秋高马肥之季前来掳掠,但春夏之际来的次数倒不多。”千总范勇大着胆子道,“统领以为他们会来犯么?”

李均笑了:“正是,我攻下银虎城,虽然城中百姓都欢欣,但必定有人不喜欢,他们无路可走,只得去求宿敌戎人来助,戎人知银虎城新近易主,也必然会一路掳掠而来。”

他的说法让这些将领们感到难以接受,童家与戎人的战争持续了数十年,然道其残余势力还会与戎人携起手来?但看到李均那么肯定的样子,他们也只好姑妄信之了。

“要对付戎人,其实有一点要注意。”千总尚怀义沉吟着道,“戎人全民皆兵,剽悍勇狠,给他们占了上风,那便极难逆转了。”

“正是,戎人也有个弱点,爱逞勇斗狠,几无军纪可言,如若打顺了锐不可当,如若面临下风便会溃不成军。”范勇也道。

对于这个,李均早在和平军时期就也有所了解,他见到陆翔的那一战,便是看到和平军大破戎人。

“象你这个年龄,应该是在家中承欢于父母膝下……”陆翔四年前的话是如此说的吧,那个人虽然已经作古,但他烙在李均心中的印记,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下。

“战争,就是如此,血流漂杵。”李均轻轻地念了句陆翔当年常说的话,忽然觉得有些厌恶战争了,他道:“为何戎人年年来犯呢,为何不能与戎人和平相处呢?”

千总们相互望了一眼,脸上有些不解,在他们看来,戎人与常人,从千年战争之前的百万耳朵之战起,便是誓不两立的仇敌,童家残余要借助戎人的力量报仇还情有可缘,但李均要与戎人和平相处的念头,则有些乱七八糟了。再想起流传而来的李均关于常人、羌人、夷人、戎人、越人一律平等的誓言,看来这位新的领导者,真的要将这千万年以来的传统颠覆个够啊。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早就雷鸣城之战中,为了牵制童家军队,李均便建议华风结好戎人。

“戎人掳掠成性,只怕不会与我们和平相处。”司马辉也道,“即便是我们主支示好,也存在对方是否接受的问题,一战是无法避免的。”

“也就是说,至少要先打上一仗,让对方不得不接受和谈了……”李均稍作让步,但却不肯放弃自己要与戎人和谈的立场。正如陆翔一般,他也是个徘徊在战与和的边缘间的人。

陈国崇德十二年四月二十日,在穹庐草原通往银虎城辖区的边界上,葛顺骑在马上手指前方,他的儒袍在风中微摆。

“李均忙于接收童氏财产,不会料到大汗派兵前来,按照我们的约定,银虎城以北的子女财帛全部归大汗所有,大汗助我恢复童氏之基业!”

“你放心,不过是区区几千佣兵罢了。”

回答葛顺的,是一个全身被盔甲罩得严实的人,从只露双眼的头盔中传出的声间有些含糊,但仍足以让葛顺听清楚。对于这个神秘的戎人将领,葛顺心中充满着不信任,并不以为他能够胜过统兵多年的童昌,也不认为他能击败李均。但是,戎人大汗忽雷执意让这被尊称为“纪苏”的人作为两万戎人的统帅,而那些戎人,似乎对于这个统帅也极为尊重,尊重得甚至有些畏惧,对他所行的礼,也是只对部落首领才行的屈膝礼。

“乌古拉!”纪苏道,一个骑着大红马的戎人纵马靠近他,行了一礼,道:“请纪苏吩咐。”

“你领五千人为前锋,为我探探李均的虚实,顺便教训一下这些胆怯的常人,让他们知道该如何打仗!”

葛顺听得心中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乌古拉驱马前奔,发出“哟呼、哟呼”的召唤声,数千戎人也发出“哟呼”声与他应和,无数马刀高高举起,指向阴沉沉的苍天,那一刻,葛顺几乎被这惊天动地的气势所压倒,这无数的勇士,这草原上的健儿,定然能让李均头痛万分,能让童家重新振作。

但同时,一种隐忧也浮上他心间,自千年战争以来,常人对于戎人就分外警惕,迫使他们的势力不能离开几块大的草原,但自己此次,似乎扮演着一个引狼入室的角色,这千千万万狼虎之师,进了常人的花花世界,要屠戮掳掠至何时才会兴尽回到草原?亦或象四海汗那样要将整个神洲席卷一遍才肯罢休?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即使毁灭,也要让和平军,让李均与他一起毁灭,他暗暗想。

乌古拉领着这五千铁骑象一道湍急的河流,直冲向南方,所过之处,雄雄的狼烟燃起。冬天刚被残杀掳掠过的百姓们,又不得不逃离家园,战火向银虎城直逼过来。

李均得到这个消息并不迟,事实上三日之前他已经督帅八千银虎军出城了,城中仅留下三千银虎军与一些准备退伍暂时尚未退伍的老兵。司马辉再三劝他以城池之险来迎接可能来的挑战,李均却笑道:“银虎城以北的百姓,同样将是和平军辖区内的百姓,我怎能眼见他们被杀戮而不顾?”

这样的话自然会有人将出去,也自然而然得到了银虎城百姓们的拥戴,对于这个新的统治者如此为民着想,他们都深为感激。

因此,当戎人攻入境内的消息传到时,李均与乌古拉部队相距不足半日路程,如果不是乌古拉一路抢劫烧杀,此时甚至已经同李均会面了。

“敌军有五千先头部队?”李均也吃了一惊,仅先头部队就有五千人,那戎人此次可以说是倾巢而动了,这一仗打起来一定更精彩,如果不想出奇计对付他们,这新建的银虎军主力可能一战尽墨啊。

乌古拉的骑兵队并非全无戒心的,在李均得知他的消息时,他也几乎同时收到了探马的报告。

“胆量倒不小,放弃坚城不守领部队来迎击了!”乌古拉冷笑着,回头看看自己率领的骑兵们。这些平时善良淳朴的牧民,此刻已经被血与暴行涨红了双眼,他们的暴戾之气,足以让被他们掳掠的常人男女们噤若寒蝉,不敢作丝毫的反抗,甚至连哀哀的哭泣都成奢侈。

“杀了李均,大伙回去享受去!”乌古拉马刀一指。

“哟呼!”呼喝声惊天动地,五千匹快马狂奔起来,直指向银虎军所在之处。半日路程,对于以步兵为主仅有两千左右轻骑的银虎军来说,还比较长,但对于这群风一般的戎人骑兵来说,则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乌古拉甚至已经看到银虎军那用银丝绣着猛虎的军旗了,但令他诧异的是,前方自己的部下纷纷驻住了马,而不是一鼓作气冲下去,马上的戎人发出怪异的笑声,对着银虎军的营帐前指手划脚。

乌古拉环视周围,见左侧有处高坡,便驱马上了高坡,也向下望去,这一望,让他也不由得忘了战争起来。

只见银虎军士兵东倒西歪或坐或站,兵器都离了手,全然不把逼近身前的戎人当作一回事,正滋滋有味地欣赏着歌舞。在他们与戎人之间,铺着一块巨大的红色毛毯,在毛毯之上,八个美艳动人的半裸女郎,赤着双足,在戎人音乐的伴奏下,翩然而舞。

“怎么回事?”乌古拉大吃一惊,觉得简直不可思异。两军阵前竟然会有裸女起舞,那这战还怎么个打法?不过,对于身在草原,日日穿着厚厚长袍的戎人来说,几曾见过这城市中舞姬那曼妙的舞姿,几曾见过这欺霜赛雪的肌肤裸露于千万人之前?

更何况为这八个女子伴奏的,正是大草原上的戎人们耳熟能祥的音律,在这异地听到家乡之乐,让戎人们不由自阻驻足倾听,再见到这婀娜多姿的舞蹈,看到银虎军满不在乎的神情,惊疑不定之下,戎人们干脆也来欣赏起歌舞来。戎人都是普通牧民,战时一起出征,平日放牧牛马练习作战,对于军纪几无要求可言。因此纷纷向高坡挤了过来,都想占着一个比较好的观看位置。

乌古拉本人也不能自持,将纪苏的命令已经抛在了脑后。更何况这八个舞姬是李均从银虎城童家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明眸善睐,眼珠儿一转,所有都人都觉得她们正在盈盈浅笑看着自己,舞姿翩翩,举手投足间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万种风情。粗犷惯了的戎人男儿,几乎都在她们的歌舞之中醉倒。

这些舞姬与伴奏者早得到李均警告,如果不能将最好的歌舞拿出,戎人若是冲锋她们必然首当其冲,想想被戎人掳去的悲惨后果,她们表演得分外卖力。在童家连惯于奢华的童家人都沉醉于她们的表演之中,何况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戎人?因此,李均在余州与戎人的第一仗,可以说仅用了八个舞姬便惊住五千铁骑。

第03小节

五千铁骑的眼珠都几乎直了。

沉醉于歌舞之中的他们,竟然未曾发觉身后悄悄多出了两千士兵,手中都执着弓箭长矛,将他们的退路截住。

紧接着,红毯上舞姬的歌舞转为激昂起来,两千轻骑应声从营帐中突出,原本散在地上的银虎军也忽然站了起来,专门对付骑兵突击的长矛象树林般直指向乌古拉领着的戎人骑兵。

“怎么回事,不跳了吗?”戎人们的视线依旧难以离开这些舞姬,但身后破弦之声让他们惊觉,自己身在战场之中,然后,此时再警惕,已经晚了。

一则因为看了半天的歌舞,戎人的锐气不知不觉中变得泄殆,二则随着急风骤雨般的弓箭,第一轮便有五六百的戎人被射了下来,让幸存的戎人心胆俱裂,巴不得逃得越快越好,哪还有心再与银虎军决战。

乌古拉没有意识到大势已去,挥刀鼓励着部下,但无论他如何发出“哟呼”的声音,战意已消的戎人都没有理会他,戎人们各自选了一个方向,便策马狂奔,想尽快逃离这屠宰场。

然而,无论冲向哪个方向,迎接他们的总是箭雨,荒乱之中他们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还没有靠近银虎军便纷纷落马。

李均深知不能逼急敌军,以防止其狗急跳墙的道理,军旗一展,四面中在东面让出一条路,戎人见逃生有望,纷纷策马向此处奔走,但戎人数量极多,相互之间难免挤拥,有些便被从马上挤下来而遭自己人践踏死亡,再加上被射下的戎人,从这高坡向东,一条由血肉铺成的路不断延伸,许多戎人,甚至被马蹄踏成了肉泥。

紧接着,李均亲自执戟,领着骑兵从侧面突了过来,自背后追赶残余的敌军。戎人此时已经丧胆,惶惶难以自安,乌古拉还妄图回马迎战,被善于骑射的千总尚怀义弯弓搭箭,嗖地一声,正中乌古拉右臂,乌古拉见势不妙,左手拔出箭,也只能落荒而逃了。

“万岁!万岁!李统领万岁!”银虎军中传来了疯狂的呼声,童家与戎人征战多年,一直以来要靠坚守城池来对抗戎人。这些士兵在戎人手中吃足了苦头,即使打上一场胜仗,往往也要付出一半左右的死伤代价。而今天,李均只用了八个舞姬,便在平地中将不可一世的戎人狂屠了一场。五千戎人最多不足一千完好无损地逃了回去,而银虎军死伤还不足一百,这样的胜仗,可以说是他们前所未有的完胜。

在这一刻,银虎军对于李均是真正心悦诚服了,对于李均那种种在传统兵法之外的奇计,也都开始能泰然接受。更重要的是,他们心中,对于自己的主帅,开始有了种不可动摇的信任感,无论什么情况下,李统领都会有办法,李统领定然会带着我们战上一场大胜仗的。

胜利者迎接的是欢呼,那失败者等到的,只能是喝斥了。

“什么,五千铁骑,就只剩余这一些了?”纪苏用几乎可以杀人的目光看着逃回来的乌古拉,眼睛中闪着怒火。他原打算让乌古拉去教训一下常人如何打仗,却不料乌古拉被常人所教训了,这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我……我该死……那个李均,太太厉害了!”乌古拉看到无数兄弟因己而死,也确实觉得无脸见人,但他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驳。

“那个李均,他带了多少人围攻你们,你们杀了他们多少人?”看到葛顺在一旁捻着须面露冷笑,纪苏几乎想一马鞭将这个可恶的老儿从马上抽下来。

“不到……不到一万人……”乌古拉有些怯怯地道。

“你们杀了不到一万人?真是无能之辈!”纪苏听差了,以为乌古拉是被李均大军围住,他们杀了对方近万人突围而出,心中这才觉得勉强可以接受。

“不是,是……李均领了不到万人……”乌古拉自知难免要被处罚了,壮着胆子道。

“叭!”马鞭果然重重抽了下来,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葛顺见了心脏猛地一跳,暗道:“这人下手好狠。”

在纪苏要吃了他的目光逼视下,乌古拉自知无法推拖,道:“我们只顾突围逃命,根本无心去杀他们,那个李均,实在是太厉害了……”

“那个地方,似乎没有设伏的地理条件,而且,那而都是平地,只不过零星有些高坡,正适合贵军突击,为何会被李均用不足万人包围呢?”葛顺阴阳怪气地道。

乌古拉只能将自己与部下如何贪看那舞姬的舞蹈,而未注意身后的事情说了一遍。纪苏听得大发雷霆,皮鞭如风,抽向乌古拉:“你这混蛋,那八个妖女迷住了你的心,连战神的呼唤你都听不见!你真为男子汉丢脸,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去死吧!”

“可是,那八个女的跳得……真的很好看……”混然不觉疼痛,乌古拉尤在为舞姬辩护。

“胡说八道!换了我绝不会被那妖女诱惑,你断送了这样多族人的性命,回去以后如何向大汗交待?”他的辩解让纪苏显得更加恼怒,“几个常人女子,就这样让你动心吗,你不知去将她们抢来吗?”

乌古拉不敢再大声回抗,低低嘟哝道:“若是你,自然不会动心,可我是正常男人,不动心才怪……”

葛顺听了心中一动,难道这个套在盔甲中的怪物纪苏,并不是个正常男人,若是如此,倒可以解释他为何有些不对劲了。纪苏听了乌古拉的话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你有胆再说一遍!”

“我不说就是……”乌古拉自知失言,忙紧闭双唇,愤愤地瞪了若有所思的葛顺一眼。似乎自己被责怪被威胁,都是因为葛顺的缘故。

“禀报纪苏!”探马奔了过来,道:“李均带着大量子女金帛,正缓缓回军!”

“哦?小胜我一场,便想逃回城中顽抗吗?”纪苏道,“我怎能让你逃进乌龟壳中!全军听令,李均带有大量子女金帛,行走速度必然缓慢,大伙儿全力追赶,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葛顺正要进言,纪苏那略带蓝色的双眸翻了他一眼,让他到嘴的话又缩了回去。于是,一片“哟呼”声中,戎人们又重振旗鼓,向前突击起来。

这一追便追了大半日,足足驱马赶了百余里。葛顺控制奔马,终究比不上长于马背上的戎人,逐渐落在了后面。纪苏对此倒有些巴不得,对于这个獐头鼠目看起来就狡猾的常人,他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

他的座骑是万中选一的宝马,因此他奔得急快,而且他心中,也对于那个以八位美姬便击垮了他五千铁骑的李均有种好奇心理,如果李均看到他领着一万五千骑兵又追杀而来,脸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想到自己数千族人在接触战中的惨遇,他就迫不及待想看看李均那惊惧的面孔。

远远的地平线那一端,他便看到了银虎军赶着车带着百姓慢慢在前进,见到他们来了,银虎军不但没有象他料想中那样四散奔逃,相反,还停了下来,百姓被安置在中间,士兵在四周将百姓护住。

“又想玩什么花招?”想想开始李均的那个舞姬计,纪苏就不由得提高了警惕,不敢立刻向银虎军冲去,决心先看看李均会玩出什么花样再说。

只见和平军中缓缓驰走一匹大黑马,一个戴着龙首头盔的男子,端坐于马上,左手执着重戟,直接来到戎人大军之前,远远地便喊道:“我是李均,贵军大帅是哪一位?”

眼见他视万余大军如无物,骑在马上自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纪苏也不由得暗暗折服。他决心不能输给李均,也驱马走了出来,喊道:“我是忽雷汗座下大帅纪苏,你有何话说?”

李均凝神向他看了会儿,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这笑容正是当初初见陆翔时陆翔脸上浮出的那种自然恬淡的笑然,纪苏见了心中一怔,觉得这人在这种场合还能如此笑出来,若非胆子极大,便是傻到极点。

“纪苏大帅,贵军远道而来,精力已疲,我和平军乃仁义之师,绝不乘机袭击,因此,我军让贵军休整一个半时辰,待休息好了全军也都上来,我们再决一死战,如何?”

李均的话让纪苏几乎气死,明明戎人在数量与地理上占了绝对优势,李均却仍如此大言不惭地将唯一可乘之机,也就是戎人百余里追袭之后人困马乏拱手让出,这人也未免太瞧不起戎人了!

心中大怒之下便想断然拒绝然后指挥全军冲锋,但心念电转之间,他又恍然大悟:“李均这是用激将法吧,要激我军突击,如此他便可以抓住我军疲劳这一弱点,我可不能上他这个当!”

“既然李统领有如此好意,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纪苏言语中露出笑意,“一个半时辰之后,我便与李统领决一死战!到那时,我也会给李统领留下一条退路的。”

李均脸上表情似乎有些失望,在马上他拱了拱手,回马进入本阵之中,银虎军一半人戒备,一半人休息,看来是真的准备要在一个半时辰以后再同戎人决战了。

戎人也确实是累了,奔驰许久,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又饥又渴。除了一部分人在戒备防止银虎城突袭外,其余人轮流下马歇息,让马啃啃附近山坡水沟边的草,人也喝了些水,进了些食。而对于他们的举动,银虎军视若无睹。

“为何不战?”这时才匆匆赶来的葛顺催促道。

“人困马疲,如何能战?休息会儿之后,我们再与李均决一生死。”纪苏没好气地道,不再理会葛顺。葛顺从旁人口中得知李均允诺歇上一个半时辰再一决生死,心中也是一阵迷惑,李均绝不是象他自己所言注得仁义之人,如果戎人真的有机可乘,他绝对是不会放过的,但这次他是怎么了?

其中定然有诈!但究竟李均有何诡计呢,葛顺挖空心思也无法揣测而出,想要同纪苏探讨一下,但纪苏那眼神明显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无论葛顺在那里如何着急,时间还是不断地流逝去过。一个半时辰几乎是片刻便到了,李均又重新出了营阵之中,大声道:“纪苏大帅,可要再休息片刻?”

“是缓兵之计!”葛顺猛然想到这一点,莫非李均用的是缓兵之计,将戎人牵制在此处,而派其他精锐部队去反包围戎人或是从背后突袭戎人?

他仔细看李均身后的部队,果然都是银虎城中的部队,也就是童氏的降军,那么和平军的主力,李均自己的部队到哪去了?他开始慌乱起来,他自然不知道,李均已经将和平军调回狂澜城对付朱家与小势力联军的侵袭去了。

葛顺凑上去也不管对方高兴不高兴,将自己的揣测告诉纪苏,纪苏微微冷笑:“再给他一倍兵力又能如何,这平原之上,谁能抵住我铁骑的突击?”

不等葛顺回答,纪苏策马前行,叫道:“好了,不必再歇了,李统领果然豪气,我们便决一死战吧!”

李均将大戟向天一举,银虎军个个精神抖擞地逼了过来,纪苏也一挥马鞭,戎人“哟呼”高呼着策马逼近。

但两军一接近,奇变突生,戎人都觉得力不从心,混身的力气似乎使不出一半,大多数戎人的战马甚至只奔行片刻便开始疯狂拉稀,四肢发软,甚至连站都站不稳,更不要提冲锋了。

紧接着,戎人自己也脸色大变地从马上滚了下来,捂着肚子想退出战场,寻找一个地方解决肚子中突然出现的疼痛。此时此刻,他们根本无力再战了。

“糟糕,还是中计了!”纪苏与葛顺同时省悟,李均依旧摆了他们一道。先是故意携子女金帛退军诱他们长途奔袭,经过这样疲惫之后如果休息,反而会让人更加提不起劲来,再加上李均事先在附近的草地溪流之中撒上泻药,无论人还是马,喝了水啃了草,过了一会儿便无法再战。戎人空有一万五千之众,两军还未交锋,真正还有战斗力的不足五千人,这五千人还都觉得筋疏骨软,不能用出平时一半的力量,而李均银虎军却仍旧有七千人,且个个都是精神振作。

“中计了,若是一开始便冲击,虽然我军疲惫,但凭着锐气与数量上的优势,还是可以获胜的,可如今!”葛顺环视戎人部队,已经完全散了,许多戎人甚至下了马就地蹲下,只时他们泻得站都站不起,更别提作战了。

事到如今,战局已经很明显了,甚至在纪苏答应李均休息一个半时辰之时,战况便已决定,胜负便已分清。纪苏眼睁睁看着绝大多数部下都到处在找地方解决腹内的问题,而敌军好整以暇,那个导致这一切的男子,李均,脸上带着邪气的笑意,心中的愤怒与羞惭,几乎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李均忽然又一举戟,正在逼近的银虎军全军止步,不再向前。李均缓缓道:“如今胜负已分,纪苏大帅若不想全军尽墨,还是速速投降的好。”

李均唇下的伤痕让他脸上的笑意更显得邪气可恶。纪苏几乎觉得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人,而是在与一个充满邪灵的妖魔斗智。但他尚未被气恼迷住心智,知道如果李均下令攻击的话,这一万五六千的戎人精锐,只怕会全部被屠光来,草原上家家都会有孤儿寡母的哭泣了。

“你……用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好汉?”纪苏也只有激上李均一激了,“有本事与我单对单,我们二人决一生死,如何?”

“本来我大可不必同你单挑对决,只要乱箭齐发,你便插翅难逃!”李均神情转为肃然,“但如果不击败你,想来你也不会服气,那么,来吧!”

第七章

第01小节

纪苏单手握着长长的马刀,第一次全神贯注地盯着李均,他的心中,并不真以为李均会中他的激将法,更不认为李均肯放过这几乎丧失战斗力的戎人。

这个有点淡淡胡须、笑起来充满邪气的人莫非是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既然如此,我倒要让他吃个大苦头,只要能制住他,最后的胜利仍属于我们!

纪苏对于击败李均还是有信心的,在勇士倍出的穹庐草原,他能够年纪轻轻便坐上大帅之位,不唯他的身份比较特殊,更重要的是他是大草原中百年未遇的勇士,自从他从师门回到穹庐草原以来,还从来没有人在他手下走过五招。而且,他还是破天门的传人,这个格斗门派,传说中是大草原中的英雄最为崇拜的战神破天亲自创立的。

李均对于自己当然更有信心,自从加入无敌军后,在陆翔的点拨之下,他由精通杀人之技的战士,成长为拥有一流身手的格斗家,再加上身上那神奇的龙之力转化的般若灵力,除了那只已经碎尸数截的蛟精,还没有哪一个能对他够成致命危险的。

两人的战马缓缓驰近,对于他们来说,放马奔驰,借助战马的冲力进行攻击,那是毫无必要的。

李均双手执戟,从纪苏身上,他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压力,他还从来没有遇上这样的对手,这让他心中非常兴奋,一个能杀个痛快的敌手,对于他这样的一流高手来说,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呀!”不知是谁先开始,两人吐气大喝,巨戟与马刀在注入的强大般若灵力的作用下嗡嗡作响,周围的空气也发出噗噗的电流之声,随着他们的喝声,两样兵器幻化成两团光影,将两个人都连人带马团团罩住,不时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但这声音一点也不象金铁击撞,而象是两道闪电击在一起。这种兵器对撞,也没有让两人的动作迟缓下来,罩着两人的光影越来越亮,越来越凌厉,光影逐渐合二为一,光影周围掀起了方向不定的狂风,这狂风明显是由于二人的强大力量将周围的空气都排开,让两军的战旗都开始烈烈作响起来。

两边的士兵与将领越看越沮丧,越看心中越觉惊惧,在战斗中的两个人,他们还真的能算是人吗?那罩着两人的光芒,现在亮得几乎要盖过太阳了。

“那两匹马……怎么禁得住这种压力?”有些眼光的人不由得想,在两人杀气与招数形成的强大压力圈外,他们都觉得难以支撑,而正在压力之中的两匹马,却仿佛没有任何束缚般。他们自然不知,李均与纪苏两人都在攻击对方的同时,注意为自己的保作保护,让马不至于被对手的压力所击到。

李均发现对方的般若灵力形成的罡气越来越强,仿佛自己这个对手反而激发了他身上的某种神奇的力量,无论自己速度如何迅速,施加的压力多大,对手似乎都能轻松应付,而且总能在最恰当的时侯进行反击,迫使自己占不到任何上风,必需与他陷入灵力的消耗对决之中。他的心中开始有些奇怪了,对手,难道不是人类吗,否则如何能在这巨龙之力下也游刃有余呢?

他当然不知纪苏此时心中的惊诧并不在他之下,自幼便因为奇才而破例被破天门招入门下,成为这一代战神弟子中最杰出的一位,在战神破天那神密的神殿中十多年苦修,才练就的破天灵力在李均的身上全然不起作用。破天之力被称为战神之力,这个狡猾的年轻人难道据有与战神抗衡的力量吗?

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两个人都决意用绝招对付对方了。既然般若灵力旗鼓相当,那么只有在格斗技巧上决一高下。两人不约而同甩开马蹬,从马上跳了下来。

刹那间从二人兵器中发出的耀眼的光芒消失了,李均将长戟扔到一边,拔出腰间的飞链短剑,大声道:“小心了!”但纪苏却猱身而上,咤道:“该小心的是你!”马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光的瀑布,直劈向李均的头顶。

李均横剑一格,但觉得对手马刀上的劲力象火焰一般,对方人和刀都闪耀出火红的光来。纪苏马刀又是一转,刀刀如迅雷霹雳,闪电一般连环不绝地向李均攻过来,一时间李均忙于招架,步步向后退却。

眼见纪苏似乎占了优势,李均忽然向后疾跃,离开了纪苏的攻击范围,纪苏以为他不支要逃走,全力向前一冲,李均忽然掷出了短剑,短剑幻成一道灰色的闪电,直接刺向纪苏的心脏,正在迅速前进的纪苏无法闪避,手中的马刀由攻势变成守势,李均一回手,在细链的牵动下短剑在空中突然折象,绕到了纪苏之后,纪苏大惊之下仍能回头去格,但李均第三次催动灵力,短剑象灵蛇吐芯般伸缩,从纪苏的颈子另一侧飞回,紧接着李均第四次催动灵力,让疾驰的短剑再次折向,剑尾的铁链在纪苏颈项上绕了过圈。

此时纪苏明白只要李均一用力,自己便会当场被勒死,他不但在指挥打仗上中了李均的狡计而败北,这单人对决中也被李均灵活诡异的招数击败,心中甚为沮丧,双眼一闭,等待李均杀死他。

李均冷冷笑了一笑,刚才连继四次催动灵力,让短剑在空中连接折向,这在以前他也没有试过的。而且这样每催动一次灵力,都要将先前发出的灵力抵消,因此此时他几乎到了人去楼空的境界,一边用雷魂传他的吐纳呼吸之法调节自己的身体,他一面一回手。

链子带着一个头颅模样的东西从纪苏颈上飞了起来,戎人们禁不住大喊出声,但当发现飞起的只是纪苏的头盔中,心中悬着的线总算放下了。

但他们暂时放心,李均和葛顺则大吃一惊了。头盔被掀起,那张原本被头盔遮住的脸露了出来,在脸露出之前,先是一头乌黑发亮、梳成数十条小辫的黑发垂下来,紧接着是黑发映衬下那秀丽的脸。一双原来看起来杀意四溢的眼睛,在这张脸上却显得有着几许野性几丝羞怯也更多的嗔怒。

“竟然……竟然是个女的……”李均心中刹那间象是被电击中一样,没料到这个同自己大战半日难分上下的对手竟然是个女子。他懊恼地摇了摇头,原先的计划似乎不能用了。

“你竟敢……竟敢摘下我的头盔?”纪苏的声音,在没有那变声的头盔改变下显得相当轻脆好听。她脸上浮现出恼羞成怒的神情,还有些许害怕的神色,似乎遇到了什么不愿遇到的事情。

“倒楣……”李均忍不住嘟哝出声来,如果有人知道这在余州威名远播无论是格斗还是兵法都看似无敌的男子,拥有“恐女症”这样一个致命毛病,定然会笑掉大牙。这也难怪,自幼在男性唱主角的佣兵中生存长大,即使有个别的女性战友其性格也同男子相差不远,从来没有过同龄或接近同龄玩伴的李均,实在是对如何与女性交往上欠学。与墨蓉能交往得亲密,绝大多数是因为墨蓉主动对他很好,剩余一点原因是因为墨蓉作为越人女子,与身为常人男子的李均之间差异太大,不会让李均联想到自己是在同一个年龄相近的女子相处。而戎人与常人的差距极小,如何处置这个俘虏,现在成了比与她决斗更让李均伤脑筋的问题。

“你想怎么样?”似乎从李均的犹豫中得到了胆量,纪苏挺胸喝道,“快放了我!”

“哦……不行。”李均显些就照她所说去做了,但终究还是回过神来,对他来说,这个女子现在奇货可居啊。

“不许逃!”李均将眼睛从这个让他有点心慌意乱的女子脸上移开,注意到葛顺在偷偷向戎人中溜去,葛顺的异动让李均找到了谈判的要价。“首先把那个常人,那个穿儒袍的家伙交给我!”

葛顺还没有来得及抗议,一个戎人便伸手将他从马上纠过来,驰到银虎军阵前,将他往地上一丢,马上有银虎军士兵走了上前绑起。

“今日之战,胜负已分,如果纪苏大帅想要让这万余戎人回到草原上去,必需答应我两个条件。”李均努力不去看纪苏的脸,想象自己是在同一个男子,而且是个可恶凶残的戎人男子谈判。但这努力看起来并不很奏效,纪苏那气鼓鼓的样子仍深深映在他的心海中。

“杀了我们吧,我们绝不接受你的屈辱条件!”纪苏没有等李均提出条件,便愤怒地将以拒绝。

“你一个人死是很简单的事,”她的话激怒了李均,虽然很小他就知道死亡是件容易的事情,但陆翔给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不自觉中,他也如陆翔般开始尊重生命起来,“这些戎人与我们常人一样,家中有妻儿老小,他们若战死于此,家中妻儿怎么办?”

“那你要怎么样?”被李均的话几乎惊呆了的纪苏半晌才回过神来,吐出这样几个字,言下之意是不再拒绝与李均谈判了。

“很简单,戎人与和平军结为盟友,彼此合作,互利通商,我们以平价供你们粮食、茶叶、食盐、绢帛,你们也以平价供我们马匹、牧畜,双方都不得与任何势力联合对付对方,这是条件一。”

李均的第一个条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他发现戎人与常人的冲突,并非完全是由于戎人生性好战喜欢掳掠,常人中奸滑之徒利用戎人需要常人的生活必需品,而故意用提高这些生活必需品的价格来欺骗榨取戎人,起初戎人不以为意,后来发现了便开始仇恨常人,最终发展到双方你抢我我抢你的地步。归根到底,是一个利字,现在让双方平方这利,那么绝大多数矛盾可以化解,至于长期混战中在两个种族间形成的血的伤口,只有用时间来慢慢治愈了。

这个条件几乎让纪苏无法接受,不是要价高得让她无法接受,而是她不相应一个常人,而且是戎人最讨厌的那种最为奸猾最为诡计多端的常人,竟然会提出这样完全平等的条件出来,按李均到现在为止给她留下的印象,李均在这背后,定然有阴险的毒计。

“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就一起说出来!”她冷冷地道。

李均颇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自己给这美丽的戎人女帅留下了个极不好的印象。“第二个条件是,”他将心中也早就准备好的第二个条件说到了嘴边,但又缩了回去,“呃……这个,第二个条件是……”

自从李均入主银虎城以来,银虎军的将士们还从未见他如此吞吞吐吐异常为难过。终于,他道:“除了你之外,这些戎人将领中,谁的地位最高?”

“你想做什么?”纪苏警惕地问,神态之间似乎是她在审问着李均。

相反,作为胜利者的李均却象泄了气的皮球,“此时你我双方还都互不信任,因此我需要有个地位足够高的人为人质,在确定你们大汗同意遵守和约之后才能放归。”他颇为无奈地解释道。

“那为何不以我为人质,要换个别人?”纪苏步步紧逼。

“笑话,抓女人为人质?”李均终于忍不住暴露了少年心性的一面,如若是一个成熟的奸雄,欺付孤儿寡母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何况掳掠一个戎人女子为质,但李均终究还有年轻男子的“英雄”气概,不愿意被人视为欺负女子之人。

“什么,你瞧不起我?”纪苏也暴露出少女要强的性格,对于李均的轻蔑她觉得无法接受,“我是大汗忽雷的独生女儿,穹庐草原戎人的大帅,战神问天的侍者,你敢瞧不起我?”

她这一串头衔不但让李均,也让所有银虎军,包括被捕的葛顺都吃了一惊,难怪她年纪轻轻,便能成为数万戎人大帅,也难怪忽雷汗会如此信任她,而其余戎人会如此敬服她。而戎人则异常颓然,大多数戎人还在忙于腹泻,少数在场的戎人都垂头丧气。

李均又惊又喜,喜的是真的抓住一条大鱼,惊的是这个女子来头越大,就越难以处置于她。“哦,原来是位公主殿下,倒是失敬了。”李均勉强道,“可是以公主的身份,若是为质,未免对戎人太不尊重了,请公主留下一两位部下,我便可让公主与这万余部下安然返回草原。”

“我身为主帅,怎能让部下代我受过?”纪苏抗声道:“如果你有诚意,就放了我的部下,我跟你走!”

“伤脑筋啊……”李均在心中觉得手足无措,这个倔强的戎人女子,无论如何想放她走,她也不愿让部下留下作人质,而且,和平军要留人质的话,的确她最为适合。

“那好吧……只有如此了。”李均将还套在纪苏脖子上的飞链短剑收了回来,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墨蓉来,墨蓉为他打造的这飞链短剑,又帮上他一次大忙了。

戎人将领纷纷请求替代纪苏为质,但都被纪苏厉声喝斥,有几个坚持的,还被她用马鞭狠狠抽打了一顿,李均看了直咋舌,这女子是真的不知好歹,还是出于其他原因而拒绝部下的好意呢?

有了人质在手,李均命军医将早准备好的药物交给了戎人,虽然还有些担心这邪笑的常人会再弄什么手脚,但想到现在人家根本无需设什么圈套,戎人们也就服下了这泻药。双方对于这臭气熏天的所在都没有好感,戎人在承诺回去路上不再掳掠之后离去,而李均也将解救出的百姓们好生安慰后放他们各回家园。

李均在同百姓们谈话之时,纪苏默默套上了自己的头盔,将自己少女的一面藏进冰冷的头盔之中,但她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刚才吐露了自己真实身份,她虽然不后悔,但正如戎人在常人心中是烧杀奸淫无恶不做一样,在戎人心中,常人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恶魔,作为一个女子,成了这群恶魔中最可恶的一个的俘虏,等待她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样的呢?

她几乎不敢想下去,她自然不知道,此时李均看似平静,心中对于如何处置这个身份特殊的俘虏,也是充满着矛盾的,甚至可以说是,不知道何去何从。

第02小节

大捷的消息早早传回了银虎城,城中的百姓都沸腾起来,自他们记事起,年年与戎人的战斗都是互有损伤,从来没有象这样用极小的代价让戎人退军的例子。

更重要的是,李均带来了戎人大汗之独生女儿为人质,银虎城的百姓们意识到,至少在短时间内,戎人不会再来侵犯了,饱尝战火蹂躏的人们,似乎可以在战争的间隙中,使劲儿喘上几口气。

看到城中军民欢欣鼓舞,李均也颇有些感动,银虎城的战争,比之于雷鸣城华家还要来得频繁,华家有银矿为资本,可以大规模雇请佣兵,而银虎城则主要是依靠部曲与子弟。战争,让青壮年劳力暴骨于野,让老弱病残饥馁于家,让森林变成焦土,让城镇变为旷野。

“短时间内,只怕不能调动银虎军作战了。”千总范勇颇有隐忧地对李均建议:“自雷鸣城之战以来,银虎城的部队四处奔波南征北战,将士斗志已衰,此次与戎人作战,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再要调他们作战,只怕即使出征,斗志也不会高。”

“正是,在与戎人作战的这段时间,日日都有百姓来问,将士们何时回来,统领,何不让将士们休养一段时日,最好能让他们回家与家人聚上一聚。”司马辉也道,这些事情,若是在过去,他也不会注意的,但自从加入和平军后,他逐渐意识到,和平军之所以战无不胜,原因在于将士上下一心,而将士之所以上下一心,原因是和平军作战的目的不是为了李均个人的功业武勋,而是战士们的家,也就是百姓的福祗。

银虎军的将领纷纷点头称是,他们也在外征战许久,迫不及待想回家与家人团聚。

“要休息,也要等上一段时间吧。”千总尚怀义却提出了不同意见,“我军被戎人牵制住之时,朱家与诸小势力的联军必然会全力攻打狂澜城,如今狂澜城与银虎城的联系已经中断三日了,想来路上有他们的游骑阻拦,我们还得让将士们咬咬牙,再战一场,破了狂澜之围才好。”

他的话让众人都沉默了一下,司马辉微笑不语,在所有人中,只有他最清楚李均的安排计策,其中有一部分甚至是他亲手经办的,因此对于狂澜城的局势还是相当有信心的。但其他千总将领们则有些惭愧,他们都只顾自己及部下思家心切,却没有考虑作为和平军本城的狂澜城安危,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还没有完全把自己当作一个和平军的将领。

李均并没有责怪他们,现在他们能够听从李均并且坚决贯彻他的作战计划,已经让李均相当满意了。相互的融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有在不断的交往与共处中形成了一种信任,才能谈及融为一体。对待戎人也是如此,他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对戎人说常人与戎人平等,没有将全部的计划告诉戎人,原因就在于他明白戎人不可能一见面就相信他。也正是因此,他才想掳一个戎人中有身份地位的人来,目的不仅仅是当人质,更重要的是在交往中相互沟通。

想到这个人质,李均的头就觉得有平时两倍大。纪苏的格斗技能与他不相伯仲,无论交由其他任何人看管,纪苏都可以轻易逃走,因此,李均能做的只是尽量让她在自己身边,即便是这样重要的军政会议,李均也强迫她坐在一旁旁听。但纪苏终究是个女子,有些时侯李均同她在一起是非常不方便的,如何处理她,确实是个重大问题。更何况,李均自己还是个恐女症患者,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付这个凶狠的戎人女子。

“要是墨姐在这就好了,以她的性格,定然能轻易与这女子成为好友,那样我就可轻松多了,但她现在要驻狂澜城,根本无法抽身。”李均暗自盘算,忽然,他灵机一动,“宋云的妻子陈影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只不过这个戎人女子太凶,陈影与她在一起,会比较危险……”

“统领,统领!”司马辉见他有些走神,扯了他一下,李均这才回过神来,数十万上百万大军都视如草芥,却被一个女俘虏给难倒,让他自己想起来也很好笑,但此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将银虎军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哦,狂澜城之事我早有安排,各位请放宽心,就在这几日内,狂澜城必有捷报传来。”他没有将计划全盘托出,倒不是因为他不相信这些新部下们,而是有些机密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银虎军士兵可分为三批,每七日轮一批回家休假,一批负责城防,一批进行训练。不过,司马先生,这些日子里,是否将城中豪强侵掠的田地都分给了士兵家属?”

谈起这个问题,在同戎人交战中留守的司马辉便有的是话说了:“统领放心,银虎城以农牧为本,因此豪强之家多倚势强占百姓田地,这段时日里,不惟将童氏宗族侵掠的土地全分了,还令城中其他豪强望族退出多余田地,除去分给现役及退伍将士家属每户五十亩农田外,尚有两百倾空闲。另外,我擅自从没收的童氏府库中出布两万匹、钱两万金币,作为士兵征战期间家人补贴之用。”

李均哈哈笑了起来:“若是姜堂在,定然要责怪你作了赔本买卖,是个败家子。”

司马辉也笑了,在狂澜城中他也多次与姜堂打交道,两人多次因意见不合而发生争执,司马辉世家出身,对于金钱是大手大脚惯了的,而姜堂则完全如同个商人,凡事精打细算斤斤计较,所以两人在和平军的财务问题上几乎见一次吵一次。但二人都明白对方绝无私心,至少没有将和平军资金用于为己谋利的私心,吵完之后一笑了之,下次见面接着再吵,李均也不知为二人劝过多少回了。

“不过,说起来童家倒真有些钱财啊,我看银虎城虽无银矿,但童家家当不比华家小多少,仅那个宫殿,便得花上多少民脂民膏?”

李均的这个问话让司马辉颇觉赧然,他自己也是世家,也是靠在百姓佃户身上收刮而积下了巨额财富,家中侵占的土地数量也相当惊人,这些日按李均的意思将世家豪族的土地分给士兵家属,听着这些穷苦百姓哭诉当初如何失去那小块的土地,再看到他们得到土地时那兴奋激动甚至跪拜于地的高兴劲,司马辉心中对于自己以往认为理所当然的享受,也开始慢慢反思了,如果说,在新城之誓时他把李均所有人类贵贱均等只看作是一条口号的话,如今是真正在思考这问题,为何普通百姓处境会如此悲惨了。

“修这座银虎宫殿,花费了金币五十万枚。”遥遥指着金碧辉煌亭台楼榭连绵不绝的宫殿,尚怀义摇头道,“正如李统领所言,都是民脂民膏,有百姓甚至说,这宫殿便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支撑这宫殿的,全是穷苦百姓累累的白骨。”

“不如一把火烧了它吧。”一个性情较为急躁的千总嚷道。这些千总,大多出身寒微,也正因此虽然屡立战功,在童家统治时期仍不过是低级将领。和平军进城后在第一时间将他们从默默无闻的位置上提拔上如今的高位,当时并非量才而用,绝粹是李均为安抚军心的举措。他们在追随李均迎击戎人之后,已经完全站在了李均这一边来。因此,对于旧主童氏的一些物品,他们看了,只会想起当初遇到的不公正待遇,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可,不可。”司马辉大惊,道:“虽然这宫殿是民脂民膏所建,但也是百姓智慧与血汗所成的,如果我所料不差,建筑设计之时定然请了越人的工匠,才会有如此规模与气势,烧了实在是浪费。”

“留着有何用?李统领又只住军帐,留着也是浪费,分给百姓住,百姓根本无法管理如此庞大的产业,还不如烧了来得干脆!”

“不要争了,对此,我倒有个主意。”李均打断了他们的争论,再争下去很有可能就要伤和气了。

众人的眼睛都盯住了他,李均道:“不如将这宫殿腾出来办一所太学,专门聘人任教,教育银虎城百姓子弟,让普通百姓的子女也能知书达礼。”

众人先是一愕,紧接着纷纷叫好。除了司马辉外,他们大多没上过什么学,最多早年读过几年私塾,深深体会到读书识字不多的坏处,因此对于李均的建议毫无疑义地表示支持。

纪苏一直在旁观这次军政会议,听得众人一件接着一件商量决定,并非完全由李均拿主意,这点倒与戎人的大会颇为相似。但所议话题,却不是象戎人那样哪个部落该多分些战利品,哪个部落该让出多少牧地,而是关系到普通士兵或百姓生活的一些看起来极为具体的问题,心中有些好奇,便更加注意地倾听起来。

“原来这个奸猾的常人,倒不是个恶毒之辈。”不知为何,她对李均的看法,慢慢有所转变了。

她独自想着心事,李均与银虎军的将领们还得接着商讨事情,等到一切都商讨结束了,天色也渐暗了起来。

送走这些将领,李均开始觉得有些急躁起来,在这漫长的会议中,他其实一直在想如何处置纪苏。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派人关起来又未免过于无礼,让她自己行动又怕她溜回草原提兵再次来犯。这一路上将她弄回银虎城已经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了,二人几乎都衣不解甲地相互监视,甚至连夜宿都呆在一个营帐之中。银虎军中好事之徒已经开始在猜测,李均究竟有没有“动”这戎人美女,但每次陪着二人熬夜的卫兵则赌咒发誓说二人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上一句。每当纪苏需要方便时,便会瞪起双眼将李均与其他人赶出营帐,似乎她才是主人而别人则是仆从,若不是那八个击溃了五千戎人铁骑的舞姬帮上大忙,李均简直会给这个手下败将、人质兼俘虏弄疯掉。

“你准备怎么样?”眼见营帐内只剩余他们两人,纪苏心中究竟有些害怕。

“睡觉,还能怎么样?”李均没好气地道,经过这么久几乎没有睡眠的旅程,再加上开了这么个劳神的会,他恨不得立刻美美睡上一睡。

“你敢!”纪苏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起了不轨之心,猱身便冲了上来,伸手便连攻出十余掌。

李均莫明其妙地接连退却,营帐中空间较小,他退上几步便退到尽头,不得不侧身游走,一面拆挡纪苏的攻击,一面与她争辩。

“你有病啊,难道你不想睡觉吗?我早就受够了,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李均的争辩让纪苏更为羞怒,出手也更加急速凶狠,李均知道二人能力相当,自己不过略高上一点,如果一昧后退,败的便只会是自己,也就全力反击起来。

营帐外的士兵先是隐隐听到里面李均说了声“睡觉”,紧接着里面便大动起来,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路上李均正眼都不瞧那戎人女子一眼,没料到进城的第一夜就原形毕露,听里面的声音,还是霸王硬上弓。如果李均“动”了那凶狠美丽的戎人婆娘,自然是所有常人都觉解气的一件事情,但那婆娘可不是好惹的,别李统领没有吃着腥,反而被倒抓上一把。

怀着这种既好奇又担忧的复杂心情,营帐外的士兵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他们没有商量便一致认为,此时绝对绝对不适合进去观看,给他们一颗熊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但若是能偷偷听到那么一句两句带荦带腥的,也足以让他们在交班之后向同营的弟兄们吹嘘了。

而里面也是越打越热闹,此时纪苏将刚刚对李均产生的一丝好感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下手招招都是致命的,好在两人在这大帐之中,只有李均佩了飞链短剑,而纪苏则是空着手,否则此刻定然已经有人中刀倒地了。即便是如此,二人之间的战斗也相当惊人,虽然声音并不巨大,但一个是战神火属性的灵力,另一个则来自于神秘的般若吐纳术与龙之力混合的五行均衡的属性灵力,打斗的精彩是可想而知的了。

在营帐外的士兵听得里面动静越来越大,不时传来闷哼之声,他们自然不知这是李均与纪苏被对方击中后发出的呼痛声,而完全想歪了。眼见随着二人灵力的激散,大帐营幕象被风刮着一样剧烈地颤动,众士兵不由得骇然吐舌,这两个人,连做这种事都有如此声势……他们……还是人吗?

定然会有更精彩的,站在外边的士兵强忍着笑意,声怕自己出声惊动里面的两人。只听里面传来家具碎裂的声音,他们不知是纪苏一怒下抓起书几砸向李均,被李均凝足灵力一掌击碎,却想成床禁不住两人如此折腾而垮了,不由得更加吃惊且佩服起来。

“不过,李统领营帐之中,似乎没有床啊,他向来是打地铺的……”一个有点头脑的士兵忽然想到这事情,正在这时,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谁,通名!”远处的士兵大声喝问。

“是我,我有急事要见李统领,这是我的腰牌。”

一会过之后,一个年轻的胖子咚咚地跑了过来,李均营帐前的士兵用严厉的眼神示意他噤声,将他拉到一边,问:“有什么事?”

“有急事要向李统领禀报,快去通报一声,说我王尔雷求见!”来人似乎与李均挺熟。

“现在不行,”那个士兵侧耳倾听,发觉帐内声间不但没有要停的样子,而是更激烈了,只道里面已经到了紧急关头,此时进去通报,扫了李均的“雅兴”,那个责任他可担当不起。

“怎么,为什么不行,李大哥说过,我们有事随时可以见他,哪怕他在睡觉也不打紧!”王尔雷闷声闷气地道,若是赵显在此,定然要开始骂这士兵有眼无珠,连李均的兄弟也敢阻拦了。

“嘘——”那士兵见他声音大,忙制止他,道:“李统领正在睡觉……”

“没关系,我说过他答应过我们的。”王尔雷一面前行一面嘟哝,“不过睡觉也弄出这么大的声音,倒真是奇怪呢……”

“别,别。”那士兵慌忙又拉住他,凑到他耳朵道:“除了李统领,还有个女的在里面。”

“什么?”王尔雷先是大吃一惊,然后马上省悟,与这士兵一起露出暧昧的笑来,“哦……原来如此,兄弟,多亏你告诉我,哈哈哈,原来李大哥也有此雅好啊……”

正这时,“砰”的一声巨响,李均与纪苏二人左手相互纠在一起,右手凝力对了一掌,这掌中灵力四射,在帐内掀起风暴般的气旋,连周围的帐幕都被掀翻了。

眼见二人衣衫虽然有些破破烂烂,但都还尚可遮体,纪苏甚至还带着她那奇丑的面具头盔,两人左手虽然互相握在一起,但看两人神情和右手凝力待发的架式,怎么也不象是在亲热的样子,营帐外的士兵与王尔雷对望了一眼,颇有些失望地道:“原来不是……”

但众人脑筋立刻飞转,觉得定然是李均要用强,但那戎人女子不从,于是二人搏斗起来。那些士兵后来果然在营中绘声绘色地形容当时的景色,似乎他们就在当场看到一般,李均是如何伸手去撕纪苏的衣衫,纪苏是如何欲拒还迎,听得其余士兵津津有味,只恨未能当场目睹。唯独有一个专爱唱反调者冷笑道,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李均在银虎城中见到哪一个常人美女也不曾动心,怎么会瞧上那戎人女子,是那戎人女子见李均英雄气概,又少年英俊,要对李均用强,但李均不从,所以才打了起来的。于是,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故事又立刻在银虎军中流传起来,甚至那些千总们在次日见李均时都怪怪的,一副想问李均是否“失身”的神情,这倒也可以看出常人无论男女,都颇有编造故事传播谣言的能力。

这是后话,揭过不提。李均与纪苏正相互痛下杀手,见到帐幕都没了,二人这样拉拉扯扯确实不象样子,便都松开了手,李均见到王尔雷,面露喜色,问道:“如何了?”

王尔雷行了一个礼,也面露喜色:“一切如统领所料,我军在狂澜城外大捷,追杀朱家军队与联军直至雷鸣城,雷鸣城也是我们的了!”

第03小节

击退联军进犯、夺取雷鸣城的消息一夜间便传遍了全银虎城。城中军民对于李均几乎视为天人了,在别人看来无法分身抽身乏术的不利战局中,他不但游刃有余,而且以近乎神出鬼没的智计,将对手玩弄于指掌之间。

评论总是站在胜利者这一边,百姓们自然而然地将李均作这些战术步署时所冒的风险忘却,记得的都是李均眉头一皱便解决了所有问题。

事实上当然不是这么简单,解决朱家军队与联军的进犯问题,关键还是在于童家的军队。当初童昌离开雷鸣城时留下副帅童佩统军,李均在夺取银虎城的当天夜里,便派人执调兵的虎符赶往雷鸣城,以童氏宗族老少的性命,威胁童佩依他计划行事,并且允诺,如果事成之后,童家便为和平军立了一大功,可以让童家自由选择是留下还是离去。

不仅童佩,在雷鸣城中主要的童家将领都被严厉警告,他们的妻儿老小都掌握在李均手中,如若不依李均所吩咐的去行事,立刻送上他们家人的一段躯体来。这样即使有个别人想拒绝,在大多数人挂念家人的压力下也不得不屈服。虽然这种威胁手段有些卑劣无耻,但在乱世之中,便是更卑劣无耻的阴谋都不知出现过多少回,何况李均所允诺的条件都准备一一执行呢。

迫于压力的童佩于是依计向朱文海、彭远程投降,并建议三方先将雷鸣城的争端暂且搁下,全力对付和平军,乘和平军尚在银虎城之机,攻下狂澜城以解除大患,为童家报仇。

得到细作从银虎城传来的童家被灭的消息,朱文海与彭远程对于童佩的投降深信不疑,而且都意识到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最大的威胁来自于李均与和平军。因此,三方达成了一个关于雷鸣城利益分配的暂时提案,准备共同进攻狂澜城。

乱世便是如此,刚刚打得头破血流的仇敌眨眼之间便可成为朋友。但朱文海与彭远程相互之间都信不过对方,在攻打狂澜城时由谁来控制雷鸣城,恢复雷鸣城中秩序,清除李均退出时在银矿造成的破坏,成为了他们争论的焦点,双方都以总总理由为借口,认为该由己方来控制雷鸣城。

相执不下的结果是寻求折衷,他们都同意让童佩来暂且管理雷鸣城,童家如今势力单薄,即便暂时控制了雷鸣城,如果双方不满意,也随时可以夺回来。童佩故意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同意这个决定,事实上这个决定正如李均所料。

于是,联合军队三万人浩浩荡荡开赴狂澜城,雷鸣城成了他们的总补给站。但李均早有准备,连夜令肖林宋云领和平军主力回军,在狂澜城外筑营垒严阵以待。联军发现和平军有了戒备后便按兵不动,商讨如何作战。朱文海要彭远程出战,而彭远程则要朱文海出战,正相互推诿之间,后方忽然来报,童佩杀了他们派驻雷鸣城监视的人,已经完全控制了雷鸣城。

这个消息让两方面气急败坏,雷鸣城一失,也就意味着他们现在孤军深入,被雷鸣城、银虎城与狂澜城包围在中间,不说别的,单这三万大军的粮草便无法补充。

经过紧急商讨之后,二人决意罢兵回军,再去攻打雷鸣城,此时雷鸣城中不过是童佩领着的不足万人的童家势力残余,士气并不高昂,如果全力攻城,很可能一击便攻下来。

彭远程还设下疑兵之计,摆了个空营来迷惑与他们对峙的和平军。但是,双方既然打算退军,朱文海巴不得让彭远程殿后来阻挡和平军的追袭,因此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一个时辰便全军尽退了,肖林从朱家的营寨中发现疑点,判断对方已经撤军,便挥军追赶,此时彭远程刚布好疑兵,正在撤退,不料和平军突然杀了过来,顿时全军大溃,他的军队本来就是彼此间缺乏配合与信任的五小势力联军,一溃便无法收拾,先期退军的朱家军队眼见败兵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也不战自乱,朱文海本人一日一夜奔逃五百里,逃回余江城中瑟瑟发抖去了,哪里还谈得上反攻雷鸣城。彭远程只得一面咒骂朱家尽是无能之辈,一面收拾残兵败将,向西退却。肖林指挥佣兵与和平军赶了一程,双方各有损伤,肖林也不敢再追,而是直接领兵再次进入雷鸣城。

童佩在交出银虎城之后,李均依约将童氏宗族全部释放,任由他们乘船远离了余州,在他看来,失去了银虎城的童氏,已经不足为虑了。

经过看起来很简单,但就这简单的十余日内,余州大局已经确定了,原本余州三大势力中的两家,已经被后来者的和平军所吞并,控制了狂澜城的港口,得到了雷鸣城的银矿,占据了银虎城的马匹,李均一统余州的夙愿已经接近实现了,其余五小势力与朱家,都不过在李均兵锋之下苦苦支撑,疲于自保罢了。

一连串的战争,也给和平军造成了巨大影响,在不断胜利的同时,数量上也以惊人的速度膨胀。但是,这有利的影响背面,和平军也有着诸多不利的因素。首先增加的兵员都不是和平军本部的战士,而是附属的银虎军、虎翼军战士,和平军本部在战争夺战损失了数百士兵,对于人数本来不多的和平军来讲,急需补充新鲜血液。再次,占的地盘大了,管理的事务也就增多,李均不可能事无巨细都亲自去处理,此刻他深切体会到人才的重要性,如果有大批有才能者为他分担这些繁琐的事情,他将会轻松许多的。

对于人才的渴望,让他更加希望能早日统一余州,将拥有陆翔也叹服的能力的凤九天请来主政。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只能让司马辉与俞升两人,一个坐镇银虎城,另一个呆在雷鸣城,为他安排日常事务。地方的有才能者多数还在观望之中,在交给两人这任务之时,李均再三叮嘱二人,要多请贤才辅佐,二人对此也了然于胸,因此,不断接到两人用驿马急件传来的任命某人为某处的长官申请时,李均毫不迟疑一概批准,他心中也略略有些轻松下来。

但还有更令他头痛的事情,纪苏在那日与李均冲突之后,对他的戒心更浓,无论李均如何向她解释戎人与常人交好,相互平等相待有多少好处,她都一语不发,李均又不敢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其实他自己心中也明白,纪苏要是想走,早就逃走了,之所以留下来,多半是要找机会报仇,因此两人之间看起来形影不离,让俞升吃惊李均有了个越人女子又要了个戎人姑娘,深以以后的国统问题为忧。但实际上两人各怀鬼胎,只要旁人不在,多半会打了起来,这倒更象是小夫妻新婚之后打架了。那些卫兵早已见怪不怪,若是两人有说有笑,他们才会觉得难过。

有的人在和平之时厌恶战争,但战争中他却惮精竭虑给敌人最大的杀伤。李均便是这种人,虽然在陆翔的影响之下,他对于原本习惯了的战争产生了一种逆反性的厌恶感,但当战争来临时,他便会毫不留怀用各种手段将对手碾碎。

现在,李均便处在和平之中。对于和平军或和平军的辅助部队虎翼、银虎来说,战争持续得都太长了,利用战争期间的短暂间隙,让士兵们好好体会一下和平的幸福,让他们感受到自己是在为了什么样的生活而战,并在这种生活中抚平战争留下的伤病——无论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都是极有必要的。如果一昧恃勇,驱使将士去厮杀,无论是谁都受不了的。

“我想让战士们多受些训练,平时也过得好些。”一次巡阅新加入和平军的非常年轻精力旺盛的士兵之后,李均与孟远谈到这个问题。

“因此你放弃利用五小势力与朱家大败之际的时机不追杀他们,而宁愿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孟远挥动着自己的双手,对于大伤痊愈的他来说,打上一场恶仗,是剂有助于身体恢复的良药。

“哈哈,看你精神这么好,要不我们先打一架试试?”李均半是开玩笑的道,他深知孟远的性格与能力,在狂澜城中憋闷了近五个月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难受的事情。虽然他喜爱并愿意用生命去保护和平,但战争也可以将他的满身热血激得澎湃起来。

“得了吧,我看你天天和那个戎人女子打得挺辛苦的,不过,那娘儿们可真厉害。”孟远笑道。

“你说什么?”纪苏正在李均身边,这二人几乎形影不离了,不知从何时起,她与李均都开始习惯和对方在一起,习惯在一起吃饭,习惯一个处理公务一个默默相伴,习惯一同到建起大半的狂澜城工地上观看,甚至习惯了每天大打一架,唯一还没有习惯的,恐怕就是信任对方了。

“没有什么,我怕你。”孟远自然不是真的怕这个女子,但男子汉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真的同纪苏去打上一架,更何况他也知道,这个女子每次能同李均打得难解难分,那么格斗技巧便不在他之下了。

“说起来有件事我想问你。”难得纪苏主动开口,李均乘机将已闷了几日的问题问出来,“你父汗为何还不派人来谈判,莫非他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

纪苏那藏在狰狞头盔之中的美眸狠狠翻了他一眼,根本没理会他。李均只能苦笑着望向宋云的妻子陈影,陈影微微笑了。

“纪苏妹妹,你父汗派来的人会不会在路上出了意外啊,你来狂澜城都十日了。”她道,虽然纪苏对李均爱理不理,但对同为女子的陈影与现在正在工地上忙于指挥的墨蓉却非常友善,女人总是最善于与对方沟通的,因此,陈影明白李均求救的目光后便问纪苏。

“我父汗很疼我,他现在定然在召集草原各部开会,要用血来洗清我的耻辱。”冰冷的话语从纪苏的嘴中吐了出来,戎人崇拜战神破天,对于战争原本就以为是家常便饭一般。

“他就不管你的生死吗,你可和我们在一起啊。”

“哼,戎人不是胆小鬼,决不是会受人要胁的懦夫!”对于李均以自己的部下生死要胁自己,纪苏一直耿耿于怀,这时乘机讽刺了他一下。

李均一皱眉,知道问题是相当麻烦的。如果真象纪苏所说,那么本以为可以和平相处的戎人与常人间,必然还会有大战。只有在战火燃料起来之前,浇熄可能引发战火的火星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而这火星,就是作为人质的纪苏了。既然她失去了人质的价值,倒不如将她放回去。

“这个……纪苏姑娘,明日我便令人送你回去,希望你能劝你父汗,不要轻起兵火。”李均道。

纪苏有些讶然地望着他,虽然她提到父亲地为自己大举来犯,但并不认为李均会害怕之个而释放自己,相反,她只不过是想气气李均罢了。不知为什么,只要是与李均作对,只要能让李均皱起眉,她心中就开心。

“你说真的?”

“我什么时侯骗过你?”李均此时全然没有指挥大军镇定自若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有些垂头丧气,对付女子,特别是年轻的女子,他确实没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你抓我来我就来,放我走我就走?我偏不走!”仿佛是在和李均赌气,纪苏大声道,全然没有注意在场其他人那愕然的目光。

“那你想怎么样,让你父亲领大军前来,我去将他的头砍下来给你看吗?”李均的回话可以说很刻薄,这让纪苏腾地站了起来,向他逼了几步。

李均以为她又要动手打架,也赶紧站了起来,但纪苏并没有出手,她胸脯急速起伏,因为头盔看不到她的脸,但想来神情是激动万分的,她忽然尖锐地哼了声,转身跑了出去。

“奇怪的戎人女的!”李均松了口气,坐了下来,但一想起这可怕的女人气急之下如果在城中大肆屠杀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忙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她会不会乱来”,又跑了出去。

“真是奇怪的戎人女的!”孟远也觉得莫明其妙,宋云也点头道:“是,是!”

“是你个头!你们这般男人,全是都是大笨蛋!”陈影狠狠推了他一把,然后起身道:“我去看看他们两会不会乱来。”便出了营帐。

她的心中却没有这样简单,她是过来人了,自然知道,一个女子只有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对男子那样。

“莫非……那个有点怪怪的年轻统领,要走桃花运了?”她想。

最后的结果是以李均闷不作声地退让换取纪苏一纸与老父书为终。在收到爱女无恙的来信,并隐晦地提到自己头盔被李均摘下,李均就是战神破天选定的那个人之后,忽雷汗在惶惶不安的同时,总算将大举进攻的念头打消了。

“战神不会选定一个常人吧……”忽雷汗在大草原上唉声叹气的想。

就在李均为这些事情焦头烂额的时侯,彭远程统合的五小势力则分裂开来。原本他们是为了防止余州出现一个拥有绝对优势的势力出现而联合的,如今这绝对优势的势力已经产生,他们的联合就失去了意义,刚开始时还是明争暗斗,后来干脆散了伙,除了彭远程,其余四家人都先后派出使者来到狂澜城,想同李均讨论合作事宜。

对此,李均来者不拒。他的作战计划是远交近攻,五小势力中四个势力与和平军辖区不接壤,唯有彭远程的大谷城处在和平军发展的要道之中,扼住了余江的上游,如果能占领大谷城,李均才可以进一步吞并其余小势力,形成对朱家的三面合围之势。

彭远程也明白这一点。但他生性骄傲自负,只凭借几百部曲,便打下了大谷城成为大谷城城主,自然不愿轻易将属于自己的城交给别人。更何况上次大败,责任并不在他,他在指挥上并没有犯任何错误,而是朱家人抢先逃走才露出了马脚。因此他对于和平军,远没有其他势力那么害怕,凭借自己多年训练出的精兵,凭借大谷城处于江心石山之上的险要位置,他还是有把握与李均决一死战的。

“如果一仗不打,就算投降别人也会看不起!”在有幕僚劝他投降时,他愤怒地道,“何况我兵精粮足,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怎么能居于李均那来路不明的佣兵之下?”

他此话倒不假,大谷城城虽小,人口不过五六万户,但不象余州其他势力那样涣散,民心军心都紧紧团集在彭远程身上。如果说李均是狂澜城和银虎城百姓眼中的英雄,那他彭远程便是大谷城百姓的英雄。但是,此时的和平军,有自己的根据地,有自己的编制,有自己的固定经济来源,还有自己的战略目标,佣兵只是名而已,事实上已经成了割据一方的势力了。

短暂的和平之后,余州的上空又开始布满战争的阴云。

第八章

第01小节

大谷城在余州所有城中,算上是一座拥有天险的城池了。即便是城高沟深的雷鸣城,也无法与之相比。地处于突入余江江心的一处半岛的石崖之上,由于地方的限制,全城人口并不算多,不过两三万户,而居住在城中的又只有万余户,其余散布在周围村落里。但由城中向外只有一条驿道可以通达,而驿道是在石崖间开凿出的,易守难攻,如果控制住两边石崖,即便是十万军马也难以攻下这由不足万人守卫的城。

而城另一边所面临的,正是余江最为湍急的一段,暗礁密布,惊涛拍岸,山崖笔直地垂下,足高出水面数十尺。在江水侵蚀的山崖底部,随着风浪的拍击,发出洪钟一般的轰鸣。对于一个这样的城,正面强攻显然是最愚蠢的战法了。

反复思忖之后,李均却不得不采取这一最愚蠢的战法。此时的和平军,在经过长达一个半月的扩编、整休与训练之后,已经由不足四千,增加到七千人,虎翼军的扩充速度就更快,多达一万人,再加上屯在银虎城的一万二千银虎军,李均拥有近于无敌军鼎盛时期的兵力,再加上他招募而来的佣兵也有足足五千人,和平军的势力已稳居于余州之首。

这些兵力看起来虽然多,但实际上李均仍觉不够用。银虎城必需拥有八千防卫军,狂澜城虽然不必担心陆上的攻击,但对于可能从海上出现的敌人也不能不防,留下四千银虎军作为防止万一的一步棋子是至少的。雷鸣城为兵家必争之地,一万虎翼军镇守已经觉得捉襟见肘,当初华家用了足足五万人才守住这座余州最大城的,虽然这段时间的战火,让大多数居民都逃走,但随着和平军入城后局势的逐渐稳定,他们也陆续返回了家园。

因此,李均这次能够动用的兵力,也只是七千和平军与五千佣兵。但对于李均与孟远来讲,一万二千人的大军,还是从来没有指挥过的庞大规模部队,而与大谷城区区八千的守军相比,他们在数量上也多了一半。可以说,这是李均第一次指挥优势兵力对付敌人。

陈国崇德十二年,这一年闰六月,第二个六月的十日,李均在狂澜城誓师,挥军直指大谷城。随他出征的有伤愈复出的孟远、步战一流的宋云、老佣兵统领肖林,以及李均无法甩掉的尾巴、但见面要么互不理睬要么大打出手的戎人公主纪苏。司马辉与周杰在银虎城调集粮草,俞升与苏晌在雷鸣城准备军饷,而墨蓉、姜堂与陈影则留在狂澜城继续即将竣工的工程。与他同行的还有回魔法太学的学院师生们。

“打下大谷城后回来,就可以看到新城了!”出征前李均对墨蓉道。

“应该没问题吧。不过,这一仗非打不可么?”墨蓉面露忧色,对于乐观的越人来说,这也算是难得一见吧。

李均知道她并不是为自己担忧,她更担忧的是战争带来的杀戮与破坏。对于战争,墨蓉是十分反感的,但碍于与李均的交情,也因为越人酷爱建造与设计的天性,她才答应助自己筑这狂澜城,这已经让李均十分感激了。

“你知道,要想让百姓真正的过上太平日子,只能如此。我不能眼见别的地方百姓受战火之苦而不顾,只管自己享受这和平的快乐。”

如果李均是个善于言辞者,定然会如此辩解,但李均虽然在与敌人舌战之中唇枪舌剑毫不弱于他手中大戟,但在对自己情如姐弟的越人女子面前,他却无法以这种狡辩以对。

作战究竟能带来什么,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去作战?他一面摇头,一面暗想。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用来说服或欺骗别人,但难以说服或欺骗自己。我真的是为了别人而战么,还是我本质上就好战呢?陆帅曾指着战场叹息,而自己在叹息之余,为何却对那流血与呐喊有着说不出的渴望?

墨蓉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引起李均内心的挣扎,她避开这个话题,尽量找了个较为轻松的:“我交待你的事情,你去办了吧?”

李均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想到了,脸上露出笑容:“我已经交待赵显王尔雷去办了,但神洲太大,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们。”

墨蓉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她让李均派人打听雷魂与屠龙子云的消息,打听雷魂是最主要的,屠龙子云不过是附带的,李均也明白这个,因此脸上会现出笑容来。

目送李均骑着马离去,墨蓉的思绪回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到李均,第一次见到雷魂,第一次见到屠龙子云与姜堂的时侯,但片刻她收敛心神,暗自吃惊:“为何最近想雷魂的时侯明显少了,回忆与李均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多了呢?”

问题的答案她不敢去想,将那种异常的情感深深埋下去后,她大声喝道:“那里,不是那样的!”

大军行了六日,在雷鸣城中休整一日后,六月十七日开往大谷城。彭远程的细作将李均大军压境的消息带来之后,彭远程冷笑:“来得好,我正要报雷鸣城之仇,让这大谷城的石崖之下,成为李均与和平军的墓场!”

“城主之意是与李均打一场守城战?”幕僚问道。

“如果李均兵力与我相当,那我将出城与之一决,以免敌军给我境内造成损失。但如今敌众我寡,我为何要弃地利而不用,去逞匹夫之勇?”

“但我城孤城难守,虽然有地利之险,如果李均长期围困,我军当如何是好?”幕僚针对这个计划再次提出疑问,这一点上彭远程与李均相似,总是鼓励幕僚去质疑自己的计划,以便从中寻找到百密一疏之处。

彭远程眉头一皱,对于长期围困,他也不怕,但如果总是被动挨打,只不过能苟延残喘罢了,迟早也是被灭的命运。要想在战争中获胜,就必需把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能坐以待毙。

“围困我并不足虑,我城中积粮足够支持三年,而李均粮草不能由雷鸣城就近补给,需从狂澜城与银虎城调运,必定不能持久,如果再能有支部队乘机袭击雷鸣城,李均无法兼顾,必然溃败!”彭远程略一思忖,道。

“可是我军被困于此,根本无法分袭雷鸣城。”幕僚步步紧逼,似乎要将彭远程逼上绝境。

“哈哈哈哈,这一点尽可放心。”彭远程大笑起来,道:“我这就令人去见朱文海,晓之以利害,如今之际,我们合则足以自保,分则必然被各各击破。朱文海虽然无能,但不是个看不清形势的蠢才,料想他会知道如何去做的。”

果然,接到信使传来的彭远程密信,朱文海慨然允诺到时定然会出兵相助,但彭远程派往其他四家小势力的信使带回来的却不是好消息,这四家口中支持,却没有出一兵一卒的打算,而此时,李均的大军,已经攻入大谷城周围地区,直逼大谷城了。

在距城二里之处,李均驻下营寨,仅领着十余骑来到石崖下,眼见石崖巍峨森然,一条驿道蜿蜒而上,在山崖间盘旋,从山脚下到山上的城短短的距离内,路却拐上了六七个弯。路的一侧是山崖,一侧是深渊,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失足落下。崖上大谷城依着地势而建,城墙并不高,但加上石崖,要想攻上去极其困难。李均抬头看了半晌,长长叹了声,道:“果然好城,当初先人在这石崖之上筑城,定然费了不少心机吧。”

“城是易守难攻啊。”孟远与他并驾,以马鞭指着汹涌的江水,“三面临江,一面临陆,攻击方无法选择,只能从一个方向进攻,地势狭窄,兵力的优势展不开来,攻城器械无法对山崖之上构成太大威胁,彭远程不主动出击,而是选择了此处作为战场,证明他还是颇有头脑的。”

“正是,江面上江流湍急,多礁石旋流,即便是我分兵自江上乘船攻击,只怕还没有接近崖下,便被江水吞噬大半。即使接近山崖,这几十尺陡峭的石壁,也难以攻上去,如今之计,只有诱使彭远程出战,一战擒之,城中没有了首领,必然会举城而降的。”李均点头道。

“就是不知彭远程坚守的决心有多大,如果坚守的决心很足,那我军便无机可乘了。”孟远也皱起了眉,如果双方军阵排开,让他往来冲杀,敌人便是有两倍于己的兵力他也不会皱眉,但对拥有地利之优势的对手,他也觉得无可奈何。

肖林骑在马上,伸手折下一枝树枝,若有所思地道:“听说这个彭远程仅有数百部曲便攻下了大谷城,不知当初他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我倒有耳闻,他原本是在这城中的豪强,因为受原来城主的猜忌而起兵,因此无需自外攻城。”李均解释道,“可惜自从他从雷鸣城退军之后,便戒备森严,我几次派人混进去都失败了,只是知道城内有八千战士,囤粮足以支持三年之久。”

“难道真没有办法吗?”宋云对于这些精心筹划有些不耐,道:“不如这样,让我一人从江面山崖爬上去,把彭远程头砍下来,那不一切都完了吗?”

“这可不行。”孟远哈哈笑了起来,“你看,姑且不论你如何在这湍急的江水中如何接近山崖,就算你接近了,上面只要有两个士兵,向下扔一块石头,你便会成为江鱼的腹中美味。”

他们在这里观察地势,讨论方案,城中彭远程已经接到报告,在城上遥遥望见李均他们指指点点旁若无人,彭远程冷笑道:“既是远来之客,我怎能不去见上一见?”接着便下了城去。

李均他们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城门打开的声音,一队人马约有百余骑冲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彭远程,他们居高临下,来到距李均约两百步处,确信李均他们无法立刻接近后,彭远程停了下来。

“呔!李均小儿!”第一句话他便没有客气,虽然彭远程本人也不过是三十出头,但在李均面前,他大可以摆一摆年龄了。“到我大谷城来送死的吗?”

李均并没有被彭远程表面上显露出来的鲁莽与暴躁而迷惑,如果彭远程是个鲁莽的人,那么他定然会先在外围与和平军打上一仗再退守大谷城,如果他是个暴躁的人,他领的这百余人此刻便已经冲到自己面前了。

真不是个简单人物,恐怕是自己在余州遇上的最强劲的对手,虽然兵力并不多。李均微笑着行了个军礼,道:“是彭远程城主吧,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彭远程仔细打量着这不为自己的无礼所激怒的年轻将领,暗红色龙首头盔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射出的光芒隐隐含有锐利的刺,还算英俊的脸上带着笑容,但嘴角边的一道短短疤痕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这张脸的美感,给他的笑容增添了几分邪气。

这张脸上看不出什么阴谋诡计的样子,能看出的就是这张脸的主人拥有着不凡的气度。彭远程虽然对李均的事情听说过不少了,也间接地同李均打过交道,知道这近一年来李均策划的一个又一个奇计整个改面了余州的形势,但对于李均还不能算是了解。应该再试试他吧,彭远程心想。

“你这小儿,不缩在自己城中快活,为何来我大谷城?说出来饶你不死!”彭远程故意激怒李均。

但是,李均对于他的目的心知肚明,因此他并没有急于发怒,而是仔细打量着这个敢于正面与自己对抗的男子。三十出头的年龄也应该算是年轻的,细长的眉下卧蚕眼闪着深遽的光,瞪视着自己时神情似乎有些复杂,脸上表情看起来恰到好处,并没有故作狂暴的那种做作感,这人是极善于控制自己情绪与心机的。

“彭城主何出此言,李某来到这余州早就闻说彭城主威名,先前雷鸣城中错失结交的时机,甚觉遗憾,因此特意前来拜访彭城主,想与城主交个朋友。”

这话李均虽然说得半真半假,但想与彭远程交个朋友之心,却是真的。看到了大谷城的布置与彭远程其人后,李均确实产生了将此人引为己用的想法。

“李统领如有此意,倒也不难。”彭远程改变了脸上的态度,言语间也客气起来,既然正面无法挑动这个年轻人,那就得用迂回了。

“哦,请讲,如何才能与彭城主交个朋友?”

“二十日之后,便是贱辰,李统领只要将雷鸣城作为寿礼送给我,那这朋友就算交定了。”

彭远程的话激起他部下们的轻笑,这个条件,是李均无法接受的,也表明了他的决心,听到这个条件李均表面上不显露出来,但心中一定是大怒吧。

“这有何难,此事我如今便可答应,彭城主我们这就去雷鸣城办理交接手继,如何?”李均微微笑了,虽然在朋友与部属面前,他有时会显得拙于言辞,这只不过他不想将对付敌人的手段用于朋友与部属身上罢了,但对于想耍弄他的人来说,他的言辞甚至比他的大戟还有杀伤力。

彭远程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收敛,他心中却越来越有些忌妒起眼前的年轻将领来。以他的才能,如果李均不出现在余州,过个十年八年之后,他便能一统余州吧,这也是他起兵以来的梦想,其中雷鸣城正是他梦想的起点。只要雷鸣城总管华风一死,他便可以乘其诸孙争储之机入主雷鸣城,但可惜的是,这天赐良机却被李均抓住,而让预谋已久的自己只能作旁观者,而且,李均只用不到一年时间,便控制了华家与童家两大势力的地盘,这让自己一统余州的心愿更加难以实现。

此时彭远程心中甚至产生了“余州既有了我彭远程,为何又要冒出个李均”的感慨,但眼前这对手的强大,更能激起他的斗志,也更能让他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才能来。

“若是能打败他,便可接收他的基业。”这个诱惑开始在彭远程心底升起,但他很快摆脱了这个幻想,虽然野心勃勃,但他更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决不会为了野心而忘记自己目前所处的不利局面。

“李统领果然爽快,贱辰还有一段时日,李统领还是多准备一下吧,等到贱辰那一日,在下一定去雷鸣城接收这生日礼物。”彭远程道,“既然李统领远道而为,在下不得不尽地主之谊,请李统领入城喝上一杯水酒如何?”

宋云瞧瞧彭远程,又瞧瞧李均,觉得这两人间本来该碰出火花来,而此刻却谈笑风声,只差没有把臂言欢了,心中大是不解,以他质朴的性格,自然无法理解这两人正在通过言语上的交锋,来向对手施加心理上的压力。

李均回头看了看己方,然后笑道:“彭城主太小气了,我们远道而来却只以水酒为招待,不如这样,彭城主来我军营寨之中,虽然说在下来得匆忙,但山珍海味还是准备了一些,彭城主意下如何?”

“这怎么敢当,毕竟阁下才是客。”彭远程一点没有让步的样子。他正欲再说几句,李均身旁一人早已不耐烦了。

“你们这些胆小鬼,要么就打,要么就走,罗罗嗦嗦半天废话,你们烦不烦啊?”

这一句不但把彭远程给刺了,也连带骂上了李均,严格来说,说话的人本来用意就是骂李均没有英雄气概,徒逞口舌之利,而彭远程只是被误伤。

说话者自然是纪苏了,彭远程见李均身后一个套着古怪头盔的戎人装饰的人忽然插上一嘴,心中先是一愕,然后想起细作对他所说之事,笑道:“原来是戎人公主纪苏小姐,李统领打仗也带着你啊?”

即便是纪苏自己,也听出彭远程言下有李均与你关系相当不一般的讽嘲之意,心中大怒,驱马便冲了出去,李均伸手欲拦,但又收了回来,这戎人女子在气头上,如果自己去阻拦的话,她打的目标就不是彭远程而会是自己了。

“胆小鬼,吃我一刀!”纪苏挥刀直逼了过去,但彭远程只是笑了笑:“对不起,我可没有同女人决斗的习惯,纪苏小姐还是去找李统领吧,准备放箭!”

他身后百余骑全部弯弓搭箭,纪苏虽然愤怒,却并没有失去理智,立刻住了马,僵在两军之间,进则有生命之危,退则徒被嘲笑,一时间她不知如何是好。

第02小节

正当纪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之际,李均缓缓驱马来到她身边。

“你先退下去。”李均低低声间对她道,纪苏这时正觉得周围全是恶意的目光与讥嘲的笑容,李均的到来正是时侯,她第一次没有反对李均的谢,默默调转马头退了回去。回到人群中后她忽然想到,自己怎么会如此听从李均的吩咐,在这么多人面前,这岂不让人们更有了嘲笑的凭据了?

“彭城主,聪明如你,当然能识余州大势。”李均觉得无需绕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道:“余州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碍我和平军的了,为城主计,早日归顺于我,才是久安之计!”

“不要说了,你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嘴巴上同样也无法得到!”彭远程冷笑,初次见面,他占了上风,这让他信心大增,很显然,李均之所以要再三劝诱,更证明他也没出息太好的办法来攻打大谷城。

“既是如此,那就在战场上再见吧。”李均略一点头,便与众人转身离去。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彭远程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没有激怒李均,诱他立刻强攻,自己这次来虽然在口舌上占了优势,但实际的战果并不大,无非在心理上给李均增加了压力罢了,这种压力能否变成自己取胜的契机,现在还无法判断啊。

“我们也回去吧,如果我料不差,李均肯定会日日来挑战的,你们好好休息去,准备明日大战。”他对属下道。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日一大早,和平军便开始向大谷城逼近,在山崖前驻住脚,开始大声叫骂起来,诸如“城里的缩头乌龟”、“胆小如鼠”、“无能之辈”这类的骂语算是比较文雅的,更有甚者,一张嘴就来问侯彭远程与他部下的母亲,城中也不甘势弱,组织了数百人齐声大骂李均与和平军,声音从高处向低处传开,颇有些瀑布一泄千里的气势。而和平军便也以十倍之力奉还,双方骂得兴起,相互吐口水还不解恨,个别人甚至解开裤子向对方撒尿,兼带炫耀自己的某样器官。

李均见了不由得长叹一声,心想若是陆帅有知知道自己领兵打出了这种奇仗,定然会笑掉大牙来。但比之强攻去牺牲和平军的宝贵士兵,他还是觉得骂阵来向对手挑衅,激对手出城决战更合算一些。于是双方便打起了一场千古未闻的“骂仗”,每日里都组织一批人,轮流向着敌军叫骂,骂到后来所有可以骂的脏话都骂完了,双方就挖空心思去想些更为阴损的话语。山城内外,粗话莽莽,石崖上下,唾沫滔滔。但偏偏两边主将都颇有养气功夫,或者说脸皮都足够厚,对自己部下又约束得极严,这一骂就是三日,双方仍未射出一箭,攻出一寸。

但这并不意味着双方没有损伤。城中开始时是让士兵来骂,后来士兵嗓子都哑了便让百姓来骂,尤其是娘子军,骂出来的话语让和平军无法忍受,尤其是对李均的人身攻击。和平军将士向来视李均如战神,被这群女人如此羞辱对于和平军士气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到得第四日,甚至有士兵不听约束要求攻城,李均弹压住后,忽然心生一计,道:“或者可以如此激彭远程下来,他不是用女人骂我吗,我们便骂他是女人。”

片刻之后,和平军中放出一匹马,背上背着个包裹,和平军将士在山下大叫道:“这是李统领送给彭城主的礼物,这是李统领送给彭城主的礼物!”

那马在和平军士兵的喝声下,来到了大谷城门,城中士兵见和平军仍在山下,便开城将马放了进去。彭远程打开马背上的包裹,见里面是一件鲜艳的新娘服饰,中间尚有李均手书的一封信。

信中道:“阁下缩于大谷城中,恰如女子藏于深闺,今料阁下欲出嫁,特赠嫁衣一件,请阁下于全军之前试妆,如何?”

彭远程左右全都骇然,在神洲之中,除去李均在狂澜城誓约里提到男女平等外,向来瞧不起女子,如今李均赠彭远程以女衣,确实是奇耻大辱,远胜于在城下大骂三天了,而且周围见到此事的士兵不少,传播开来,对于城中士气是极为不利的。

彭远程果然大怒,拔剑而起,翻身上了战马,但他驱马到了城门边,便又折了回来,脸上露出阴森的笑容。

“激将之法,激将之法……”他口中喃喃道,然后抓着那件衣衫进了屋子,片刻之后他再出来,全军一片哗然,他竟然将那件新娘的衣衫套在身上!

紧接着彭远程上了城,在两军士兵前大摇大摆走了几步,高声道:“谢李统领将自己的衣衫赠我!”

大谷城士兵全都大笑起来,一齐高声喊道:“谢李统领赠衣,谢李统领赠衣!”

李均面色大沮,他终究是少年人,养气功夫比之于彭远程还是略弱一些,纵马便要攻城,但肖林伸手拉住他的战马,拼命道:“不可!不可!”

李均立刻明白,自己如果首先不能忍受,何以让士兵们忍受?他心知这样下去,不但无法将彭远程挑出来,恐怕首先被激怒而失去理智的是己方,因此不得不严令部下不准再出寨骂敌,每日里只能坐听城中传来叫骂声。

时间这样拖下去,对于李均来说,是极为不利的,不等补给上出现问题,单单是敌军的叫骂,便足以让和平军士气全无,甚至于全军崩溃,必需让士兵们觉得围下去还会有胜算才行,否则不如退军回去。因此,在围城之后第五日,李均再次召开了军事会议。

“城中积粮颇多,足够支持三年之久,这样下去,也无法攻下大谷城,诸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方法,否则还不如退军回去。”李均问这些部将们。

部将们相互对视,没想到向来多智的李均也会觉得束手无策,但现在这种局势下,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肖林沉吟半晌,道:“敌军没有什么明显的弱点,看来此次,只能先暂且撤退,以观其变了。”

明明知道肖林所说极是,但李均心中仍有些不甘,毕竟,自来到余州以来,他从来没有无功而返过。即便是曾一时受挫于雷鸣城被迫放弃到手的城池,他也在败中取胜,埋下日后重夺雷鸣城的种子。而这次,彭远程守的大谷城就象一个无缝的鸡蛋,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叮上一口。

“一战不打就退兵吗,那也太窝囊了,让我明日去挑战吧!”宋云霍地起声,气鼓鼓地道,孟远也点头道:“不错,如果一战不打就退回去,很难向将士们交待,对于士气也有不良影响。”

“难道要吃了败仗后才肯退吗,明日去攻城,你们有没有把握攻下来,如果没有把握,还是退军的好。”对于这两个勇猛有余的晚辈,肖林毫不客气地道,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岁月,比这两个人的年龄还要大一些。

“这样吧,明日我们再仔细看看大谷城,我不信这城就没有任何防守上的死角。”李均的折中提议被大家勉强接受了,他自己也不愿意就此退军,也许,还有什么胜机,隐藏在这城中,只要仔细搜索,定然能找到的。

次日一早,李均与主要将领们又接近了大谷城,看到有人接近,城中例行公事般开始了大骂,众人已经有些习惯了,也不以为意。

这次众人没有走到进城的石路上,而是绕着山崖转了一会儿,李均忽然指着山崖上的一处问道:“那是什么?”

众人随他的手指看去,只见数十个黑忽忽的圆形东西从崖上垂了下来,落入江中。

“莫非是敌军放下人来准备偷袭我军?”孟远道。

“不,不是。”宋云目光最为锐利,道:“是一些木桶。”

只见那些木桶在江水中晃了几晃,紧接着便又被扯了起来,原来木桶上被绳子拴着,是城中人在江中打水。李均心一动,道:“城中没有井吗?”

“整座城挖地三尺便是石,哪有井呢?”

李均的眼睛立刻明亮了,初升的朝阳映在他的眼中,象两团燃烧的火:“城中没有水,如果我们令人割了他的绳子,断了他的水,即便是有粮,又能如何?”

众人闻言都是大喜,但肖林旋即面有忧色:“江水如此湍急,要想接近那石崖已经极为困难,何况对方若居高临下掷下石头,只怕我们去断他水的将士会有危险。”

“此事无妨,我立刻从雷鸣城调来法师,用巨木钉成大木排,令军中夷人来驾驶,远远的用火系法术去烧,这不就可以了吗?”李均哈哈笑了起来,心中一时间觉得解除了一个大疙瘩,多日来被闷的一口恶气一扫而空,似乎胜利就在眼前。

一切始他计划,在快骑的催促下,与李均有过共同屠蛟经历的楚青风派来了魔法太学中的十位长于火系法术者,李均也早令军中夷人扎木为排,巨大的木排虽然有些不稳,但比之一般的船在这湍流中要安全的多。为保险起见,李均亲自踏上木排,与十位法师站在一起。这十人都是真人级的道教法师,有三个是楚青风自己的弟子,善于五行法术中的火系法术,当大谷城的水桶垂落下来时,他们便喃喃念咒,强大的灵力化成火焰,将拴在桶上的绳索全部烧着,片刻间,这些水桶便全随着江流而去了。

城上的军民大为恐惶,此时正是梅子黄时,天空晴朗无云,在短时间内没有丝毫下雨的迹象。如果没有水,城中人不出三日便都无法再战,到时李均只要来接收这城便可。

彭远程听到这报告之后,冷笑道:“李均他还不死心吗?”命人从府库中拿出铁索来,以铁索拴桶放下来打水,这样真人们的火系法术对铁索便无能为力,而木桶又浸湿了,根本无法烧着,真人们一筹莫展之时,李均又想出了一计。

他令夷人们远远用箭射这些木桶,片刻之后,木桶就便射出无数个洞来,所打的水全部流走。彭远程在城中看得真切,立刻令人将木桶也换成铁桶。

虽然铁桶重而且数量也没有木桶那么多,但每日不停的打水也足够城中人用了。李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令人从上游放下大木排来,将铁桶连带铁链全部冲撞而走,甚至有两个企图用力拉住铁链者也被带了下来,摔死于江中。

“还不肯放弃吗?”经过两天水桶争夺战之后,彭远程下令凿开石壁,从石崖之上向下直凿,城中军民知道这关系到生死存亡,轮流开凿,还真给他硬凿出一排直通往崖下水蚀出的洞中的竖井,李均并不知道他们在石壁中凿井之事,只是密切注意江边,见没有桶从崖上垂下,以为城中已经放弃,便在城外等着彭远程投降。

这一日已经是围城的第二十天,李均认为城中断水已经有七日了,按理说就是再节约用水,城中也无法再支持下去了,李均决意派人探上一探。

于是,又是一匹马背着一个皮囊进了大谷城。

彭远程从马背上摘下皮囊,掂了掂,发现是一皮囊的水,再看皮囊上还有封书信,彭远程打开一看,只见其中写到:“忆及今日乃彭城主寿辰,特以一皮囊水为寿礼,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也。”

彭远程哈哈笑了,李均送水是假,刺探是真,他对于自己迟迟不降,定然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吧。既然送了礼来,那就要回份礼去,于是,他命人道:“去将鱼拿来!”

原来在那打水的桶中,时不时还能打上几条鲜鱼来,这天早上便打上了两条。彭远程召来一个士兵,对他道:“将这盆水和鱼给李均那小子送去,就说是我还的礼。”

见到那士兵眼中颇有惧色,彭远程又是一阵大笑:“别怕,李均虽然诡诈,但不会做斩杀来使的事,我不会害你。”

那士兵无奈,只得来到李均营中,李均见了这盆清水与水中的活鱼,面不改色地问道:“彭城主令你来,还有什么吩咐吗?”

那士兵道:“城主说这是他还的礼。”

李均心中的感觉自然不能在这士兵眼中表露出来,他只是哈哈一笑,道:“替我回禀彭城主,谢谢他的鲜鱼,虽然鱼有刺,但我仍会吃下去的。”

士兵依言回禀了彭远程,彭远程微笑道:“好了,李均要退军了。”

幕僚问道:“何以知之呢,李均不是说即使鱼有刺,他也要吃下去么?”

彭远程道:“要吃鱼,先得剥去鱼刺,大谷城的鱼刺便是我了,不除去我,李均是无法吃下这鱼的,他自己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如果要强攻的话,只会给这鱼刺卡住喉咙,让他进不得进,退不得退。而且,朱文海见李均迟迟不敢攻打大谷城,也不会放弃这机会,肯定会派人去袭扰李均之后,没准会亲自督军再去攻打雷鸣城,如果这样,李均必然退兵不可。”

看到幕僚们还不敢完全相信,彭远程笑道:“我们等着瞧吧,不出三日,李均必然退军。”

果然,到了第三日后,李均接到朱文海再次出兵雷鸣城的消息,和平军真的拔起营寨全军撤退了,见和平军后撤之势,幕僚们全长长出了口气,有个幕僚问道:“城主为何不出城追赶?”

“李均用兵,其实还是相当谨慎的,由他多日围攻也不肯强攻便可以看出。”彭远程眯起眼眺向远方的和平军,缓缓道:“我看他以前屡出奇计都是在当时情形下迫不得已的选择,这次他兵多攻城却失败,退军之时定会令勇将殿后,此时去追,不异于送肉入虎口,弄不好还会被李均反扑回来,乘势夺了我大谷城。”

“不过,”片刻之后,他又道,“我倒想给李均一个机会,看他敢不敢回头。”

片刻之后,一支小部队出了大谷城,尾追和平军攻去,在他们进发了不久,彭远程也亲自领着三千兵马出了大谷城。

李均接到后方孟远传出的敌军来袭的消息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问敌军数量多少,当得知不过区区千人,已经被孟远击溃后,叹息了声道:“彭远程始终不给我这机会,令孟远回本营,我们要急速去解雷鸣城之围。”

哪知孟远刚回到中军,后军就是一阵大乱,彭远程亲自领着的第二队追袭的战士赶了上来,以优势兵力对付和平军的殿后部队,若非和平军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在被分割包围时仍组成赤龙阵自保,李均定然要受到来余州以来最大的溃败。待到李均整顿人马回军时,彭远程见难以撼动和平军本阵,已经迅速退回到大谷城中,李均来到狼籍的战场,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战士,不由得深深自责。

“此战失利,原因在我啊。”他喃喃自语。

第03小节

严格的说,此次围困大谷城,双方死伤人数基本相当,李均并没有被完败。

但从内心深处,李均有不折不扣完全败北的感觉。自从来到余州以来,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失败,对于基业逐渐牢固的和平军,百余人阵亡、三百人受伤,原算不得太大的损失,对于李均内心来说,则完全是另一番滋味了。

“换了陆帅,根本不会遭受这样的失败!”李均深切地体会到自己与陆翔的差距了,换了陆翔,根本不会在大谷城耗费时日,在发现难以攻下的当日,便会退军,而不至于拖到让朱家觉得有机可乘,结果被迫之下匆忙退军,还给彭远程耍了一次,先用佯攻失败迷惑李均,让李均将孟远调了回来,紧接着再以主力突袭,给和平军造成了损失。

造成这种不必要损失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李均有些气盛了,对于还年轻的李均来说,这样的小挫,可以说来得正及时,将他从接连大胜的喜悦中清醒过来。

“在彭远程那受到的打击,要加倍奉还!”这便是李均的打算,自然,目前奉还的最好对象,就是敢干侵扰和平军补给线路并攻击雷鸣城的朱文海了。

朱文海一开始虽然答应彭远程有难时定然出兵相助,但近两个月前的大败让他心有余悸,并不敢立刻出兵牵制李均。只是日日命细作详细打听李均对大谷城的围困情况。当得知李均拿大谷城无可奈何之后,他的胆子就逐渐大了起来,终于亲自带领两万人攻打雷鸣城,同时还派出游骑切断了从雷鸣城通往大谷城的补给线。

闻知李均撤了大谷城之围,正在急速回军,途中虽然受到彭远程的追袭,但损失不大,很快将逼近的消息之后,朱文海心中开始不安起来,李均不在的话,他觉得无所畏惧,但李均回来,只要一想到面对这直接杀死自己父亲、间接害死自己兄弟却帮助自己提前登上余州都督之职的李均,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便升了起来。他并没有正面同李均交手,但在李均狙杀朱茂的那一战他也在场,眼睁睁看着李均一挥手便斩下了父亲的头颅,这恐怖的影象给他的恐惧实在是根深蒂固。再加上此后与李均指挥的和平军数次作战都是屡战屡败,不由得不让他心中对李均极为忌惮。

“各位认为要同李均打这一仗吗?”在军帐之中,他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上,向自己的幕僚们询问,这些幕僚大我与曾经是他兄弟朱文渊的智囊的司马辉一样,都是余州的名门望族。

从他的话语里,大家都听出他实在没有一战的勇气,思考了片刻之后,幕僚霍泽道:“我军之意是为大谷城解围,如今大谷城之围既解,我军无需再与李均交战,还是回军养息的好。”

其他幕僚也纷纷附合,朱文海顺水推舟地道:“既是如此,诸位传令三军,今夜乘夜退军。”

朱家的部下,和他一样巴不得早日离开此处,只不过主帅未开口,不敢说罢了。退军的命令一宣布,军士们以平时两倍以上的速度整装待发,看在朱文海眼中不由苦笑:“我们就如此畏惧李均不曾?”

关于退军的路线,朱文海认为还是按来时的道路撤军最好,这条路既近,且远离和平军回撤的道路,幕僚们无人敢提出异议,但他们却不知道,李均在彭远程退走之后,立刻令孟远领骑兵轻装而进,直指他们的退路。

“这样的话,可能会造成我军孤军深入的情况出现!”肖林不得不警告,和平军的骑兵队伍并不多,夺得了银虎城童家的牧场之后,也不过编了一支千人左右的骑兵队罢了,以千人去阻挡归心似箭的万人,而且是进入敌军境内,确实有些冒险。

“我军都憋足一口气,想要报大谷城下受挫之仇,而敌军都想早日回家,军无斗志,我军又是以有意击无意,一战可击溃敌军,稍振一下士气。”李均说明自己攻击的理由,然后又道:“而且,我军主力随后即到,直指朱家余阳城,定然要让朱家尝到敢在背后牵制我的恶果!”

听了他话中有话,肖林侧目瞧了他一眼,只见李均脸上神情非常平静,肖林问道:“只有如此吗?余阳虽然是通往朱家本城余江的门户,但城高沟深,据说不在余江城之下,朱文海又畏惧和平军军威,必然令重兵防守,急切间想要攻下,只怕不易。”

“哈哈。”自己的心意被肖林看出,李均只得笑了笑,道:“其实这是虚张声势,正因为朱文海胆小,若我全力急攻他必然会请彭远程来救,彭远程知道余阳一失,余江城也就难保,那么全余州就只剩他一个大谷城,再也没有坚守的意义,因此他肯定会侵巢来援,甚至可能会作好放弃大谷城的准备。”

“不可能,大谷城是彭远程基业所在,他怎肯轻易舍去?若是他肯舍去大谷城,为何不干脆降伏于我军?”

李均将眼睛投向大谷城方向,似乎在看着那个不在眼前的敌手,心中将他纳入帐下的渴望越发的强烈了。“男子汉的性格,只有交过手才知道。这是鲁格当年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以前之时,我不理解其中意思,现在却明白了。”

听到他忽然谈起已经战死的羌人,肖林也不作声了。但心中的诧异却象是狂风暴雨,他印象中的李均,始终是个冷傲的、杀气逼人的少年佣兵,而此刻的李均,却更象一个爱回忆往事的人。

这还是李均吗?他暗自询问,悄悄侧目向李均望了一眼,只觉得坐在那里的,降了那个少年统领之外,似乎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陆翔……陆无敌,对他的改变实在是太大了,短短三年能让他的变化如此大,那个男子真的了不起。但为何我总觉得,这种变化隐隐有些不妥呢?”内心中不断自问,肖林习惯性地用手摸索着自己的下巴,继续陷入沉思之中。

此时李均心中正在对彭远程可能的步略进一步进行分析。经过在大谷城的斗智斗勇,他逐渐有些了解彭远程了,这人颇有战略头脑,即使明知自己是要他离开大谷城,他为了取得战略上的回旋余地,也必然会主动放弃大谷城的。如今余州,凭借区区大谷城与和平军对抗是没有前途的,如果自己扫灭了朱家势力、吞并其余四家小势力之后,再以蚕食之策来困住大谷城,大谷城的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要想与和平军抗衡,首先要有象余江朱氏那样拥有强大的兵力和足够支撑战争损耗的补给,其次要有象彭远程这样具有战略头脑与战术技巧的将领,这一点,迟早朱文海与彭远程会看到的,以其等那时他们主动联合而难以拆散,不如现在我来迫他们联合。

而且,对于彭远程来说,大谷城在他的余州战略中并不能判演决定性的角色,但对于自己来说,这个看似无用的棋子却可以成为决定战局的胜负手。

想到这里,李均脸上露出了笑容,看在纪苏眼中,立刻明白他有了什么坏主意了,这种邪气的笑容正是李均有了好计的标志。

从雷鸣城退回的朱家军队,并没有遭到雷鸣城中虎翼军的追击,一路上都是比较顺利的。

但朱文海并未被这安全的形势所迷惑,细作与探马如流水般给他传来敌人的军情,雷鸣城的虎翼军是否有出去的迹象,李均的和平军行到了哪里,方圆五里之内有没有可疑人物。

对于他的谨慎,李均知道也一定会自叹不如,虽然他的谨慎是因为害怕而不是因为想掌握战场的先机,但必需承认,这谨慎收到了效果,孟远的骑兵还没有接近,便已经被他知道了。

“怎么办?”知道敌军行动是胜利的一半,但胜利的另一半则要靠主帅的谋略,可惜的是,朱文海从其个人能力上来看,并不是能够在情况有变之下镇定自若的人。李均不是全力回军,而是派轻骑拦截自己的归路的方法,也确实令他惊惧,如果归路被切断,这两万多的军队,便很可能要成为旷野中的枯骨了。

“我军有两万人,李均骑兵不足两千,大可以一战!”霍泽鼓起勇气道,“我军不防在此囤住,待敌军来攻之时以壁垒迎击,必定能获全胜。”

“这里都是平原地带,无险可守,如何与骑兵作战?况且,我以为,李均决不致于只派一千骑兵前来送死,其背后定然还有深意!”另一个幕僚庞武道。

“还有什么深意?”霍泽反问道。

“可能有二,一是牵制我军,让我军囤于止不能继续回军,这样李均的主力与雷鸣城中的虎翼军便可即时赶上,将我军包围起来。二是与我军比速度,要抢在我军之前去余阳城,李均幕僚中有司马辉,其人原为二公子智囊,又是余阳人士,深知城内虚实,与城中守军又有着乡亲关系,如果他随军前来劝降,甚至只是修书一封,余阳城都可能倒戈!”

这一点是大家都明白的事实,在如今李均统合雷鸣城、狂澜城、银虎城三城之力,横扫余州之势已经形成,余阳城守军背弃朱家而投靠李均的可能性不是没有。更何况余阳目前守将是余阳本地人士,与司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保他不会被司马辉说动而降。想到这里,朱文海心中颇为懊丧,虽然目前余阳守将一直对自己忠诚有加,但还是早该换个人才对。

“况且,即便是我军顺利回到余阳城,李均尾随而至进行攻城,我们也没有把握能守住此城。”庞武又道。

“这该如何是好?”朱文海也认识到自己处在极为危险的境地里,他问道。

霍泽沉吟了会儿,忽然道:“李均来这余州以来,一直所向披靡,只有在大谷城吃了败仗,如果能让大谷城彭远程来援我,李均必然得退兵自保。”

“正是!”朱文海也想起来,道:“我们此次来雷鸣城,原本就是为了解大谷城之围,如今我们有难,彭远程也不得不救!”

“我看危险,彭远程兵微将寡,来援我的兵小了不足以成事,来援的多了就必需担心大谷城的安危,恐怕他不会尽力来援的。”见霍泽之说深得朱文海赞成,向来与他不和的庞武道。

于是,朱文海又陷入恐惧之中,其实以他的两万兵力,尚足以一战,但他知道将无斗志兵无战心,如果不顾一切退军的话,敌人一千多骑兵冲上来一阵砍杀,这好不容易纠集起的两万大军便会彻底崩溃,甚至造成全境的连锁反应。而如果结阵慢慢回军,李均的主力极可能会直指余阳城,抢在自己之前赶到,无论逼降余阳还是用诡计攻下余阳,都断了自己归路,等待全军的,仍旧是败亡。

“不如这样,以今日余州之势来看,能与李均一决上下的统帅,唯有都督大人与彭远程。”为了顾及朱文海的面子,霍泽将他也带了上去,但心中谁都知事实并非如此,“都督乃万金之躯,怎能亲在矢石之中,都督何不命彭远程为余阳城城主,一则将这余州数一数二的名将招至麾下,二则可以用他之力来抵挡虎狼一般的李均!”

这个想法颇为大胆,但庞武立刻反驳:“我看彭远程其人龙行虎步,顾盼之间有吞吐山河之势,也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以他为屏,十之八九引狼入室。”

“非也,非也,以彭远程为余阳城主,余阳城中兵员官吏招募任免之权在都督手中,民心军心皆不附于他,他的生死存亡皆由我们,有何惧之?我们不过借其智虑一用,给他个城主虚名又有何妨?”

不等庞武再次反驳,霍泽又道:“更何况以如今之势,不借助彭远程之力,谁有把握守住余阳城?”

想起李均不拘一格的攻城战法,众人都觉得难以招架,只能苦苦盯着朱文海,看他如何选择了。

“李均,狼也,彭远程,犬也。”朱文海不得不作出决定,“犬虽也欲食肉,总比狼要好对付,以狗制狼,只好如此!”他的这个比喻虽然不伦不类,但确实比到了点子上,请彭远程来助的决策便决定了下来,但现在最紧迫的,还是如何对付孟远这一千余骑的骑兵。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以骑兵为先锋,抢在和平军之前赶到余阳,将余阳守将先撤换再说,而大军则随之跟进,一路上小心谨慎,严防和平军偷袭。

孟远赶了上来,与朱家军队战了一场,互有损伤。但见敌军戒备甚严,没有什么可乘之机,便只得听由朱文海退回余阳城。当他回军来见李均时,李均哈哈笑道:“这无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交待给你。”

和平军似乎要对朱家的退军穷追不舍,紧随其后步步紧逼,这让朱文海不得不赶紧派出霍泽前往大谷城求援。

再说彭远程,逼退和平军之后仍在注意和平军与朱家之间的战事进展,当得知朱家闻说大谷城围解便自动退军之后,他面露喜色,道:“看来我的时机来了!”

幕僚不解,问道:“城主为何这样说,朱家退兵正证明朱文海不敢与李均交手,李均回过头来又会攻打大谷城,此次李均再来,必然有了攻城之策,城主为何反道是机会来了?”

彭远程笑道:“你们看,朱文海一听说李均回军败惊惶失措全军尽退,这证明他根本不敢与李均交手。而李均怒其助我,为绝后患必倾力攻打余阳城,否则这次他出军便劳而无功。在李均压力之下,朱家无人敢应战,只得有求于我,这当然是我的机会来了!”

果然,不过几天之后,霍泽便来到大谷城,寒喧一阵之后,霍泽道:“此次来此,一是恭喜彭城主大败李均,让和平军闻彭城主之名便望风而逃,二来是有求于彭城主。”

彭远程向部下们一笑示意“如何”,嘴中道:“此次能胜过李均,也要多亏朱都督亲冒矢石讨伐雷鸣城,令李均有后顾之忧。如果都督有所吩咐,在下如何敢不听从?”

对于彭远程的态度觉得非常满意,霍泽道:“都督大人命彭将军为余阳城主,请彭将军即日便起兵前往余阳。”

彭远程听到之后心中一阵狂跳,他预料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但也没有料到是如此的机会。他立刻翻身跪倒在霍泽面前,道:“多谢都督大恩,远程定然以死相报都督。”

本来还以为彭远程会有些推拖,霍泽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如今都没派上用场,大喜之下,他立刻告辞,回朱文海处去报喜去了。

等他走后,彭远程的幕僚都不解地问:“城主为何如此?”

彭远程森然笑道:“大谷城人不过两万户,弃这弹丸小城,而得余阳这十万户的大城,这等好事,我为何不同意?要与李均在余州一争长短,凭借大谷城是无能为力的,只有统合朱家力量,才有望击败李均,而今这机会自动送上门了,我如何能放弃?哈哈哈哈,以死相报都督,我绝不虚言,会以给朱文海那小子一死的!”

幕僚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彭远程表面是去助朱文海,实际上是去图朱文海的,双方看起来相互合作,实际上各怀鬼胎,但处于乱世之中,不算计别人,便要被别人算计,为了自保,只有如此了。

局势的发展,正如李均所料,对他尚能构成威胁的彭远程之智与朱文海之兵结合在一起了,两个最强对手的联合,是他自己施加压力的结果,面对这一局面,他又能设下什么奇计来一手破坏掉自己布下的这个不利局面呢?

第九章

第01小节

一切都如李均安排的去发展了,在彭远程将大谷城百姓全都迁往余阳之后,李均便迅速回军,占领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谷城。

彭远程走时曾下令将大谷城放火焚毁,只留给李均一片焦土,但李均早令孟远赶到大谷城附近,一见火起便进城。留下来放火的士兵被孟远斩杀殆尽,火也很快被扑灭了。

李均进了城,看到彭远程令人凿透的石崖才恍然大悟,对方是靠这一招来熬过了水的危机的,心中对于彭远程的才智与毅力,又平增了几分佩服,要收服此人的意念,也更强烈起来。

控制了大谷城,李均可以说是拔去了一棵眼中钉了。而且,失去大谷城天险与彭远程智谋保护,另外五家小势力就象一丝不挂的美女裸露在李均面前。

“何时攻打他们呢?”孟远不断催促,李均却笑着摇头:“打他们有什么好处?”

孟远呵呵笑了,他虽然不象陆翔与李均那样军政全能,但论及用兵,并非无头脑之辈。“当然有好处,你之所以不肯正面攻打余阳,不就是因为朱家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但仍有强大的力量,怕在这样的绞肉战中消耗自己的实力吗?”

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说话,孟远一指挂在墙上的余州地图,道:“如果能并下这四家势力,不唯可增长我控制的范围,而且我军可对朱家形成三面包围之势,你亲领一军自雷鸣城,我领一军自最西的会昌城,再请肖统领领一军自位于中间的常义城,三军轮流侵袭朱家,朱家军队来迎击,我方则退守,这样无论何时朱家军队都得处于紧张之中,而我军总有两支处于休整之中,如此疲于奔命,不出两个月,朱家全军定然崩溃掉。”

“好计!”肖林也忍不住击节赞叹,来到和平军以来,孟远给他的印象是勇猛有余而智略不足,他却不知这是因为孟远总与陆翔、李均在一起,用不着自己去伤脑筋罢了。不过,孟远推测出了李均的战略计划,确实也让李均大吃一惊。

“不错,正是如此!”李均点头道,但立刻又微微一笑起来:“但是,我为何要去打这些小势力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肖林也微笑起来,侧头激赏地看着李均,这个自己从死尸下翻出的少年,这个自己手把手教会杀人搏斗技巧的少年,如今那深深的目光里,隐藏着多少奇怪的想法,这些奇怪的想法,随便闪耀一下,便是让敌人刻骨铭心的计谋。

“我还以为他在陆翔的熏陶下,他能够习惯于和平生活,原来骨子里,他还是个喜欢战争的人!”肖林暗自叹息,但旋即他又被自己心中产生的一个念头吓住了。

这个李均,是不是太在意陆翔,是不是太敬佩陆翔,而使得他在陆翔死后,也一直生存在巨人的阴影之下?是不是无论在做什么说什么,他首先想到的是,如果陆帅在的话,会怎么样去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很危险了……在他的身上,实际上是他自己的性格与陆翔的性格在冲突之中,爱好战争以战争为生的同时又充满野心的李均,与厌恶战争却据有战争天才的安份恬淡的陆翔,两个灵魂在李均的躯体中争夺对李均的控制权吗?或者说,李均因为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在身上的冲突,反而使得他性格上的特点全都消失了呢?

再次抬眼去看李均,肖林只觉得坐在那里的李均身后,还有一个高大的影子。肖林挤挤眼,将这个眼子从幻想中驱逐出去,然后深深一叹:“但愿你能自己走出这个影子,否则,你就永远不过是别人的影子罢了。”

他的叹息引来李均的注目,但李均是听不见他心声的。

“之所以不直接去打这四小势力是觉得没有必要。”李均开始解释自己的战略,让大伙儿又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若是增强攻这四家,必然会使他们联合自保,如此旷日持久下去,反而给我方造成损失,而且即便打下来,我也没有那么多兵力去守此处,没有那么多人才去管理。倒不如让他们先替我管着,只要见我们不急于攻打,这四家为求生存肯定会来请降,我令他们联军攻打朱文海,他们不敢不听,到那时,不费我一兵一足,他们便乖乖听我摆布。”

在这刹那间,肖林忽然觉得李均身上散分出吞天食地的霸气,霸气是如此强烈,连笼在他身上的陆翔的阴影似乎都被驱散了,这由野心与才能带来的霸气,才是李均的本来面目吧。

座中诸将都被他的气概所摄,就连一向与他不和的纪苏也仰视着谈笑间指点江山的他,眼中闪出炫然的色彩,李均这时长长出了口气,道:“这一计策的关键就在大谷城,大谷地对彭远程不重要,但对于我战略的实施则至为重要,肖统领!”

被他言语中透出的霸气与威严所震,肖林这样的老佣兵将领,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道:“在!”

“你领八千人守住大谷城,可以全权行事,只要对于我战略实施有益的,便请放手去做!”

肖林深深向李均行了个注目礼,应了声“是”,李均又转向他人:“其余人马,随我回雷鸣城,我要等那四家来送降书!”

李均故意没有说这个计划中的一个关键,那就是彭远程,若是彭远程,定然会看破他的战略的,一等发现战略上己方处于极不利的局面,彭远程肯定会采取战术上的手段来弥补,最好的莫过于去攻打其余四家势力,吞并他们既防止他们成为李均的爪牙,又可以壮大己方的实力,还可以防止战略上被三面包围的情形出现。

但只要彭远程一动,那四家为了自保,就不得不更加全力的投靠自己,那时自己就可以迫使这四家交出人质,而使其不敢对自己的要求阳奉阴违,安排肖林领八千人于此,目的也正是当彭远程攻打四家时,能够起到一个支援的作用。

这次出兵,虽然在局部战役中吃了一个败仗,但在战略中却使自己处于一个极为有利的局面中,李均心中畅快是不言而喻的。那日在彭远程手中的小挫带来的郁闷一扫而空,现在他要做的,便是策划如何让彭远程投降了。对此,他有着别人想象不到的热衷。

“象这样的人才,不能让他白白死在战场。打童家时杀死的人太多,以致于后来有人不够用的感觉,这次不能这样了。”正是由于彭远程的存在,让李均进一步认识到人才对自己的重要,从敌人阵营中挖一个人才来,不仅削弱了敌人,还壮大了自己,这一加一减间的好处,是不可估量的。

陈国崇德十二年七月二日,李均回到了雷鸣城,与在此留守的俞升、苏晌会合。

“统领还是将大谷城拿下来了。”在城门便见到了李均,俞升首先祝贺李均夺取大谷城,他很小心的用了一个“拿”字。

“不过是捡了个空城罢了,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李均心中这样想,但嘴里却未曾这样说:“多亏了全军上下效命,才得以实现这一目标,俞先生辛苦了,这段时间,雷鸣城全靠你与苏晌在支撑呢。”

俞升微微一笑,心里却颇觉温暖,若是华风在时,嘴巴上也少不了客套,但他说话的态度与语气,绝不会有李均这样真诚,他说的更象是居高临下,更象是他在施舍而非感谢。但李均不同,李均说出来自然而然,似乎是朋友间相互感激一般,给人一种平等的感觉。想到李均在狂澜城誓约中那出人意料的贵贱相等的口号,俞升心里不由得暗自折服。

“统领为何不乘胜挥军,将其余四家也收拾掉呢?”行了礼后,苏晌立刻进入了状态,“要不统领命人替我留守在这城中,让我到大谷城参战去,如何?”

虽然不是第一流的勇将,但苏晌在和平军的创业期间所作的贡献,绝不在其他人之下,他对于战争的渴望,也与孟远、宋云等有得一拼。因此李均笑着拍了拍他胳膊,道:“让你多歇上几日,胳膊上多长些肉,到时再派你上战场。”

孟远也扯住他笑道:“我在床上躺了半年,尚且没打上什么痛快仗,你在我伤的时侯打了这么多战,还不满足啊?”

苏晌嘿嘿也笑了,挠了挠头,他道:“总在城里闷得慌,上个月朱家的胆小鬼来攻城,打得一点都不过瘾啊。”

李均约略问了会朱文海攻城时的情况,当时朱文海兵多而城中守军不过一万虎翼军,虽然雷鸣城城高沟深,但经过累次的战役,许多地方都出现了缺口,好在俞升与苏晌指挥得当,而朱文海也不敢全力来攻,城中只损失了不足千人。

李均听完之后便要到伤兵处去看看,对于此俞升与苏晌大为赞成。虎翼军虽非和平军主力,战斗力也不如和平军,但身为主将,就要不偏不倚,才能让士兵心中服气。

在看望了伤兵之后,李均问道:“城中百姓心理如何了,是否还有逆反心理?”

那一次李均破火牛阵夺取雷鸣城,给城中造成了不少的损失,后来撤出时又破坏了城中大多数人赖以为生的银矿,放童家、朱家士兵在城中作战,使得城中百姓不得不纷纷逃离,不逃走的便被乱军所杀,因此溯本归源,城中百姓对于这个给雷鸣城带来大灾的李均,没有半点好感,若非俞升与华宣在城中人缘不错,百姓甚至会以暴动的形式来反击李均。

“百姓生活较为艰辛,有些报怨自然是正常的。”俞升道,“假以时日,便会没有问题的,不过,若是李统领允许,将城中多余的粮食布匹分发在战火中受损失的百姓,更能赢得民心。”

众人一边谈一边进了城,李均向道路两边望去,初次来到这条大街时虽然有些萧条,但街道两旁房屋林立,路上各式各样的人往来频繁。这次进城,眼见饱经战火之苦的城中满目疮夷,街两旁的房屋早被拆除,少数尚存的也可以看到火烧过的痕迹,十之八九是李均破火牛阵的结果。偶尔有百姓站在倾颓的家门口,向众人投来冷漠甚至是憎恨的目光。

这目光让李均心头一阵寒冷,在狂澜城誓约中,自己允诺让和平军辖内的百姓安居乐业,但自己发动的战争,却给其他地方的百姓带来了什么?

“按你说的去做吧。”李均长长叹息,“若是城中百姓不依附我们,夺了这雷鸣城又有何用?雷鸣城之所以会这样,我有无法推卸之责,俞先生替我发个自责榜,我要向雷鸣城百姓认错。”

俞升吃了一惊,自古以来,只有百姓向有权势者认错的,还未听说过掌握百姓生杀大权者向百姓认错,偶尔有国君城主为自然灾异而下责己文书,但大都是对着所谓“神”、“天意”认错,而非对百姓认错。

见俞升吃惊地望着自己,李均苦涩一笑,他自己便是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切的孤儿,自然明白战争给百姓带来的创伤,这样形式上的道歉自责,对于安抚百姓的作用,实在是有限。

“除此之外,俞先生请人调查一下百姓因和平军造成的损失,所有损失,由和平军赔偿。”他又道。

这更让俞升觉得振奋,当兵的在这乱世,只有掳掠百姓的,还没听说过要赔偿百姓损失,这几个措施下去,雷鸣城中的那些以清高自命的人士定然会惊呆来,百姓的不满也可得到最大程度的缓和。

“银矿如何了,生产正常么?”问了士兵百姓,李均才开始问俞升认为他会最先问的东西。俞升道:“清除上次破坏的工作进展缓慢,因此只有部分矿重新开始生产,但产量一直上不来。”

李均略一思索,便明白原因所在,定然是百姓消极殆工所造成的。他摇了摇头,道:“不必迫百姓,明日张榜时告诉百姓,头三个月银矿收入的一半,用于雷鸣城的重建,请百姓推举城中有名望者组成评议会,对此款项进行监督。他们生产得越多,用于他们自己身上的就越多,想来可以让他们更积极些。”

这又是一个巨大的革新措施,虽然其原形不过是在狂澜城中李均与商人们达成的协议,但推广到此处,却有非同寻常的意义,这意味着狂澜城中不设有职权的城主、而以百姓推举出的人组成评议会来作为城中的领导机关这种形式,随着和平军势力的扩张,也在扩大之中。

回到雷鸣城的第二天,李均又专门去拜访了魔法太学,向楚青风表示谢意。楚青风道:“些许微劳,何足挂齿,李统领对魔法太学已经很照顾了,为和平军效力,也是为这余州百姓效力啊。”

“除了向仙长道谢,在下还有一事要烦请仙长。”与楚青风客气了两声,李均便直指正题。

“哦,李统领请讲,魔法太学师生数量有限,只恐帮不上李统领大忙。”楚青风委婉地暗示李均不要提出过分的要求。

李均微微笑了,他道:“是这样的,我在银虎城中夺得了童家的宫殿,空着也是空着,因此想将它改为太学,其中便设有魔法分院,想请楚仙长派几位优秀法师前去任教,不知仙长意下如何?”

楚青风猛然抖动了一下长长的寿眉,因为法师极难培养,而且一位出色的法师比之于一个出色的战士更难训练出,再加上千年战争迫切需要大量能立刻上战场的战士而不是苦练十年八年之后才能派上一点用场的法师,法师已经在神洲之中势微,除去一些大国象岚国、苏国,拥有上万人的法师部队外,其余国家的法师部队多是摆设,华而不实,法师似乎只有在小团队战斗中才被重视。楚青风眼见于此早已忧在心中,担心有朝一日这些前人辛苦修练的精髓有朝一日会完全失传,但魔法太学本身尚要依附于雷鸣城,维持自身已是不易何况其他,李均这一计划,对于扩大魔法太学的影响有着世大的帮助。

他站了起来深施一礼,道:“李统领深谋远虑,非常人所及,贫道……万分感激!”

正与楚青风闲谈间,士兵进来禀报说,怀德城骆氏、常义城张氏、平邑城孙氏和会昌城江氏的使者已经到了。

“来得好快啊。”李均心道,起身向楚青风告辞,楚青风一直将他送到了太学之外,才回去安排派遣人手去银虎城事宜。

李均回到中军大帐,四家的使者慌忙站了起来,一时间帐中谀词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对这些话越听越烦,李均脸色一正,打断了他们,道:“不要再吹捧了,你们此来的用意,我也猜到几分,长话短说,我可以保证你们城主的地位与安全,但你们城主必需助我剿灭朱氏。”

这批使者面面相觑,不料眼前年轻的将领并不吃他们那套无往不利的马屁神功,江氏的使者道:“朱氏为害余州多时,李统领要剿灭他,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真可谓是为余州百姓创下千秋万代的幸福伟业,我们会昌城唯统领马首是瞻。”

其余三家见有人带头,也纷纷应诺,李均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要诸位付出太大代价,你们四家联军,在七月十七日,进攻朱家领地,如果朱家派大军来迎,你们便退军自实,我令大谷城的和平军前去助你们,若是朱家不敢派兵来迎击,他们占的土地、人口、城镇,全归你们,如何?”

这些使者不是傻瓜,自然明白李均此时的打算,要他们牵制住朱家的主力然后乘虚而入,要他们去同朱家主力对抗,而且很有可能是深明兵法的彭远程领兵,这让他们有些迟疑。

见他们不肯爽快回答,李均站了起来,随着他身躯挺起,隐藏在他体内极深处的霸气又自然而然发了出来,他佯怒道:“其实我大可以挥军直下,攻下你们四家,但我有好生之德,不愿多做杀伤,所以才回军雷鸣城,给你们这个机会,若是哪一家自认可以抵住我十万大军的,不妨拒绝我!”

他杀机四射的眸子之下,这群使者双股欲颤,又知道李均所言不虚,反正不过是佯攻罢了,即使打不过,还可以撤回城中自保,他们如此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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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小节

余州的夏天,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整个大地成了蒸笼,和大地上的万物,就在天与地间接受大自然的煎熬。习惯于比较温和气侯的李均与孟远,对这样的高温也只有咋舌的份。

“这个贼老天!”孟远忍不住破口骂道,“干嘛这么热,这不是在蒸人肉馒头吗?”

“还是少发些牢骚吧,想想在烈日中奔命的朱家士兵,你该感到幸运才是!”李均一面扇着纸扇一面道,虽说象他与孟远这样的高手,只要运起灵力,便能达到寒暑不侵的地步,但一个人整日里运着灵力,即便灵力强大如李均,也难以忍受吧。

但令他们吃惊的是,在这样的日子里,纪苏也不会摘下那头盔,虽然身上的戎人长袍早已换作了常人的服饰,但那个凶恶狰狞的头盔,让她曼妙婀娜的身材减色不少。只看颈子以下,是个绝佳女子,只看颈子以上,则任何人都会胆战心惊。

但是在雷鸣城中,却没有人敢说她。能够对她加以影响的陈影墨蓉,都在狂澜城里,想到这里,李均还真有些想念狂澜城了,那个地方,才是他的“家”啊。

自己竟然会有“家”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异常奇特。在狂澜城中居住的时间并没有多长,但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对狂澜城有归属感,也许是因为这个城是在自己手中建起的,城的中央又有自己“预定”的墓地的缘故吧。

“好久没回狂澜城了,也许我们该去看一下,不知城墙筑好没有。”李均心中暗想,正这时,哨兵来报:“狂澜城信使来了!”

信使带来的消息是个不好的消息,海运通畅后,狂澜城成了万商云集的属在,不可避免的也成了海盗们垂涎的目标,近来已经有好几艘和平商号的海船在出海后便渺无音讯,原定经过的港口没有见到他们的踪迹,便海盗劫掠的可能性极大。

看到姜堂在来信中大发劳骚,说这给他的买卖带来了巨大的损失,李均均赶紧回去解决。李均微微笑了,这倒是个不错的回狂澜城的借口,更何况狂澜城的贸易收入是和平军目前的经济支柱,不回去一趟是不行的。

而且目前来看,四家势力联军与肖林的轮流攻击之下,朱家与彭远程正在烈日中来回支撑,暂时间,自己可以松口气兼顾一下他处,雷鸣城中不断聚集的和平军新兵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

听他说了情况,孟远道:“你回去吧,我留在这替你统军,嘿嘿,也许你再回来时,我便攻进余阳城了!”

李均知道他不过是在开玩笑罢了,因此也只是以一笑回答他,他的心,此刻已经飞回到狂澜城之中,究竟是哪路人物,胆敢来找狂澜城的麻烦?

除此之外,狂澜城的建设进度,特别是负责建设的墨蓉,都让他觉得挂怀,对于自己为何如此挂怀墨蓉,他只是安慰性地对自己解释,自己是真心的将墨蓉当作了姐姐,但无可否认的是,同墨蓉在一起,他可以感受到旁人无法带来的快乐。

此时在通往狂澜城的海上,一艘满载着黄豆等粮食的巨船正驶向通海港。

船长吕介是个夷人,在他的爱船“海阔”号上,除了运回城的粮食外,还有一些赶往狂澜城寻找机会的人。这群人中有佣兵有流浪艺人也有客商。对于吕介来说,这群人都是他所做买卖的一部分,而且,这些人中大多数以后会同他一样成为狂澜城的居民,狂澜城实际上的统治者李均在誓约之中不是提过要贵贱相等吗?这些财神爷,无论如何是得罪不起的。

吕介也听说了最近通往狂澜城的海域不太安稳,他并不相信这个。由于姜堂担心将有海盗出没捎息传开,很可能会影响到狂澜城的商贸,因此一直密而不发,只是用急件催促李均回来,他这样做固然是为了狂澜城的利益,但无可否认地是将不知详情的百姓置于了危险之中。

“这世上会有人敢向狂澜城挑衅?我可不相信,我们可有李均统领,屠龙的勇者,斩蛟的英雄!”一半是自夸,一半是壮胆,他心中再自然不过地将李均称为我们的统领。雷鸣城的百姓刚刚开始接受李均,银虎城的百姓已经非常钦佩李均,而狂澜城的百姓,则将李均完全当成了自己人。

“吕船长,你们夷人果然是厉害!”一个年轻的男子来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但有些做作的笑,似乎是在炫耀他那口洁白发亮的牙齿。

但这年轻男子的长像却显得有些憨然,浓眉大眼,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仍显得嗓门有些粗。吕介第一眼就判断这个人应该是个很可怕的人——不是因为他轻轻着的腰刀,而是因为他那眼中闪烁着的光芒。

“那是当然!”顺着年轻人的目光,吕介望去,原来年轻人是看到夷人水手那熟练精准的动作而大加夸耀,他心中立刻对年轻人产生了好感,道:“我们夷人可是水里生水里长的,水,便是我们的家。”

“能不能让我……也试试?”年轻人指着那在桅杆上调整风帆的水手。

“你能行吗?”吕介带着怀疑的目光望着年轻人,盛夏的骄阳之下,年轻人皮肤显得黝黑,看起来倒象是个常年在海上漂泊的人,但除此之外,他的一切身理特征,都证明他是一个常人。对于常人的航海技巧,即使是常人中最好的水手,在挑剔的夷人眼中,都不过是儿戏罢了,毕竟,神洲中唯有夷人与倭人,才拥有那么强大的海神共龙所赐的水属性呢。

“试试就知道了,这么大的船,我可还真没试过呢!”见吕介没有反对,那年轻人顺势而上,便认定吕介同意了,于是搓了搓手,将手心的汗水全抹在衣上,抱住桅杆便向上爬。

他的动作倒是非常灵活,不亚于任何一个熟练的夷人水手,当他稳稳地来到那个控帆的夷人水手身边,接过他手中控帆的缆神后,吕介吃惊的发现,他的动作是异常的熟练,甚至可以说是个天生的控帆员。船帆在他手中不停地根据风向调整角度,动作虽然不大,但都恰到好处。

“原来常人中也有这么出色的水手!”吕介大笑起来,他也是个在风浪中摸爬多年的水手,虽然通海城被蛟精切断了海路,但他离开家家仍旧在海上漂泊,因此对于拥有高明技巧的水手,是相当尊敬的。

“过奖了!”年轻人将控帆缆绳重新交给夷人水手,用手挡住阳光,一边向远方眺望一边道:“夷人的驾舟水平才是第一流的,我有个夷人朋友曾夸口说,他可以用一只羌人的鞋子划过大洋。哈哈……咦……”

他突然咦了声,视线似乎集中在某个地方,然后笑道:“又来了一艘,不三艘船呢,看来和我们正好相反啊。”

吕介也放眼望去,但此刻他什么也没有看见,过了又有一会儿,他才在远远的海平线上看到一个小点。看来这个常人不仅擅于控帆,更是个了望的好角色。

“你以前做过水手吗?”吕介问道。

“嗯,自幼爱海啊,哈哈。”年轻人仍然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来船上,忽然一皱眉,道:“这条航线可安全么?”

“自然安全,自从我们李统领帮我们除了蛟精之后,全神洲也没有哪条航线比这条安全了。”

“唔,那么来者可能是你们那个李统领的海军吧,虽然装成商船,但那编队的形式,一看就知是军舰。”

吕介心中一紧,和平军没有海军,这是狂澜城都明白的一件事,如果说有,那也只是由夷人充当的临时舰队罢了,哪来三条军舰?

常年在海上的生涯,让夷人非常敏感,吕介大声道:“了望哨,看看是不是三艘军舰?”

了望眼放眼望去,过了一会儿才看清那黑点是三艘中型船,从表面看来似乎是商船而非军舰。仔细看了一会儿,他仍无法确定,道:“挂的是商船的旗号。”

“商船阵型不会那么散,为防止意外,会靠得比较近,而且,船上白刃闪闪,证明上明的船员全副武装,正准备作战呢,除非是军舰,否则定然是……”年轻人将到嘴的“海盗船”三字又咽了下去,看了吕介一眼。

“能不能避开他们?”

“不行,他们的速度好快,看来没有装什么货物……”了望手总算看清了,船上果然闪着金属的寒光,而且船吃水明显不象是满载的商船。

“落帆,抛锚,全体水手上甲板,无关的人请进船舱!”脸色苍白的吕介大声命令道,“敢找我们吗,共龙大神和李统领会与我们同在的!”

“是!”夷人水手们发出了呼声,年轻人不由得暗暗笑了一下,这个时侯请求他们的主神水神共龙保祜还有可说,把那个什么李统领与神摆在一起,根本是乱来嘛。

随着来船的接进,那上面的情况已经逐渐可以看到了,夷人水手们的脸色都变得惨白,来的果然是海盗,而且不是一般的海盗,而是能与夷人在海上一较短长的倭人海盗!

“让船上乘客中男人全都来参战!准备好救生舰!”看到敌人数量胜过己方,吕介不得不作最坏打算,以倭人的手段,攻下海阔号后绝对不会留下一个活口的,以及被他们残杀,不如奋而反抗谋一条生路。

“让全船的人来,也没有多大帮助。”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换成了一种渴望,对战斗的渴望。他沉着地道:“据我所知这船上主要是大豆吗?”

“正是,这是运往狂澜城的粮食……”吕介被他话语中的气势所摄,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运的物资说了出来。

“好极了!”年轻人脸上重又绽开了那笑容,道:“这样我就有办法了,用不着你们那个什么李统领,只要我来就可以解决掉这些倭奴(注1)了!”

吕介不解地望着他,年轻人笑道:“我们船高,他们船低,只要他们敢靠近,我们便倒他一艇的黄豆进去,让他们站也站不稳,何况来搏斗?”

“正是!”吕介忍不住又叫了声正是,“即便是他们爬上了海阔号,我也可在船舷周围再撒上黄豆,逼他们在黄豆上跳舞!”

倭人们全然不知迎接他们的,除去夷人在整个神洲都有名的弓箭外,还有大量的黄豆,此时他们发现海阔号已经警觉,便干脆扯下了商旗换上了海盗的骷髅旗。

四艘船距离越来越近,出乎倭人意料的是,海阔号上没有他们预想的慌乱,似乎船员们都成竹在胸,等近了他们发现,船甲板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影,这令倭人头领有些惊疑不定。

“放箭!”眼见倭人有些散乱了,吕介大声道,全船男子都齐声大喊起来:“杀!”

原本空无一人的船舷边忽然多出了成百个夷人,一百多张弓如满月,一百多枝箭如流星。而且,由于夷人们早有准备,他们往往是四五个人瞄准一个倭人攻击,倭人根本无法同时格挡或躲避同时射来的数枝箭。仅片刻间,夷人们已经射出了三轮箭雨,近百名倭人中箭。夷人专用的长箭从前胸刺入,又重后背贯出,倭人扔了倭刀伸手在空中抓了几下,但什么也抓不到,然后就仆倒在甲板上,血,从伤口汩汩而出,很快就给甲板涂上一层红色的漆。

“反击!”倭人头领大声用倭语咒骂,凶悍地倭人们也从猝然被袭的暂时混乱中清醒过来,三艘船散开从各面来包围海阔号。他们中的弓箭手也不停地放箭,不时也传来夷人水手中箭倒下的闷哼声与悲叫声,双方垂死的哀嚎此起彼伏,而生还者将仇恨与愤怒加倍地发泄在对方身上。

但海阔号上的水手不过两百余人,而得知消息加入战斗的乘客们在这远程箭矢交锋中发挥不了作用,那个年轻人指挥他们伏在船舷之下等待倭人进行接舷战。因此,海阔号的箭雨很快便被压制住,倭人们将一块块长板搭在两船的船弦上,挥舞着倭刀,在弓箭的掩护下,发出难听的叫嚷声,冲了上来。

他们没有看到对手,看到的是一个筐子被举了起来,从筐子中倒出的大豆顺着搭舷的长板往下滚,跑在前头的倭人一脚踏在大豆上,在这本身就倾斜的长板之上,他们根本无法站稳,而且不少倭人脚穿的是木履,于是咕咚咕咚便滚回了自己船上,将身后的几个自己人都挤落入了海中。

倭人不甘心失败,紧接着又冲了上来,但他们又看到那可怕的大豆从长板上滚下来,将参与冲锋的倭人都滑倒。一时间,前面的倭人向后滚,而后面的倭人向前挤,自己人与自己人挤成一团,利用这机会,夷人们乘机再放出一排箭矢,几十个倭人便又成了亡魂。

还没有等倭人从这混乱中安定下来,大筐大筐的大豆顺着长板又滚滚而来,不少都落入海中,但还有相当部分滚到了倭人船上,倭人自己船的甲板上也一时间到处是大豆,人踩在上面根本无法站稳,正这时,夷人与海阔号上的乘客发起了反冲锋,他们踏上搭舷板,居高临下向倭人们砍杀过去。因为人挤人,所以倭人弓箭手很难在这样情况下瞄准,被这一阵出乎意料的冲杀所震,开始向后溃退。

那年轻人一手执着巨盾,一手挥舞着腰刀,腰刀在他手中,似乎成了一件专夺人命的宝贝,每一刀下去,必然有个倭人喉间被划出一道红线,而倭人慌乱中给他的反击,又全部被他手中的盾所阻。

“退!”年轻人见倭人开始后退,忙大声召呼己方人退回到海阔号上,绝大多数人都顺利的退了回来,少数几个贪功冒近者,冲上了倭人的船,也同倭人一样站立不稳,被倭刀剁成了肉泥。

倭人意识到想通过搭弦板攻上海阔号极为不易了。他们调整战术,将接舷板收了回来,从自己船上抛出飞爪,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再次攻了过来,这些飞爪后的绳索用的是铁练制成,短时间内是无法斩断的,眼见倭人一个接着一个从飞爪上过来,海阔号上却毫无动静。

冲过来的倭人上了海阔号,发现海阔号上的船舷附近也尽是大豆,令他们根本无法站稳,手忙脚乱之际,躲在船仓内的夷人弓箭手一箭一个,将他们一一射倒,少数从大豆的死亡陷阱中挣脱的倭人,又陷入了乘客们愤怒的攻击之中,虽然他们勇悍,但在局部上人数的劣势,使他们都陷入苦战之中,而且,那个一手执盾一手执刀的年轻人,就象是个冷血狂魔一般,对他们大加屠戮,片刻间片有十余个倭人倒在他的腰刀之下。

发觉无法沾到便宜的倭人不得不停止攻击,由于双方距离太近,他们也不敢用火箭,否则他们的战船同样会被火烧着。终于,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付出巨大的代价之后,仍无法将海阔号被成猎物,而且,如果再不逃走的话,他们就将成为被追逐的对象。

看到对方舰船开始启航,年轻人大声道:“船长,追其中一艘!”

海阔号也立刻起锚升帆,虽然双方还不时用冷箭攻击,但由于这时防备得都很严密,不过是徒废箭矢罢了。海阔号船大,运转不如对方灵活,与追逐对象擦肩而过,而此时,对方开始用火箭进行攻击,看来他们放弃了掠夺船上物资的打算,而是要将海阔号彻底摧毁。

注1:倭人是唯一能同夷人在海中抗衡的种族,居住在中平神洲与东海渊洲之间的小岛中,因为岛产贫乏且多自然灾害,使得他们多以劫掠为生。生性残忍,虽然血统上更接近夷人,但他们不认为自己是神洲的种族,夷人也不屑与他们为伍。因为他们经常掳掠神洲东部沿海,所以神洲居民蔑称之为倭奴。

第十章

第01小节

屠龙子云的到来,让李均兴奋之余,甚至禁不住生出了“老天欲助我一臂之力”的感叹。

的确如此,倭贼骚扰关系到余洲的命脉,如果不在其萌芽之时便加以处置,可以说是后患无穷。但和平军重要将领中,精于水战者只有姜堂一人,此时身为财务官的姜堂,李均无论如何也不会许他去第一线冒险。屠龙子云的到来,正好解了李均燃眉之急。

“屠龙兄,我有一事相求。”李均伸手握住屠龙子云的手,他对于屠龙子云是否会与他合作,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先等一下,这位小姐是……”屠龙子云却根完全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冲着纪苏微笑道。

刚才介绍时李均有意略过纪苏,因为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向屠龙子云介绍好,没料到屠龙子云的注意力几乎完全被她吸引。这也难怪,刚健婀娜的腰躯分明证明纪苏绝不会是个极丑的女子,但头上却总套着那可怖的面具,想不引人注意也难。

“这是戎人的公主,纪苏公主,在我们这作客的。”还是墨蓉善解人意,为李均又解了回尴尬。

“是位公主!”屠龙子云的眼中射出奇芒,毕恭毕敬地向纪苏行了个武士礼,道:“公主殿下,在下屠龙子云,随时愿为公主殿下效劳。”

纪苏冷冷哼了声,没有理会他,但屠龙子云似乎全然未觉察到她的冷淡,又挂出他那招牌式的微笑:“公主殿下,不知在下能否有幸一睹公主殿下芳容?”

在礼教甚严的神洲,初次见面就提出这种要求,是相当大胆且无礼的。如果是面对常人女子,屠龙子云决不会采取这种单刀直入的手段,但对方是以豪爽著称的戎人公主,如果忸忸怩怩,只怕更易遭她反感吧。

李均颇觉有趣的看着屠龙子云,早在当年四人结队屠龙之时,他便对墨蓉大献殷勤,没想到三四年的时间过去,这人不但没有改变,反而有些变本加利了。

“想看我的面貌吗?”纪苏语气缓和,出乎众人意料。屠龙子云以为自己的笑容获取了好感,向李均挤了挤眼,示意自己果然魅惑力无限,嘴中却没有停下,道:“如能有此荣幸,实是在下几辈子修的福气。”

“唰”一声,纪苏忽然拔出弯刀,刀光如白瀑般直闪向屠龙子云颈项,众人知道她若是出手那真是往死里去的,李均不由得大喝了声:“住手!”

纪苏的弯刀应声停在屠龙子云脖子上,刀锋已经划破了皮肤,如果她灵力稍小控制不住刀劲,屠龙子云此刻已经是身首异处了。屠龙子云却面不改色,哈哈笑道:“若是能一睹公主芳容,在下就是死了也甘心!”

“你还是老样子啊……”墨蓉见纪苏停下了刀,长长出了口气,拍了拍兀自起伏不定的胸脯,笑道,“真是无药可救了,你总有一天会因此被杀的。”

纪苏哼道:“现在就会被杀!”

她嘴中这样说,眼睛却盯向李均,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又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李均面沉如水,这个戎人女子恣意妄行,已经给他惹下了很多麻烦,刚才明知是他好友,也差一点一刀剁死,怎么不令他反感。

“究竟要如何才能看到公主姐姐的芳容啊?”屠龙子云对于这里的微妙关系根本没有兴趣,他好象丝毫没觉得自己命悬于人手。

“要看我的脸也不难,只要得到他的同意。”纪苏用下巴向李均一示意,屠龙子云听了大笑起来。

“哈哈,原来如此。李均兄弟,你开始不是说有事要我帮忙吗,我答应你了,只要你让我一睹这位公主姐姐的芳容。”

屠龙子云的话让李均颇为哭笑不得,若不是屠龙子云仍在纪苏的刀口之下,李均已经开始喝斥她了,但只时他却不敢说重话,否则他的那位未来的海军总帅极有可能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给不给他看你的脸,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李均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自以为这话比较得体,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给纪苏那套在头盔中的脸上带来了多复杂的表情。甚至听得陈影直摇头,这个一点都不懂女人心的傻子……

“你此话当真?”纪苏的口气也很冷淡,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语音中那微微的颤动,又分明证明她对于李均的答复极为重视。

李均没有注意到陈影对他在使眼色,他的注意力完会在纪苏的刀上,正想着如何能从纪苏手中将刀夺来,但纪苏执刀的手一直很稳定,她的眼睛也一直注视着自己,而刀下的屠龙子云似乎根本不急,甚至有些乐于在纪苏的刀锋之下似的。

“这个……”李均不得不施缓兵之计了。对付女子,他感到一筹莫展,甚至于比在战场上斗智斗勇还要让他损耗心机。因此,他不自觉中就又上了自己最拿手的兵法来解决问题。

“这个……倒不一定是当真,只不过我觉得,天气这么热,你总是套着那头盔,不难过吗?”李均无奈之下,只得信口开河,希望能分开纪苏的注意力。

“当然热,你认为我该将头盔摘掉吗?”

李均的注意力完全在夺刀之上了,甚至没有觉察到纪苏话语中隐隐透出的那一丝温柔之意,他点头道:“那是自然……虽然说热的人是你,但让我们看到,也为你觉得热啊。”

陈影几乎要击节叫好起来,真不知这迟钝至极的将领何时开了窍,竟然懂得如何同女孩子说话起来。虽然还有些笨拙,但恰恰反应他不谙情爱的一面,更易得到女子的欢心与信赖。她当然不知,李均纯粹是顺着纪苏的口气在往下说,正好比是兵法中欲要取之、必先与之之道。若是陆翔在天有灵,发觉自己传李均的兵法被用在这一方面,无奈之余必然会感叹,原来同女子交往与同强敌交锋是一般道理。

果然,纪苏对于李均的回答,虽然不是极为满意,但也觉得不错了,她呆立了片刻,右手收回刀,左手伸手去摘自己的头盔。

李均暗自松了口气,早已凝聚在双手中的灵力也不由散了开来,但脱离了纪苏火焰般杀气的屠龙子云却面色沮丧,道:“不必了,摘不摘都不必了。”

纪苏没有理他,自顾自摘下了头盔,似乎她也在头盔中憋闷良久,摘下之后如春花般绽放了一个美丽的笑脸,屠龙子云嘴中说“不必了”,一双大眼却直直盯着她,但纪苏的笑脸只不过象昙花一般稍现即逝,又恢复得冷冰冰的状态,似乎不愿多笑给众人看。

屠龙子云从她与李均的对话中感觉到他们的微妙关系,因此才会沮丧地说“不必了”,但此时又重打了精神,眉开眼笑地对陈影道:“这位姑娘一点也不输给公主姐姐,相必也是一位公主吧,不知如何称呼?”

陈影与宋云对望一眼,心中觉得好笑,两人伸手轻轻握在一起,陈影面带幸福地道:“叫我宋大嫂吧,我是他的妻子。”

屠龙子云脸上又是一阵大沮,自语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天下的美女……”然后转向墨蓉,颇有惊疑的道:“墨姐姐,你不会也嫁人了吧?”

墨蓉红上绯红,啐了声道:“少胡说了,你这德性什么时侯能改改?”

“好了好了!”李均总算找到机会将屠龙子云唤住,“这狂澜城中已有十万户人口,美女如云,只要你留在这里,还怕没有美女吗?”

营帐之中的三位女性听到他们旁若无人的大谈美女,一时都觉得尴尬,但看来他们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三人相携而去,留下这批臭男人谈些无聊之事,临走时,陈影还瞪了宋云一眼,警告他不得乱说乱动,宋云虽然质朴,但也明白妻子担心的是什么,一握拳作发誓状,陈影这才得意而去。

出了营帐,三人来到一处湖畔,池塘边杨柳拂水,荡起绵绵的涟漪,从海中吹来的微风,略带些甜腥味,湿漉漉的,让这酷暑也变凉快了几分。

“纪苏妹妹,其实你摘了头盔,要好看多了,女为悦己者容,如果不将美丽展现给你喜欢的人,如何能让他喜欢你呢?”陈影道。虽然三人关系不错,但对于这种事情,她也不好直截了当地说,只能旁敲侧击。

“是这样的吗……”纪苏反复思忖陈影之言,不觉竟然脸红了。在明如镜的湖水中,虽然微如鱼鳞的水纹让三人的倒影有些散乱,但三张粉红艳丽的脸,却依旧光彩四射。

墨蓉似乎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颇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三人的影子。三人中,好的身材最为矮小,甚至只及陈影与纪苏的胸部,虽然体形上她也显得娇小玲珑,但看到另二人修长的身材,不由得不让她有些怅然。

“若我也是个常人就好了……”墨蓉一生中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希望自己不是个身材矮小的越人。作为自尊心极强的越人,她向来为自己而骄傲,但如今,却不由得暗自叹息,比之于身为戎人的纪苏,自己外貌上与常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虽然越人以娇小为美,但想到同李均或雷魂站在一起时,自己更象是一个小妹妹,爽朗如墨蓉,也不禁黯然神伤。

“我为何想到要同李均与雷魂站在一起时比较……比较……”将“般配”两个字硬生生从自己思考中省去,墨蓉悚然而惊,自己对雷魂怀有一份特殊之情倒还罢了,但为何对于这个一直视若亲弟的李均,也会有这种特殊的情感?莫非,莫非自己同屠龙子云一般,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

这个想法几乎将墨蓉吓坏了,以至于她未能听清纪苏在呼唤她。

“墨姐姐,墨姐姐……”

“啊,啊,我在。”脸上如酒醉般飞起了酡红,墨蓉总算清醒过来,她低声道:“怎么了?”

“墨姐姐,你认识……认识他最久,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纪苏在提到李均时,略一迟缓,似乎不太愿意叫出李均的名字。比之于身为常人的陈影还有几分拐弯抹角,她自己倒几乎直截了当将那个“悦己者”说了出来,但终究还是有些羞涩,令她没有干脆地说李均二字。

“哦……呀,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城上看看,他……他的事情,以后你自己问他吧。”墨蓉虽然豁达开朗,但牵涉到感情之事,天下人都是一般,有些自私,又有些迷茫。她不得不为自己找上一个借口,好摆脱这个让她觉得难以忍受的状态。

目送墨蓉远去,纪苏与陈影交换了个狐疑的目光,纪苏的狐疑是觉得墨容神情有异,似乎是病了,而陈影的狐疑则更接近于事实。

“这个……麻烦大了……”陈影在内心深处呻吟道,“为何我们一直没有发觉……不怪李均那个迟钝的家伙,即便是我也没发觉,墨蓉姐姐难道也喜欢他不曾?”

旋即一个令她又觉得有些有趣的发现浮上心头:“喜欢上李均的,似乎都不是常人,会不会在以后,又有夷人和羌人姑娘,喜欢上这个年轻的将军呢,如果是夷人那还好些,如果有个比李均高上两个头的羌人姑娘……天哪,那麻烦就更大了!”

她的胡思乱想,自然不会对别人说,即便是自己的丈夫宋云。更不敢同李均谈起。而此时李均也决未想到,自己在某个人心中成了惹麻烦的根源。他正与宋云、姜堂、屠龙子云一起,商议如何对付倭贼事宜。

“倭贼这么快就找上了狂澜城,我怀疑其有内奸,否则也不会对于狂澜城船只航行的时间航线那么清楚,定然是城中有人同他们做了这笔买卖。”姜堂在买卖面前变得精细无比,他首先提出了这一点,“要除倭贼,先得除其耳目。”

“有人会同倭贼勾结?”宋云对此似乎存有疑问,“这人可真是与虎谋皮了。”

“我看也是有人同倭贼勾结。”对于姜堂的话,屠龙子云深以为然,虽然他在美女面前便不能自禁地神魂颠倒,但他的心思也是相当缜密的,而且精于海战,这一点在蛟龙岛屠龙之后,李均便已经了解了。

李均皱紧了眉头,敌人如果在自己这方派有奸细,甚至这奸细极为了解狂澜城的情况,那么在知己不知彼之下,自己还未出兵先已败了一半,这一点是兵家大忌。

“是不是在城中搜查一下?”宋云的这个提议立刻被姜堂反对,他道:“不可,狂澜城中每日往来者超过三千人,对这数千人一一盘查,劳民伤财,还导致人心惶惶,决非好买卖。”

“如果不能在城中搜查,那就不能找到倭贼的细作,就无法在与倭贼作战中占上先机。”屠龙子云显然赞成宋云的提议,他想了想又道:“从我在海阔号所见来看,倭贼人数甚众,而且极有可能在不断增加之中,不及早清除不行。”

“一定要找的话,也不能大张旗鼓,否则细作知道这笔买卖要亏,早就跑了。”姜堂补充道,如果非搜出奸细不可的话,他也希望涉及面要小些,这样对狂澜城的经贸影响也会小些。

“我倒有个顾虑……”李均紧皱的眉头并没有伸展开,他忽然一拍剑柄,道:“莫非是这样!”

第02小节

李均的脸色相当的不好看,如果他的料想不差的话,那么勾结倭人者,恐怕是目前为止他最可怕的对手。

只有彭远程有如此心计了。自己迫使四家势力联盟,再加上大谷城、雷鸣城三个方向分别骚扰朱家与彭远程的联合,目的在于让彭与朱疲于奔命,最终战斗力极度下降,从而不战胜之。甚至可以利用在这战斗过程中慢慢加深的矛盾,诱使彭远程投降,在失去朱家的支持和大谷城的根据地之后,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如此。

但彭远程只怕也另有打算吧,依他到现为止的表现,决不会看不破自己的战略意图,那么,他仍按照自己的战略意图去行事,一定也另有打算,自己推断他可能会找机会兼并朱家,但恐怕彭远程并不甘心只在自己布置好的舞台上表演,而是要参与到这个表演的设计中来。

对于彭远程来说,最好的打算,便是让李均自顾无暇,没办法抽身去干扰他蚕食鲸吞朱家的计划。要让李均自顾无暇,最好的方法自然是直接给和平军的根本狂澜城惹麻烦了。

如果这些倭贼,真的是彭远程惹来的,那么,彭远程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让人不得不深怀戒心,一个这样的人物,是不是真的要将他纳入帐下呢?

“既然城中有敌人的奸细,这一点是必定无疑的,那么我们就要想办法将他找出来,找不出来的话,我们就得用计让他为我们所用。”李均终于开口说话,这让众人安下心来。

“假情报吗?”屠龙子云眼睛一亮,道,“若是如此,让敌人的细作为我们传递假消息,倒也不错。”

“正是!”李均颔首,但他心中,对于彭远程的估计,又不由得改了几分。这个人不仅有一流的战术技巧,如果设想是真的,那他还有一流的战略头脑。

“这件事,恐怕要你们来解决了,我立刻要回雷鸣城去,如果我料想不差,彭远程在狂澜城惹出事端,目的就是要将我从第一线调走,他也会料到我将用计对付倭贼,只道我无法从狂澜城抽身,定然会乘机夺取朱家的兵权。”李均站了起来,随着他唇边那一丝冷冷的笑意,屠龙子云觉得自己似乎又见到了当初那个杀意盈人的少年佣兵了。

“那这边的买卖……”姜堂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

“子云兄,这狂澜城的倭贼,我就要麻烦你了,若论水师,恐怕你是最适合的!”李均这一刻身上迸发的不是杀意,而是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了。屠龙子云嚅嗫了几下嘴唇,似乎想拒绝,但李均身上的霸气瞬息间又全部消失,他脸上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来:“别忘了,这狂澜城中可是美女如云,若是能为狂澜城除去大患,子云兄你马上就是狂澜城的英雄了!”

屠龙子云深深一笑,他的心中忽然浮现起海阔号上那不知名的夷人少女的泪脸,于是伸掌与李均击了一下,道:“好,我替你除去这些倭贼,不过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这城中的美女不要为家人流泪。”

李均并没有立刻离开,来回奔波,他心中有不少话要与墨蓉说,因此独自来到建筑工地之上,见到正在那儿指挥的墨蓉。

“商量出什么了吗?”墨蓉抢先发问,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不安。她人在工地之上,心却有大半仍在思考自己方才为何会失态,这时看到李均,更是惴惴不安。

“没什么。”倒不是李均不肯对她说实情,工地上人也太多了些,因此他只是轻轻带了过去,然后道:“墨姐,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墨蓉心中忽然如小兔般跳了起来,李均普通的一句感谢,对此时分外敏感的她来说,也是饱含深意的。

“没有什么,我很乐意帮你。”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眼眉儿也轻轻垂了下去,看在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在阳光下重叠在一起。

“嗯……墨姐,我又要去雷鸣城了,你要保重,过段时间我还会回来看你的。”一时间,李均忽然觉得原本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因此,他只能告别。

墨蓉有些失望地“哦”了声,用脚轻轻蹭了蹭地,李均自然不知她此时心中的复杂、担忧、渴望与惆怅,见她半晌无语,便道:“那么,我走了。”

“再见……”墨蓉轻轻地道,忽然她昂起头,绽开一个花一般的笑脸,道:“对了,对纪苏妹妹要好些啊,她可是一个人在你身边,不准欺负人家!”

李均根本无法从她此刻的话语中听出酸楚、苦涩与试探之意,他哈哈笑道:“放心,她不欺负我我便谢天谢地了,哪还有胆子欺负她,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目送李均再次远去,一颗珠泪不觉从墨蓉眼角滑落,滴入这狂澜城的大地,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来跑去,你不烦吗?”

纪苏终于打破沉默,开始主动向李均说话。从狂澜城分别时陈影给她的建议言尤在耳:“你不能整天冷冰冰的,对于一个女子,温柔才是最好的武器,没有一个男子愿意向比自己强的女子低头,也没有一个男子能不屈服于女子的温柔。”

但可惜的是,她似乎并不懂得如何来表达自己的温柔,至少这句话听在李均的耳朵里引起的感觉与她表达自己的关心想得到的反应完全相反。如果说李均患有“恐女症”而不擅与女子交往的话,那么纪苏就是患有“狂暴症”不懂表达自己的温柔了。

“没有人要你跟我,你不愿意跑来跑去,就自个儿留在狂澜城!”李均没好气地回答,刚刚离开狂澜城,他心中对于墨蓉还有些依依不舍。而且他虽然迟钝,也发觉分别时墨蓉神情有些不对,心中一面在担心墨蓉,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对墨蓉的奇特情感而烦躁不安,此时纪苏的一句话让他更为光火。

“你……”纪苏黛眉一竖,侧脸瞪着李均,眼中射出愤怒的火花,自己好心问一声,却被他如此轻贱,这个男子,究竟是不是冷血?

“不要动不动就对他发火,有时侯男人是故意惹你生气,在你没有把握一发火就有效之前,千万要控制住自己,他越想让你生气,你就越要开心,因为这证明他在注意你。”

陈影密传的心法在她耳中回响起来,她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深深吸了口气,冲正全神戒备,以防她突袭的李均嫣然一笑。

李均几乎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在纪苏瞪视他之时,他心中闪过成百上千个她有可能进行攻击的方式,唯独就没有想起,她会一笑了之。甚至在他印象中,纪苏脾气火暴,但不会笑。而今她不但笑了,还是在两人之间正闹着矛盾的时侯绽放出如此灿烂的笑容。

“她……这是怎么了?怪怪的……”李均不由得暗想,旋即又不得不承认,摘下那狰狞的头盔之后,纪苏的模样确实要好看得多,而她刚才那嫣然一笑,更是娇媚动人。

此后伴随两人的,就是长时间的沉默了。李均神不守舍的样子极为明显,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满脑子里都是墨蓉与纪苏两张笑脸,这让他有些沮丧。而纪苏对自己一笑的结果也相当满意,心中开始回味陈影教她的对付男人的心法,盘算如何使用下一招了。

李均走后不久,姜堂就公开宣布,在狂澜城中召募水手与战士,组成和平军的第一支水师,以对付正在侵扰狂澜城的倭贼。海阔号从倭贼的屠刀之下脱身而来,给和平军带来了倭贼的确切消息,也给狂澜城的百姓带来了惶惶不安。虽然李均快速回来又立刻离去,对他已经极具信心的百姓猜想他已有了万全之计,但如果再有一支强大的水师,那么狂澜城的百姓就将更为安心了。

贾同等大商人也深知驱逐倭贼的重要。这大半年来狂澜城的海外贸易,已经给他们带来了滚滚的财富,因此海运的通畅与否对他们至关重要。在得知姜堂召募水师之后,立刻将手中控制的大船借给和平军,以备海战之用。因此,短短数日,以原来商船上的夷人水手为主,常人战士为辅的一支两千人的水军便已经建立起来。在这非常时刻,他们作为狂澜城的水军战士,当倭贼被驱逐之后,他们又可以重操旧业。而且,由于大多数是精于航海与弓箭的夷人,所以在训练上省下了许多力,甚至可以立刻就投入战斗中去。

水师都督当然是屠龙子云,屠龙氏的名字在常人中虽然会被嘲笑,但常年生活在海上的夷人却深知能入深海向巨龙挑战的屠龙氏的厉害,更何况这任命是李均亲自决定的,因此也都服从于他。

水师建立的第三日,屠龙子云便在码头上誓师,将去近海寻找倭贼决一死战。这个决定让狂澜城中的有识之士忧心忡忡,一则水师未经训练,投入作战尚可,但真正要在海上与倭贼主力争一长短,只怕凶多吉少;二则如此兴师动众,倭贼如果闻风远遁,那他们不过是劳而无功。

紧接着屠龙子云又下了一个让狂澜城百姓无法接受的指示:“为保海上决战的万无一失,镇守狂澜城的六千银虎军与和平军联军,也必需随船作战。”

“这买卖万万不可!”他的决定显然没有事先告之姜堂,甚至顾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姜堂便打断了他的话,起身反对道:“狂澜城中不可没有镇守之兵,如果屠龙都督没有水上必胜的把握,大可以暂缓出兵。”

屠龙子云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上上下下打量着姜堂,冷冷哼了声道:“李统领走时是如何交待的?”

在他凌厉的目光之下,姜堂又想起了蛟龙岛上他说过的要“吃”他的戏言,此刻屠龙子云的目光便好象要吃人一般。姜堂无奈地道:“李统领虽然说军事听你……但这笔买卖风险实在太大……”

“不必再说!如果不能一战全歼倭贼,如何能显我水师都督的威风,又如何能让尔等对我这水师都督心服口服?”屠龙子云厉声打断了他,“我水师初建,倭贼还未得到消息,此时冒充商船出海,倭贼必然不防。如果再拖下去,倭贼的细作得知狂澜城有了水师而远走高飞,还让我去哪儿找他们!”

说到这儿,他似乎自觉失言,恶狠狠瞪了姜堂一眼,然后便不再理会姜堂,自顾自地去同各族美女谈笑风声去了。

次日一早,本已经挂上和平军紫色龙旗的大船,又挂回了商队的旗帜。化妆成水手的水师士兵们一车一车的从和平军营帐中推来货物,紧接着在码头将一大袋一大袋的货物小心运上船。

码头搬运工们看着这一切,眼中浮出惊疑不定的神情,昨日屠龙子云这新来的水师都督与在狂澜城中人缘颇佳的姜堂的争执,早就传入众人之耳,对于屠龙子云倾巢而出的好大喜功表现,狂澜城中军民无不忧心如焚。今日看起来屠龙子云要将自己的信口开河付诸于行动了。

“为何不让我们帮他们搬这货物?”一个中年搬运员低低问着同伴。

“不知道,那个屠龙子云,神神秘秘的不知在搞什么鬼。如果他真的将狂澜城的士兵全调去,倭贼乘虚而来该如何是好?”被问的年纪比较大,吸了口烟袋后长长叹了声,又道:“可惜李统领好不容易创起的基业……”

“我看不会,如果他真的要调狂澜城守军出征,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昨天他说话不过是迷惑人的罢了。”

年纪较大的搬运工摇头道:“但愿如此啊。可是看到他们从和平军营中搬运这么多货物,我心中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安……”

中年水手也苦笑道:“不知搬的是什么东西……和平军中哪有这么多货物?”

年纪较长的搬运工看看四周无人注意,凑上前道:“袋子里恐怕是人……是和平军士兵,故意用装货物袋子装走,以防有倭贼耳目。”

“你如何知道!”中年水手吃了一惊,道:“如果是这样,那个屠龙都督倒并不完全是信口开河之辈。”

“我是猜的,不过要证实也不难,去和平军营寨转转看看士兵是否少了就知道了。”年纪较长的搬运工再深深吸了口烟,吐出迷茫的烟团,不再言语。

装成商船的和平军水师刚刚出海,数十个士兵便将通往码头的路封了起来,温言道:“屠龙都督有令,为防止倭贼奸细将城中虚实外泄,自今日起严禁大小船只出海,违者以军法处置!只准海船入港不准出港,因此给百姓带来的损失,由和平军统一赔偿!”

“这个屠龙都督总算也知道,城中虚实不能泄露出去。”年长的搬运工又哀声叹气道:“李统领用人一直没有差错,但愿这次用这个屠龙子云也没有错。”

“这恐怕难说。”中年搬运工冷冷一笑,道:“这个屠龙子云,就知道装腔作势,我瞧着他向城中美女傻笑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不,才来这狂澜城几天,他的姐姐妹妹就有好几百了……”

一双深深的眼睛望着码头发生的一切,片刻后,眼睛的主人匆匆赶向和平军营地,又匆匆赶回码头。当发觉和平军已经彻底封锁住码头时,眼睛的主人发出轻蔑的笑意。

“这有什么用?我有的是办法。”

过了一会儿,一只鸽子扑扇着翅膀腾空而去。

第03小节

薄雾轻轻在海面上升起,璀璨的群星缓缓从天幕中消失。海风轻吹,泛白的天际令雄鸡发出唤醒世人的长鸣。

狂澜城的百姓都开始忙碌起来。数日前屠龙子云离开时留下的阴影仍没有在他们心头散去,但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一日之计在于晨,虽然由于屠龙子云的海禁令让许多百姓闲了下来,不过对于整日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的百姓们来说,这闲只不过是让他们有空来做一些以前来不及做的事情。

和平军来城中菜市场购买的粮食蔬菜明显得要少多了,看来屠龙子云真的将城中守军大多数都调走,百姓们更加不安,连说话都要比平时轻声轻气得多,似乎生怕自己声音一大,就会将倭贼唤来。

早晨实际上上一日中最忙碌的时侯,要安排一天的事情,要洗漱,要清理一夜的垃圾,因此,早晨也是警惕心最轻的时节,毕竟,危险的黑夜已经过去,而白天要安全得多。

但安全的假象很快就被打破了。当第一线阳光射了出来时,港口灯塔上的了望哨惊恐地看到,六七艘中型快船象从海平线下冒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他视线内,船上骷髅旗帜迎风飘展,象是死神的召唤。

他发出了悲鸣般的声音,道:“完了,是倭贼!”然后迅速奔向报警用的警钟,还未等到他接近那里,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揪住。

“你想做什么?”手的主人阴森森的问。

“报警,有倭贼!”了望哨拼命想从那人手中挣脱,但显然他的努力是徒劳的。

“没有这个必要,你用不着这么操心了。”手的主人左手一记重斩,斩向了望哨的颈部。

但他的手被另一只更有力的手握住了,了望哨忽然不再挣扎,而是转过身来,笑吟吟望着他。

“我要操心的事情还多着呢,暂时还不想去休息。”了望哨道。

※※※倭酋眯着细小的眼睛,看着平静的海港,然后狰狞一笑,道:“今天我们要将这狂澜城被成一片血海!”

他身后是一个老人,佣兵将领的打扮,看模样是常人,他的目光中闪烁着仇恨,道:“正是,我们要让这狂澜城变成火山血海,让李均只能伏在尸体上痛哭!”

“你就真的这么恨那个人吗?”倭酋小眼睛里闪着狡猾阴森的光芒,斜睨着老佣兵,似乎在看他到底有多少真诚。

“那是自然的,我死也忘不了我们统领的遗命!”老佣兵将领花白的胡须颤动着,仇恨让他本应是慈祥的脸上皱纹变得扭曲起来,即使是在白天之下,也让他象从地狱里来的复仇魔鬼。

“你为什么不将海盗旗降下?”老佣兵问。

“知道吗,什么能让人疯狂?”倭酋举止倒是异常文雅,似乎在谈的不是一件穷凶极恶之事,而是在谈品茶在谈插花或是在谈对奕。

老佣兵将领不解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让人疯狂很简单,让他觉得恐惧就可以。你的人传讯来说狂澜城中守备空虚,如果百姓看到我们,他们会怎么想?”

“害怕……”老佣兵将领道。

“对,害怕,如果我逼近他们,他们见无法逃跑,就只有顽抗一途,而现在,他们远远见了我,害怕和恐惧会让他们发狂,他们不敢反抗,能做的就是尽快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这样,我便可以一一杀之。”倭酋微笑着道,“人性总是如此,贪生怕死,除了我们神之子民的倭人,你们神洲人全是如此。”

果然,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尖叫,紧接着整个狂澜城陷入一片尖叫之声,惊惶失措的人们茫然乱窜,不知该躲到哪儿去逃避逼近的危险。倭人烧杀抢掠奸淫无恶不作的凶名,足以让他们丧胆。比之于余州其他势力打下狂澜城来说,这样的结局要更可怕一些。

“看来城中却实没有多少守军,否则不会如此慌乱。”倭酋无意中透出了一点口风,他之所以毫无顾忌挂出海盗旗,很大程度上也是试探城中虚实。

第一束阳光正好此时自海平线上射了过来,射在倭人的弯刀之上,刀红似血。凄厉的号角声吹起,倭人们都森然而立,作好了攻击的准备。

几十个和平军的士兵慌慌张张地从人流之中跑到海边,远远可以看到他们那无序的动作。还隔着老远,他们就匆忙向船射箭,但箭在距船数十尺之处,就无力地坠入海中。

“哈哈哈哈哈……”倭酋仰天长笑,倭刀在朝阳下闪着血光,向海港一指:“冲,杀光抢光烧光!”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全体数千倭人全发出怪异的吼声,数千双眼睛里射出的全是残忍与贪欲的光芒,老佣兵将领看着眼前这影象,嘴角也挂出冷笑。

但倭酋下一句话让他嘴角的冷笑消逝得无影无踪了。“我们倭人要成为这些劣等人的主宰,要让这些劣等人都象狗一样的听话,神洲该由我们倭人统治!”

“野心不小……”老佣兵统领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引狼入室了。但此时此刻,大局已经由不得他掌握。倭人们纷纷跃入小船,开始逼向城市。

那几十个和平军士兵眼见来的倭人数目极多,转身便逃。倭人们见了更是大喜,各式各样怪吼声不绝于耳,想必他们是在用倭语骂和平军胆小如鼠吧。

老年佣兵也不由得叹了声,虽然他恨李均入骨,但也不愿倭人如此轻易地在神洲城市中烧杀,他更希望是和平军作出有效抵抗后溃败,而不是如此。

“我这半年来四处奔,投靠了那么多人,只有在彭城主的指点下,才找到这条替统领复仇之计,无论如何,不能因为一时心慈手软而坏了大事!”老佣兵将领耳中又回响起他的统领,飞虎团齐光撞向李均重戟前让他报仇的呐喊,这呐喊让他心中最后一丝最为神洲人士的同情心也烟消云散。

“杀!”他出挥刀出鞘,向着狂澜城,向着那个不在此处的敌人发出致命的呐喊。

第一批倭贼乘着小船上了岸,迅速占领了港口设施,其实在这里的人早就逃走了,他们的占领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紧接着倭人的军船驶了过来。大批大批的倭人从船上蜂涌而出,跃上码头。

正这时,一阵雨点般的急鼓声响起,错愕间的倭贼,被密不透风的箭幕射倒一片,“卟通、卟通”的落水声接二连三响起,一个倭贼悍勇地大喊着挥刀一面格挡箭矢一面向来箭处冲去,但只不过是一瞬间,他便被四十多枝箭穿透,哼都未来得及哼一声,便成为了一具尸体。在他身后的一个倭人立刻仆倒,以他的尸体为盾护住自己向前爬行。

倭酋在一瞬间便判断出自己中计了,然而此刻他也没有了选择余地,但自己手中有数千倭人,而城中守军也不过这个数字。以他的经验,神洲各族的士兵,特别是常人的士兵根本不是勇悍的倭人的敌手,只要突破箭雨的封锁,那么他们还有获胜之望。

“你!”他瞪视着老佣兵将领,飞虎团的副统领孙愉道:“带着你的人冲上去!”

“这是送死!”孙愉断然拒绝,“为何不让你的人冲上去?”

“是你这劣等人把我们骗来的,如果你不冲上去证明你没有同狂澜城勾结,我就杀了你!”倭酋的小眼睛中闪着凶狠恶毒的光芒,似乎是毒蛇在择人而噬。

孙愉回首看了看追随他的飞虎团佣兵们,脸上都露出了不愤的神情。这些战士们都是跟从他和齐光多年的老佣兵,因为齐光死得实在太惨所以才忍辱负重,处处请人为他报仇。而今要将这些忠心耿耿的伙伴投到有死无生的屠杀之中,他心中实在不忍。但若是不去,这群倭贼说得出便做得出,很可能立刻拔刀相向。

终于孙愉还是屈服了。他当先冲了出去,飞虎团的残余也随着他冲了出去。迎接他们的,是一排排的利箭。孙愉一面拨打一面躲闪,身后的战士一个个倒下,在付出上百条性命的代价之后,他终于接近了敌人。

“杀!”他大吼着一刀斩向迎面而来的一个和平军战士。那个战士被他的气势所惊,还没有挥出兵器格挡便转身要逃走,但孙愉快步上前,刀光闪过,和平军战士身首异处。

“是个常人!”他听见和平军战士发出愤怒的吼声,几十个人围了上来,数不清的憎恨与愤怒从四面八方逼向他,他环首四顾,飞虎团的士兵们已经所剩无几,在他们用鲜血开出的道路上,倭贼潮水般的涌了过来。

“我不后悔!”他大喊着又挥出了刀,刀光电月华般荡漾,一连劈倒了四个和平军战士,但这让和平军战士对他更加仇恨,更多的和平军战士围了上来。

“布阵!”一个尖锐的吼声提醒着和平军将士,紧接着是布阵的号角声。和平军的赤龙阵迅速组起,在这被港口建筑物分割开的战场之中,这样的小阵时聚时散,灵活无比,潮汐般涌来的倭贼的气焰,被赤龙阵带来的血的痛击而压制下去了。

倭酋一脚将一个退回来的倭贼踢倒,用倭语吼道:“混蛋,如果怕被劣等人杀死,你就切腹吧,冲上去,不要活着回来!”那个倭贼晕头转向地冲了回去,在一片刀光血雨中只挣了片刻便成了一具尸体。

“杀!”七艘船上的倭贼全部下了船,向和平军发起了冲击。这数千如疯子般凶悍的禽兽冲杀过来,令人窒息的气势让和平军也不得不为之畏缩。

孙愉身边已经没有一个飞虎团的战士了,他们都在和平军刚才那轮狂飙般的袭击中倒地。看到和平军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攻势,孙愉心中不由得觉得恐怖起来,无论为齐光复仇的心多么坚定,无论对李均的仇恨多么刻骨铭心,但此刻,听到一个个活人临死前的惨叫,看着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倒下,他也不由得胆怯起来。

他猛然转身,向来处冲了回去,在他刀锋的威迫下,和平军士兵不得不让开一条道路。紧接着,数千倭人冲了上来,在他们凌厉的冲击之下,赤龙阵也显得不稳,和平军被迫向后退却。

“不能再退了,不能再退了!”一个年轻的和平军战士发出悲鸣般的呼喝,“再退就让倭贼进城,这是我们的城,每一寸都是我们的!决不能让倭贼肮脏的血沾辱我们的城!”

他一边呼喊,一面挥着刀脱离他所属的赤龙阵,单独迎着倭刀组成的森林逆袭过来,一个倭贼用刀砍他,他根本不去躲避,迎着倭贼的刀出砍了出去,倭贼的刀切入他的肩中,他似乎没有觉得疼痛,一刀将倭贼斩下半边。紧接着他又飞起一脚,踢翻一个倭贼,正当他挥刀要将这个倭贼砍死时,身侧一柄罪恶的刀刺入他的胸口,刺透了他充满热情的怀报。

年轻的战士无力的倒下,母亲的目光情人的泪水都不能将他唤醒,他被血污染红的脸向着天空,早晨狂澜城的天空宁静而美丽,周围的战斗似乎都离他而远去,他轻轻叹出最后的气息,在他牺牲的地方,和平军的赤龙阵又再次向倭贼冲了过来,他的勇猛与愤怒,将和平军心底的恐惧都赶到老远。

倭贼稍稍退却,但很快又重整旗鼓,更加猛烈地向和平军在港与城之间的防线冲了过来,只要能冲进城中,他们就胜了一半,但是,他们潮水般的攻击,在和平军岩石般难以撼动的防线面前,一次又一次被击溃了。

“你!”倭酋用倭刀逼着大口大口喘着气的孙愉,道:“不是说城防士兵都离开了吗,不是说只留下几百人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这足足有三千人!”

攻防双方的惨烈搏杀,已经让孙愉面色雪白,他花白的胡须也被血染成了红色,周围没有一个飞虎团的士兵,他用也同样愤怒的目光瞪视倭酋:“我早就说过的,李均诡计多端,你不以为然,你不是说你们倭人是神之子民吗,你们上啊,你们冲啊,你们怎么也就这样?”

倭酋倭刀一挥,电般斩向孙愉,孙愉迅速一退,避过这一刀,回手要反击,倭酋突然收了手,吼道:“打下狂澜城后,如果你还活着,我们再算这笔帐,现在,你和我一起冲!”

孙愉死死盯着他,道:“冲就冲,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心中再也没有一丝犹豫,将剩余的灵力全调了起来,卷在大堆的倭贼之中,向和平军的防线再次冲了过去。

已经损失了数百人的和平军面对人数多出自己近一半的倭贼,不得不鼓足余勇,牺牲者“决不能让倭贼肮脏的血沾辱我们的城”的呼号尤在他们耳边响起,他们怎能向后退出一步?

赤龙阵在倭贼的冲击下几乎瓦解,倭酋与孙愉的愤怒击杀下,他们虽然布阵支撑,却仍无还手之力。无数的鲜血将整个港口染红,甚至连港口周围的海水也变成了赤红色。筋疲力竭的和平军苦苦支撑,眼看就要被倭贼击溃之时,他们的身后忽然隐隐传来了少女的歌声。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忧有何悲,乐又何喜?”少女歌声婉转清亮,但别有一番深沉悲凉的韵味在其中,这歌原本是夷人海葬之时的挽歌,此时在两军厮杀之际唱了起来,更显得悲壮。

“生为人杰,死为国殇,疾疾风雨,魂归故里。疾疾风雨,魂归故里……”唱着唱着,少女反复吟唱这一句,在她面前的生死搏杀,似乎完全不存在一般,她自城中缓缓走向战场。

第十一章攻克余阳

第01小节

如果屠龙子云在此,以他对女性的过人记忆能力,定然会认出,这个少女正是那个在海阔号上失去兄长的少女。

少女的歌声,在战场之中,原本不该如此响亮。但不知为何,她这一丝微弱的歌声,硬是穿透了搏杀,穿透了呐喊,传入战场中双方的耳中。和平军听了只觉得心中悲愤,恨不得将眼前这倭贼斩尽杀绝方为快事,而倭贼听了,不知为何怀念起自己的家乡,怀念起那里苦苦守望的妻儿来。原本已经开始涣散的和平军,在少女的歌声中,又开始汇集,开始振作,开始重新鼓足勇气。战士们亲眼见到了,在他们流血牺牲之时,他们所保护的,也同他们在一起。

“射死她!”被唱得心神大乱的倭酋怒吼道,披手从一个倭贼手中夺过弓箭,瞄准少女便射了出去。

少女双眸低垂,眼中浸满了泪水,盈盈的目光根本没有将这飞驰而来的箭放在眼里,仍旧反复吟唱,一个和平军战士大吼一声,飞身而起,挡在她身前,被这一箭从背后透胸而过,那战士紧紧盯着少女,露出微微的笑容,单膝跪了下来,少女伸手去扶他,但他披了甲的身躯异常沉重,少女身上被他的血染得鲜红,吃力地想扶起他,结果是两个人一起都跌倒在地。

“唱……唱……为我……”那战士低低地道,一面努力伸手想为少女抚去泪水,但手伸出一半便僵落下去。少女缓缓站起,继续唱了起来。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忧有何悲,乐又何喜?”

倭酋弯弓再次射出一箭,另一个和平军战士又飞身而出,替少女挡住了这一箭,长箭自他右肩透出,他一踉跄,将右手的刀转交到左手,仍自傲立不倒!

和平军两队赤龙阵立刻冲了过来,团团将这少女护住,此时,没有一个和平军战士喝斥那少女为何会出现在战场上,他们想的便是,少女能将那首歌唱下去,唱下去。

“船!船!”一个和平军战士忽然指着港口,大叫起来。

“屠龙子云都督回来了!”这一刻,和平军战士们心中的欢悦与倭贼心的懊恼正好成反比。明知中计,却仍在此与和平军纠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倭酋深信凭借他们可以轻易击溃和平军单薄的防卫力量,但和平军留守的数量超过他们想象,而其英勇善战更让倭贼不得不叹服。拥有多出一半的兵力,攻了两个时辰,仍未然踏进城区一步,在于倭贼的掳掠史中是很少见的。

而故意离开以诱使倭贼乘虚来攻的屠龙子云的及时赶回,对于战争来就是关键,显然,现在逃回船上起锚逃走是不太可能了,唯一的出路便是冲入城中,从陆上找条路逃走。

“冲啊!”倭酋愤怒地掷下弓箭,挥着滴血的倭刀再次下令,而和平军也同时下令:“冲,不要走了一个倭贼!”

军心已乱、士无斗志的倭贼在倭酋的逼迫下挥刀冲了上来,和平军则以更猛烈之势逆袭而上,两军狠狠交织在一起,激起血的浪花。

少女的歌声仍然继续着,她甚至站上了高处,对着无数男子牺牲流血的战场而歌,她身旁的两队和平军寸步不离,砍杀任何胆敢阻挡或接近这少女的倭贼,为她抵挡倭贼的冷箭。一个战士倒下,立刻又有战士补上,这少女走到的地方,倭贼根本无法抵挡。

倭酋明白这少女的歌声有异,愤怒地砍倒两个冲到他面前的和平军战士,杀开血路冲向少女,就这时,屠龙子云的喝声从海上传到。

“倭酋!与我决一死战!”

随着喝声,屠龙子云纵身从船上跃起,跳上了码头,追随他的水师将士也纷纷登岸,屠龙子云完全没把倭贼射来的箭矢当回事,一手挥着伏龙盾格挡,一手舞着屠龙刀拨打,以惊人的速度接近倭酋。

“吃我一刀!”当他经过孙愉时,孙愉猛然猱身扑了过来,一刀斩向他。

“常人?是你勾结倭贼!”屠龙子云愤怒地吼道,一挥盾,震开孙愉的刀,屠龙刀荡起血影,向孙愉斩了过去。

孙愉横刀一挡,但屠龙刀又重又利,他的刀“砰”一声被震得粉碎,两人灵力一交,孙愉吼了声,喷出一口鲜血,翻身躲开屠龙子云的连斩。

屠龙子云将伏龙盾狠狠向下一拍,巨大的压力打在孙愉的后背上,他再次狂喷鲜血,但他尤自挣扎要起,屠龙子云一脚踢在他的腰眼,“喀”一声踢断了他的椎骨,将他踢出老远。

“你逃不了!”屠龙子云只扔下这一句话便不再管他,大步冲向倭酋,几个倭贼挥刀还没有接近他,就被他刀斩盾拍,或尸分两断或晕倒在地。

“倭酋,看刀!”屠龙子云凝聚灵力,刀光象太阳般耀眼,风雨不透地泼向倭酋。

“混蛋,敢小看我!”倭酋见他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也拼尽全力挥刀攻出。两人都是疯狂进攻的打法,但屠龙子云左手有伏龙盾,而倭酋双手挥着长柄倭刀,刀势虽快却没有屠龙子云沉稳,两刀“铮铮”相加数下,倭酋便连退数步,手中精铁打铸的倭刀断成几截。

“去!”倭酋见屠龙子云步步紧逼,伸手揪住一个自己人掷向屠龙子云,屠龙子云横刀一格,那个倭贼被拦腰砍成两截,内脏肠胃流了一地,屠龙子云一脚踏在尚在蠕动的内脏上,脚下差点滑了下。

屠龙子云被这下阻了一阻,倭酋撒腿就走,虽然他套的是木屐,但跑得倒不慢。而屠龙子云被倭贼围在一起,片刻间无法脱身,只得眼看着他要离开。

那夷人少女忽然不再唱歌,从和平军战士手中拿过弓箭,瞄着倭酋背影嗖的一箭,箭从后心贯入倭酋体内,夷人少女力弱,这一箭穿透力不大,但也足以刺入倭酋心脏了。

倭酋拼命转过身,发现射杀他的竟然是那个夷人少女,不由得瞪起小眼,但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个和平军战士冲来砍下了他的头颅。

这场绞肉一般的战斗,剩余的便是单方面屠杀了。失去首领的倭贼虽然负隅顽抗,表现出悍不畏死的精神,但在屠龙子云领回来的两千水师与原先在城内的守军夹击之下,他们的抵抗持续不了多久。屠龙子云下令要求倭贼投降,但倭贼仍不肯放下武器,等待他们的,也只能是斩尽杀绝了。

狂澜城的战事,虽然挂在李均心头,但他此刻正在百里之外的雷鸣城中。引诱倭贼主动来攻从而一网打尽的计策是他所定,但倭贼数量之众与凶悍却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狂澜城中守军虽然不是和平军本部,但过两千人战死、同样多人数受伤的损失,可以说是和平军创建以来从来未有过的。虽然杀死倭贼超过四千,不过对于每一员士兵都极为宝贵的和平军来说,一百个倭贼也抵不上一个和平军战士。李均如果接到狂澜城的战报,心中必然会沉痛万分吧。

这一战也让已经逐渐安于和平的狂澜城百姓们意识到,战争离他们并不遥远。和平军将士用血与生命将倭贼堵在从码头到城市的那最后一道线上,从而没有让倭贼对城市造成任何破坏,从战术上来讲,这是过于简单与鲁莽的,如果诱倭贼进城再分而灭之,自己的损失会更小点,但从战略来说,狂澜城百姓真切体会到和平军确实是在用生命来保卫着他们,因此,这次血战让狂澜城的百姓更为支持和平军了。

这些事情此刻并没有在李均的脑中浮起,除了牵挂战事外,他没有想得太多,对他来说,更紧迫的是要对付彭远程下一步的计划。之所以急急从狂澜城赶回,原因就在于现在他似乎已经将战略上的主动权拱手让给了彭远程,为了挽回这局面,他不得不命令四家联军全力攻打朱家。

“彭远程会怎么样呢?”孟远如此问李均,他以为李均对彭远程估计得未免过高了。

“他此刻还在余阳。四家联军的攻击不会真的拼全力,朱文海手下人足以应付了。”

李均眼中闪着光,他摸了摸自己的短须,道:“他也在判断我的对策,如果我所料不差,彭远程此时定然在余阳城按兵不动,在观察我的动向,前次我去狂澜城他定然知道,又匆匆赶回也有细作告诉他,因此,他此刻有些惊疑不定。”

“他会不会利用朱文海派军抵抗四家联军之际而乘机夺取朱家的实力?”孟远问道,这是他们最担忧的,以彭远程智计,若是得到了朱家六万大军和充足的补给,那么将对和平军构成致命威胁。

李均站起身来,眸中闪着冷星般的光:“我怎能让他得逞?我们要做的,就是充分利用彭远程与朱文海相互间的不信任!”

余江城中,余州都督府。

“彭远程还在余阳,拒不听调遣吗?”朱文海的声音回荡在他豪华的宅院里。跳动着的烛光似乎也被他语气中的气愤所惊而摇晃不止。

“正是,都督可要提防这小子啊,我恐怕他包藏异心。”庞武乘机道,“我接到密报,说他有吞并都督部属之意,若是有人与他内外勾结,则都督危矣。”

“你是说谁?”霍泽怒道,“如今四家联军不过癣疥之患,李均才是虎狼之人。彭远程扼余阳要冲,迫李均无法南下,如果为了区区四家联军,便将彭远程调走,这人只怕是想将朱家数百年的基业断送给李均那小儿!”

朱文海冷哼了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他颇有些疲惫地缩进太师椅中,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一年来,他真切体会到在乱世之中当这个家的困难。也许当初应该将这个基业让给二弟文渊,他有的是干劲,可惜在雷鸣城中战死了。朱家嫡脉,只有自己,能倚靠的,也只有自己,彭远程不安好心,这是肯定的,但此时若不是他,朱家有谁能挡住李均的虎狼之师?

杂乱无绪的念头在他脑中反复盘旋,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心力交瘁了。以他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壮年,有此感觉,也实在是因为目前的危机是他的个人能力所难以承受的。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能让他放心,没有一个让他觉得可靠,有的只是敌人,是贪婪的目光……

“都督,都督!”庞武与霍泽见他半晌无语,只是胸部急促的起伏,不由得轻声叫了起来。

“哦……这样,”朱文海道,“前方战事如何?”

“四家联军为李均所迫,已克我古柳、清河、平乡、风口、修山等镇,真抵余平城下,我军全线退入余平城,但四家攻城甚急。”

“余平城中还有多少军队?”朱文海问道。

“余平城急报,城中尚有一万五千守军。”庞武道。

“如此,问题不大,外围村镇就放弃了吧,让他们守住余平,彭远程不愿去增援,暂且由他吧。”

“是……”庞武与霍泽对视一眼,朱文海的决定同没有作任何决定一样,难道他是以不变应万变,还是他根本想不出任何对付的方法?

“庞武,我任命你为监军,前往余阳城,要彭远程牵制住大谷城与雷鸣城的李均军,他不愿增援,那么这种可以了吧。”看到幕僚的不信任,朱文海打起精神,他还没有那么轻易将自己的祖业弃给旁人,哪怕是无用,他也要再做最后挣扎。

“是!”庞武大喜,监军之权极大,甚至可以临阵干预主帅的指挥,任命他为监军,也就是要他去监视对付彭远程,他一直不信任这个人,如果能揪住他的错,那进一步还可以打击朱文海对霍泽的信任。

霍泽心情则是另一番滋味。出了大厅,他对庞武道:“庞兄,此时事关重大,请庞兄切莫因你我之争而误了都督大事!”

“用不着你来教我,我自然知道怎么样做地都督最为有利。”庞武冷冷回答便昂然而去。

※※※

“庞武为监军吗?看来我按兵不动,果然招致怀疑了!”彭远程皱眉道。消息是随着庞武本人一起来到他军中的,本来他正在余阳城中安抚民心,从大谷城迁来的居民背井离乡,也需要一段时间来安抚,虽然暂时可以保证李均不来进攻,但这大好的时机,似乎就要在坐视中被白白浪费掉了。

但庞武为监军,彭远程不得不来见他。

“庞先生此来辛苦,如果庞先生先派人来,我便去城门迎拉了。”

“彭将军才辛苦,在这里挡住李均的去路,还要兼顾我朱家的安危。”庞武第一句话中便带刺。

两人的寒喧还未结束,一个细作匆匆进来,站在门口向彭远程呶了呶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庞武眼尖,皮笑肉不笑地道:“彭将军有事的话,就请去吧。”

彭远程见那细作是自己派往雷鸣城的,心知雷鸣城中有了什么新变化,本来是不适合在庞武处说出,但如今庞武与朱文海对自己深怀戒心,而自己还未作好取而代之的准备,不如做个样子以消除他们的怀疑。

“没事,就在这说吧。”他不动声色地对那细作道。

“李均匆忙赶往狂澜城去了!”

这个消息在彭远程意料之中却在庞武意料之外。占领大谷城、迫使四家势力投靠之后,李均便命四家联军攻取朱家余平城,自己陈兵雷鸣城随时准备乘虚而入,而又令肖林领近万精兵屯于大谷城两边接应。看起来好象他将力量分散了,实际上是迫朱家士兵不得不在余阳与余平之间往来奔波。这一点不唯彭远程看出,朱文海与庞武等人也明白他的打算,正当他计划在实施之中,他自己却跑回狂澜城,其中必有蹊跷。

彭远程自然明白怎么回事,雷鸣城陷落之后孙愉纠合飞虎团残部投靠了童家,但很快童家又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他们便来到彭远程的大谷城,彭远程在离开大谷城之时又令他去海外寻找倭贼,看来他真的在茫茫大海之中找到了这些神出鬼没的强盗,这次运气,似乎站在了自己这边。

“既然李均不在雷鸣城,彭将军,你总可以援助余平了吧!”庞武似笑非笑地看着彭远程,似乎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

第02小节

彭远程暗暗叹了口气。

本来李均此时无暇南顾,正是自己乘虚攻入余江城,控制朱文海这个傀儡,进而吞并他所有力量的大好时机,但如今这个监军庞武在此,只要自己一有异动,他必然会密报朱文海。如果控制住他,那么朱文海收不到他的密报,也定然会起疑心。如今自己手中虽然拥有两万五千军队,但真心依附自己的还不过是那不到一万的大谷城子弟兵,余阳城百姓虽然对自己寄予希望,但仍不算亲附,匆匆起兵,只怕一时难以成事。更令他担忧的是,李均虽然因狂澜城发生的事情而离开,但谁也不能保证这是不是李均的计谋。他会不会表面上离开,而暗地里又赶回来,对于自己的计划,他定然也很明白,如果是这样,自己就要背腹受敌了。

“不可。”他缓缓道,“余平城兵力虽少,但四家联军未必会倾力去攻,因此支撑住还是没有问题的,而余阳城若有一失,我方便门户大开,失去了余江的天险倚恃。”

“李均不在,和平军不会出来攻打余阳城!”庞武断然道,“彭将军只需留下一万五千人马,我便可替彭将军守住此城,彭将军意下如何?”

彭远程盯着他,道:“庞监军难道不知,李均最善诡计么?细作之言,只可作为参考,若是我领军前往余平,而李均突然又折回雷鸣城,合雷鸣城、大谷城两城之力来攻呢?”

庞武一时语塞,对于李均,他有种无法说出的恐惧,但他又不甘心就此让彭远程占了上风,于是道:“那么彭将军以两万五千兵马,就坐拥重城,只等李均来攻吗?”

彭远程哈哈笑道:“以庞监军之意,我该出城寻李均决战,是不是?”

庞武点头道:“以彭将军之智,拥有超过李均近万人的兵力,怎能畏缩于城中?”

彭远程沉默了一会儿,朱文海派这个无能的庞武来当监军,看来倒是派对人了,若是别人,自己还可以晓之以大势,但这人完全是死脑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得找个机会将他赶回去的好。

“我身为余阳城主,负有一城之责,不可轻易出战。”彭远程慢吞吞地道:“但庞监军所说也有道理,既是如此,那么我让庞监军领两万人马去攻大谷城,我只留五千人守城牵制李均,如何?”

庞武脸色立刻涨得通红,他知道彭远程实际上是在讥讽自己,但如果真让他领兵去面对和平军,他却没有这个胆量。他按捺住怒火,道:“既是如此,彭将军就看着办吧,我会将彭将军的所做所为如实回报朱都督。”

见他抬出朱文海,彭远程心中更是不屑,两人的谈话便如此不欢而散。

数日之后,细作又来报,李均秘密从狂澜城中赶回,回到军中却仍谎称人在狂澜城。随这个消息到来的,还有雷鸣城与大谷城的和平军都开始向朱家地界进发的消息。雷鸣城的和平军打着孟远的旗号直指余阳,而大谷城的和平军则掩旗息鼓,经过四家地界去增援正在攻打余平的四家联军。

虽然不愿意见庞武,但这样关键的消息与应对计划,还是必需与庞武商量的,此地远未到除去他们的时侯。因此彭远程按住内心的厌恶,请来了庞武。

“李均果然偷偷回了雷鸣城。”这个消息就足以让庞武吓得脸色发白,这证明彭远程的判断是正据的,李均回狂澜城是一个惑敌之计,目的是让彭远程忽视雷鸣城的和平军而去支援余平,庞武自然不知道彭远程与孙愉勾结倭贼之事,当听到和平军分两路攻击时,庞武气都喘不过来了。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喃喃道,忽然面带谄媚地对彭远程笑道:“彭城主在大谷城大败李均,对李均的诡计了如指掌,想来必然有对策,保都督基业。”

对于他低劣的表演,彭远程是见怪不怪了。“庞监军何必多虑,李均这一套不过又是雕虫小技罢了。”

“请彭城主指点。”

“李均匆匆自狂澜城归来,却又谎称自己在狂澜城中,其中必有诈。大谷城肖林军经过四家地界去攻打余平,劳师远征,去一趟就要十日,而雷鸣城和平军以孟远旗号来攻余阳,其内必有玄虚。”

彭远程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将庞武几乎弄糊涂了,他道:“彭城主之意是……”

“李均诡计多端,他的想法,怎么那么容易被人看穿!”彭远程冷笑,“他明知谎称不在军中骗不了我,却仍要谎称不在军中,这是为何?是因为他在说实话!他定然不在雷鸣城军中,他一定是亲自赶往大谷城。大谷城军看似劳师远征,但如果能将我们牵制在这余阳,那么只要攻下余平城,即使多耗时日又有何妨?”

“因此,李均定是亲领大军绕道四家势力去攻取余平了。如果我料不差,来攻余阳的孟远军不过是虚张声势,前来牵制我,不令我分兵去救余平城的!”

庞武一听说李均不在,精神立刻大振,道:“彭将军果然智谋过人,李均的些许阴谋怎能难得倒彭将军,将军必定已有对策了?”

“不错,我给他将计就计,他不要我去增援余平城,那我便不去增援余平城。”彭远程心中暗笑,看来自己随意找个借口,便可以让这个庞武相信自己了。增援余平不过是被动的随李均而动,即使胜了也是便宜了朱家,对于自己的野心却是毫无帮助的,要想得到自己所需要的,就必需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去行事。

“不去增援余平,那余平危矣!”庞武道。

“无妨,等李均赶到余平之时,他的雷鸣城与大谷城已落入我手,归路被切,和平军必定不战自败,而那四家联军也立刻随风而倒,转而投靠我军!”彭远程心中始终未能放下雷鸣城,只要夺取雷鸣城,再乘虚夺回大谷城,加上现在已经在他控制下的余阳城,有此三城,他称霸余州的野心便实现一半了。

“彭将军之意是要出征?”庞武被他勾勒出的景色所诱,露出饥渴之色。

“对,目前我还没有十足把握,还需再看看雷鸣城军队动向,若是他们攻城不急,而只是远远虚张声势,那证明我所猜测没错,否则,庞监军便要立刻领兵前往余平城增援。”

彭远程的计划似乎没有什么漏洞可钻,他预计的事情也一一发生,打着孟远旗号的和平军果然在距余阳远远的便停了下来,但士兵们毫无顾忌地表现,反而让彭远程不敢轻易出兵了。

“你说他们连警哨都没有派出,每日不是饮酒便是在水中洗澡?”他惊讶地问细作。

“正是,小人三次伪作百姓靠近他们营帐,只是在进营帐之时才被喝止。”

“营中兵马有多少?”

“营中兵马不计其数,虽然戒备不甚严,但小人不敢过于深入,只算得有帐篷两千余顶。”

细作的话让彭远程又惊疑不定起来,在他思忖之时,屋内鸦鹊无声,大家都明白这是关键之时,没有人敢在这时出声打搅他的思路。

李均究竟是何意,若是虚张声势,他该弄得更象一些,若是真的来攻,他又为何如此惫殆?那个人在大谷城下的表现,似乎与如今不太相同,莫非他已经技止此耳?还是他不在和平军中导致和平军军纪涣散?

如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加强余阳守备,闭城不出才是上策!无论和平军如何表现,彭远程都认定他是在实施诱敌之计,若是如此,那么只要不中这计,李均便无奈己何。

彭远程的想法倒也没有错误,在大谷城中李均拼命要将他引出城来决战,但他无论如何就是不出城,迫李均不得不退军,这一次,他仍旧拿定这个主意,只要他不出城,哪怕李均领六万大军来攻,他也有把握守住。但是,对于他与李均来说,时间是站在李均这一边的,若是任由李均计划实现,那么余州迟早是要完全落入李均手中的。

先入为主的想法盘踞在他脑海中,这也不能怪他。人总是习惯于用自己获得了成功的方法,上一次他以坚守不出迫退了李均,这次他暂时仍旧采取了这种方法。虽然庞武再三向他施加压力,但在和平军兵锋指向的情况下,庞武也不敢迫彭远程太紧,看起来彭远程又要挫败李均的图谋了。

但彭远程的坚守不出决为坐视和平军不理,细作在和平军周围反复侦察,没有漏过一条可疑的线索,甚至彭远程自己都用了一日一夜时间化装前来侦察,但和平军仍旧是唱歌洗澡,一副毫无准备的样子,这令彭远程不由不生起疑心来。

“看样子,在河中洗澡的和平军进进出出别有图谋,李均为何有这图谋?”彭远程暗自思忖,原本坚定的念头也开始动摇起来。是为了麻痹自己,还是为了炫耀和平军军士之众?那个李均究竟在想着什么?

一个想法忽然浮现在他脑海中,攻打余平城,只要增加兵力再派上一员勇将便足够了,李均有必要亲自前往吗,而且,自大谷城之战后,李均对自己也深有忌惮,他放心让别人在此对付自己吗?李均用兵虽险,但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所在,而不是将部下置于险地,以此来看,李均此时,必然在和平军最险之处。

“和平军最险之处是哪里呢?”彭远程禁不住对这个对手的行踪进行猜测起来,按理说余平城下激烈的战场应是最险之处,但对于李均来说,这余阳城下才是最险的所在吧。

“莫非……李均其实在余阳城外的和平军中?”被自己这一想法所惊,如果是这样,那李均极有可能将主力转移到余平城前线去了,而亲自领留下的部分将士在这里牵制住自己的大军,若是如此,则余平城危在旦夕。虽然这对他没有什么损失,便余平失守,余江告急,朱文海支持不住只有投降,那时自己称霸余州的野心,不就全部破灭了吗?

“细作!”彭远程大声将细作唤来,问道:“在河中洗澡的贼军,你认识不认识?”

“他们每日洗上数次澡,小的早就看得面熟了。”细作的回答不出彭远程所料,难怪和平军士兵只是在外洗澡唱歌,不仅是要让他们误以为和平军主力在此,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决想不到李均自己也在此,要是孟远的话,恐怕早就来攻城了吧。

“那从大谷城出兵的和平军,你可知数量多少?”

“上次已禀报过城主,大谷城出兵是连夜赶路,掩旗息鼓昼伏夜行,他们屯扎之处甚至连灶台都全部破坏,不知他们有多少兵马。”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彭远程沉重的点了点头,和平军的主力,果然已经从大谷城出发绕道攻打防守较弱的余平城去了。之所以和平军没有虚张声势,摆出泄殆的样子,目的正是让自己起疑心,让自己困守余阳城,智者多疑,李均无非是在向自己实施攻心之计罢了!李均在这牵制了他已经有八日,再有两日和平军主力便可以抵达余平城,猛攻之下余平城难以再守,那么大势去矣。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当他将自己的推断对庞武说出时,庞武神智大乱,他的身家全在余江城中,余平一失,余江难保,怎能不让他挂怀。

“如今只有我们先前说的那一个方法了。”彭远程目光炯炯,道,“李均将主力调往余平,即便他自己不在余阳城外,城外的和平军数量也一定有限,细作发现他们在外洗澡的始终是相同的士兵。我们出兵攻之,必然击溃他们,然后再攻取大谷城,和平军大谷城守军不会很多,断了他们归路后,李均插翅也难逃。他以自己来牵制我,却也将自己置身于险地,我不信他能挡得住千军万马的围攻!”

“什么?你不会想要出城与李均决战吧?”庞武胆怯地道,李均若是不在的话,彭远程要出城追敌他非常放心,但李均在这儿,他口中虽然承认彭远程为李均劲敌,但内心深处却无法完全放心。目前来看,唯一能阻止李均的,就只有彭远程了,如果他出了城,那谁来捍卫他们呢?

“正是,李均既是倚恃自己才高智深,才敢只带小数兵力为疑兵,这一招在于他不是第一次了。他料我定然会采取同大谷城同样的闭城不出的战法,所以才有恃无恐,既是如此,我也给他将计就计。”

“彭城主还是请三思而后行,若是出了城战败,又当如何?”庞武不敢放彭远程外出,生怕他出城战败之后,无人能挡李均的兵锋。

“打不赢,还逃不赢吗?”彭远程冷笑,但他心中,却并没有逃走的打算,李均没有被牵制在狂澜城,使得他先朱家而后和平军的计划落了空,与其在此坐等时机白白丧失,不如拼力放手一搏。

庞武惊疑不定的目光紧紧盯着彭远程,他那微有些焦黄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额头微微皱起的纹路证明这个男子心中仍在盘算着什么。

“无论怎么说,这个人太危险了,等李均被他打败之后,立刻就得收拾他……”庞武心中暗想。正面与彭远程冲突他是毫无胜算的,但对于奸诈小人来说,他们拿敌人无能为力,但要对付自己阵营中的人物,则是绰绰有余。此时他对于彭远程,嫉妒与憎恨远多于感激,但此时还不是对付彭远程的时侯。

当彭远程拿定主意之后,他便不再犹豫,时间流逝得越多,形势对他也就越不利,他只有在余平失守前将李均击杀,或者断和平军归路,才能让不利于己的战略局面逆转。虽然他本人也更想控制战略局面,以达到必胜的目的,但如今,他不得不冒险用战术上的成功来实现目标了。

“李均,无论你是不是在余阳城外,你的败局是定了的!”彭远程认为自己已经看穿了李均的计划,为防止万一,他带了一万五千将士出城,留下五千人给庞武。

军队在蒙蒙的晨曦中出了余阳城,士兵们明白这次是去与几乎无敌的和平军进行决战,面色都异常凝重,为了让和平军无所防备,彭远程令全军以高速行进,直指一百五十里之外和平军的屯营地。

第03小节

晌午的骄阳,热火般烘烤着大地。多日未曾下雨了,地面都龟裂起来,似乎是大地张着饥渴的嘴,等待饱饮人血。

余阳军行进速度很快,先头骑兵将路两旁详细搜索了一遍,发现了不少乡民,但没有一个象是和平军细作的。看来和平军为了演得象一些,甚至连细作都没有派出。

远远的,和平军的营寨近了,余江的一条支流从营前哗哗流过,因为干旱,水位比常年要低上一些。伴随着流水声传入彭远程耳中的,还有士兵嘻闹的声音。

“哼,李均,你的士兵,我全接收了。”彭远程冷冷一笑,李均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可以牵制住自己,以为自己还会用大谷城时的那套战术,但等会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余阳军的接近似乎没有被和平军发现,大多数和平军士兵都在河水中洗澡,少数在岸上荫凉处歇息者也手无寸铁,甚至盔甲都没有穿戴。

“空城计吗?”彭远程确信李均已经知道自己大军前来了,虽然他也不敢立刻冲锋攻击,但决不会给人轻易吓退,他示意部下不要分散,作随时冲击和平军营寨的准备。

忽然,和平军营寨中传来了号角之声,苍凉古朴的号角声在骄阳之下也显得有些无力,但足以将水中的和平军将士惊醒过来,他们站起来四顾,甚至有两个士兵爬上了树顶四下观看。

他们发现了余阳军,但却又好象什么没有看到一样,乘凉者又接着去乘凉,戏水者也继续去戏水,全然没有把这两万余阳军看在眼中。

“不可乱放箭矢!”彭远程制止了部下的请求,和平军的举动太怪异了,越怪异,就越不可大意,谁敢保证这不是一个陷阱?以和平军有恃无恐的表现来看,是陷阱的可能性极大。

彭远程抬首望了望天,再看看长途奔跑之后汗流夹背的战士们,看来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那么,就正面摊开吧,反正此处的和平军数量不会很多,除非他们另有埋伏。

彭远程驱马缓步向前,他的亲卫军也紧随而来,但和平军士兵明明见到他们,却没有露出一丝慌张之色。

“彭城主在吗?你们当中谁是彭城主?”不少和平军士兵甚至同他们打起了招呼,似乎不是将生死相搏的对手,而是共同作战的战友。

“我是彭远程。”彭远程喝道,“李均何在?你们是降还是战?”

“哈哈哈哈……”和平军士兵都笑了起来,一个人道:“看来李统领所言不差,彭城主果然领着大军来降了。对了,李统领还托我带个口信给彭城主。”

彭远程将脸转向那个在水中的士兵,光溜溜的看不出他是士兵还是军官,但年纪不过是二十来岁,彭远程道:“你是何人,怎敢如此与我说话?”

“在下苏晌,是这里和平军的指挥官。”苏晌在水中行了个礼,但他全身一丝不挂,这个军礼行得就分外滑稽。他笑吟吟道:“李统领算定这几日彭城主会来,他要在下转告彭城主,余阳城如今已经落入和平军手中了,彭城出前脚出城,和平军后脚便进了余阳城,李统领在余阳城中布下酒宴,等着为彭城主接风洗尘。”

“你说什么?”彭远程面色虽然不改,但语气中未免露出一丝焦虑。

“李统领与彭城主同时出兵,此刻余阳城,已经是我们的了!”苏晌开怀大笑,“余阳城中早有我军的内应,我军扮作彭城主部下,装作遇伏被击溃要逃入余阳城,城中我军内应乘机开城放入,彭城主此去没准还赶得及。”

彭远程勒住战马,缓缓退回了自己军中,双眉紧锁,他对于李均攻城的可能性也曾预计过,但没有想到李均会诈作自己的部下,自己临行时与庞武约定战败就退回城,看来反而为李均所用了。

“城主真相信这小子胡言?”一个幕僚道,他是彭远程从大谷城带来的亲信,对于彭远程的野心甚为知晓,“我看这小子定然是信口开河,余阳城岂是那么容易被攻下的?”

“如果冒充我军骗开城门,以城中士气不盛的五千守军,确实难以抵挡早有准备的李均。”彭远程道。

“不如先将此处和平军全歼了,再回师余阳!”

“杀了苏晌有何用处?即使他所言是虚,提着他的头去见庞武,也不过徒被庞武讥笑,无论如何,此次是李均棋高一着了。”

“城主之意是……”那个幕僚问道。

“既然暂时无法打败他,那不如加入他,以后再寻找机会吧。”彭远程眼中闪着光,仿佛又看到了什么,他缓缓道,“何况,为李均效力,至少比为朱文海效力要强上万倍。”

幕僚亲随们面面相觑,没料到彭远程竟然会如此作想,他们自然不知,在大厦将倾之际仍苦苦支撑固然英勇,但于事却毫无补益,不如暂时隐忍,等待有利时机。

“大丈夫能屈能伸,忍辱负重才有望平步青云……”彭远程骑在马上,极目望远,一时间,风似乎起了。

彭远程的军队出了余阳城之后,余阳城头的士兵极目北望,再也看不到彭远程的军旗。大军行进时扬起的灰尘,也消失在远方的天地接合之处。

城内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自从听说和平军逼近余阳之后,为了防止有细作混入,门岗的哨兵就分外警惕,彭远程将四门的守卫全换成了他信得过的从大谷城带来的手下,虽然余阳本地士兵颇多怨言,但彭远程仍坚持如此。哨兵回头看去,只见几个流浪儿不知从哪拾来的一个巨大的风筝,一边笑着一边将这火红的风筝放上天,周围聚集了一些胆大的孩子围观。

此时风并不大,因此风筝缓缓但很平稳地升起,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大孩子扯着风筝在城墙与建筑物之间辟出的空地上奔跑,旁边几个同样穿得破破烂烂的流浪儿追着向他讨要,似乎为此还要打了起来,而看热闹的旁观者中有人还出声助威,要他们打一架试试。

“让他们走开!”军官命令道。

一个士兵小跑着来到流浪儿身边,大声道:“走开,走开,不准在这放风筝!”

流浪儿似乎被他吓着了,回头看了看他,然后开始收风筝线,嘴里低声在嘟哝着什么,士兵见他动作迟缓,伸腿踢了他一脚,骂道:“臭小要饭的,快一点!”

流浪儿应声倒地,手中的线一松,风筝也飞上天,旁边一个小孩眼急手快跳起来抓紧风筝线,这士兵劈手夺了过来,扯断了风筝线,风筝缓缓升高,逐渐飞远了。

流浪儿们面面相觑,似乎没有料到会成这个样子。士兵又是一记耳光,打在一个发怔的流浪儿脸上,骂道:“滚,不要再让老子见到你!”

被踢倒的流浪儿眼中射出仇恨的光,努力爬了起来,闷声不响地拉着另几个流浪儿一起跑开,一直跑到一处小巷,他们才停了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一个流浪儿道,“风筝被放跑了,也不知道大哥他们有没有见到。”

“应该见到了。”那个大一点的十五六岁的流浪儿原来是头,他沉着脸道,“我要报仇,开始那个臭当兵的敢这样对我们,我一定要报仇。”

“等大哥进城了,我们就找他算帐,我要亲手杀死他。”另一个被打了耳光的流浪儿也是满脸愤怒,因营养不良而显瘦弱的面庞上还清晰地留下五个指印。

“我有个办法,我们可以帮大哥一下。”大一点的流浪儿道。然后这几个小脑袋便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小声商量起来。

“真的这样……很冒险的啊。”一个流浪儿表示反对,声音大了点儿,那个大流浪儿伸手敲了他脑袋一下,敲得不不重,但也足以使他明白自己不该反对了。

“尽管放心,马上大哥进城了,没有人再敢欺付咱们!”流浪儿眼中闪着希望的光芒,“我们可以饱饱的吃,暖暖的睡,我们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把放风筝的流浪儿赶走之后,门岗的哨兵就觉得特别无聊了。城门紧闭,根据彭远程的交待不准任何人出路以防城中传出消息。因此除了在城楼上了望的士兵外,士兵们都无所事事地靠在门洞的阴影之中躲避酷暑,嘴中议论着大谷城的姑娘与余阳城的姑娘之间有哪些区别。

忽然又传来喧哗之声,起先那批流浪儿又边打边吵冲了回来,大些的孩子追着那几个小家伙在打,听得们争执,似乎大孩子怪那些小的同他抢而让士兵将风筝放了,这群孩子一面争执,一面还在骂骂咧咧。他们在市井间粗野惯了,骂的话自然非常难听,而且大多都是在骂方才那个士兵与军官。

众士兵听了大多笑了起来,唯有军官与方才那个士兵恼羞成怒,方才那个士兵又大步走了过来,流浪儿见他逼见,呼啦一下又向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回骂,这士兵气急败坏,回头向军官请示,军官冷酷地作了个下切的手式,意思是让他放手去做,甚至杀了这几个流浪儿也无所谓。

士兵追赶着这群流浪儿便消失在建筑群之中。他虽然是个成人,但身着盔甲,追起这些跑惯了的孩子颇觉吃力,双方一边叫骂一边跑,很快连骂声都听不见了。

“这不太好吧。”一个士兵怯怯地道:“还是让老王下手轻些,别真的杀了这些小猴崽子,说起来他们也是可怜人。”

“住嘴!”军官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小杂种根本就是垃圾,什么可怜人,他们哪里配叫作是人,要怪就怪他们命不好,生在这个乱世。”

军官蛮横而残忍的回答让士兵不敢再出言相劝,但过了足有一柱香时间,仍未见到那个叫老王的士兵回来。相反,那群流浪儿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向着这群士兵叫骂着。

军官以为那个士兵定然是在哪个小巷子中迷了路,也不以为意,但这群孩子在此叫骂,引得路人驻足观望,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没用的东西!”他咒骂着老王,又命令三个士兵去追这几个小孩,这次他下了活捉的命令,但从他那冰冷如死人的眼光来看,流浪儿若是活着落入他手中,只怕生不如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三个士兵也是一去不返,而流浪儿仍旧回来叫骂,连城楼上的士兵都觉得有趣起来,他们在高处可以看到很远,但也只能看到士兵追着流浪儿进了密如蛛网的小巷之中便没有再出现。

那个军官仍没有意识到不对,乱世之中,小民之首不如鸡首,当兵的要砍几个百姓的头是家常便饭,而百姓却无人敢惹这些兵大爷,因此,虽然普通士兵多出手于民家,但养成这咱习惯之后便也会无所忌惮,他不相信这些流浪儿有那么大胆敢对士兵下手。

“你们给老子滚过来!”他怒吼着站了出来,流浪儿见他领着几十个士兵在逼近,眼中也有些慌了,离得远远的便四散逃开来,军官领着手下迂回去追,正这时,听到一个偶然转身向北望去的士兵惊恐的声音。

“那……那是怎么回事?”

城北,数百人马拖着旗帜正迅速向余阳城逼近,看他们的旗号与衣甲,似乎是彭远程领出去的朱家兵马,守城士兵叫了起来:“怎么回事,才半日功夫,就只剩这几个了?”

“开门开门!”还没有到城门下,他们就大喊起来。

“怎么了,你们是谁?”城楼上的士兵不敢大意,高声喝问。

“彭城主兵败降敌了,赶快通知庞监军,快开门放我们进去!”败退回来的士兵高声呼喊,“他们马上就会杀来,赶紧开门放我们进去!”

城上的守军相互对望,他们都是彭远程的嫡系,因此对于这些朱家的士兵信不过,但如果彭远程真的降了敌,那他们这些留在城中的该如何是好?

“快开门,快开门,你们这帮大谷城的杂兵,是不是也想效仿你们主子彭远程,投降李均了?”见他们迟迟不肯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败军嚷得更加大声,用句也异常刺耳。

城上的守军此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从内心说,他们想向着彭远程,若彭远程真的降了李均,那他们也该投降,但此刻他们身在余阳城中,而且留守的士兵中又大多数是余阳军,这不能不让他们有所顾虑。

一个将领在城上大声道:“要进城可以,你们先报出口令,出城时,彭城主与我们约了口令!”

“你是白痴啊,我们这些小兵可能知道口令的吗?你一定是与彭远程勾结要降李均,余阳兵兄弟们,杀了他快开城!”

他们在这争执间,陆续又有千余败军涌到了城下,一时间北城门外全是嚷嚷声,庞武在城中虽然听不见,但他对彭远程不放心,在城门附近也留下了自己的心腹,接到快报后立刻赶来,向下一望,果然是自己人的旗帜,连说话的都是余阳口音。

“开城,快开城!”一个败兵忽然指着后方掀起的烟尘,叫道,“李均追来了,彭远程与和李均追来了,快开城,让我们进去!”

“开城!”庞武下令道,那个军官还欲劝谏,庞武一剑将他刺倒,道:“将彭远程的人全抓起来,想将余阳城送给李均?不要作梦,即便是没有彭远程,我也要守住这余阳城!”

第十二章曙光

第01小节

铁门吱吱地打开,吊桥也缓缓放下,败兵们一拥而入,混乱中站在城门的几个士兵都被挤倒在地上,其余士兵正要喝斥,变故突然发生了。

“杀!”这群自己人忽然拔刃相向,猝不及防的守军身上绽开一朵朵血花,呆在城上的庞武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但已经晚了。

他大吼道:“收起吊桥,关门放箭!”但混乱中已经无人听他的命令了,彭远程的部下为了自保纷纷拔刀反抗,而开始接受命令的余阳军则忙于与他们搏斗,一时间,城上城下都战成一团,敌友难分。一个手执大斧的战士踏上吊桥后用力一斩,在火星四射中将拉着吊桥的铁链斩断,紧接着另一边的铁链也被斩开,城下的守军试图将城门关上,将拥进来的战士赶出去,但在一开始的突袭中,他们已经死伤近半,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阻挡与反击了。庞武左右看了看,发觉自己已经陷入难以挽回的局面之中,便闷不作声要逃走,正这时,从城下射出一枝箭,正中他后心,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哼上一声,便仆倒气绝。

“来了!来了!”流浪儿们看到这血腥的杀戮,但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那儿大笑着。厮杀与白刃,惨号与鲜血,在他们眼中似乎成了典礼上的烟火与鞭炮,他们甚至拾起石块与其他能扔出去的东西,也来袭击起节节后退的守军。

本来守军人数不少,在北门附近足足布有近千人,但异变徒生,他们在这一刻想到的只是逃命而已。一小队扮作败军的和平军在将城门附近的控制权交给自己的战友后,开始沿着石阶向城上攻过去,失去统帅同时起了内哄的守军无法拦住和平军的攻势,片刻间,和平军便攻上了城楼。

紧随着这队和平军冲上城楼是一队旗手,他们上了城后便将朱家与彭远程的旗帜全部扯下,换上了藏在身上的和平军的旗帜,一时间,整个北门城楼上,全都是紫色的龙旗。恰恰这个时侯,一阵风起,紫色的龙旗在风中狂舞招展,象连片的紫云。

其他各门的援军此时才匆匆赶到,从人数上说,他们还是要超过攻入城中的和平军,但远远看到大片的紫色和平军战旗,他们便军心大乱,此时又没有一个够份量的领导者出来收拾残局,几乎没有人还愿意冲入这个生死难卜的战场。

正迟疑间,城外马蹄声滚滚而来,一队骑兵踏着被血染红的道路进了城,为首者头戴紫色龙首头盔,身将暗红色的铠甲,大红色的披风在烈日狂风中象是一团熊熊的火。不用他报名,只要看到他这凝聚如山的气势,看到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众人就明白,是李均到了。

“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无赦!”骑兵们的高呼彻底催垮了守军残存的斗志。大多数人丢下武器投降,其余的也默默退却,承认余阳已经失守这个事实。

※※※

攻克余阳的战役就这样结束了,李均这一役中与彭远程斗心机占了上风。他先以各种各样的假动作让彭远程起了疑心,彭远程其实猜得一点也没错,李均确实在余阳城外,而且兵力也不是很多,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彭远程虽然料到了李均,却没有料到自己,没有料到庞武对他的疑心使得余阳城失守,从这方面来说,李均并没有在正面战胜彭远程,如果彭远程是真正的余阳之主,如果余阳军民与彭远程的关系就象和平军与李均的关系一般,那么战争的结果,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了。李均仅有八千军马、还留下三千人屯在河边虚张声势,如果彭远程不是一个足智多谋,而只是个好勇斗狠的鲁莽之夫的话,李均也是必败无疑了。“智者多疑,便可用疑兵之计。”李均笑吟吟的对孟远道。此时二人站在城头上,正等待彭远程的到来。

孟远完全没有他那么轻松,他皱眉道:“我有点担心留在那的苏晌,如果彭远程不顾一切向他们进攻,那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这你尽管放心。”李均眼中闪出狡猾的光,这种光芒看到纪苏眼中觉得分外可恶。个狡猾的男子,他的心真的难以推测,他这个人,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而丝毫没有想到别人的存在?这些日子来,自己按陈影所说的去做了,虽然与他的争吵少了许多,但为何他就从来没有温柔地待过自己?

“彭远程见苏晌他们毫不戒备,担心其中有诈,便不会冒然进攻,而会缓缓前进。”李均终于没有继续隐瞒下去,将自己的分析讲了出来,“只要接近了,我军再向他一招呼,彭远程必然会亲自上前问话,当得知我不在营中时,他的全部心思全在了我身上,哪还会再去想营中毫无威胁的和平军?此时苏晌再告知他我已经得余阳人之助夺取余阳,你猜他会怎么样?”

“你不卖关子不行吗,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纪苏忍不住插嘴,虽然话语仍有些不善,但语气却是尽可能的平和下来,甚至在她唇边还挤出一丝笑意。

李均瞪了她一眼,本来是准备与她大吵一架的,近来两人吵得比较少了,李均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但看到她唇边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怔了下,便将到嘴的刺人话咽了下去。

不过,若是以为李均就此能说出几句温情的话来,那便大错特错了。虽然与纪苏的关系日趋缓和,可李均仍无法象对待墨蓉或陈影那样对待她,从某种意义上说,纪苏在他心中仍只不过是个人质,而非一个可靠的朋友或部下。虽然这个人质很漂亮且是个女子,但这正是根结所在,李均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和身份如此复杂的女子之间的关系。

“换了是我,我绝不会杀了苏晌他们,一则于事无补,二则自断后路,因此,我会假意要降,同时请苏晌领着部下全力急行,赶回余阳来见我。对了,彭远程的家小如何了?”谈到这里,李均忽然问了一句。

“依统领吩咐,有两个百人队专门保护彭远程家人,不准任何人前往打挠。”一个军官应道。

“彭远程回来之后,他又会如何?”孟远紧接着问道,听李均的口气,彭远程的降伏极可能是诈降,等到进了城之后,他的兵力仍占优势,如果突然发作,那和平军便会遭遇大败。

“他会见机行事,如果我没有准备,他便会诓我们开城放他进来,然后再突然起兵杀了我们。”说到这,李均忍不住笑了一下,开始他们就是用这一计来攻破余阳的,如果又被彭远程用同样的计策所骗,那就会贻笑大方了。“因此,他来之后,我们请他家人与他讲话。走,我们去见他家人去。”

众人来到了彭府,彭家人口并不众,除了一些仆人外,就是彭远程的夫人孙氏、小妾及两个儿子。闻说身为征服者的李均前来求见,彭夫人虽然心中有些惴惴,但仍只是托仆人婉言道:“家无成年男子,不好见外客,请李统领自便。”

李均与孟远相视愕然,在和平军辖区内,男女之妨很多都被打破了,遇上彭夫人以这样的理由婉拒,让他们颇觉有趣与无奈。

“呵呵。”李均摇了摇头,再次让家人回禀道:“请告诉彭夫人,事关彭城主与彭城主家人安危,也关系和平军与彭城主部下数万人的性命,她还是见见我们为好。”

家人进去不久又匆匆出来,脸上显出为难与惧怕之色,显然彭夫人让他带来的话语并不怎么好听,在李均盘问之下,他才吞吞吐吐地道:“夫人……夫人说无非一死罢了,李……李统领在战场上从他丈夫身上得不到的东西,也无法从她这里得到。”

“什么!”一个和平军将领气得伸手纠住那家人,没料到在这种情况下这彭远城的妻子仍如此口硬,如果和平军不是军纪森严,象她们这样败军的家属,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住手,什么时侯和平军将领会吓唬起百姓了?”李均厉声喝止他的行为,又对孟远皱眉道:“有妻如此,其夫英雄可想而知,我们还是离开吧。”

“等一下。”纪苏忽然道,“让我来吧,我是女子,她总没有借口不见我。”

孟远与李均都吃了一惊,虽然和平军中关于李均与这戎人公主的关系有种种传闻,但他们再清楚不过,纪苏是为了复仇才呆在李均身边的,可是现在她却提出为李均解决一个难题,这让他们比开始听了彭夫人的拒绝更为吃惊。

“不放心我吗,我正是要向她说如何对付你!”纪苏看到李均眼中的错愕,心中一酸,自己不惜如此助他,他却仍旧不懂自己的心意,甚至不肯相信自己,这个人的心肠,莫非是铁石所铸的?可是为何偏偏是他,摘下了自己的头盔,为何偏偏是他,战胜了自己?

“啊?不……不,谢谢。”李均忙不迭地道,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心中如何想的,他求助一般望身孟远,孟远却走开了两步,同一个和平军将领闲聊起来,似乎要将这个难缠的问题完全交给他自己解决。

“一句话,要不要我去同彭夫人说?”纪苏逼视着李均,李均一直没有把她当自己人,因此从来不曾交待给她什么任务,也没有吩咐她做什么,这几个月的形影不离,她已经有些了解李均的性格了,只要他同意请自己帮这个忙,也就意味着他要将自己当自己人。

李均只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在戎人女子利箭一般的目光中,他看出了几许特别的意思,但他又不明白那意思竟味着什么。“伤脑筋啊。”他心中想,颇为不甘地垂下自己目光,嘴中道:“嗯,那就拜托你了。”

纪苏按捺住心中的喜悦,道:“我知道该怎么说的,你放心。”

她随彭家家人进了后屋之后,孟远才笑嘻嘻又回到了李均身边。

“如何,你是怎么样对她说的?”他一脸不怀好意的问道。

“什么?什么和什么?”李均故作不知,希望能以此摆脱这个让他尴尬的问题,但显然孟远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在军帐中他们虽然有着上下之分,但平时,李均与孟远,包括与姜堂他们相处时,却没有丝毫上下级之间的界线,在某种意义上,李均更把他们当作自己共同战斗的战友,自己冒险过程中同甘共苦的伙伴。

“没有什么,我只是说拜托她了。”在孟远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目光之下,李均再次屈服,不得不说了真话。孟远报以一声轻轻的唿哨,似乎觉得意犹未尽。

时间缓缓过去,等待的感觉便如北方来的寒流,一阵阵袭来直至将最后一片忍耐的绿叶也吹下。李均虽然不动声色,但他的部下却逐渐有些焦虑不安起来。

终于,纪苏在一个年长的仆人陪同下走了出来,道:“彭夫人让这位老人家来听你的差遣。”

老仆人向李均弯腰施礼,李均慌忙伸手掺住,道:“该是我这后生晚辈给老人家行礼才是,现在要多多有劳老人家,还请老人家见谅。”

老仆满是皱纹的脸微绽开一丝笑容,开始的局促不安少了许多,道:“不敢,不敢,老奴只不过替夫人传几句话,帮不上将军什么忙。”

正这时,赵显匆匆来报:“彭远程兵临余阳城下!”

“来得正好啊。”李均呵呵笑了起来,大步就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道:“赵显,你那些放风筝小兄弟遇上了没有?”

“找到了。”赵显面露笑意,这一战中,为了不让彭远程派出的细作发现,李均与和平军主力暗暗埋伏在远处,彭远程的注意力被河边的和平军吸引住,虽然也曾派人四处搜索,但没有搜索得那么远。李均也不敢派人来城附近打探,便提前让赵显找到城中的流浪儿,要他们在彭远程走后便放起那个特大的红风筝,这样被和平军细作看到后再传报李均,从而让李均准切地掌握住彭远程的动向,一举攻克余阳。

“好好地招待他们,然后给他们安置一下,可能的话就送到雷鸣城去。”李均叮嘱完之后便去了余阳城北门。

※※※

“你果然没有骗我啊。”彭远程微笑着对苏晌道。

“那是自然,李统领用兵向来神出鬼没,他说拿下余阳城,便一定是拿下了。”苏晌也笑了,指着满城的紫色旗帜,道:“用不了多久,整个余州都将是这紫旗的天下!”

彭远程注视他脸上自豪且兴奋的神色片刻,若有所思地道:“李统领在城中有多少人马?”

苏晌张嘴欲言,但又停住,似笑非笑地道:“彭城主等会儿可以自己去问李统领,象彭城主这样的人物成为战友,全和平军都举双手赞成呢。”

彭远程深深一笑,道:“你现在还不信任我么,其实我已经知道,李统领兵力不会很多,最多不过七千,加上你们也只不过万余人罢了。”

“你如何知道?”苏晌惊诧地问。

“原因很简单,如果李统领有重兵在此,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不可能让他做出乘我不在偷袭余阳之事,而且,若是他兵力雄厚,你也用不着对我保密了。”

苏晌沉默了会儿,缓缓道:“你果然可怕,难怪李统领总是赞你说是余州第一将领。”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已经承认彭远程猜得不假了。

“那又如何,如今我还不是降了吗?”彭远程面无表情地谈起自己投降之事,似乎谈的并不是自己。

“说来也怪,不知你为何以一万五千之众,却要降给我?”苏晌忍不住道,他在李均军中虽然不是最出色的武将,但论及战术布置也是有一套的,否则也不会被提拔为和平军独当一面的大将,但对于李均与彭远程这类人,他仍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彭远程将深幽的目光投向余阳城头,道:“我如果下令攻击,可以轻易杀了你们,但这又如何?余阳失守,大谷城与雷鸣城必然有重兵把守,我无路可走,非降不可。李统领定然知道我的想法,所以才让你们大胆地不作戒备。看来自大谷城之战后,李统领对我研究得很透啊。”

苏晌一时无语,彭远程又道:“真正的智将,是不去打无谓的战争的。李统领深知这一点,所以我只有降了,现在你可信我了吗?”

苏晌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彭远程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望着他,道:“既然相信了我,就请苏将军去叫守军开门吧,看来李统领不在城楼之上啊。”

第02小节

苏晌驱马上前,来到城门之下,大声呼道:“开门,开门!”

城上士兵认得他,但却没有开门,只是道:“李统领有令,如果苏将军与彭城主一起来此,请稍等片刻他亲自来迎。”

苏晌回头向彭远程一笑,彭远程也回了一个深深的微笑。他的心中却充满着激流,如果和平军打开城门,他便准备毫不客气地冲进去夺回余阳城。虽然妻儿家人在和平军手中,但对于他来说,妻儿算得了什么,有什么比自己的野心与大业更为重要的?只要将李均击杀在余阳城中,和平军看似庞大的势力便立刻作鸟兽散,那么余州便是他彭远程的了。但看来李均已经有所准备,并没有被胜利冲晕头脑啊。

过了一会儿,城楼之上人影晃动,李均在孟远、纪苏的陪同下,出现在彭远程面前。

“彭城主,自月前见了城主风姿,在下无时不想念城主啊。”李均在城头行了一个礼,微笑着道。

“小将也是无时不刻不想念统领。”彭远程脸上堆满了笑容,从马上跃了下来,行了个大礼,道:“如今彭远程为败军之将,任由统领处置。”

李均哈哈笑了起来,道:“败的是所谓的监军庞武,是昏溃无能的朱家,我怎敢以败将视彭城主?如果彭城主不嫌弃的话,就作我和平军之将,如何?”

彭远城又行了个礼,道:“敢不从命?”

李均微微眯起眼,又道:“对了,尊夫人有几句话托这位老人家带给你,老人家,请说吧。”

彭府的老家人向前走了几步,向下望去,彭远程不动声色地站在城门之下仰望,似乎无动于衷。

“老爷,夫人要我转禀老爷,彭府被数百和平军围住,和平军目前为止尚未动彭府一草一木。”老仆言语中并没有把和平军当自己人,他缓缓道,“夫人说,老爷依自己性子去做事,无需牵挂她和两位公子,无论老爷如何做,她绝不令老爷威名受辱。”

没有想到彭夫人托老仆转达的竟是这几句话,这根本是在鼓励彭远程拒绝投降。孟远看了纪苏一眼,但纪苏脸上也是惊讶,显然她也不知彭夫人对老仆交待了些什么。

和平军将士都有些发怒了,老仆似乎自知转告了这样的话,必然会被杀死一般毫无惧色。只有李均仍旧面露微笑,道:“不仅彭城主,彭城主麾下全军家属,和平军也不敢无礼。彭城主,你看如何?”

彭远程明白李均此举是为了安自己之心,也是为了让自己部下心无斗志。他回顾四军,军中果然传出窃窃私语声,看来投降之举,真的只有假戏真做了。

“小将明白……”彭远程沉重地道,到目前为止,李均在这一战中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他似乎败局已定了,无论是斗智,还是攻心,他都输了。现在只有降伏一途,才能保存自己。

“全军退出十里安营扎寨!”在与李均目光相撞片刻之后,彭远程命令。城楼上的年轻统帅,眼睛中闪着机智与坚毅的光芒,在他凝视之下,彭远程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与太阳对视,让他不得不垂下眼。这个人身上的霸气,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那种在不断地斗智斗勇中磨练出来的。

“此人真有王者之气吗?”彭远程目送自己的部将退军扎营,心却挂在李均身上。从气质上讲,李均的出身与经历,都决定了他并不具备天生高贵者那种睥睨一切的凌人气势与世家望族培养出的雍容潇酒,他有的仅是身经百战者那种坚忍与一流高手的深沉,虽然年轻让他还显得有些稚气,但在这稚气之内,彭远程却发现了掩饰得更深的东西。

知道李均决不会给自己可乘之机,彭远程不得不令军队扎营于城外,自己孤身进了城中。如今之计,他也只有按照李均的意思去做,才能继续等下去,一直等到那有利时机的来临。

他一回到家中,李均立刻令撤去包围他家的和平军,改由留在城中的彭远程自己部下守卫。没多久彭远程便又来见李均,这次他单膝跪下行了个大礼:“李统领土完整,末将前来听令。”

“快起,快起。”李均双手扶住他,两人还是第一次这样近的面对面在一起。又相互望了会儿,彭远程忽然觉得李均神情中有异。

“彭城主,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你。”李均的热情忽然完全不见了,他的神色甚至有些森然。

彭远程心中登地一下,不知李均是不是要就此翻脸。他虽然知道李均爱他才能,一心想收他为己用,但却不知李均究竟能容忍他到什么程度,更无法预测李均在大局都定之后会如何待他。

“统领请吩咐,末将知无不言。”

“孙愉与倭奴勾结,是不是彭城主你的主意?”李均的问话重千斤重锤锤在彭远城心中,与毫无人性无恶不做的倭贼暗通款曲,这是神洲各族的大忌,这一条罪状公之于众,象彭远程这样世家望族出身的人,立刻会身败名裂,而只有象孙愉这样无所顾忌的佣兵,才敢于如此。

“此话怎讲?”彭远程不得不为自己辩白,虽然孙愉去寻找倭贼,确实是彭远程暗中指使的结果,但他自信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即使有证据,也非要为自己辩护不可。“孙愉虽然曾在大谷城一度投靠末将,但因为大谷城收入有限,无法长久雇请他们,因此末将很早就打发他走了。”

李无紧紧盯着彭远程的脸,似乎要在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彭远程几乎觉得他那明亮的目光,完全看透了自己内心,他心一动,想要提聚灵力,但很快便感受到旁边的孟远与纪苏身上凝聚的强大灵力,于是他咬牙将灵力散开,作出毫无戒备的样子。

李均沉重如铅的脸上慢慢缓和下来,又微微一笑,道:“刚刚接到狂澜城急报,六千倭贼乘船攻击狂澜城,我军有两千人阵亡,倭贼全军尽墨。领倭贼来的,就是孙愉。”

“孙愉竟敢与倭贼勾结!”彭远程怒形于色,道:“如此奸贼,统领何不杀之?”

李均的目光在他说出话时又闪了一下,然后道:“孙愉已经被和平军水师都督屠龙子云当场格杀了。他能想到去勾结倭贼,证明他不是个笨人。”

彭远程暗暗松口气,死无对证就好。正当他松口气时,李均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彭远程道:“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了,统领当鞭其尸枭其首,以为后人敢与倭贼勾结者鉴!”

“不必了。”李均微微叹息了声,沉默了会儿道:“摆布死人之事,留给那些食腐肉者,我们和平军要对付的,只有活着的对手。”

彭远程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虽然恨极孙愉,但李均仍然能在这种冲动的心态之下保有冷静,不去做作贱尸体的无聊之举,证明此人气度心胸,果然是与众不同。他当然不知道,这一点李均是学自陆翔的。若依着李均自幼成为佣兵的本性,才不会理会那么多。

营帐之中陷入了微妙的沉默。大家都不作声,以询问的目光望着李均。

“彭城主加入我军,则余州定矣。”李均终于打破沉默,缓缓道,“剩余的朱家势力,不过是苟延残喘,不会有多大变故了,但为了以最少损失来夺取最大胜利,彭远程。”

“在。”彭远程听他口气,知道是要下达任务了,事实上连李均将要下达的任务他也知晓。

“你统领本部一万五千兵马,前去攻打余江城,如能劝降,那是最好不过了。孟远!”李均给彭远程下了任务之后,便转向孟远。“你统领其余兵马,坐镇余阳城,为彭远程后盾。”

“是!”彭远程与孟远相视一眼,以彭远程为将,领余阳兵与大谷兵攻打余江城,这样和平军本部就无需牺牲,同时又可检测彭远程的忠诚与否。李均根本不担心彭远程又倒戈去帮助朱文海,即使他自己不将家人放在心中,他部下将士家人却在余阳城里,而且余阳既破,余江城便暴露在李均重戟之下,即便是彭远程加入朱家也于事无补了。更何况李均还让孟远坐镇余阳,某种意义上行使监视彭远程的职能。

“你自己呢?”纪苏颇为怀疑地道,军中只有她地位超然,敢于如此真接问李均,她心中对李均的打算极为好奇,让别人为前锋,而自己躲在后方,这似乎不符合李均的性格。

“我要回狂澜城。”李均背过身去,道:“狂澜城与倭贼之战中战死的将士,他们将迁入城中墓园,我一定要赶回去参加这个仪式。”

他嘴中如此说,其实心里还是有话没有说出的,那就是他在担心墨蓉,从狂澜城传来的消息说,墨蓉虽然未曾参加保卫之战,但在筑城中过于耗费心血,已经病倒了。对于这个亦姐亦友的洞越女子,李均有种难以言状的情愫,这半年来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但不知为何,离她离得久了,便会想念,而且这种想念,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为强烈。

“我这是为什么?”李均心中想把这种思念只当作是对亲人,对情同姐弟的墨蓉的一种挂记,但他却无法摆脱在这种自我安慰式的解释之外的恐惧。他明白常人与越人的差距,也明白两者结合的困难甚至超过了他打破神洲男尊女卑传达统的困难。即使是向他这样的强者,面对感情上的困惑,也不得不低下头来。他却没有感觉到,另一个异族女子,也正在为他而困惑,这困惑,甚至比他与墨蓉间的情感要更为危险。对于豪爽的戎人来说,纪苏的爱与恨,是同等强烈的。

恋别人者,也为别人所恋。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只有他们身处局中之人才能体会。尽管在雷鸣城中的俞升对此忧心忡忡,尽管在狂澜城中的陈影出于李均与墨蓉差距太大而考虑,暗暗在帮纪苏。但是,身处乱麻之中的三者本人,却缺乏那柄传说中可以斩断情丝的慧剑。

墨蓉生病,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此时。李均与雷魂两个影子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一会儿是李均神彩飞扬的脸,一会儿是雷魂孤傲冷漠的脸,晕迷中,一会儿她喃喃叫着李均的名字,一会儿又轻轻念着雷魂的名字。但无论是谁出现在她梦中,她看到在他的背后,总有个巨大的阴影,这阴影要将她和他们,都吞噬下去。

“劳累过度加上心火过大。”郎中将诊断的结果告诉了匆匆赶来的李均,“好在她体质强,服下几剂药就会没事,经过这几日的休养,问题已经不大了。”

“多谢先生了。”李均用上先生这个尊称,来表达心中对郎中的感激。墨蓉生病,他觉得有如身受一般难过。他修为日深,加上龙之力转化的灵力,早就达到寒暑不侵百病难生的地步了,因此病痛对于他来说是很遥远的往事,但墨蓉的病,却让他无法自制。

“墨姐,你……”不顾嫌疑,他来到墨蓉病榻之前,望着墨蓉明显清瘦的脸,原本准备好了的一肚子话,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没事……没事,你怎么跑回来了?”墨蓉斜靠着枕头,神情倒还是那么爽朗,“可别告诉我是为了来看我的病啊,为这个把前线战事不管回来,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李均注视着她有些苍白的脸,直到墨蓉避开他的目光,脸上浮现出红晕,嗔道:“你怎么这个样子看人家的?”李均才将贪婪的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深深吸了口气,笑道:“你没事就好,早些养好病,筑城的事,你就别再操心了。”

墨蓉莞尔一笑,狂澜城城墙已经接近竣工,为这个,她倒真不必要再操什么心了。“城筑好了,我也该告辞了,离开越人岭挺久的,我还真有点想念家乡。”

李均从她话语中听到了浓浓的倦意,似乎已经对在外界的生活厌倦一般,他没有想到,墨蓉实际上是对于在李均与雷魂之间的挣扎厌倦了,想远远地躲开,即使不能躲开对这两个常人的思念,也要躲开与他们的接触。她的心中有些黯然,这么久,雷魂再也没有去找过她,恐怕已经将她给忘怀了吧。

但她的话给李均却造成了极大的震动,他柔声道:“墨姐能不能暂且留在这,等我将余州安定后再送你回去?”

墨蓉心中一阵温暖,李均对她的挂怀,她可以深深地体会到,这让她心底觉得一软,但立刻她又警醒自己,于是道:“到时再说吧,你也不要只顾来看我,回来还有其他事情对不?”

李均以为她同意了,呵呵笑道:“是啊,还有些事要办,我先去了,事情办完再来看你,这次在墨姐病好之前,我是再也不会离开了。”

墨蓉脸上又觉发烧,她转眸看到纪苏脸色比她这病人还要苍白,默默站在那里,唯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她们两人四目相对,似乎都将对方看透,都明白了对方想的是什么。

“纪苏妹妹……你坐一会儿吧。”墨蓉忽然间觉得与纪苏之间的距离好远好远,只得勉强招呼道。

“不了……墨姐姐你好好养病……我也出去一会儿。”纪苏无法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感觉,在泪水夺眶而出前一瞬间,大步离开了墨蓉的房间。

房中只剩余李均与墨蓉两人,墨蓉因李均绯红的脸又开始变白了,她道:“兄弟,你也出去吧,我倦了,想睡一会儿。”

李均并不知道就在开始墨蓉与纪苏短暂的对视之间,两个女子都在心灵深处受了重重一击。他依言离开了墨蓉住所,看到纪苏婀娜的背影对着他,似乎在看着天,又似乎在等着他出来。

第03小节

听到李均接近的脚步声,纪苏没有回头,低低地问道:“你们又说了些什么?”

这一段时间来,由于纪苏不再动不动就同李均动手,两人的关系已经缓和许多,李均也知道她脾气虽然不太好,但也决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但象这样低低的私语,在两人间还是很少的。因此,他有些诧然。

“没有说什么,墨姐觉得累了,我便出来,还有事要等着我去做。”他平淡地道,虽然无心向纪苏解释什么,但不知为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纪苏的问题。

“哦。”纪苏低应了声,两人缓步走在街头,树荫为两人遮住了太阳,将奇形怪状的影子投在两人身上。纪苏心中也如这树影般起过无数个奇怪的念头,但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好。

李均则不然,他的心中一半在墨蓉的病体之上,虽然并无大碍,但他心中仍然有些担心,另一半则在前线的彭远程身上,这个人的投降是真是假,只需要看他攻打余江城的结果便知道。虽然他只有一万五千军马,但李均相信他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看到李均也一直无语,纪苏决心以言语试探一下,看看这个战神选定者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她道:“我也想家了,刚才听墨姐说起,我也想家里人了。”

“哦。”

“我们那草原上,天蓝如洗,草地上的牛羊象天空中飘浮的云彩一样多,草原上儿女心胸象天空一样广。”

“哦。”

“我父汗就我一个女儿,这么长时间没见着我,他一定很担心吧。”

“哦,”

无论她如何用言语来暗示,李均回答的,只是这一个“哦”字,纪苏忽然间觉得再也无法忍受,她愤怒地瞪着李均,道:“你就知道哦,你就知道墨姐,你……你……你是个大坏蛋!”

她情急之中,如小儿女般用“大坏蛋”这个词来责骂李均。李均方才正在想彭远程会用何种方法攻下余江城,原本没有注意到她说些什么,这时才惊觉,道:“啊?你骂我做什么?”

“你……”纪苏不由得气结,泪水又不争气地要夺眶而出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样多的泪水。认识李均以来为他流的泪水,可能比她此前流过的所有泪水加起来还多吧。

“对不起。”看到她眼圈发红,李均手足无措,如果纪苏是愤然责骂或攻击他,他都有办法应付,但对于女孩子的泪水,象他这样有“恐女症”者,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应付的。“我……我有空陪你去穹庐草原就是。”慌忙中,他有些口不择言,作出了这个让他马上就后悔的允诺。

“真的?”纪苏马上就破啼为笑了,“你要立军令状,说话要算数。”

看着她如花般的面庞,李均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道:“反正我也要去见你的父汗,顺便送你回去也好。”

在抵抗倭贼侵袭时牺牲的将士已经火化了,他们的遗骸在李均回来的次日午时入葬狂澜城中央的墓园。这一天天气阴冷,是入夏以来难得的雨天,绵绵的细雨让人几乎以为回到了春天。但比细雨更为多的,是狂澜城中军民的泪水。

李均拒绝了卫兵替他打伞,但当墨蓉撑着病体也出现在仪式现场时,他却严令卫兵不得让墨蓉淋着雨。其他将领也如同他一般,冒雨站在露天的广场上,静静等侯着仪式的开始。

先是一阵凄凉的锁呐声传来,如泣如诉的旋律让所有的人心都沉重起来。李均微皱着眉,向着正南方望去,乐队后面,八列和平军战士全部白衣白甲,整齐地走了过来。

其后是一群捧着骨盔盒的士兵,也全部穿着丧服,肃穆地行了过来。生者虽然远远多于死者,但看到这两千多名捧着战友骨灰的战士,李均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阵酸楚。

“一将成名万骨枯。每当有人盛赞陆帅之时,他便会如此自讽,我以前总是不明白,如今,算是明白了……”想起这两千多鲜活的生命,想起数目几倍于此的敌人全部被斩杀,李均心中同时升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慨。部将的战死,让他觉得悲痛,但给予倭贼更为沉重的打击,又让他兴奋。雨水浇打在他的头盔之上,发出叮叮呼呼如应和这哀乐的声音,然后顺着盔沿向下流淌,流经李均的脸颊,一时间,李均自己也分不清,在脸上流淌着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围观的人群之中,女子与儿童已经开始哀哀哭泣起来。开路的士兵向天空抛洒的冥币在空中随风而舞,悠悠地飞落在地上。每行进一段路程,便响起一阵鞭炮声,提醒着人们注意,这是整个狂澜城都悲痛的日子。

数千人缓缓行进出,当他们经过之后,李均与屠龙子云等随在其后迈向陵园。在当初墨蓉准备为李均盖一座府邸之处,一个清幽素雅的陵园已经初具规模了。

逝者逝矣,而生者却仍旧得面对命运的安排与生活的挑战。李均缓缓前行,此刻他努力让自己心中不再被前方的战事,不再被对墨蓉的感情所纠缠,而是用在怀念战死的战士身上。在如种肃穆与庄严之下,任何杂念都是对死者在天之灵的亵渎。即便是在和平军中地位不同寻常的纪苏,双眸也微微红肿,目光也显得清婉柔和。这个时侯,对于死者的尊重,胜过其他的一切。

屠龙子云身上仍旧是那套旧得泛黄的盔甲,他身旁,那个以歌声激励和平军斗志的夷人少女指尖轻轻提着裙角,低垂着臻首,缓缓而行。她清丽的脸上,秀眉微颦,目光中眼波流转,无限哀婉与悲情流了出来。檀口紧闭,虽然偶尔会因为悲痛而轻颤,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在失见最后可以倚靠的亲人那一刻,便已经变得坚强起来。

李均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重新回到前方。这个女子屠龙子云介绍说叫吕恬,是一个夷人孤女,保卫狂澜城之战中,正是她在最危急时出现振奋了和平军士气,让守军支持到屠龙子云出现的,对于这样的一个孤女,也应该好好安排才是,她还太小了,才十三、四岁吧。

猛然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其他事情,李均将思绪收了回来。

典礼之终,李均再次对着狂澜城的军民致辞。但他只开了个头,便觉得无法继续下去了。

“狂澜城的居民们,和平军的将士们!今日,此时,此地……”他忽然转过身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人说是汗水有人说是雨水也有人说是泪水,然后再次面对众人。

“我们的兄弟用他们的血肉,作为狂澜城的城防!”李均又道,“狂澜城必定因此战而荣耀!”但一阵哽咽又将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这一次,他没有再回过头,只是悲戚地望着祭台之下的人群。

于是,在风雨中,和平军的主帅站在祭台上沉默,而祭台下则是一片低低的抽泣声。

年轻的战士仰面朝天,让雨水将泪水冲走,空气中的血腥味早就淡却,但他们心中的血却在沸腾。

百姓们也在抽泣,哀痛之余,他们或许还有些愧疚。在战事最紧之时,只有一个夷人少女出现在和平军中,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忙于逃命,忙于收拾家中的细软。虽然他们可以“我不是战士,打仗与我无关”为自己辩解,但他们内心深处,对于这些化成灰烬的勇士,定然有着深深的歉意。

李均明白有些话是无需他说的,他也觉得自己无法再说什么。于是,他向吕恬招手,将她请上了祭台。

“战事最为惨烈之时,这个少女,这个夷人少女,她与和平军将士们站在一起。她用她的歌声,激励将士兵,如今,便让她再用她的歌声,为逝去的英灵做最后天送别!”

李均的夸赞让吕恬白晰的脸上浮起一团红晕,她抬起头,看到祭台下成千上万双眼,又慌忙地将眼睛垂下,全然没有那日面对凶残的倭贼高歌的镇定,也没有亲自射杀倭酋的勇敢。她盈盈一福,向众人行了一礼,然后开始轻声唱了起来。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忧有何悲,乐又何喜?天地悠悠,我心何求?时日匆匆,此生何休?”少女清亮而又哀伤的曲调在祭台中响起,她声音不大,但旋律却似乎在整个墓园盘旋不止,即使无法听清她所唱词者,也能感觉到那音乐在自己心中缓缓流淌。

仪式便在吕恬的歌声中结束了。众人散去之后,李均开始在想如何安置吕恬之时,屠龙子云却召呼吕恬来到他身边。

“李均。”他仍不习惯称李均为李统领,而是直呼其名,对此李均并不以为意,地位与身份,在他眼中原本就是表面的虚浮的东西,唯有力量才是真实的,才是真正能改变这世界的。

“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情。”屠龙子云看到李均略带疑问的目光,便解释道:“这个吕恬小妹妹,我希望和平军能收留她,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李均目光在屠龙子云身上转了一下,又转到羞涩地低着头的吕恬身上。如果不是吕恬实在年纪较小,他定然会忍不住嘲笑屠龙子云一下,“你倒挺会怜香惜玉”这一句话在他喉音转了几下便缩了回去。常人都是言辞锋利如刀的,即便是李均这样的人物也无法摆脱想卖弄自己嘴上功夫的欲望,他不同于别人的地方,在于他能控制住这种欲望罢了。

“当然,这是应当的。”李均回复道,略一思忖,他微笑道:“正好,墨蓉姐姐需要有人照顾,吕恬,以后你就跟在墨蓉姐姐身边吧,这样,全狂澜城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面色绯红的吕恬低低应了声“是”,目光却微抬,停在屠龙子云脸上。屠龙子云笑道:“正是,我也是如此想的。吕恬小妹妹,我带你去蓉姐那儿吧。”

正当狂澜城的葬仪在举行之时,彭远程统帅本部一万五千人进逼余江城下,而余阳失守彭远程全军降伏的消息则早就由细作传回了显得阴森的余州都督府。

“城中守军不过万人,如何抵挡彭远程的一万五千部队?”

幕僚成员中的重要的一位,霍泽的竞争对手同时也是坚决反对与彭远程和作的庞武,已经战死在余阳城头了。虽然正是因为他的愚笨与妄动,才使得余阳城陷落的,但比之于不流一滴血便全军投降、甚至还领着部队来攻打余江城的彭远程来说,他可为忠臣的典范了。

因此,当朱文海以绝望的语言向幕僚们询问之时,幕僚们面面相觑,沉默良久。

“你们因为我朱家而得享富贵,如今朱家面临生死存亡,为何你们不发一言?”属下的沉默让朱文海更觉得恐惧与窒息,得知彭远程叛降,余阳城失守之后,他的头发便白了一半,而当听说彭远程举一万五千余阳大谷之兵来攻后,他剩余一半头发也变得花白。不过三十多岁的人,只因为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接任了余州都督之职,让他心力交瘁如斯。

“属下斗胆!”一个幕僚站了出来,拱手道:“如今之际,要想守住余江城,必需完成三件事。”

朱文海眼中闪过一抹希望的光芒,但立刻黯了下去,这个幕僚是庞武一系的人,连庞武本人因死在余阳,他一系的人又能如何?

“说吧。”他有气无力地道。

“第一,请斩霍泽以绝彭远程内援。都督正是受了霍泽这小人的蒙骗,才重要那忘恩负义的彭远程,如今彭远程叛逆不道,举荐者霍泽其罪也当诛杀!”

“住口!”霍泽怒不可遏,愤然而起,道:“因为庞武无能,致使余阳失陷,彭远程归路被断,不得不降。而且彭远程用兵远在庞武之上,庞武却以监军之职力压彭远程,使其用兵处处制肘,如今彭远程新近归附李均,其心尚不坚定,若斩杀庞武余党以治其罪,彭远程必然会重新投入都督麾下!”

“都闭嘴!”朱文海厉声喝道,这个时侯了,这两派人还相互攻讦,毫无同舟共济之意。等两人都俯身跪倒之后,他对先前说话的幕僚道:“第二第三呢?”

先前的幕僚心中一喜,道:“第二是都督立即遣使者往余平城,命令余平守军急速增援。第三是都督大开府库,将库中余财全发放给将士,令其死战待援。如能做到此三点,彭远程见我军无机可乘,而后方李均逼之又急,必然会令其倒戈相向。”

朱文海将目光移向霍泽,霍泽道:“第二条也是万万不可,余平守军面对四家联军急攻之中,自身尚且难保,即便弃守余平全军来援,也必定给追兵赶上溃败。而且待四家联军也到余江城下,我军背腹受敌更加不可守卫。第三点尚不失为可用之计,请都督详查。”

朱文海闭目长叹,将身躯深深埋入交椅之中。议事厅中陷入死一般的沉静。片刻之后,屋外急急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静。

“报——报都督!”来人的急切叫声惊醒了陷入胡思乱想中的朱文海,他道:“让他进来。”

一员武将奔了进来,扑通跪倒,声嘶力竭地道:“大事不好了,余平城失守,肖林统领四家联军正向余江攻来!”

对于朱家的文武官员来讲,这是最后一击,退路与援军都已经没有了,他们无路可走。朱家在余州的基业,已经是大厦将倾,如果不想成为这百年家族的殉葬品,他们就必需另做打算了。

朱文海象事不关己般看着眼下这群幕僚,他们的脸色变化,他们的内心挣扎,朱文海觉得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些人,只怕已经把自己当作尸积余气的必死之人了吧。

“你们还有何话说?”朱文海带着讽刺地问道。

众人讷讷无言,即便是方才力请斩霍泽之首的幕僚也一声不吭起来。僵了良久,朱文海疲倦地道:“都下去吧,仗打了太久,血流得太多,一切都该做个最后了断了。”

幕僚们纷纷离开,出了都督府后便飞快赶回家中,命心腹送密信给在城下的彭远程,一时之间,朱府幕僚的心腹在彭远程处又开了一个会,唯独霍泽没有派人。

其他人离开后,他仍旧留了下来,劝道:“都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都督不妨改扮从小道赶往陈国,都督好歹是陈国命官,若得当今陈王的帮助领大军再次攻回,那时朱家基业便可重生!”

朱文海摆摆手,苦笑道:“陈国还会支持我们么?况且陈王内忧外患,自顾尚且无暇,北方的洪国兵压国界,南方恒国虎视眈眈,国内据说又有暴民为乱……”

“即便不能复兴基业,都督也可多携财宝,安安稳稳做个富足翁!”霍泽再次力劝朱文海立刻离开。

“不必了,朱家在余州的百年基业,毁于我手,我当以身殉之。霍泽,你也如同他们一样,自寻生路去吧,不要为我而误了你的身家性命。”

“都督!”霍泽老泪纵横,再次拜伏于地,道:“庞武尚能死节于余阳,霍泽难道会不如他?如若都督定要如此,霍泽也愿以身相殉!”

朱文海看在若大的议事厅中,就只有自己与霍泽两人,也不由得泪水淅淅,扶起霍泽道:“你与庞武,都是忠心之士……”

一个时辰之后,余江城头悬起了白旗,城门大开,守军麻木地看着彭远程领军进入城中,而都督府,已经成为一片火海。烈火中似乎有霍泽苍老的声音在喊道:“彭远程,你也定然会有这一日!”

彭远程在火海前停下了马,火光在他眼中跳跃不定,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回首道:“令信使急速赶往狂澜城,报知李统领,余州已定了!”

这个消息,是在东方露出一线曙光之际,传入李均耳中的,李均微微一笑,披衣而起,大步踏出营门,翘首东望,不觉中站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