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二点，尽管王六已做了周密的安排，并将由余大柱统领的大都督府护卫营全部派出维持秩序，情况还是出现了失控的迹象：不仅王府外护墙全被挤倒，甚至为了抢占有利位置，还有四十多人在践踏中丧生！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情急之下的王六干脆将北都所有的卫戍部队全部调了过来。

三点整，在整个北平静寂的等待之中，新任“燕云节度使”、“文华阁大学士”、“天朝特别巡察使”第一次“神采奕奕”地出现在王府外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出现在北都望眼欲穿的民众视线之内。

说实话，虽然最近进行的三次“补测”对小呆的武道修为并无丝毫的裨益，但却使他大大增强了自信心，使他认识到，即使自己体内两股气流无法融合，他的武技也要大大高于那些所谓的武林高人。而决意“引蛇出洞”的他也无须再刻意掩饰自己与生俱来的冷漠与孤傲。此时的小呆，就如同一柄历尽磨难而终于出土的利刃。初夏的艳阳映照在他那几乎完美无暇的脸上，微风过处，黑如缎子般的长发飞拂，半掩上那挺直的鼻梁，坚毅而优雅的嘴，却掩不住开合之际不时从眼神中透出的冷冷光芒。高挑挺拔的身材虽然有点单薄，却依然劲气四散，浑身散发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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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节度使大人，我是《天北日报》的记者黎玲，非常高兴您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接受我们的采访，在此请允许我代表在场的所有同行、朋友对您表示最真挚的感谢！大人平时日理万机、自律甚严，大伙甚少有机会得见尊颜，却又非常希望多了解一些大人的情况，不知大人能否顾念大伙的思慕之苦，稍稍满足一下我等的好奇心呢？”由于主持见面会的安雅宣布采访时间不得超过一个半小时，简短的开场白后，任务在身黎玲夸张地瞪着大眼睛笑意盈盈地问道。

“谢谢大伙的关爱。按理说这是我第一次与记者朋友见面，对这第一个问题自然不该不回答。可由于我的回忆充满着伤心与失望，因此我实在不想多说什么。如果您与各位朋友硬是想知道的话，我也只能简单地告诉大家，我叫轩辕小呆，这位是我的兄弟安雅，我们来自于大陆一个古老的家族。希望大家原谅！”小呆语气中有些感伤，也带着些许慌乱，谁料想第一个问题就是那几个老文吏没准备到的呢？

“我是《故都晨报》北平分社的记者栾昭。谢谢大人的坦诚相告，我相信我们所有的同仁——除了极个别人之外——一定会谅解大人的苦衷，而且也不会在没征得采访对象同意的情况下贸然提出如此失礼的问题！在下想知道的是，听昨晚前来做客的柳飞絮小姐介绍，您最近的三次挑战胜得非常轻松，几乎都是一招制胜，大人能谈谈对这三位武林前辈的评价吗？如果大人认为他们都是不堪一击的话，为何还要去挑战呢？”

“这位朋友问得好。其实我今天在此与各位见面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对这‘三次挑战’做个说明，澄清外界一些不确传闻，也借机对三位愿意指点我武艺的前辈表示真切的感谢，对三位前辈为提携武道新人而宁愿自己赫赫威名受损的高风亮节表示最大的敬意！各位要知道，如果不是青木道长故意找了一把已经布满的缺口的长剑，西门吹血前辈不是故意地弃剑换刀，柳大姐不是在飞刀发出时故意留下一半内力的话，今天我是绝对不可能如此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与大家见面。”由于对这个问题准备得比较充分，小呆的回答顺畅多了。

“同时，我还想在此指出的是，就算本人真能侥幸取得胜利，也实在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记得在大魔导师凯布尔的传记中记载着这样一则寓言：蜗牛在路上行进时被一只乌龟从后面碾过，于是被送到疗坊急救。蜗牛清醒后有人问他当时情况，蜗牛回答道：‘我不记得了，当时他的速度太快了’！”

“唉！茫茫宇宙，学海无涯。谁是乌龟，谁是蜗牛，又有什么分别呢？最后，请允许我用凯布尔大魔导师的另一句话来结束这个问题：‘人站在宇宙的边缘惨怛痛呼，宇宙对此无动于衷’！”

广场一片沉静，唯有风儿低吟。茫然注视着眼前深不可测的年轻人，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地回味着小呆的回答，震惊于小呆之宽阔胸怀与高超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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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是位列TOP100榜第十七位迟宝诚。凭借自己敏锐的职业嗅觉，他立即明白自己原先所拟的采访提纲已不能用了，如果再按预先设想问一些诸如“大人的师承是谁？柳飞絮是不是爱上你了？”等无聊问题的话，那无疑将失去一次也许可以使自己获得本年度全球新闻出版署联合举办的最高奖项——“金喇叭奖”的机会！毕竟如此有文化含量的访谈机会是很少能遇上的啊！现在还有谁愿意来谈什么人生价值、生存意义呢？甚至谈论这些东西都已被认为是一种庸俗了！有位西陆的哲学家就曾经光明正大地说过：“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想到这里，为了不让那些混蛋同行打断小呆的兴致与思路，迟宝诚赶紧激动地站了起来：“小呆先生，记得西陆另一位大魔法师卡迪勒好像也曾在自传中表达过相似的观点，认为‘人不过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鄙人想就此问题讨教先生：

——是否因此我们人类就应该别在去妄思什么人生的意义了呢？因为生命的产生本来就是创世神的一个心血来潮！

——别再去妄想什么生命的奥秘？因为生命本无什么奥秘，生与死本就是一个事物的不同反映而已！

——别再妄想去探求什么宇宙之心？因为你永远没这个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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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激起千层浪！

迟宝诚切中要害的发问，顿时激起小呆万千思绪。

事实上，两年前在“长安大学”图书馆“苦读”的时候，小呆最感兴趣的就是一些哲学类的书，因此也非常希望有人能与他在这方面进行一些探讨与研究。可惜的是，那时他所熟悉的人中，除了几个只会看着他意乱神迷的侍女，就是些见了他就想躲的护院，而安雅虽然很聪明，却对那些哲学思辩毫无兴趣。至于从军以后，那就更别谈了。要是真与那些汲汲于天朝安危而殚精竭虑的赳赳武夫去谈什么人生意义，估计当晚就要被送到精神病院！

“唉！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草莽之中多豪杰’啊！谁能料到就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猥琐汉子竟会问出这样有深度的问题呢？”

“嗯！这不正是一个将自己多年思考求证与方家的好机会吗？”

想到这里，心痒难耐的小呆目光炯炯地环视了一遍台下众人，神情间既欣慰又不乏凝重：

——迟先生，不怕你笑话，在我初进长安未遇安雅之前，曾因为没有任何生存手段而做过乞丐，拣过破烂，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上一顿饱饭。我想，对于像我们这些求温饱而不得的人来说，那些哲学家、思想家所津津乐道的“尊严”、“自由”、“自主”、“高尚”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当一个人连生存都已成为奢望的时候，你怎么去要求他坚持高尚的价值观、道德观？

——卡迪勒大师“人不过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这句话，其本意无非是劝人类别把自己看得太高，别因为自己是这个星球上最有智慧与力量的生物就随意地去践踏、摧残另类生物的生存空间，大肆破坏生态平衡，甚至以宇宙的主人自居！我们这些在伟大的宇宙力量面前如此微不足道而卑微的人类，恰如浩瀚大漠里的一粒沙砾，不若狂风中一丝尘埃，却居然还天天在那里喋喋不休于什么生命的意义、生存的尊严、人生的感悟，妄想去追寻什么宇宙的奥秘、窥测天心，那岂不是太自不量力了吗？

——可是，经过近两年的阅读与思考，我对这些问题却有了新的看法！首先我想到的是，也许我们的确仅仅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甚至在有时连芦苇都不如。一个极偶然的事件，就可以轻易地夺走人的生命。但芦苇的生命力则显然要强得多，在水边的湿地上，它是那么地容易生长，秋天里它会举起让人们感到萧瑟的白花，经过一个冬天的短暂沉寂后，它又会在春天挟着浓郁的绿意，猛烈地让生命爆发出来。但是，人的生存毕竟是有尊严有自由的，是自主而有思想有感情的，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必须有高于万物的价值观。我们无论在任何的情况之下都不能把自己等同于一般动物。贫穷与高尚并不矛盾！同样乞讨与尊严也不相悖！这种高尚的价值观，它来源于你的心灵！因此我们的生命，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的生命，可能比全世界的全部芦苇的总和更有价值。我们活着的意义就是要维护这些价值。

——生活中的我们也许很平凡，但我想我们可以平凡却不能庸俗。生活也许是庸俗的，但我们可以试图超越！我们生活中只有一种悲哀，那就是眼见四周是无尽的渺小，我们却渴望伟大！我们唯一害怕的其实不应是肉体的消失，而应该是自我的失去，精神的无归。要知道在精神方面，枯萎与麻木，都是死亡。这应该而且必须是我们生命中唯一不能承受之痛。我们要永远地保持住自我，因为，我们是人，假如失去了这种高贵的精神，人也许就真的与芦苇同样地卑微。

——事实上，人活在世上，也许真是那么地卑微与无奈，也许本来就是创世神一个心血来潮的失误，但我们却依然在不断地试图超越这种卑微、这种无奈！你可以说这非常无聊，也可以为此而哑然失笑，但就是在这种无聊与发笑之中，强者会听到自己的心声，这就是生存的悲壮，这就是生存的意义！

***

寂静的广场，寂静的北平。

就在这一片静寂之中，安雅宣布了本次见面会的结束。与以往不同的是，几乎所有在场的新闻界朋友似乎都已失去了再次发问的兴趣，在大家默默的注视之下，小呆离开了高台，离开了众人仰慕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