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死而已’？”细细咀嚼着杜冰的话，梁亮久久没有开口，空旷的议事厅中一片死寂。
“元帅，当年‘神风军团’的残部不就在嘉峪关附近的祁连山盘龙岭落草为寇吗？”项汉粗豪的声音打破了这瘆人的寂静，“能否请他们念在同是天西一脉的份上驰援刘蚋呢？”
“……他们有多少人？”沉吟片刻，梁亮神情缓和了一些。
“据靖匪署官员说，人数应在二万左右。”
“两万？这还是流寇？简直就是武装割据了嘛，你们城卫军团怎么没去剿啊？”
“回元帅，不是不剿，是不能剿。”浓眉大眼的项汉老实人说老实话。
“什么意思？”梁亮愕然。
“城卫军团绝大多数军官本就是当年李睿元帅的旧部，定西节度使赵唯义又是李睿一手提拔，天西各地方官员本就是李睿直接任命。也正因为这种情况，当年严虬元帅在平定王霸天之乱后并没将‘神风军团’赶尽杀绝，甚至对在战争中态度暗昧的一些将领与地方官员也未做任何处罚。”
“……那你说派谁去比较好呢？”无计可施的梁亮动心了。
“前年受招安的原盘龙岭大当家‘老刀把子’孙大庆对他们有接纳之恩，该是个不错的人选。”
“你准备派谁护送呢？现在路上可不太平啊。”
“新任少将军小呆可担此重任。”
“小呆？就是那个将终南山闹得鸡犬不宁的小呆？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安雅？”
“是。”
“哈，他们还是本帅的‘特别督察使’呢！”想到安雅的真实身份，梁亮笑了，“你快去将他们叫来，本帅有事要吩咐。”
***
……
翻飞的马蹄声惊破了长安古道黎明的静寂，经过一夜的急驰，风尘仆仆的小呆一行赶到了兰州城下。看到当先一位长发飘逸、英伟不凡、面沉似水的年轻骑士手中竟然拿着可以节制天西所有军队的大都督令符，极度震惊中守城士兵连问都没敢问，赶紧打开城门恭敬地目送着他们进入了兰州。
穿越了几条萧条的大小街道之后，小呆直接来到了位于天河广场右侧的府衙。接到通报，定西节度使赵唯义大人亲自迎了出来。
“老朽老迈，迎接来迟，万望专使大人恕罪。”说话的是个五十左右的矮胖老者。
“赵大人威名远播，西北柱石。今日一见，远胜传闻，真是三生有幸。”
“专使大人谬赞。老朽虽蜗居兰州，却不时听闻两位俊彦的豪迈壮举，实是心驰神往之致。”
寒暄之中，众人来到大堂。分宾主坐下后，急于继续赶路的小呆取出令符直接切入了正题：“赵大人，大都督问你为何不马上出兵嘉峪关？”
“出兵，出什么兵？”赵唯义神情黯淡，“贤侄，老夫手中哪有兵可派啊！”
“无兵？你的兰州军团呢？”
“唉！虽然老夫兰州军团名义上有两个军十万余人，但自西北大战后就从来没有满员过，这次西戎兴兵后又逃了不少，现在最多就剩三、四万无处可去的老弱病残。真要出兵的话，少马缺粮，走不到嘉峪关就全得累死。”
“怎么会这样？”小呆愕然。
“唉！‘妇子皇皇，如在火汤，号泣呼天，无复生望’，”赵唯义喟然长叹道，“贤侄啊，现在朝廷财政紧张，除天都三大军团与大都督府直属军团之外，地方集团军与二线预备役、保安部队的粮饷全都得由地方上自己筹集，可我们兰州已经三年大旱，连树皮都已经被颗粒无收的百姓吃完了，仅去年一年就有上百万人因为吃‘观音土’腹涨而亡，到今年有些地方都已经发生了易子而食的惨剧，叫老夫到哪里去筹粮筹饷？不怕贤侄笑话，连老夫的卫队都已六个月没发饷了啊。一支饭都吃不饱的军队怎么去打仗？”
“大人为何不赶快上奏朝廷请求救济呢？”
“哼，朝廷！朝廷才不会管我们这些‘杂牌军’的死活呢。”
“……那大人为何不将这些情况及时向梁大人汇报呢？”
“汇报有啥用？梁亮他自己都成天在为粮饷发愁呢。你难道忘了前年我们山庄装修的时候他是怎么敲竹杠的吗？六万军队整整吃了我们半年啊！”听小呆越问越幼稚，安雅没好气地插话道。
“可一旦嘉峪关失陷，无险可守的兰州同样难逃城破人亡之灾，而且到那时大人你还得背上个拥兵自重、贻误战机之罪，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啊。”迟疑半晌，小呆有点同情眼前这位进退两难的老将军了。
“贤侄，当年随李元帅西征时，老夫与胡噜花有些交情，”见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新贵竟能为自己担忧，赵唯义很是感动，“前些天他已遗书老夫，如果我不出兵的话，他在攻破嘉峪关后，将绕过兰州东出河套，出击‘苍鹰军团’。”
“……勾结胡虏？赵大人，你有一万颗脑袋也不够人砍啊！”
“老夫的这颗脑袋能保兰州数十万百姓平安的话，掉了也值。”
“赵大人，保重！”
***
自河口渡过湍急的天河，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那已日渐荒凉的苍茫古道——北枕合黎、龙首二脉，南倚绵绵祁连，两脉夹峙两千余里、宽仅百许里之“河西走廊”。
“孙大叔，这就是‘丝绸之路’吗？怎么如此荒凉呢？”回头看了看颠得气喘吁吁的孙大庆，小呆好奇地问，“我看你大概是因为抢不到什么东西才受招安的吧？”
“呵呵，惭愧，惭愧！”孙大庆老脸微微有些红。
“可书上不是说这里是富庶而繁华的商路吗？”
“唉！自二十年前李睿回京失踪之后，各方势力为了控制这条连系东西大陆的唯一通道大打出手，哪还有什么商队哟。”
“老孙，你收留了李颖，她却抢了你的地盘，怎么还叫你老去招安呢？你们应该是仇人啊”说话间，落在后边的安雅也赶了上来。
“……”孙大庆的老脸更红了。
“哈，你们不会是老夫少妻因爱成仇吧？”见孙大庆脸红，刚找了个无人处解决了“内急”的安雅更来劲了。
“人家可是李元帅的义妹，哪看得上我们这种江湖草莽啊！”
“哦？看来我猜得没错，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嘛，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好难为情的？”见孙大庆犹豫，小呆也凑上来了。
“唉！既然两位公子想知道，老夫就说说吧！”
长长地叹了口气后，为了不得罪两位“前途无量”的少年新贵，孙大庆厚着脸皮地“交代”了自己那段“不甚光彩”的往事：
***
要说起这事啊，还真得从头说起呢！
大概在五、六年前，老夫从川西到祁连山盘龙岭干起了没本钱的买卖。由于老夫为人、武功都还不错，没过几年兄弟们就推我做了祁连三十六寨的大当家。但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是，不知为何新近占据了乌鞘岭的“扑天雕”就是不服老夫号令。
刚开始，听说他们是‘神风军团’的余部，平生最敬佩李睿元帅的老夫倒并不准备将他们怎么样，仅是派了几个能说会道的弟兄前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他们别去抢官府的车队，那可是危及到大伙生存的大问题。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到两天，我派去的兄弟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说“扑天雕”不仅骂他们是朝廷鹰犬，而且还放下话来，如若老夫身为土匪还要勾结官府的话，他不日就要来铲平我的盘龙岭。
老夫一怒之下，当即率兄弟下了山。可战阵一开，令我惊讶万分的是，近半年来闯出了好大名头的“扑天雕”竟然是个集娇媚与英武于一身的大姑娘！看着那明丽的娇靥，不知为何老夫的心中一颤，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顿时战意全消。回寨后老夫差人一查，原来这“扑天雕”竟是当年李睿元帅的义妹、“军中一枝花”李颖。
“天赐良缘啊！”知道了她的身世后，万千怜惜潮水般涌上老夫心头，“今生今世我一定要娶她为妻。”
决心既下，做事一向喜欢直截了当的老夫当天晚上就写了封信，委托山寨一位德高望重的耆宿将之带去乌鞘岭，请她下嫁于我。可惜的是老者回报说，李颖冷笑着看完了那信之后，随手就将之撕成了碎片。
“这可怎么办？”在随后派去说合的好几个长老都灰头土脸地被赶回来之后，老夫有点绝望了，但转念又一想，“好女也怕痴儿缠，老夫不妨也来缠上一缠！”
想到这里，老夫将寨中事务交代了一下后，干脆到乌鞘岭下搭间草屋住了下来，有事没事就厚着脸皮上山去转转。当然，对于老夫的这种怪异举动，李颖小姐刚开始的时候还是非常警惕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老夫这样做无非是想多看她几眼，也就没说什么。可我却成了‘神风军团’的弟兄们口中的‘老骚棍’！”
“唉！老骚棍就老骚棍吧，只要别让我滚就行！”当时我自嘲地想，“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我终有一天会感动你。”
可到了第二年春天，老夫眼中高高在上的冰美人竟然奇怪地爱上了一个到山寨不久的年轻人。到了夏天更是传出了他们要结婚的消息！这下老夫可急眼了，当即鼓足勇气连夜找到了正躲在山寨后花园卿卿我我的两人，委婉地向李颖小姐提出，结婚是一个姑娘家的大事情，请她务必小心上当受骗！”
“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事？”听了老夫的话后，李颖很生气。
“小姐，我可是一片好意啊！”我委屈地回答。
“这样的好意本小姐不需要！”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李颖带着歉意转头对小伙子道，“大哥，你别生气。”
“哪会呢？颖妹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再说这位大叔也实是一片好意嘛。”那位长得挺敦厚的年轻人似笑非笑地答道
“我可不是你的朋友！”见李颖这样在乎这人，老夫有点失去理智了，“小子，少跟我假惺惺，我要与你决斗！”
“决斗？”听了老夫的话，年轻人突然笑了，随即伸出左手凌空吸下了身旁树上的一段枯枝，随随便便地转腕刺向老夫的右肩。
“哈！狂妄的小子，竟然如此托大，你以为自己是‘剑圣’王六吗？”看着就这样随便刺来、至少有十个破绽以上的一“剑”，嫉火中烧的老夫决定好好地惩戒一下这个无知之徒！可就在老夫准备反击的时候，却惊恐万状的发现，自己全身早已被那年轻人的剑气所笼罩。不要说反击了，连手都无法动一动！
“你是谁？”震惊之下的老夫脱口问道。
“王六。”
“‘剑圣’王六？”
“正是在下，‘剑圣’之号实在愧不敢当。”
……
唉！既然此人竟然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年轻高手王六，老夫还有什么话好说呢？灰溜溜地下山之后，老夫回到自己小屋中喝了一宿的酒，到最后终于想通了：“像李颖这样出色的女子，原本就不是我这样的人能配得上的啊！如果我真的真心爱李颖，她现在有这样好的一个归宿，我不是应该替她高兴吗？”
可想通是一回事，自己心中的感受却完全是另一回事。几个月后，在听到他们两人正式结婚的消息之后，彻底心灰意冷的老夫修书将整个山寨作为贺礼送给了他们，随后黯然接受了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