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朝会，洪钟响起时，整个雒阳皇宫开始进入了新的一天。

公孙昱穿戴齐整，哆哆嗦嗦地站在御廊之上，看着那些公卿大臣们一个个三五成群议论着朝政，公孙昱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小孤单：这些士大夫们，他几乎一个都不认识，自然难以融入其中。

而更令他感到不自在的，就是那些公卿大臣们不是眼神示意、就是交谈中暗指着自己。而他还未抱着笑脸上去寒暄两句的时候，那些大臣们就跟看到了瘟疫一样赶紧挪了一下地方。

尤其昨天失宠的侍中刘和，更好像一副气愤填膺地模样，在跟一些大臣说着公孙昱如何桀骜不驯、粗鄙不文的事。

公孙昱这时也懒得去融入这些大臣群中了，如此一来，他反而倒觉得释然了，心中不由开始鄙夷起了这些公卿大臣：都一个个中老年的男人了，叽叽喳喳地倒跟中老年妇女一样！还有刘和你这个小婊砸，有本事儿你就跟老娘跟本公子抢男人呀，在这里叽叽歪歪抱怨个屁！

不过，就在公孙昱没事儿自己偷着乐的时候，他忽然就看到那些公卿大臣当中，还有一人也形单影只。

那人五十多岁的样子，也是跟他身上两千石大员一样的服色，个子就有些矮，长得还瘦小枯干、相貌鄙陋。尤其颌间还翘着两寸来长的小胡子，在这一群道貌岸然的士大夫当中，真有一种鸡立鹤群的一副滑稽模样。

当然，假如只是如此，公孙昱也不会注意到他。

最令公孙昱感到奇怪的是，这人竟然手捧着半只烧鸡，吃得还满嘴流油！如此举动，在这些最重仪态的士大夫眼中，自然格格不入。可更奇怪的是，那些士大夫非但不对人家露出鄙夷之色，反而一些年轻官员对那老头儿还甚为恭敬。

公孙昱分明就看到，刘和走过老头儿身旁的时候，还特意停下了脚步。向那人微施一礼打过招呼后，才敢离开。

公孙昱这就郁闷了。人比人，气死个人啊。

而且，他从温明殿里出来，虽然喝了一些米粥，可现在一看到老头儿吃烧鸡吃得那么香，不由就嘴馋了起来。

于是，他走到那老头儿面前笑呵呵地道：“尊驾，这大清早的，吃这些油腻之物不宜消化......呃，就是容易患腹胀之症。尊驾年长，此等油腻之物还是要少食为佳。”

老头儿眨眼看着公孙昱，忽然就狡黠地笑了起来。撕扯下他还未下过的嘴的一根鸡腿儿，递给公孙昱道：“小子，你是也想吃吗？”

公孙昱凛然一变色，傲然言道：“尊驾何出此言？在下不过为了尊驾身体着想，才劝谏一番，你岂能如此揣测在下？”

说完，老头儿一脸懵圈儿，搞不懂公孙昱是不是吃饱撑的。可想不到，公孙昱随后又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粮食乃国之基本，浪费殊为可惜，既然尊驾知错能改，那这等辛劳之事，也就由在下这等年轻人代劳了！”

老头儿这下跟懵圈儿了，眼睁睁看到自己的鸡腿被公孙昱拿过去后，他才反应过来。

可是，反应过来的他也不气恼，更没有叱喝公孙昱，反而笑得更舒心了：“好小子，果然嘴上一套、手上又做一套。如此奸诈之人，怪不得能从李傕那等诡谲家伙手中抢来河东大功！你小子，有老夫当年的风采，哈哈哈！”

公孙昱得了美食，自然只会顺着老人的话，拱手道：“过奖过奖。还是尊驾特立独行，从心所欲又丝毫不做作，才是这些朝臣中的一股清流。”

老人就瞪着明亮的眼神儿看着公孙昱，似乎越看越满意。但就在公孙昱张嘴要咬鸡腿的时候，老人忽然就开口道：“可惜呀，可惜了......”

公孙昱还不懂这究竟啥意思，可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殿外金钟三响，殿外的谒者已经开始大声宣读入朝议政大臣的名字。

公孙昱还没咬上那么一口，就听到了谒者喊到了他的名字。气恼之间，他只能咽了咽口水，将鸡腿藏在衣袖中，怏怏地解下佩剑交给那谒者，进入了大殿。

这是五日一朝的大朝会，按照汉制，刘协早在黄门侍郎荀攸的引领下，坐落于大殿之上等候着大臣。

公孙昱朝上瞅了一眼，发现这明堂殿实在太大了。东西长就达三十七丈多，其中足可以容纳上万人，玉阶还高达两丈，殿中还有喷泉，极其奢华。

从他这个位置向玉阶之上看去，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小孩子的身影。不过，想到他昨夜已经定计告知刘协，今日也没他什么事儿，公孙昱便打算在大殿里安安静静地当一个美男子——嗯，一个吃着鸡腿儿的美男子。

入殿之后，自然要先参拜天子。众大臣皆小步快跑，拜伏地上后山呼见驾。

公孙昱也跟着人云亦云，毕竟这‘趋’他昨日也领教过。唯独拜完之后，看着那群大臣们一个个扭着屁股坐回席位上时，公孙昱就忍不住想骂娘：该死的叔孙通，搞什么礼制！弄得上朝还要跳一段广场舞，丢不丢人？

可丢人也没办法，这在礼制中叫做‘拜舞’。公孙昱他要是敢不扭屁股，就会被御史弹劾大不敬，丢官儿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公孙昱也不由得感慨，这历代王朝的更迭，朝堂的繁杂程度，以唐宋最简单啊。

于是乎，公孙昱有些头疼，他在怀疑，为什么小黑不让自己穿越到唐宋盛世时期，非得穿越到这硝烟四起的汉末，搞得自己整天担惊受怕的。

不过，公孙昱随即想起来，就算在唐宋盛世，自己也要面对更可怕的朝堂党派征伐，毕竟，战争是杀人不见血的，而朝堂之争，是杀人不见血的。

一时间，公孙昱也不知道自己是福是祸了。

好在尬舞之后，公孙昱也就安生地坐回了席位上，他也不用左思右想了，现在的他，一心只想啃鸡腿。

幸好这鸡腿不滴油，不然自己这朝服可能就出现一圈圈的油渍了。

可公孙昱正左瞧右看，宛若偷鸡的黄鼠狼一般，准备寻摸着等人不注意的时候啃上一口鸡腿儿。

就在公孙昱见到时机，准备张口就咬的时候，猛然发现大殿里好像少了些什么。

毕竟，他们这个尬舞也跳了，朝拜也拜了，刘协也说话了，可是，接下来的朝堂议政却迟迟没有进行，似乎是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得不在等待着什么。

然后，他看到大臣们眼中那抹忧惧又愤恨又惴惴不安的目光，忽然就明白了少了什么了：董胖子呢，这货跑哪儿了？

刚想到这里，就听到殿门那谒者高声但颤抖地喊道：“董相国入朝！”

紧接着，董卓带领着一大票凉州武将，昂然大步而入。

假如没有先前那些大臣亦步亦趋、还要扭着屁股毕恭毕敬入朝时的对比，公孙昱也不会觉得董卓这般入殿有何不妥。

可此时，看着非但董卓，还有那些根本不懂规矩的将校们一个个跟逛窑子般、趾高气昂地步入明堂殿，公孙昱的心理都忍不住升起了一丝不平衡：老贼，实在太放肆了！你这么高调，那把我们衬托成啥样儿了！这也怪不得这些朝堂文士，整天攻讦于你，你这么高调，简直就是在拉仇恨啊。

更可恶的，董卓除了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之外，竟然连腰间的佩剑都未解下来！那等气势汹汹的模样，随时就给人一言不合、抽刀砍人的威胁——这等特立独行的骄狂，实在太令人恐惧又太拉仇恨了。

要是这些士人个个都有带剑入堂的权力，个个都带着侍卫入堂的话，看到董卓这么嚣张，肯定直接群起而攻之了。

可董卓偏偏还不自知，大摇大摆的走到自己相国的位置，然后，还未参拜就恶狠狠地瞪向了玉阶上的刘协。公孙昱倒未看出刘协有何表情，只是他身旁的宦官见状急忙开口道：“董公麾下皆乃汉室功臣，便也，也不必参拜了。”

董卓这才骄横地哼了一声，雄赳赳地坐在了案首。好在，他倒没狂妄到家，还是粗声粗气地言了一声：“咱不拜也就算了，你们这些人跟随于我的武将，入朝不参拜天子，成何体统？这不是落了咱家的脸面么！”

那些凉州将校，听到成何体统的时候，依旧没有参拜的欲望，可是，就在听到董卓说到自己的脸面问题后，这些人方才象征性地参拜了一下。

这完全就是在表明，他们凉州将校也没有将天子放在眼里，这天子的威势还不如董卓的威势大。

而且，可这些土鳖一个个根本不懂规矩，都行的是军中的粗礼，报出自己的官职名号就自动入座，简直将朝会的威仪扫落殆尽。

这一刻，公孙昱不由想起一句古训：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董卓这般盛气凌人，简直就是在作死。

公孙昱这时真庆幸，自己已然名义上跳下了董卓这艘破船。更庆幸，今天朝会，除了能够看热闹，还能偷偷啃一个鸡腿儿，解决肚子里的馋虫。

于是，刘协身后那宦官又开始高喊：“吉时到，陛下临朝！”

于是，公孙昱也偷摸摸地掏出了鸡腿儿，咽了咽口水，准备大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