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蓝与陈玄玉回燕国公府时天气还不错，到了下午天却忽然阴沉下来。

这冬日天本来就暗得早，又是彤云密布，大雪将至，云蓝和陈玄玉于申时（下午四点）回到冠军侯府，才整理了一下笔墨纸砚，天就已经完全黑了，府里各处的灯盏次第亮起。

云蓝挑了一下银灯里的烛火，看到窗格明晃晃的，感觉比平日白了不少似的，当下过去仔细打量一番窗纸，这才打开了窗户一条缝往外看去。

窗外凛冽的北风乘隙灌入，灯火扑闪了几下。

真冷！

云蓝不由得侧过头避开，莹润的小脸上一片朦胧的浮光，海棠红织锦的衣裳，也现出柔和的色泽，越发显得面如白玉，唇若涂朱。

云蓝拿起灯罩把烛火笼上，将目光投向窗外，发现庭院里大雪早已纷纷扬扬。

在庑廊灯笼的昏黄的光晕中，轻盈飞落的雪让庭院变得诗情画意，云蓝一时看得目眩神迷。

皑皑白雪落满了庭院，灿若日光，不一会儿云蓝就感觉双目有些发疼，这才觉察到不对，眨了眨眼，忙将窗户关上。

天气实在冷，开窗这么一会，云蓝已经觉得自己的手快冻僵了。赶紧将身旁小铜炉上熏着的斗篷和用作架子的竹笼移开，将手放过去取暖。目光却习惯地落在旁边的纸灯罩上，陷入了沉思。

这府里的景致本来就好，云蓝又是才住进来，第一次见到府里下大雪的情景，才让这少见的雪景给迷住了，这会被冷风一吹，才想到了雪灾之事。

西北就算种了千亩的棉花，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况且这些棉被棉袄，就是自家都不够用，还得进献给朝廷，哪里轮得到受冻的百姓用呢？

也许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因为陈玄玉的缘故，这些棉被，西北的将士能沾点光了。

之前云蓝也已经用富春县那边送进京的纸料，成功制作出了纸衣纸被，但如今纸价昂贵，这些纸衣纸被算下来成本比棉花还高，拿用过的废旧纸张来制作纸衣被不是不行，但是，也正因纸价昂贵，世人分外爱惜纸张，又有多少废旧纸张能用来制作纸衣被呢？

百姓连糊窗子的纸都用不起，更别说废旧纸张制作的纸衣被了。

云蓝烘暖了手，将用竹篾编制、使用得非常光滑的熏笼架回铜炉上，再把大红绣白梅的织锦斗篷覆在上边，让衣裳浸润上炉中散发的香气，二来，也用炉中的低火烘去斗篷因风雪沾上的湿冷之气。

富贵人家锦衣玉食，自然不愁天冷无衣被可以御寒，但百姓却是缺衣少食，更别说如被衾这东西了。

云蓝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暗叹。

无论何时，都有富人和穷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她在庆幸自己没有挨饿受冻时，也只能尽力想点办法了。

门口帘幕微动，一个梳着双鬟髻，穿着淡青色衫裙的少女低头踏入屋内，手里还小心地端着个荷叶样式的漆盘。

却是竹青进来了。

竹青抬头看到云蓝正看过来，脸上露出笑意，她一边紧走几步将漆盘放在书案上，一边开口笑道：“见夫人夕食吃得少，我去拿了些点心，夫人趁热乎软和，多少吃点。”

说着揭了浅口莲纹白瓷大盏的盖子，里边盛的枣泥糕。

香气扑鼻而至。

云蓝一笑，依言拈起一块品尝，只觉香甜软糯，很是可口，笑着点了点头，当即示意竹青也吃：“银光呢？”

竹青笑道：“银光听说园子里的梅花开了，之前夫人与大将军不是说制作什么梅花帐吗？这丫头上了心，说要去折梅花给夫人插瓶呢？左不过是又给自己贪玩找了个借口。”

云蓝听了倒是振作起了精神：“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吗？是了，之前还没回宣州的时候就见冒了几个小骨朵儿，这会应该已经开得很好了。”

这话说完，云蓝却又想起了什么，叹道：“这梅花开得这么早，可见天气是真的反常。我记得今天春到了二三月梅花还没有谢，这会又已经开了。”

竹青见云蓝吃了两块枣泥糕，又开始忧国忧民了，因怕点心冷了，将盖子盖好：“可不是。记得去年就闹了雪灾，今年……今年京城下雪比去年晚，也许没有那么冷？”

云蓝当然不知道去年京城什么时候下的雪，问：“今年京城十月就下雪了，怎么，去年还更早吗？”

竹青点点头：“是呢！”

云蓝皱起了眉头，心里盘算着若是将自家宣州、富春几个纸坊今年新出的纸料，大部分用以制作纸衣纸被，能有多少。

待盘算了之后，云蓝暗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个想法。赈济雪灾是朝廷的职责，她还是别出头了。就算真要制作纸衣纸被，也先问问陈玄玉的意思，免得给他和燕国公府招祸。

竹青见云蓝又走神了，自去旁边小心地生起暖炉，然后细致地将床被铺好，又拿过小香炉仔细熏了一遍，取开小银钩放下帘帐，这才拿起针线篓子里的荷包。

荷包已经快完工了，竹青抬头看到云蓝以手托腮，目光落在窗纸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竹青原想问问，绣好这荷包之后，云蓝是想缝件斗篷，还是绣件披风，见自家夫人如此，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自打下雪之后，自家夫人就开始担忧雪灾，百姓受冻了。夫人自然是心善的，只是这雪灾也不是自家夫人能烦心得过来的吧？会不会有雪灾，得看老天爷的心情，而赈灾则是朝廷的事，自家夫人怎么比朝中大臣还忧心的样子。

竹青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劝劝，忽听耳边玎珰作响，转头一看，门帘已高高卷起，坠帘角用的青玉碰到一块，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云蓝听到响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同样穿着浅青色衣衫的荧光已经跨进门，正转过身将门帘拉好。她双鬟上沾了些雪屑，遇到屋里的暖气，一下就化了，倒显得乌发更黑了些。

竹青便道：“还是这样着急忙慌的，也不先抖了衣裳的雪，带了寒气进屋，仔细冻着夫人。”

没等云蓝说话，银光立即钻了出门，重新进屋时，衣衫上未化的雪屑已经抖得非常干净。

银光转过身吐了一下舌头，圆圆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又看向自家夫人，见云蓝莹白如玉的小脸带着笑意，并没有生气，笑着作揖道：

“竹青姐姐恕罪，外边好冷，只想着赶紧进屋暖和一下，一时竟忘了。”

“你有记得住的时候吗？”竹青嗔怪地瞪了银光一下，说着让出地方给其坐到暖炉边，才问：“不是说去折梅花了吗？梅花呢？”

云蓝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向银光。

银光笑嘻嘻道：“没折。”

竹青正待说话，却听到外边小丫鬟通传，说是大将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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