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云蓝的夸赞，尽管陈玄玉向来冷静自持，也如三九寒冬吃了盆热汤，浑身温热畅快，面上的冷峻也缓和了许多，还隐约露出一丝微笑：“褚大小姐过誉了。”
云蓝笑道：“我可没有过奖。还请陈大将军留下款识，钤盖印章。”
大衍的书画并不讲究留下款识。书法是不加款识，画上的款识则只是小字藏树根石缝之间，而且书法不工整的画工还只写在纸背上。至于钤印，时下用以观赏的书画，都不会加盖印章，印章多只用于公文或者书信。
因此，陈玄玉和陈瑜听闻此言，这款识因为云蓝在印花笺、刻印什么都有写上，两人还知道是在书画上记写年月签署姓名别号，但钤盖印章却是闻所未闻。
但陈玄玉虽然不太明白，还是依云蓝之言，在纸卷的左侧加上了款识，又拿出随身携带的、云蓝给他刻的两方印章。
因书画用印多为单数，而款识上已有陈玄玉的名字，云蓝就选了冠军侯印，从自己的笔墨匣子中取出印泥沾上，在名字旁钤盖了一方朱红印章。
之前陈玄玉和陈瑜还没觉得有什么，但落款之后，这件书法大字与小字相衬，一下使得构图协调了许多。
这还罢了。
待钤盖印章之后，在浅色底的纸上，墨迹淋漓之中，加上了一醒目的红色印章，相映生辉，犹如画龙点睛，这件书法立刻显得生气勃勃，别有神采，让人眼前一亮。
陈瑜惊喜道：“原来这印章还可以这么用！怪不得阿蓝还学会了刻印。”
云蓝一笑，刚想说什么。
陈玄玉开口道：“之前看古籍，曾看过一句，说画事不求三绝，但求四全，莫不是其中就包括了印？”
大衍的古籍也有这个说法？
云蓝惊讶于这方天地中的古籍记载与上上辈子的巧合，面上不动声色，道：“据我所知，陈大将军说的没错。这三绝是指书、画、印之精采高妙，应远超旁人之上；而四全，则是指，作画之人，应懂诗、书、画、印，此为四全。”
云蓝只是大致一说，陈玄玉才看过了云蓝让留下款识与印章的书法，已经明白了为何要求四全，若有所思。
陈瑜也是极聪慧的人，自然也明白了，感慨道：“上古于书画赏玩一途，实在不是我等所能及的，若不是阿蓝你这么说，谁能想到，这四全三绝是什么呢？也可见，当初褚伯母让阿蓝你记诵的，是何等精彩绝伦的书册！可惜如今却无人得见了。”
云蓝自知这些都是上上辈子的见识，而娘亲让背的书册是她胡编出来的，因此微笑不语。
这时，外边的赵科却道：“大将军，有急报！”
急报？
云蓝和陈瑜不由自主地向门口看去，而后又扭头看向了陈玄玉。
陈玄玉道：“进来。”
云蓝看到纸上墨迹已差不多干了，拿过一张原抄纸，将陈玄玉题的兰雪堂三字覆盖起来，而后卷好。
这时赵科已经走了进来，还看了云蓝一眼。
云蓝莫名其妙。
而且，说是急报，这赵参领看上去还气定神闲的，面上还有笑意？喜事？
云蓝给陈瑜使了个眼色，询问是不是应该先离开，免得妨碍陈玄玉处理公务，不然就是听到了什么军机之事，也不好。
但还没等陈瑜说什么，陈玄玉已经问：“什么事？”
陈瑜见状，知道应该是两人也能听的，就拉着云蓝，到旁边坐下。
但见赵科又看了云蓝一眼，才笑道：“方才京中快马传来消息，说褚大小姐复原了上古雨雪笺。”
“噗——咳咳！咳……”云蓝正因觉得口渴，拿了杯盏吃茶，闻言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还呛得咳了好几下。
什么叫褚大小姐复原了上古雨雪笺？！她怎么不知道？！
这说的是昭亭褚家的褚大小姐褚攸宁吧？是吧？
陈玄玉在云蓝呛到时，就看了过去，看到她呛得小脸通红，又见陈瑜已倾身轻拍她后背，这才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赵科：“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自家大将军锐利的目光，赵科很有些胆战心惊。
他怎么知道褚大小姐还会呛到呀？！
云蓝很快已经缓过来。之前她还猜，是不是陈玄玉或张府拿了她的雨雪笺去鉴别的，听到这句话，就知道陈玄玉也不知情，当下目光灼灼地盯着赵科。
当下赵科也不敢再玩了，抓住重点道：“之前过来的客商胡长贵，拿褚大小姐制作的笺纸到上京鉴别，发现是上古雨雪笺。”
云蓝大致明白了过来，而后忍不住腹谤：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若是早这么说，她怎么可能会……也许就不会呛到了吧？
但是，这雨雪笺竟然在方世界的上古，就已经有了吗？而且，这雨雪笺应该说是娘亲复原的才对。
这胡掌柜也还挺有意思，怎么会想到拿这雨雪笺去鉴别呢？他之前又不是没订购过……
诶？等等！
云蓝看向赵科，问：“这胡掌柜拿去鉴定的，是什么笺纸？”
赵科一愣，不明所以地道：“雨雪笺呀！褚大小姐不是只出售了雨雪笺给胡长贵吗？”
云蓝道：“我是只出售了雨雪笺给胡掌柜，但还另外送了几张不一样的笺纸给他，也许他也将这几张笺纸称之为雨雪笺，当然，事实上那也是雨雪笺……”
这话有些绕，云蓝也不知该如何描述了。
但陈瑜却恍然大悟：“这胡掌柜拿去鉴别的，多半是阿蓝你另外染的那些，洒了银箔的笺纸！”
云蓝也是这么想的。
陈玄玉已经听明白了，问：“褚大小姐还另外染了笺纸？”
云蓝点了点头。
陈瑜道：“这另外的雨雪笺，是在褚伯母之前的雨雪笺上改进得来的，没想到竟会是上古雨雪笺。”
云蓝想了想，道：“也许胡掌柜拿去鉴别的，是娘亲的雨雪笺呢？”
这时赵科却从旁道：“自上京传过来的消息是，当时胡掌柜有说，这鉴别出是上古雨雪笺的笺纸，不同于褚夫人的雨雪笺，所以应该是褚大小姐说的，改进之后的笺纸。”
云蓝点了点头，知道这件事很容易就能问清楚，根本不必纠结。但是，她之前还想着自己过于张扬了，得收敛一点，却又冒出这样的事情。
之前也没听说过上古有这雨雪笺呀！天知道自己按上上辈子的雨雪笺……
云蓝的念头陡然停下了：上上辈子？对了！这些上古的笔墨纸砚，怎么都与她上上辈子的这么相似？
之前的抄手砚、宣石，如今的雨雪笺，还有没有告诉过外人的田黄石、四全三绝……看来这里与她上上辈子也许还真有点联系。
“这宣石的事情才出来没多久，又有这雨雪笺的事情，这会肯定更多人注意着阿蓝你了。这可如何是好？”陈瑜担忧道，让云蓝收回了漫无边际的思绪。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云蓝苦笑，“我怎么知道这竟是上古雨雪笺呢？之前吴王的事情，已经……”
云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陈瑜还不知所以然，问：“已经什么？”
云蓝以手扶额，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已经让我吓怕了。而且现在有一件事情。”
这复原上古笔墨纸砚的事情，若换了旁人，谁不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但此刻厅上几人的面上却都没见到多少喜色。
陈玄玉问：“什么事情？”
云蓝闷闷道：“之前吴王妃曾对我说，若以后记起什么事，不要忘记吴王府。前几天我想到了这句话，当时我不是不知道这雨雪笺是上古就有，后来失传了的，我就给吴王妃捎信，说自己最近在忙雨雪笺的事情，问吴王府是否入伙。”
“什么？！”陈瑜目瞪口呆，“你把雨雪笺的份子分给了吴王府？！”
“我当时觉得吴王府看不上这雨雪笺……”看到陈瑜怒其不争的样子，云蓝忙道，“而且当时吴王府也真的拒绝了。”
“拒绝了？！你是说，当时吴王府拒绝了入伙雨雪笺的事情？！”陈瑜忍住笑，“若吴王知道了你复原上古雨雪笺的事情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陈姐姐你说，吴王会不会觉得，我早知道上古雨雪笺的事情，但却故意没有与他说清楚？”云蓝并不知道陆家已经发现了古籍中有雨雪笺的记载，还折腾出许多事情来，因此有些担忧。
陈瑜还没有回答，陈玄玉就道：“这个褚大小姐不用担心。你既然已经去信说了，吴王自己拒绝的，怨得了他人吗？”
这事李天枢还真没怨云蓝，但是他却想起了陆家。
若不是因为之前从陆家得知了雨雪笺的事情，他在褚云蓝请吴王府入伙时，肯定会第一时间就想着是否与上古笺纸有关，然后抱着宁可猜错也不放过的想法，在雨雪笺之事上掺一脚。
而如今却因为知道了之前褚云蓝制作的雨雪笺不是上古笺纸后，打消了这个念头，反而错过了这大好机会！
因此，恢复了冷静之后，李天枢就让人送消息过去给陆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