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许君玉环再回首,烟雨依旧漫如丝 九
作者:盘枫      更新:2019-08-03 13:50      字数:3852

来时烟雨漫,去时烟雨休。沐沐小舟泛雨湖,不解雨中意。

雨落有何用,雨休亦奈何。舟沐雨画蓑衣薄,雨后孑然身。

当日泛舟时那歌谣唱的便是这玉环中的故事,四下无人,薛红绫拿出了那块随身携带的木头,此刻一根红绳绑着玉环系在上面。

她是何时动心的呢?也许是那封信,也许是站在河畔的那一刻。

她自小便见过不知多少纨绔子弟,一个个都是一副德行,要么仗着自己有钱有势,要么仗着自己稍有才华容貌,便处处表现的高人一等,她最讨厌这种仗势欺人,目中无人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天下之大,她的心也没有一处安放的地方。原本以为就这样独自一人,打打闹闹行侠仗义的度过一生也不错,却未曾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爷爷终究还是把她许配给了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她只要一回家就得嫁人。

莫要梅间饮醉酒,醉酒看人间,似那风吹梅花落,景过荒凉,徒留红衣。

薛红绫目光迷离的看着那块木头,心痛如绞,泪珠不止的从脸上滑落,这红绳是她亲自系上去的,却未曾想到另一端连着的并不是她。

薛破越三日后便会到烟雨镇,薛红绫原本想着两日后再跟吴落甲告别,让他去寻那位未过门的妻子,此生不负想见,今日却又碰上了李天笙,思绪混乱,心神不宁。

“你我就像这烟雨镇的一场烟雨,落时好似淅淅沥沥,千丝万缕,停时却悄无声息,恰似无人。”

些许心事,说了如何,不说又如何?

当年这镇中有一位赴京赶考的书生遇上了一位富家小姐,两人同舟泛湖,临行前小姐特意在玉环上刻字君似明月,咫尺天涯,赠与书生。意为君皎如明月,纵然远隔天涯,也似咫尺不相负。

书生远去,中了举,却不料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当年那位富家小姐听好事人说那书生早已娶了大官的女儿为妻,一时想不开便投湖自尽了。当书生再回首此处时,只剩形单影只,

不见当年同游人,当即立下重誓,终身不娶。

自此这烟雨如丝玉环也在镇中流传了起来,用以寓指情比金坚,矢志不渝。

人如玉,时有珏,似明月,长向满,圆缺难定,造化弄人。

“这场雨,落得可真长啊!”

薛红绫望着窗外,不禁莞尔一笑,来烟雨镇也有些时日了,天天下雨,弄得人也有些心情烦闷,忧愁那么多做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最坏也不过一死明志,她看不上的人,谁都别想让她嫁。

而此刻她的脸色也愈发发烫,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帘内隐约传来鼾声,打破了宁静。

薛红绫眉头一皱,慢步上前掀开了帘子,只见床上躺着一位酣醉如泥的黑汉子,正是她方才思索的那个人。

薛红绫惊呼出声:“蛮呆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此刻那位姑娘外出已有两盏茶的功夫了,却不见来人,薛红绫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异样,顿时便清楚了,她是着了道了。

“不行,我得赶快叫醒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连忙上前用手拍打着吴落甲的胸口,说道:“呆子!你快给我醒醒!”

“黑牛…你别闹,等我醒了再陪你练拳!”

吴落甲的酒品实在不敢恭维,当日在落阳村薛红绫就曾领教一二,此刻他喝的酒似乎比当日还要多上一些。

几番下来,薛红绫是又拉又扯也不见他清醒过来。

反倒是一着不慎,落入了他的怀中,被他用双手死死的抱住。

“这磨盘…这磨盘我一抱就抱起来了!哈哈哈…”

吴落甲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一些混话。

薛红绫药力见长,此刻也是意乱情迷,眉目含情,眼中星光点点。

听着这呆子居然说她是磨盘,一狠心,咬牙对着他的胸口就咬了下去。

这一咬无异于点着了一堆干柴,吴落甲一下子便将薛红绫压了下去。

薛红绫怎会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咬了一口吴落甲的肩膀,直到渗出鲜血,眼中含泪道:“你记住,这是你欠我的!我不要你还什么,我只要你欠我,一辈子都欠我!”

此生托付于君,至死不悔!她不恨如此草率的将自己交出去,因为这段时日她也曾有过这个想法,她越发抵触那门婚事,便越会想做出一些傻事来。

她恨得是为何吴落甲的心上人不是她,明明是她先来的,明明这一路上都是她在照顾这个呆子,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为什么她没有出生在寻常人家,为什么她要遇上这个人之后却注定要离开他。

李天笙坐在龙熙泽身上,喝着酒,颇为惬意,山雨欲来,三千东流水,尽附山海,善恶到头终有报。

今日过后,比武大会就要落幕了,接下来可没他唱的戏了,黄兴业用命换来的三千铁骑,也该到了,毕竟以前也好歹在军中混过那么多年,打了几场小仗,就算老了,死了,总归有些人会惦记的。

他们天道山的子弟遍布四海,要想知道上面的动静还不算太难。那个狄逢春倒是挺有意思,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一路上都拼命帮衬着那个老家伙,还有墨家的那帮人,向来都是不问世事的,这次居然也出山了。

宝文一战,龙刀营八百人,据山而战,硬生生的拖住了蒙汗一万精兵悍将两天两夜,百姓悉数撤离,战后仅剩八人,其中断手断脚,失目者大有人在。

这些事也许史官只是一笔带过,在军中,江湖中却是深藏在每个有血性的人心中。

“龙云天啊,你活着也是没长前后眼,亏你还当过他徒弟,我都不敢惹那个老头,怕弄得一身骚,你还要人家的命,这不是跟那些当年剩下来的老家伙过不去吗?你要是死了,我保不住你的基业,就勉为其难的帮你保住儿子吧!”

李天笙拍了拍龙熙泽的身子板,这小子是块练武的材料,头脑也算聪明,比吴落甲强多了,只是吃的很好,却没消化好。稍微打磨个十年,比江湖上那些所谓的高手也要强上许多。

“得!瞧你这德行,正派武功是学不得了,把你交给欧阳朔吧,那老家伙鬼点子多,将来你要是练成了,给我狠狠地揍那小子,嘿嘿…谁叫他抢了你的女人,只要不把他揍死,我都能想办法救活!”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晚。

薛红绫从昏昏沉沉中醒了过来,稍微挪动一下便会传来锥心的疼痛,望着床上的点点落红,她咬着牙将那块布扯掉收了起来。

默默地走到了梳妆台面前,拿起了笔,提笔书信时鼻尖一酸,落下眼泪。

良久后才拿出了玉环,解下了木头上的红绳,放在了桌案上,用玉环压着那张纸。

艰难的推开门,走了出去,恰逢碰到李天笙坐在走廊上喝酒,让开了一条路,两人并未对视,也并未说话。

在薛红绫的身子走过去之后李天笙才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嘀咕道:“怎么这么久,老子都没这么久…”

待到薛红绫走到屏风处喧闹异常,生意比白天还要好。

刺军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旁,依旧是一言不发,等候发落。

薛红绫看着他低头好像等着处罚的样子,着实感到有些好笑,她也不知道自己出来多久了,大小姐的脾气早就收敛很多了,人,还是活得自由些比较好。

“我没事,你不必太过在意,这次是我失算,遭小人算计,害得你也遭重,说起来,你该怨我。”

“小人不敢!小人并未受伤,那耍诈的人已被小人擒住,还有那个姑娘,跟那人呆在一起。”

薛红绫问道:“人呢?现在何处?”

刺军说道:“现在后院。”

薛红绫笑道:“那人既能让醉仙楼的管事乖乖听话,给我们上这么一出好戏,你又是如何让那些小鬼乖乖听话的?”

刺军并未回答,只说道:“小姐请。”

待两人到了后院之后答案才被揭晓。

一个穿着紫金长袍,风度翩翩的公子手拿折扇,此人笑起来颇为儒雅而又不失威严。

他的身侧还有一个弯腰的油头公子,脸上正挂着谄媚的笑意。

“赵河?”

薛红绫神色一惊,自然认识那个男人,他便是南征王的世子赵河,字谏之,也是与她有婚约的人,他怎么会来?

那公子并未理会薛红绫,反倒对身侧的人笑言道:“你可看到了?这便是黎县那位要翻天的小太岁,终日不修边幅,一介女流,却鱼目混珠,故意穿成男人的样子。”

薛红绫闻言讥讽道:“那也比你好,穿成个男人样子,却手无缚鸡之力,还打不过女人!”

赵河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会儿,随后轻摇折扇,很聪明的没有接话。

“你那兄长再过两日可就到了,你是跟他回去呢?还是跟我回去?”

薛红绫闻言脸色煞白,咬着嘴唇,这话说到她的痛处了,她看了看身上藏布的那块地方,神色有些闪烁。

“我跟你走!”

那油头公子连忙笑道:“小王爷,这龙熙泽也是一时犯浑,索性没对王妃做什么错事,干脆就饶了他一命吧。”

赵河笑道:“好,饶他一命,他不是双手断了吗?再给我废掉他的双腿!”

赵河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走到了薛红绫的面前,正想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好好看看她这狼狈样子,身侧忽然多了一个人。

“小王爷自重!”

赵河看了刺军一眼,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方才自然是没心情欣赏薛红绫中药时的丑态的,毕竟事后的样子比那要好看多了,就像现在这样。况且老鸨也说那药不会害人性命,只是发作起来有些癫狂罢了,猜也猜的到那间房里此刻定是狼藉一片,想起往事,他如今是一阵痛快,脸上却是半点没有展露出来。

当年他所受之辱,还要这个女人慢慢还。

“雪中枪有两把,不过真的那把当年被你爷爷赠给刘忠了,现如今薛氏武场的那把是请人锻造的,锻造的人恰恰是那位姑娘的父亲。”

薛红绫闻言冷冷的看了刺军一眼。

赵河笑道:“你不必怪他,这醉仙楼除了姑娘的房间,里里外外都是眼睛耳朵,想要知道这些事并不难。”

油头公子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额头直冒冷汗,一副心虚的样子,好赖是瞒过去了,要不然今天不仅是龙熙泽,连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临行前,薛红绫转头望了一眼,垂首黯然,脚步轻缓。

今夜这雨却是没停,在淅淅沥沥中她上了马车。

许君玉环再回首,烟雨依旧漫如丝。

往后山水,望君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