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惩罚
作者:斛昑      更新:2019-08-01 19:24      字数:3261

承意并未理会“视惜”,自顾自朝偏殿而去,沐安被视惜肉身带着循着视庭尸身方向跑,眼看抬着视庭的几人消失在大殿门后,沐安提气飞身往前,然推开门之际,却只觉眼前一片黑暗,沐安在心中哀叹一声,暗想不知这梦境中的任意门此番又将她带至了何时何处。

待双眼适应眼前黑暗,沐安四下查看,见东面前面有一处亮光,正待朝亮光走去,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沐安一惊,探手往前摸索着墙壁贴墙站立,凝神屏气注意着脚步声,不一会儿只听脚步声从身旁走过,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又往里而去,沐安摸索着,放轻步子跟着脚步声前行,这才发现此处异常狭窄,像是两堵墙壁的缝隙,方才那脚步声应是从墙另一面传来。

沐安不由自主施了术法,轻飘飘飘浮在半空缓缓往前,生怕衣料摩挲声被隔墙之人听见,那脚步声忽而停下来,沐安便被视惜带着停下来,只听见一阵铁链拽地之声响起,随即是膝盖触碰地面的声音,一阵衣料窸窣声后,四周又安静下来。

不知静默多久,当沐安要怀疑方才脚步声只是错觉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承舜……你……你让我很失望!”沐安自然认得这个声音,正是之前符邱殿前的老者,雾缈山掌门人敬封。

承舜并未答话,沐安在暗处听着,只觉那承舜连呼吸声都极为平稳,好似心如死灰,对敬封此言已然无动于衷。

半响,只听那敬封痛心道,“敬司,你来宣判吧……”

话毕,一人抖落手中帛锦,一个男声平缓机械道,“承字辈大弟子承舜,罪状有二:其一,修行无道。在灵修湖用心血供养槐妖,并汲取其修为以助自己修为长进;其二,残害同门,因一己之私,借指点比试之机,残杀视字辈弟子视庭。为保雾缈清气,经各长老协商决定,废除承舜修为,并逐出雾缈,永不复用!”

铁链被人拖拽着发出沉重声响,紧接着,承舜平淡如一,语中甚至含了些感激之情,他道,“师尊慈悲,承舜领命!”

承舜话毕,脚步声再次响起,敬封等人离去。

沐安小心转身,摸索着朝光亮处行进,堪堪跨出几步,只听承舜又道,“你何必要来。”

沐安心下一惊,方才敬封敬司那二人都未曾发现自己,难不成被这承舜发现了?

沐安不禁停下脚步,却又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内,“承舜师兄,我怎能不来。”

“你对我也失望了吗?”

承意轻呵一声,道“不,我……没有失望,我只是……只是觉得心寒,当视惜说出她时,我其实是愤怒和羞愧的。我从未想过我竟然会输给一只槐妖,那是妖啊,师兄,你从小便嗤之以鼻甚至深恶痛绝的妖啊……”

承意停顿片刻,接着道,“但当我看到她时,却全然没了恨意,她看你的眼神就如我看你一般,我看她独自一人与整个符邱相对而立,那就像……就像我自己身着红衣站在那,欢喜地期待地看着你,等待你在风暴前为我长开双臂,等待你为了我对抗整个符邱,她那份心意……我明白……我明白的……”

“承意……”

“承舜师兄,你……你怎么忍心啊?那槐妖……你那对槐妖尚且如此,那我呢?倘若有一天我也阻挡了你的去路,你是不是也会像对她那般对我?倘若……”

“承意,我不会的,我永远不会那样对你。”

承意苦笑一声,似是极为不信承舜此言,道,“我不明白,师兄,你明明爱她,甚至不惜用心血用修为喂养她,为何……你……那般手段,纵使一只别的妖也不会用上……”

“承意,她因我而生,若只能一死,也必须死在我手……承意,你可知,当她出现于人前那一刻,我便救不下她了……我从她身上掏出的,不止她的心,那……那也是我的心啊。”

“承舜师兄……”承意已泣不成声。

铁链擦过地面发出沉闷之声,好一会儿,承舜才开口道,“承意,事已至此,你可愿帮我一个忙?”

承意还未应承,又听承舜有些急切道,“红鸢精魄附在这内丹之上,因我与她修为互混,师尊才未发现,但倘若我修为被废,到时这内丹便再也藏不住,承意,你答应我,立刻带她去凌浮,把她放回息鸣山。”

“承舜师兄……我……”承意迟疑了一下。

承舜激动起来,晃动的铁链敲打着地面和洞壁,哐啷啷如同暴躁鼓点,承舜似是抓住痛了承意,承意轻轻“嘶”了一声,只听承舜提高音调急切道,“承意,我的宣判已下,兴许明天,我就会被废掉修为,你若对红鸢存有半点怜惜,答应我,带着她去凌浮!”

外头传来喧闹声,沐安心一紧,应是外头的人发现了,只是不知是发现了她还是发现了承意。

“好……我答应你!”承意终是允诺,沐安在暗处听到一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应是那承舜放下心来。

正在此时,一个男人大喊,“何人在此?”

“视惜”心跳极快,又在身上施了一道法。

外边的人速度极快,只听见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走来走去,倒并未听见承意的半点声响,四周又恢复安静。

沐安心知此处不可久留,好在此刻这具身体归沐安控制了,便小心翼翼摸索着朝亮光走去,好一会儿,沐安才走至亮光处。

亮光处白茫茫一片,沐安站定片刻,无奈摇摇头便一脚踏进那亮光,果不其然,这又是一扇穿梭之门。

门后,承意抱着承舜痛哭着,“视惜”好似在此处站了好一会儿,那承意从承舜肩头抬起身,扭头怒目瞪着她恨恨道,“视惜,我知你恨他,但他已然受到惩罚,为何你还要赶尽杀绝?你就是要看他为视庭偿命你才甘心吗?好!现在你如愿以偿了!”

沐安自然有些迷茫,但见承舜胸口插着视庭的佩剑,那场面像极了视庭被承舜所杀的场景,沐安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手上身上竟沾满了鲜血。

正在此时,承意身后的男子开口道,“此事怨不得视惜,一切都是我的授意,承舜此果,皆为他自己种下的因。情,本就是阻碍修行之物,承意,你也是时候放下了,勿要步入承舜的后尘!”

承意轻轻放下承舜,从袖中拿出一闪光之物,转头看一眼身后男子,道,“师父,徒儿不孝,不能再伴您膝下了。”说罢便飞快将那物吞入肚内,起身抱起承舜飞身而去。

男子正要阻止,沐安不由自主上前拖住男子,男子瞪一眼沐安,高声喝道,“视惜,你这是做什么!”

沐安此刻也是身不由心,想想许是当年视惜就是这样阻止这男子的,让承意有逃离的机会。

这男子怒了,一甩手便将沐安扇飞,沐安眼见不妙,又快速飞身至其身前挡住,二人打斗起来,但这视惜修为功力有限,不下三招便被打退,。

沐安用剑撑着地面费力起身,跟着男子走至洞口,却也只能看到承意抱着承舜决然纵身一跃,从回环廊跳下雾缈山。

男子站在廊边眼睁睁看着承意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禁气恼地锤了锤栏杆,又猛然转身,有些恶狠狠地瞪着沐安道,“视惜,若不是你拦着,或许我……”话未说完,男子脸色渐渐转为哀戚,低头默默离去。

沐安一脚踏在洞口,眼前场景不断变换:稚嫩童男童女,殿前树下,回环廊上,二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春夏秋冬,雷雨日光,海天界限明了又暗,山下潮水退了又涨,稚童不在,少年少女,面面相对,清风送笑语,暗香藏纯情;

渐渐旭日东升,渐渐枯黄抽绿,渐渐少年俊朗如松竹,渐渐少女粉嫩如桃兰,月下松竹揽桃兰,桃兰娇羞胜明月。

此后,衣一双鞋一对,碗一双筷著也一对,茶杯成双对,白素丝锦蝴蝶追,红蓝香囊比翼飞,玉玦腰间佩。

然年月无尽,时光不复,一寸光阴一寸灰,一段情丝一段衰,漫漫人生,最残忍不是二人不能始终相伴,离别虽遗憾,但情深仍在,此后岁月,纵是一人独活,仍如两人行。

最残忍是,眼睁睁看着那份情如春草发芽,如夏花盛放,如秋实结果,最后却泯灭在严冬;最残忍是磐石经不住风霜,霜雪经不住暖阳,最后磐石化沙消散了,最后霜雪化水蒸发了;最残忍是,我心仍未死,可我的你却在别处安了家。

年岁匆匆,她默默看着他转身而去,她看着他从别处寻了芽,那些曾属于过她的细腻温情,她看着他用在别人身上。

衣鞋还成双,碗筷也是对,汗巾未离身,香囊玉玦也在腰间佩,可那个人却走了,从她的心里出走,转念走进别人的心里。

她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们的情淡了,我们的情浓了。”

是爱情淡了,亲情浓了,可是啊,她把对他的爱揉进了血肉里,甚至揉进了魂灵里,她的躯壳不死,她的魂灵不灭,那么,她对他便情深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