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冰霜与火
作者:斛昑      更新:2019-08-01 19:24      字数:3768

红船外,叔笙与颜禄招还在同绿啸所控制的木偶打斗,趁着间隙,叔笙看颜禄招一眼,颜禄招心领神会,手中长剑翻飞,剑光闪烁间,五个木偶尽数拦腰而断朝外飞去。

而就在此时,叔笙将凤泣抛上红船,凤泣落地之时,叔笙已至那绿啸身侧,叔笙虚晃一招,引绿啸攻其左侧,而叔笙右臂悄然探出,手刀狠狠砍在绿啸手腕处,绿啸吃痛,手中细枝重重砸在地面,竟将那地面砸出一个坑来。

而随着细枝掉落,那被颜禄招拦腰而斩的木偶再也不曾起来,绿啸秀眉紧皱,再不似方才那边气定神闲,与叔笙近身缠斗几招终不得手。

绿啸又怒又气,再不顾叔笙那幅好皮相,在叔笙近前来时双眸一闭,发丝无风而舞,飞速穿过叔笙身后,将其包裹其中,点点嫩芽初生,那轻柔发丝壮大成手指粗的藤蔓,交错纠缠间,将叔笙网在其内。

沐安掀开灰白帆布,就见叔笙被绿啸用发丝包裹,沐安双眼一眯,三两步便飞至近期,随着一声清脆瓷瓶砸地声响起,霎时一阵白色粉尘状物体铺在绿啸青丝所化的藤蔓上。

只闻绿啸凄厉痛叫一声,藤蔓散开,叔笙从内跳出急急退至沐安及颜禄招处,而那藤蔓也已恢复发丝状,长长垂于地面,只见那发尾一抹白,正以可见速度上移,而那绿啸惨叫不断,显然极为苦痛。

“沐姑娘,你洒了何物?”颜禄招紧了紧手中之剑问道。

“玉虺之毒,据说是用蛀木蚁炼制。”

那绿啸痛得跌到在地,抱头瑟缩发抖,嘴内咒骂惨叫不断,沐安见此摇了摇头,暗想那夜在溟汀大街,因绿啸叫声而判断那是陷阱有些失准了,此刻她正被毒药啃食,惨叫得也很中气十足。

“唉~”虚空之中,传来一声极轻叹息。

那叹息轻微至极,按理早被绿啸惨叫盖过,然却还是传入众人耳内。

三人更为警惕,然四顾之下并无他人,只那空中远远飞来一片绿叶,那绿叶隔得极远,然三人却早已看清其脉络细绒,这自然不是因为三人目力已达到如此地步,乃是因那飞叶之主刻意让三人见到,如同那声极轻极轻的叹息一般。

那绿叶飞得极慢,然眨眼睛,绿叶已飞至绿啸身上,齐耳斩断绿啸满头青丝,又软软覆在赤裸身躯之上,绿啸惨叫忽止,身上也覆盖一层淡绿衣裙。

绿啸颤巍巍起身,对着虚空某一处恭敬行礼,颤身道,“红鸢姐姐……”

“我若再晚来一刻,你百年修为就要毁在这几个凡人手中了。”

这话刚落,三人才在方才绿叶飞来之处见到一抹嫣红,那抹嫣红晃了晃,半空中停驻一座坐撵,微风吹开坐撵上红绸一角,只见红艳露凝香,芙蓉不及美人妆。

“华胄兰……”叔笙见到那红鸢,低低说道。

但见坐撵上那妖艳女子腾空而起,坐下坐撵自行分散重组,待红鸢落下时,坐撵组成座椅将其稳稳接住。

红鸢斜坐椅上,一手搭靠扶手,一手撑头,酥胸半露,左腿缓缓抬起抬上右腿,开叉红裙滑落一旁,尽显魅惑之姿。

绿啸低着头,不敢直视坐上红鸢,指着地上还在啃食断发的白灰不甘道,“若不是这白灰……”

“够了。”红鸢淡淡出声。

绿啸再不敢多言,只见红鸢抬了抬眼,那断发处燃起一团无根烈火,狂风忽起,带着烈焰铺天盖地般席卷所有冰雪,几息之后,冰雪尽数消融,残垣断壁复又现,木偶亦复活。

当烈火熄灭,红鸢垂眸又道,“但凡平日修炼时你肯努力上一分,今日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红鸢姐姐,这不能全怨我,我一个修炼百来年的小妖,哪斗得过那神器。”绿啸垂着头低低辩解。

红鸢闻言,搭靠椅子扶手上的纤指轻扣,红船上那架凤泣腾空飘向红鸢,叔笙伸手拽住琴尾,但见红鸢睁开眼,凤泣猛然向前,竟是拉着叔笙朝红鸢飞去。

好在沐安和颜禄招一左一右拉住叔笙,叔笙见身后二人都被凤泣拖得往前,这才不得已松手,凤泣飞身而去,稳稳停驻红鸢眼前。

那红鸢慵懒地瞥了一眼凤泣,嗤笑道,“虽是神物,但一个无魂之器也值得你拿来当借口?”说罢,红鸢指头又轻叩扶手,凤泣剧烈晃动起来。

绿啸低着头再不敢多言,红鸢这才将视线投往三人那处,余光中看到一旁红船,抬手一挥,将凤泣挥至三人处,红鸢正了正身子,仔细观察起红船来。

叔笙接过飞来的凤泣,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见凤泣琴身新增长长短短多处裂痕,方才若是再晚一步,这把琴恐怕就要当场碎裂了,好在琴尾碧玉仍旧完好如初,叔笙抬指划向琴面,再无如烟似雾的弦线出现。

那红鸢看了一阵,有些诧异道,“流衍!这红船……”

红鸢停顿片刻,又转回视线在三人身上看了又看,道,“你们……与那二人有何关系?”

叔笙听那红鸢说出“流衍”二字,这才知晓红船船身那模糊不清的字为“流”字,叔笙望向沐安,只觉那女子身处云雾间让人看不清琢不透。

叔笙不知红鸢所说的二人是谁,但直觉认为有一人便是那衍刑,思及此,左眉处又传来微弱痛感,叔笙心知此刻不能晕倒,努力压下心头思绪,不去细想红船来历,左眉处这才恢复平静。

而颜禄招更是不知那红鸢所言,他只知此刻单午还在船舱内,见红鸢目光灼灼盯着红船,便飞身至红船上立在船舱旁,眼神警惕着四周蠢蠢欲动的人偶。

叔笙和颜禄招不知红鸢所说,沐安却很清楚,眼前几人身处劣势,有那红鸢在,纵然几人乘红船逃离机会也是微乎其微,她见那红鸢看红船时神色恭敬,面色一改慵懒之姿,眼中好似好多了一丝敬意。

沐安心思一转,看来只得借助红鸢口中的“二人”名头用用了,沐安提高音量,对红鸢道,“想不到你还认识他们。”

说话间,沐安拉着叔笙移至红船旁,轻轻一跃,跳上红船。

红鸢并未阻止,接口道,“虽未见过,但数百年前,我算间接承了那二位的情。”

沐安与叔笙并排立于船头,青裙下,沐安双脚微动,机关调出,只需二人轻轻一踏,红船便可疾行如风。

红鸢斜躺身子,一手搭上扶手,另一手撑住额头,又恢复方才那般慵懒姿态,颇含深意看一眼沐安,这才懒懒道,“那二位一个被贬,一个被囚,我便无所畏惧,但今日看在这艘流衍的份上,姑且饶你们一命。”

红鸢说罢,身子腾空,坐下座椅分散重组成坐撵接住缓缓坠下的红鸢,便自行调转方向离去,而那群人偶也像得了命令,迈着整齐的步伐远去。

绿啸跟在坐撵后,回头不甘看几人一眼,这才弱弱道,“红鸢姐姐,这四人皮相极好,承舜哥哥定然满意,若错过了,怕是再难寻到……”

“无需多言,数百年前,那道解封我的闪电也只够换他们一次性命,若再遇上……”红鸢说着,返头朝几人妖媚一笑,接着道,“二位公子的皮相确实适合承舜,下次你们便没有如此好运咯。”

红鸢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那绿啸亦紧紧跟随,不过片刻没了身影,只余数以千计的人偶整整齐齐褪走,如同搬家之蚁。

待那人偶渐渐远离红船,几人这才松气。

颜禄招神情怪异地看着沐安,问道,“那妖物所说的‘二人’是什么人?竟有这么大面子?”

叔笙隐隐觉得这“二人”可能与沐安来历相关,心中想知道清楚又莫名有些害怕。

只闻沐安避重就轻道,“想来是红船真正之主吧,方才我见那红鸢对红船似有敬意,便随口与她说了几句。”

颜禄招不好再问,忽闻船舱内传来单午闷哼声,心下一急,掀开灰白帆布躬身探头进去,就见单午横躺舱内,一手衣袖撩得老高,可见那薄粉覆盖下纤细臂膀全然青紫,被叔笙琴音所割的口子还在渗血。

颜禄招心下一惊,不想这小子伤势竟如此严重,遂凑近单午柔声道,“单午,你若痛就喊出来,那妖物已经走了。”

颜禄招只觉心中有根弦绷得紧紧的,见单午忍痛模样,恨不得自己代替他受苦。

“单午体内的白雾已被驱除,但这只手……皮下血肉尽碎,有些地方甚至白骨断裂,要恢复怕是难了……”

听闻沐安之言,颜禄招心思一沉,再看单午时,满眼怜惜,心内竟好似比单午本人还有痛。

而单午牙关紧咬,双眸紧闭,双睫颤动不安,眼角无声凝聚一滴泪。

沐安袖口飞出一个白瓷瓶来,瓶塞自动拔出,瓷瓶旋转着飞至单午眼角,堪堪接住那滴泪。

颜禄招此时无心询问瓷瓶之事,见单午落泪,只觉他是因一手被废而伤心,便柔声道,“莫怕,莫怕,待出了凌浮,我带你去南方棠辛镇,据说哪里神医神药众多,定能治好你的手。”

单午睁开眼,汪汪泪眼望着颜禄招,平添一份似水柔情,因疼痛而蹙起的淡眉也格外惹人怜爱。

颜禄招此刻并未觉单午这幅模样娘气,反而伸手覆在单午那只完好的手背上,像无数次哄颜禄挽那般,边细细摩挲着单午虎口处边轻柔道,“莫要哭,莫要哭,我在这儿……”

除了颜禄挽,叔笙还未曾见过颜禄招对人如此细致温柔,见沐安收回腾在半空的瓷瓶,便同牧安二人走开了些。

沐安将瓷瓶收进袖口,道,“这滴是隐忍之泪。”

“隐忍”二字说来轻巧,却是单午大半的情绪,娇花为何扮绿叶?伤痛为何不呼声?凌浮城沦陷之际,弃生机而赴死局,是为死?是为生?

沐安在泪中看得清楚明白,但这些却不该由她说出,芸芸众生,千般情万头绪,千重愁万份思,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各自情怀各自品,个人苦痛个人承。

不管她是何种身份,有多大能力,明月若要照沟渠,她亦无能为力。

如此说来确实冷酷无情了些,但她沐安何尝不曾同叔笙那般信誓旦旦过?可结果呢?她非但没填上沟渠在那处种出一片花来,反而致使沟渠崩塌,污水肆意横流。

师父说她“自以为是,任性妄为”,这么些年她便为这八个字受尽苦难,日日奔波,甚至于连累到她与衍刑见面不相识,相识不相认。

思及此,沐安回眸,恰见颜禄招满目柔情,单午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