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归于始时
作者:斛昑      更新:2019-08-01 19:24      字数:3383

绛蓝染一一褪尽,无形之雪层层落下,盖住雪面上长长的蛇形痕迹,若非空气中还残存着丝丝淡淡腥气,单看干净洁白的地面,如何想得到一大群绛蓝染曾肆虐横行过。

衍刑环视巨石之内,视线擦过巨石壁上无声的初怀炽,彷如无物。

初怀炽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只闻衍刑冷声说道,“小暗,到巨石上去。”

不知是否是错觉,初怀炽竟觉得衍刑说此话时竟透着一丝暖意。

沐安抱着小白狐身形未动,衍刑眨眼间闪至其身旁,长臂一探,搂过沐安纤细腰肢,未见他有任何借势,便跃至巨石之上。

然甫一落定,衍刑却似未站稳般身形微晃,沐安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望着皱眉的衍刑,眉眼不自觉爬上一抹担忧。

衍刑并未再看一眼沐安,抽回被其扶住的手臂纵身一跃而下,人在半空时,右手握拳凝聚熊熊幽蓝,似火如水蕴含雷霆万钧之力。

待衍刑猛然落地,其右拳随之狠狠砸落,万尺冰封不受其力,只闻“嘣”的一声,落拳之地冰面轰然裂开,连着一阵咔擦咔擦脆响,裂缝沿着巨石根不规则蔓延,沐安站在高处,能清楚地看见那裂缝连成圆圈,竟是将巨石之内的整块土地从巨石剥离出来。

失去与巨石的连接,受衍刑右拳残余之力的影响,地腑洞**巨石包围中,两头连着孤峰碧湖和整个天方国土地的地块先是微微一晃,冰层咔擦碎裂声不断传来,地块边缘的冰层逐渐碎裂,整个地块摇晃幅度也越发大了。

衍刑不动如山,双脚深深陷入雪里,地块不安的晃动并未影响他半分。

衍刑望着地块如酒胡子般晃动,眸光一闪,有些不耐烦地冷哼一声,双脚从雪里抬起,掀起一阵薄雪带上半空又洋洋洒洒落下,而衍刑整个人早已飞向尖尖的白色峰顶,脚尖蔓延的幽蓝光芒如同刀剑般削过即将撞上巨石的峰顶。

只见幽蓝光芒消逝,衍刑双脚轻点覆满冰霜的白色峰顶,整个人便跃上巨石,冷眼望向那因惯性倾倒一侧的地块。

“嘣”的一声再响,只见白色峰顶如断头离躯,随着孤峰倾斜的势头厮磨过整齐的切面后轰然坠地,重重砸入巨石根下裂出的冰缝之中不见踪影。

而整个地块因没了孤峰峰顶的阻拦,被衍刑一脚横切的平滑峰顶擦着覆满平整冰霜的巨石壁滑下,便如被外力拨弄的酒胡子猛然翻转,映入几人眼前的赫然变作缩小的天方国之景,虽满目冰霜,尤依稀可见冰霜之下城池楼榭之影。

地块晃动片刻后恢复平静,沐安还未从讶异中回过神来,却见不远处立于巨石之上的衍刑目光灼灼,满眼全是她的影子,他缓步而来,仿若天神。

然不过踏出几步,衍刑身形一晃,如星般的双眸霎时失去光华,整个人如同脱力般软软往下坠。

沐安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展开,一时间就连怀中的小白狐亦未及顾上便飞身朝那个下坠的黑影飞去。

好在衍刑下坠那一瞬,困住初怀炽的缕缕幽蓝霎时消失无形,初怀炽得以解脱,第一时间接住从半空坠下的小白狐。

沐安亦来得及时,堪堪在即将撞地之际接住衍刑。

她半蹲半跪于地,将衍刑头颅抬至膝上,望着那张双眸紧闭的脸,内心不由得涌现无尽悲凉,树叶枯黄离枝,掌中黄沙流逝,她就知道,这一切不过枯叶黄沙,任她如何努力,终将消散。

无形之雪似已停歇,初怀炽抱着白狐立在一旁,望着身前那青衣女子纤细的背影怔怔发愣,恍惚间好像回到多年前,高大恢宏的碧落殿内,她就如同此刻般跪在殿中,小小的身影显得倔强不已,师尊长袍广袖,猎猎如风过战旗,他缓声问她,“你,可知错?”

那时他初怀炽就愤愤站在殿外看着她的背影,这一站似乎就过了这许多年,时光荏苒,他的位置好似一直未变,他努力许久,期盼有朝一日哪怕是跪着也能同她并行,可到底好像还是差了些什么,他仍旧站在她背后,她身旁的位置,以前是衍刑的,现在是衍刑的,以后……以后会是他初怀炽的吗?

“师叔……”初怀炽喃喃开口,他记得那时他每每唤她师叔时,她总笑得极为灿烂,笑声洪亮如同市井大汉,但她那般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的模样总让他不由得多唤她几声“师叔”。

沐安恍若未闻,伸着手,中指指腹轻轻抚在衍刑左眉的淡疤上,待膝上那人皱着眉轻咳出声才猛然惊醒。

沐安看他眉眼微动,心下一喜,唇角不自觉浮出笑意,然在他睁眼那一瞬,笑意霎时僵住,膝上那人开口道个“你……”字,似有无尽之言无法言说。

沐安苦笑,这般竹篮打水的心绪在焦海体会过何止千万遍,适才未曾听见衍刑气息便知这不过一场比往日更为真实的梦罢,纵然事先便知,临到清醒之际还是如此痛心啊。

那个人,从前往后,她是否总也抓不住?

“你……别哭……”膝上那人缓缓开口,一改之前的冷淡,语气中竟含着些许怜惜,他抬起手,摊开掌心接住沐安脸颊掉落的红泪,泪落于掌却不再有如烟似雾般的幽蓝将其凝聚成珠。

沐安望着他手心的泪顺着指缝流走,笑了笑,这才轻声说道,“叔公子,醒了就好。”

红泪流尽,沐安早已恢复往日淡然神情,非但双眼未见泪痕,就连唇角都扬起了优美的弧度。

叔笙心中虽有疑问,但他向来不是好事之人,便也不再多问,此时清醒稍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还枕在沐安膝上,脸上不由得一热,连忙侧过脸抬起上半身,又利落起身稍稍小退几步,好似非得如此,如雷鸣般的心跳才能缓些。

叔笙暗自调息少许,这才发觉自己神清气爽,体内气脉流走顺畅,不说内伤,就连不知何时被绛蓝染所咬的手臂处也不见一丝隐痛。

正诧异间,只觉从旁投来的视线已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一扭头就见初怀炽目光复杂的望着他,但看他墨发凌乱,白衣也不再倜傥,比他叔笙看起来狼狈许多。

看看头顶,黑铁链松松垮垮耷在巨石上,尾端已经没了九相影子,再看脚下,挺立孤峰无影,碧湖凝冰无踪,取而代之是一片茫茫凹凸,循着轮廓依稀可辩城池楼榭影子,正是被冰雪覆盖的天方。

叔笙眸色不由得深了几分,洞顶那被万斤锁锁坨砸穿的洞口还在,说明他脚下这整个地块被外力翻转了过来。

叔笙此前曾请教过滦公主,得知天方冰雪并非来自于天,而来自于地,不然也不会将九相囚于地腑之中,再结合在王宫藏书阁典籍的记载,叔笙便猜测过地腑此番与实际相反的景致可能便是导致天方持续十六载冰霜的原因。

但叔笙此前亦来过此洞穴数次,几番观察下来,也知关键在于翻转巨石中的地块,但这地块看着不过房间大小,实际却是整个天方国和其对立面碧湖孤峰的投影,与其说要翻转的是地腑中这方小小投影,不如说要翻转的其实就是整个天方。

以人力计算,要翻转地腑中这方投影尚算困难,更别说是整个天方国了,更何况九相之身牢牢锁于地腑中的孤峰之上。

叔笙与滦公主冥思苦想几日而不得其法,不想堪堪昏迷一阵,这一切便轻松解决,思及此处,叔笙视线望向初怀炽处,虽此人不讨喜,但其实力确实深不可测,恐怕自己此刻这般神清气爽,无病无痛的状态亦是他的功劳。

初怀炽扭头之际,不期然与叔笙视线相撞,见他直直望着自己,且那眼神中疑似带着感激之情,想来叔笙定然误会了,心中不免有些尴尬,但衍刑一事也不好与他说,便也不打算解释。

“咳咳……”初怀炽清了清嗓子,迅速将视线移至别处。

叔笙先是朝着沐安一揖,尔后又朝着初怀炽的方向作揖,道,“多谢二位!”

沐安只看着他浅浅一笑,未曾说什么,转身跃上巨石。

初怀炽见他如此,心里不免有些虚的慌,毕竟这张脸前一刻还冷若冰霜,一挥手便将自己钉在壁上,这一刻就如此真诚的朝他作揖,心中难免怪异。

“行了行了,走吧走吧,找你的无音去。”初怀炽急急说道。

叔笙察觉出怪异,便开口问道,“方才是……”

“停!”初怀炽猛然扭头,看着叔笙略显深沉的说道,“别问了,不想说。”

叔笙只得打住,心中却更是疑惑,但眼下不是追根究底之时,对于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便也不多过追究。

“初兄,为何此处仍旧冰冻不解?”叔笙本想着,地腑处投影地块转换过来,一切归于最初时,此时既是夏末秋初,照理,这冰雪也应消褪才是。

初怀炽有些烦闷,他如何知晓这冰冻为何不解?遂随口答道,“天方国这茬子事搁了五百年,许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吧。”

初怀炽说罢,生怕叔笙再问点别的什么,纵身一跃便跃过巨石离去。

叔笙听到“五百年”三个字,左眉骨处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脑中闪过一些记忆碎片,还没来得及抓住便消失无踪了,怔愣片刻叔笙才回过神来,抬眸只来得及看到巨石顶上初怀炽一闪而过的衣角。

叔笙下意识抬手按压左眉,那痛感早已消失,苦笑着摇摇头,放下手撩了下衣摆便也飞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