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兵*
“疼吗？”
连斩四人之后，张永三感到身体难以自控的发颤，不知是龙灵还是血液，仍在奔腾着冲击五脏六腑，他望着少不渝空洞的口腔和苍白的面孔，脑子里竟一时找不出安慰的词汇。
少不渝摇了摇头，双手合十放在脸侧，又五指并拢指了指嘴里，这是说夷人割她舌头时，先给她下了蒙汗药。
张永三不忍心再问下去，将短刀扔在一边，扯起衣襟擦拭手中的血迹。
棚屋没铺地板，地上的鲜血很快浸入了土地，他忽觉得脚下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藏着个滴水的岩洞。
正在奇怪间，地下忽传来几声尖幼的犬吠。
“地下藏着狗？”
张永三自言自语的疑惑道。
“对对对，还不是一般的狗。”
门口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张永三回头，说话的是那个浑身酒气的独臂伤兵，他正扶着墙壁向少不渝再次作揖，少不渝也冲他微微颔首。
火堆的光芒之下，张永三看清了此人的样貌。
他双颊深陷的脸上胡子拉碴，头上顶着个生锈的铁盔，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暗红长袍，左边袖子卷起打了个结，双脚泥糊糊的连鞋也没穿，小腿却绑着生锈的铁皮护胫，整个人半甲半衣显得极不协调。
伤兵走进棚屋内，小心翼翼的避过地上的尸体和血迹。
“看不出你小子挺厉害啊，一个人干四个。”
他说着光脚用力踏了踏地面，木板的空响传来，犬吠声也再次响起，比方才显得更加急切。
“帮把手”
伤兵招呼张永三，他走了过去，见伤兵用赤脚拨开着地上的稻草和泥土，露出一块有两个铁质把手的木板。
张永三弯腰抓住其中一个，正待用力拉起，伤兵却啧啧啧的疑惑起来。
“你贵姓啊？小兄弟。”
张永三抬头，见他用一双脏手揉着醉眼打量自己。
“免贵姓张。”
张永三手上用力，沉重的木板被缓缓抬起，抬到数寸时，似乎是连着木板的转轴锈蚀了，木板后端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却再也难以向上半分。
“哦，张，是我认错了。”
伤兵失望的叹了口气，抓住另一边的把手猛的上提，嘴里发出嘿的一声暴喝，木板立时整个翻了个面，地板上现出地窖的入口。
张永三有些惊讶，这个看上去走路都不稳当的伤兵，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
“你怎么干的那四个壮汉，连这木板都抬不起来。”
伤兵在破袍子上揩着手上的铁锈，抓起根燃烧的劈柴权当火把，迈步向地窖里走去，张永三正准备跟上，少不渝扯住了他的衣襟。
“死人太多，我一个人在上面害怕。”
她惊慌的打着手语，苍白的脸上虽无表情，眼神中却流露着恐惧。
“那我在上面陪你。”
张永三转过身，少不渝却指了指地窖，显是又怕又想下去看看究竟。
他想了想，伸手牵起了她的手。
少不渝柔软的手掌微微有些温热，张永三的手心却是莫名的滚烫，两人携手向地窖里走去。
*恶犬*
“滴答滴答...”
鲜血从地窖的顶上滴落，犬吠变成了嗷嗷的低吟。
地窖很大，伤兵伸直右臂举着火把，却根本照不到尽头。
向前走了十几步，张永三忽然感到少不渝的指甲抠紧了自己的手背，他忙往幼犬低吟传来的方向看去。
黑暗中，一双明黄的眼睛反射着火光，仿佛笼着金丝灯罩的两盏油灯。
“没错，是娄金狗，这些不要命的夷人就是为它而来。”
伤兵的声音有些激动，火把照亮面前一个巨大的铁笼。
酒杯口粗的铁栅之间，一团金色的火焰出现在张永三眼前，这金色火焰十分奇怪，在黑暗中如熄灭了一般，微弱火光一照之下，却立时亮如一座金山，火焰中还不住发出幼犬呵气讨好的声音。
少不渝快步走到张永三身前，拉着他向铁笼跑去，走到近前再看，那金色的一团，哪里是火焰，是一只巨大的幼犬闪闪发亮的卷曲金毛，金色的幼犬趴在笼中，竟和笼外站着的伤兵个头平齐，它不住的吐着粉红的舌头哼哼唧唧，尚未长全的犬齿却尖利有如短刀一般。
少不渝激动的跳了起来，撒开张永三的手就要伸手抚摸，这一下可让张永三吃惊不小，仿佛看见一座冰山突然融化。
“郡主不可！”
伤兵的身体挡在了冰山之前，他将火把照向笼内的地面，少不渝立刻后退了几步，张永三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里躺着一具被啃噬的残缺不全的尸体。
金犬仿佛以为伤兵在为它指出食物，舔了舔那尸体，然后一口咬住，摇头晃脑的发出呜呜的低吼，鲜血碎肉顿时四处飞溅。
“如今乱世纷争，娄郡之内一年战死近十万人，娄金狗是至善的灵兽，十分厌恶血腥杀戮，因此每逢战乱就会出没噬人。”
伤兵将两人挡在身后，独臂举着火炬四下查勘。
“这几个鬼羊部的夷人，应该是从地下将狗运进城中的，他们每日乔装改扮外出购买食物，我两月之前就发现了他们，每日跟踪，却并未发现他们出城，前几日，我听他们说起，娄金狗已经得手，准备在下月放狗在城中作乱，响应鬼羊部族长滇零进攻奎郡。”
火把停留在铁笼之后，那里果然有一个漆黑的洞口，洞内尚堆着十几具遍体鳞伤的兵丁尸体，显然是从娄郡战场上拖来的。
“你二人上去吧，我将狗放出来，他应会顺着洞口逃走。”
伤兵将火把递给张永三，张永三却没伸手去接。
“万一这娄金狗发起狂来，你怎么办？”
“我？烂命一条，十年前就该扔了，运气好的话，它可能不爱吃酒糟，那时我再上来找你们。”
伤兵笑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气，张永三走到洞口之前观察了一番，忽然也笑了。
“不必和这小狗拼命，这群夷人挺懒的，你看这洞口，挖的和铁笼差不多大，我们只需将铁笼移动一下，将笼口面向洞口，它就没了退路。”
“你小子不仅能杀人，脑筋也是不错，但这铁笼重逾千斤，金犬也有千斤，凭我俩三只手，要如何移动这两千斤的重物？”
伤兵耸了耸肩问道，张永三伸手讨来火把，在地窖中寻找了一圈，在一角停了下来，火把光照之中，那里堆着一堆圆木和一块铁板。
“他们不可能将这铁笼从土地上蹭着推进来吧，这些东西就是运力，先用圆木垫在铁板上将笼子翘起来，再垫进别的圆木，这样就可以移动了。”
“汪！”
金犬笑嘻嘻的吠了一声，似是同意了他的观点。
片刻之后，三只手臂累的发酸，两个人满身大汗，终于将笼口对准了洞口，伤兵挥挥手让张永三后退，侧身拉开了笼门上的铁栓。
吱呀一声，金犬伸出前爪将笼门推开，它似有些害怕，前爪探出笼外踩了踩又缩回身边，探出鼻子再闻了闻洞口的地面，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出笼外，它回头看了着三人，开心的哼了一声，缓缓向土洞深处走去。
三人见金犬隐入黑暗之中才终于松了口气，都转身向地窖口走去。
还未走出几步，背后忽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地窖内环境封闭，更是震的他们耳内剧痛。
三人捂着耳朵迅速转身，火光之下，金色巨犬正吐着舌头站在面前，千斤铁笼已被它撞的变了形，歪在洞口丈许之外。
张永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少不渝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伤兵立刻挥舞着火把狂呼驱赶。
巨犬并未被火把和呼喊吓退，它向侧前方一跃而起，在地窖的墙壁上刨了两爪，灵巧的绕开了面前的伤兵，冲向张永三和少不渝。
张永三龙灵激发，但对金犬灵兽完全无效，它的动作丝毫没有放缓。
跑已经来不及了，张永三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的转身背向金犬，将少不渝一把从身侧拉入怀里。
“哧溜”“嗷呜”
潮湿温热的狗舌头给他从头到脚洗了个热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