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乱世图景
作者:沈有路      更新:2019-07-30 11:07      字数:2719

“这么说来,你与二七贤侄被我那逆子诬陷私藏夷人入狱,被狱友马王搭救出狱,马王带你夜闯戍卫军营,从逆子手中救出二七贤侄还顺便绑架了逆子。”

“你逃出军营时与马王分散,不慎误入王府,恰好在王府碰见了本郡进献先帝的一个歌舞奴隶落了难,你好心搭救了她,然后你二人又被王上和魏瑾都尉搭救。”

“结果王上发现魏都尉恰好与这夷女有私情,魏都尉又发现父亲魏琚将军恰好与张家有私怨,因此他就含恨离去?我来的时候又恰巧赶上我爹来救我那逆子,陷诸位于性命交关的险地?”

“这也未免...…”

归心定一脸狐疑的看着张永三。

张永三感到有些心虚,他对自己编的故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转念一想,实情远比这故事尚要离奇百倍,于是尴尬的点了点头。

归故里沉吟了片刻,右手狠狠一拳砸在左手掌中。

“未免我那逆子也太不是东西了,我恨自己当年没杀了他!”

说罢,他低下头去继续去扪腿上的跳蚤,手上的力道重了很多,似乎把这些吸血的虫豸看作了归故里。

张永三长出了一口气,这文士和自己一样记忆力超群,脑子却和张二七一样一根筋。

这是众人离开参郡后的第七日,他们已在沟壑纵横黄土漫天的觜郡境内了。

*乱世*

少不凡讨饭回奎郡的担忧未能成为现实,因为天下变乱的速度实在远超他的判断。

众人在参郡内跋涉了五日,先向北,再向西,一路晓行夜宿,途经四县二十三乡,所见尽是白骨露于道,阡陌无鸡犬,哪里还有饭可讨。

让他们触目惊心的是,距金阳之变仅仅过去了月余,帝乡往日的富庶景象已踪迹难觅。

参朝十里设置一亭,由亭长维持当地治安,如今这些大路旁的亭属皆被投靠少季卿的郡兵改造成了哨卡,哨卡形制大通小异,都是百来根贯穿着无头尸体的木桩围成栅栏,栅栏后以乱石和木料粗粗堆砌出低矮的望楼,望楼周围竖起十几根长竹竿,其中一根挑着绣有青黑玄龟的黄底大纛,其他的都挂满首级。

百十个兵丁杀气腾腾的盘问着过往行人,但凡身携财物的男子统统被诬为不服新政而当场斩首,稍有些姿色的女子立刻被绑缚着扔进望楼下的草棚。

尸臭熏天,号哭充斥,每个哨卡都残忍的如出一辙,使得藏身田间密林绕道而行的众人数度以为自己迷了路。

田间地头的悲惨情状并不亚于大道之上,与宣河乡齐名富庶的景河乡中,百姓的存粮尽被征收,仓廪皆空之下,饥民们剥光了树皮,掘完了草根,在千疮百孔的沃土上揭竿而起,挥舞着农具棍棒与如狼似虎的乡勇官差以命相搏。

几个时辰之后,数百个双颊凹陷的人头便如张灯结彩一般挂在了那些只剩赤条条树干的大树上,血液与树汁交融流淌,仿佛树木也在泣血哀嚎。

*艰困*

在参郡境内,众人的伙食都是归心定与张永三两人夜里去一个个哨所摸回来的,走到了参觜两郡的交界之处,各县的状况有所好转,他们的生存状况却直线下降,积储粮食的哨卡少了,粮价却翻了一百倍,从每斛二十钱涨到了每斗二百钱,而且是有价无市。

饥肠辘辘之时,少不凡和归心定也顾不得贵族身份和名士风度了,用两件金线刺绣的黑袍换了半斛糠粟参半的粮食和两件当地佃农的破烂布衣。

张铁匠要拿归心定的金印去换驴车的想法也落了空,因为参郡境内几乎没有活着的驴,倒是在觜郡的黄土县内,少不凡和归心定截杀了一辆满载乱兵和民女的牛车,这才让旅途变得稍微轻松了一些。

但归心定的金印终究还是没保住。

那半斛粮食只吃了一天,便又见了底,光秃秃的高原上热浪滚滚,汗流浃背之下,人更加难以抵抗饥饿,与张铁匠一起赶车的张二七好几次提出想杀牛吃肉,都被少不凡恶狠狠的回绝,为防止张二七私自动手,少不凡干脆解除了他赶车的职务,自己以郡王之尊亲操柳条,吆喝两头皮包骨头的老牛。

到得一户戒备森严,一看就存粮丰沛的庄园门口,归心定奉了郡王口谕,不得不解下自己的金印,他依依不舍的捧印在手,像是捧着自己的半条命。

少不凡却不客气,接过金印就要去换粮食,牛车上的少不渝拉住了他,低着头解下了自己的那件绣金黑袍放在她手里。

盛夏酷热,她袍内仅穿着贴身的抱腹和心衣,微露的胸口几乎让牛车上的张永三和张二七忘记了饥饿,直感到一个头两个大,张永三连忙解下外衣披在他身上,张二七手慢,此时衣服已解开一半了,只得唉声叹气的重新穿上。

少不渝冲他们微笑,从腰间锦袋里拿出油纸包,拣出最后几颗蜜草饴三人分着吃,饴糖甜美沁人心脾,但她苍白冰冷的脸上仍不见半分红晕。

这已是艰困路途中少有的甜蜜了。

*旅程*

在牛车之上,张永三和归心定的关系日渐熟稔,这文士虽然脑筋死板,但确是满腹经纶,每到一处,都要和张永三品评当地的风土人物,谈论些灵兽宝物的秘闻,有时也说起几家灵师之间的恩怨情仇。

原来归心定的母亲是灵师田家的女儿田锦绣,田家与张家境遇一样,早已家道中落,这一代的嫡子田锦袍不过是鬼郡鹤羽城的一个普通裁缝,归友德年轻时随参成帝讨伐朱雀州的狄族,兵至鹤羽城,便想强夺田家的金书秘术,于是绑架了田锦绣,逼田锦袍以金书相赎。

但那金书被田家先祖藏匿已久,连田锦袍自己都不知下落,归友德夺宝不成,又见田锦绣姿色过人,就掳她回了斗郡,在胡域都护府中奸污了她。

十月之后,身负两家龙灵的归心定降生,田锦绣死于难产,归友德在归心定三岁那年寻得二能言灵兽中的觜火猴为他开了灵蒙,又亲手教他文武技艺和酿用灵酒之术。

归心定是个文武全才,天赋极高,十五岁时龙灵已疏导了五成,还被举荐进斗郡王府做了文学侍从,但也就在这一年,一次归友德酒后失言,与斗郡王少季卿得意洋洋的说起自己如何掳掠奸淫了田锦绣,全然不顾一旁听的怒火中烧的归心定。

当夜,归心定即偷入归友德卧房行刺,但归友德的武艺远非他之所及,一番交手之后,自己反被归友德打伤,幸得老头子宿醉未醒,没能取归心定的性命。

归心定拖着重伤之躯,千里奔逃到了奎郡襄武城,投奔了时任奎郡郡王少仲卿,少仲卿以上宾之礼相待,让他教习幼子少不凡文武技艺。

往后两年,归心定在奎郡安顿了下来,娶妻生子,教育少主,但也时刻都在思索着复仇的计划。

不想复仇的准备尚未完成,仇人却自己找上了门。

一日归心定军议结束回到府邸,马至府门,便闻到浓重的血腥气息,他慌忙夺门而入,只见院中仆从婢女尸横遍地,父亲归友德独坐堂前,正拿着酒葫芦逗弄怀中的孙儿归故里,他的脚下,踩着儿媳一丝不挂的尸体。

……

“四部金书,万千白骨,人心贪恶,犬彘不如。”

归心定有一茬没一茬的同张永三讲完了自家的故事,这故事断断续续的间插在风土人情之中讲了二十余日,最后他吟了一首打油诗收尾。

这晚,牛车已吱吱呀呀的开进了奎郡,高大的襄武城城楼已是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