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高扬约我出去打球，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表情有点儿古怪，只跟我冷冷地说了句“走吧”，然后自己扭头就走了。从教学楼到篮球场的这一路上，高扬破天荒的一句话也没跟我说，只是低着头走在我前面儿，不用想我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是有事儿，约我出来也绝不仅仅只是打球这么简单。只是我在心里想了又想也猜不到这小子到底又犯什么邪性了。
在球场上，高扬又一次惹起了事端。
当时所有的场子都被人占满了，我看见人最少的一个场子也有四个初三的，于是我抱着球跑过去问：“哥们儿，我们俩人，三对三打会儿么？”
接我话的是一个戴着黑框宽边儿眼镜儿的胖子，他用一种特轻蔑的眼神儿看了眼我和我身后的高扬――当时高年级的看低年级的大都这样儿，仿佛不这样就跌了份儿似的。他说：“来吧。”
“丫那操性真欠揍！”高扬在我耳朵边儿上低声对我说。
转球眼儿，我和高扬分在了一拨儿。比赛打起来的时候我看着高扬都说不出话来了，他老人家那哪里是在打球啊？！分明就是在泄――后来我知道了那天上午他和末末吵架了（得亏上午夏天没叫高扬过来帮我，不然他非得把脾气全在那个小眼镜儿身上，那后果可就真不堪设想了），结果中午就跑到球场上来泄：贴身防守的时候推人、别人把他晃过了他就拽人、人家一跳投他就狠狠地打手……不仅如此，这混小子犯了规以后还总用特凶狠的目光瞪人家，摆明了就是在找事儿。
那个胖子一个转身晃过了我，上篮的时候高扬居然从侧面跳起来拿胳膊肘撞他。胖子被撞倒在了地上，他把球狠狠地往地上一砸，爬起来凶狠地推了高扬一把：“你丫玩儿不玩儿？！忍你丫半天了！不想打趁早儿滚蛋！”
高扬连话茬儿都没接，扬起手一个嘴巴就甩过去了。我在一边儿看着都慌了，场上四个初三的，个儿个儿都又高又壮，要想揍我和高扬这俩麻杆儿跟玩儿一样，可高扬动起手来完全就不会考虑接下来该怎么收场――这也是他的一贯作风。我看见那个胖子捂着脸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其他三个初三的已经围了上去，而高扬居然把手往腰上放――我的心跳突然就抢了一拍――这混小子该不会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刀子吧？！
后来我问过高扬，他说他当时的确想把刀亮出来。“不过也就是吓吓他们，跟学校里捅人不是找死呢么！”高扬这么说――看来这小子虽然爱冲动，但却不会因为冲动而把理智忘得一干二净，这也的确是他的一个过人之处。
可当时高扬的刀还没来得及拔出来吓唬他们呢，就有人替我们出头了。
当时在我们旁边儿的场子上一直站着个姑娘，她看见了我们这边儿的事儿以后径直就走过来了，也就在胖子反应过来以后提着拳头朝高扬走过去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胖子！不许动手！”
那姑娘瘦高瘦高的，我注意到她的头拉过直（那时候女生在我们学校是不允许拉头的），裤子也被改成了锥子裤，而且她还化了妆――这副扮相儿跟学校里面儿可真算是够嚣张的了。
“胖子，别动他！”姑娘走到高扬跟前儿，拿眼睛瞟了眼高扬，又对胖子说：“他是大龙的小兄弟儿。”
“娜姐，这小子没事儿找茬儿！打球不好好打，还臭牛B！丫算个什么东西啊？！大龙怎么了？您还怕大龙是么？”胖子用挑衅般的目光瞪着那个被他称作“娜姐”的姑娘。
“你再这种眼神儿看我一试试！”姑娘指着胖子的鼻子说：“让你丫别动就别动，哪儿那么多废话？！”
胖子捏了捏拳头――我在一旁看得真切，还以为他要犯混，动手打女人。结果胖子咬了咬牙，喘了几口粗气儿以后总算是低下了头，服了软儿。他从地上抱起球，招呼着他那帮哥们儿：“走吧，人家娜姐都话了，咱就别跟这儿杵着了！”
打走了那几个初三的，还没等我们开口，那姑娘就先说起来了：“你叫高扬对吧？叫我‘娜’就成。”
高扬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说：“甭介，你比我大，我还是叫你‘娜姐’吧。你认识我？”
“我认识大龙，我俩一个年级的。你――他跟我提起过你。”娜姐笑起来又好看又带着那么点儿痞子气，她说：“叫娜姐就娜姐吧，我平常跟大龙关系也不错，你有事儿只管说话就成。”娜姐说着微微侧过头去看着已经走远的胖子他们，气哼哼地说：“操，丫现在牛B了，再过几天谁都不夹眼里了！”
“他谁啊？”高扬问。
“就是我们年级一混混，平常可猖了，我看丫就烦！横着竖着一边儿宽！平常还他妈不知道低调着点儿！今儿得亏丫识相儿，丫要是今儿敢动手，我转眼儿拍个电话就废了丫的。”娜姐说着就激动了起来，那样子就跟要立马儿冲过去甩胖子一嘴巴似的。
高扬笑了起来：“哟呵，看来我那嘴巴甩对人了！”
“打得好！”娜姐拍了拍高扬的肩膀：“早听大龙说你有出息，果然，一句话都不搭直接就动手，有你的。”
“今儿谢谢姐姐了，要不是你，这场架肯定得打起来。”
“哈哈，小高扬你真可爱，给我你的手机号，咱这就算是认识了。”
我当时并未怀疑这个娜姐，尽管这事儿生得还是有点儿让人疑惑――因为我并不认为高扬的名气已经大到连初三的姐姐都认识他的份儿上。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娜姐管高扬要手机号可并非只是想多结交个兄弟，而且，她和大龙的关系也并非像她所说的那样好。
手机成了次姑娘（当然也有姑娘倒追爷们儿）的必备工具那是几年之后的事儿，毕竟我们念初中那会儿，还不是人手一部手机――不像现在，随便一个小屁孩儿拿的手机都比我的牛B。所以那时候当娜姐管高扬要手机号儿的时候，高扬与我都没想太多。
那时候的高扬，已经有了点儿个子，五官也逐渐长开――比小时候那副刚从难民营跑出来的样子帅多了，而我以为高扬最能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或者说是那眼神儿，是的，那时候我们的同龄人大多还两眼稚嫩，可高扬的眼睛却又冷又亮，就好像脸上镶嵌了两颗钻似的，那冷冷的眼睛里有着更冷的眼神儿――那种冷是对一切的蔑视――不仅冷，而且还透着股凶狠劲儿。我想任何一个不认识高扬的人如果敢和他对视三秒钟，一定就会害怕起来，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突然亮出把刀子给上自己一下呢？！
以上的这些，在那个时候，的确是很吸引女孩子的。
你猜得到我接下来要说什么，娜姐开始和高扬起了短信，并且在字里行间中都流露着对高扬的好感。“她给我的这些信息经常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高扬说：“有些话说的莫名其妙的，我感觉我们的交情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呢。”另外，关于这位娜姐在我们学校究竟是位份儿多大的主儿，其实我们谁也不清楚。于是有一天中午我跟高扬就去找大龙一起吃了顿饭，高扬想从大龙那儿知道点儿关于娜姐的事儿，毕竟他们是一个年级的。
“我没和她提起过你啊！”大龙一脸疑惑地看着高扬：“她认识你？不应该啊，反正我可没说过。”
“那天在球场上，要不是她，我们非跟那几个初三的打起来。”我说：“她说她从你那儿听说过高扬的名儿。”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龙一个劲儿地摆手：“她跟我结过梁子，这事儿我们整个儿初三就没有不知道的！平常我们俩各玩儿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找谁的茬儿，因为我们中间儿有我哥这层关系在。”
“你哥？！”我和高扬异口同声。
“对啊！你俩不会忘了吧？”大龙说：“小学时候我还带着你们俩看过一场我哥组织的群架呢！就跟护城河边儿上的那回！”他说着又用手指了指高扬的腰间：“你腰上这刀，不就是从那场架里缴获过来的嘛。”
我的记忆一下子退到了小学时候，是的，大龙他哥我们都见过：那个又高又壮，留着一个流里流气的型，打起架来总是冲在第一个儿的混混。那时候他还是我们k中的大扛，而如今我们上了k中，他早已经从这里毕业了好几年了。
“你哥跟哪儿呢现在？”高扬问。
“跟一职高呢，现在跟职高也是大扛！”大龙拇指一挑，一脸的兴奋――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提起他哥来就满面红光的。
“娜姐跟你哥又是什么关系？”我问。
“本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娜她叔是一老炮儿，四十多岁了还整天带着一帮小兄弟到处搞事儿呢，所以娜仗着她叔，跟我们年级一直就挺猖的。”大龙说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可咱爷们儿不吝这个啊！有次为了点儿事儿跟她弄急了，就说要茬一架，可后来没打起来。我哥帮我把这事儿给铲了，我哥说要是真打起来，可真不一定干得过她叔。老炮儿毕竟玩儿了这么多年，面儿大人多。后来我们请她出去吃了顿饭，她态度也挺好。我哥跟她挺聊得来，就认她当妹了，所以后来我们有了我哥的这层关系，也就再打不起来了。”
“**！那丫到底什么意思啊？！”高扬说：“她还告诉我说她跟你关系一直不错呢。”
“是，那不都是面儿上的事儿嘛，背地里指不定天天骂我呢！”大龙说着掏出根儿烟点上，他看着高扬突然乐了起来：“高扬，你小子可是越长越精神啊！”
“边儿去！怎么突然冒出句这个？！”高扬瞪了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娜可能早就注意起你了，早就打听出你叫什么名儿来了，可能她一直憋着想认识你呢。”大龙说：“人家说不定看上你了，不过你小子可不许接丫的茬儿，你要敢让末末伤心，我跟你丫没完！”
大龙的看法和我一样，这位娜姐可不是个善主儿，能别招惹上还是尽量别招惹的好。
第二天早晨高扬兴奋地跑过来告诉我说：“大龙丫猜得还真准！昨儿晚上娜姐还真跟我说了，让我当她爷们儿！”
我迫不及待地追问：“然后呢然后呢？你怎么回答她的？”
高扬不紧不慢地说：“我就直接告诉她了啊，我说我有媳妇儿了。她问我是不是咱学校的，我说是啊是啊，而且还是一个班的呢，而且感情还特好！”
“你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的？也不铺垫两句？”
“铺什么垫啊？！我本来对她也没什么感觉，早点儿让她知道我有媳妇儿也能让她早点儿死了那份心，省得以后麻烦！行了，这事儿就算告一段落了！”高扬说得可真轻松，可事实上高扬这次想错了。
那天中午我在走廊里看见高扬一个人站着，就站在他们班门口儿，出来一人他就上去抓着人家肩膀问两句什么，就跟门口儿的安检似的。我走过去，高扬正捏着一个小矮个儿的肩膀，大声地问：“看见我媳妇儿了没？！”小矮个儿被吓得都不敢看高扬的眼睛，他紧张地摇了摇头，怯懦地说了句“没，没看见”，高扬一把甩开了他，险些兜了小矮个儿一跟头。
“怎么了高扬？”我走过去问他：“末末不见了？”
“操！我下课后上了趟厕所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她也没说今儿中午有事儿不跟我一起吃饭了啊！怎么自己就没影儿了？！”高扬说：“难不成有什么急事儿？”
“你给她一信息不就得了。”
“电话都打了，她手机没电关机了。”高扬叉着腰：“操！邪门儿了！大活人儿愣是蒸了！”
“可能她有点儿什么急事儿呢呗，甭担心了。”我说：“正好儿我也一个人，咱俩一块儿吃去呗。”
“哟呵，咱苏麦也混到这亩田地啦？！怎么弄得一个人孤零零的啊？太史可呢？没约上人家？”
“甭废话！走不走？”
高扬刚要点头说“走”，可那个字儿还没从他嘴里出来呢，他看着我的身后，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