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宿泥海(2)
作者:韩兮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0293

席方平愣了一下,人,人到底是什么?

不知为什么,席方平突然想到雪山之颠那个瞎眼老者的话。

在老者的话语之中,道界之所以创造人界无非是让人界成为魔界进攻的战场。这样说来,为什么人类还要有感情呢?

人类也许就是道界的邪人,冷酷,凶残。

但错了,盘古与女娲根本就不是要制造一个道界的战场,他们创造的是一个个有生命,有情感的人,一个个并不完美的人。

面前这三帝也许正如他们所说,女娲创造他们的时候,他们太完美了,完美得无懈可击,但这并不是盘古所要的。

于是,他们被封在那宝鼎之下,直到青魂入侵宝鼎,启明跑到人界,转世为路奇轩来放他们出来,此时的他们已经不完美了,而这不完美正是盘古所要的,于是,他们走出了宝鼎。

盘古大帝为每一个人都付与了不同一般的生命,不仅仅是**,是灵魂。

南宫小子在哭,路奇轩忿怒而又悲伤的离去。

这所有的一切都并不是一个邪人所具有的,他们不是魔,他们是人,永远的人。

用人的方式活着,用人的方式面对着其它的人,更用人的方式思考,用人的方式主宰着自己的命运。

席方平心中一阵地悸动,他突然现自己错了,但错在什么地方,他说不清楚,只知道这错误不应该再犯了。

但他想做的是正确的吗?他不知道。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哭泣的南宫小子,他的心软了。

这种难舍难分的兄弟之情,只有人才会具有,他不是魔,不是蓝魂,他只是一个人,一个能把自己当成大哥的少年。

想到这里,席方平感觉浑身无力,双腿不由自主地也跪了下来:南宫,也许我错了。

南宫小子闻听此言,脸上慢慢地绽开了笑容:席大哥……

两个人紧紧地拥在了一起。

三帝站在旁边摇了摇头,黑帝道:我现在很后悔,当初那青魂若能带着我的灵魂来到人界,那个悲伤忿怒的人也许就是我了。

席方平突然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刚才那宝鼎被毁,路……青帝启明会不会有危险?

三帝相互看了看摇头道:不知道。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黄帝死了,人界本无主,青帝活的时候并不是人界之主,死了他也不是。

席方平愣了一下,他突然感到这三帝有着一种强烈的愿望,他们似乎要寻回失去的人界。

席方平摇着头道:不,人不是这样的。

黑帝道:人是这样的,没有**的才不能称为人,我们现在有了**。

自从被盘古的符录困在宝鼎之中后,三帝一直是无欲无求,但此时,他们突然现那样并不是一个人。

一个人要有**,一个人要有野心,这也是情感。

女娲共捏出五个泥人,其中以黄帝最小,却创造了人界的远古昌盛,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带领着人界打败了魔界的阴屠。

青魂出鼎虽然带有偶然的因素,但他却掌握了作为人的所有情感。

现在此三帝出鼎,他们要寻回失去的一切,情感以及功勋。

面对这三个人,席方平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战胜他们。但他更清楚,这三个人的野心将与死去的蛮王一般无二。

人类之祖难道真是应该如此吗?

席方平叹了口气道:虽然你们是人界之主,但没有人知道,除非你们能为人界作一番大事,所有人才会承认这一点。

赤帝问道:剿灭阴屠吗?

席方平点了点头:不错。阴屠是人界最大的敌人,如果人界变成了魔界,你们还是什么人界之主?

黑帝转身对赤帝白帝道:他说的没有错。

白帝点点头:消灭阴屠必须赶到玛多城,但所以咱们必须解决当前的事情。

席方平一听:你们说什么,玛多城,为什么要去那里?

当他的话问出的时候,他突然现自己犯了一个极为愚蠢的错误,因为面前这三个人似乎根本就无视于他的存在。

赤帝接着白帝的话说:你们想的和我一样。

说着,他伸开了手,手中那柄看似的轩辕剑在握。

席方平大吃一惊,再看白帝与黑帝,二个人的手中均握起了剑。

风,平地而起,月,当空而洒。

三个人成三角对立,红白黑相印在剑上,显得是异常明亮。

席方平大叫:你们要干什么?

三帝异口同声地道:人界之主只能有一个,你难道不知道吗?

席方平的心顿时如雷击一般,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盘古与女娲创造出来的最完美的人类之祖竟然为争人皇之位要相互厮杀。

席方平一下子跪到三个人中间:我求求你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魔界阴屠。当年涿鹿之战人魈妖三皇也是齐心合力的。

三个人还是异口同声道:但那里只有一个人皇。

席方平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就感到胸口闷,嗓子一甜,一口鲜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三帝相峙,杀气极重,身在中央的席方平虽有素魂衫护身却也难挡这杀气,更何况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三帝竟然如此地不济,心中郁闷,更有怨气结在胸口。

内外二气,令席方平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洒在黄沙之地上,经红月一照,更是鲜艳异常。

一口血喷出去,席方平再无力量,想要说话已然是张不开嘴了,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嘶嘶嘶三声,紧接着,他身体离地,后面有人推着他向前一跃,早已跳出了杀气之圈。

救他的人当然是南宫小子。

南宫小子没有想到席方平竟然跪在那杀气之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他见席方平口吐鲜血知道再等下去席方平必然会被那三道气所杀死,于是向前一蹿,抱着席方平滚出了圈外。

这一下不可不谓迅捷异常,但南宫小子还是被三帝所出的剑气伤了双臂与后背,好在伤势并不重。

若不是他及时冒死救援,恐怕那三道剑气便会划在席方平的身上,席方平更是难以抵挡。

席方平此时身体虚弱,他对南宫小子道:快,快阻止他们。

南宫小子摇了摇头:席大哥,我能阻止得了吗?人有时候比魔更可怕。

席方平顿时无语。

三帝所使得并非是轩辕剑,虽然同是天山玄铁所制,样式与黄帝的轩辕剑同出一撤,但实名则曰长庚,南极与紫微。

人界之初,盘古取天山玄铁炼出四柄剑来,启明长庚,南极紫微,本打算送与青赤黑白四帝,以防魔界阴屠,后来他转了主意,令女娲再造黄帝,自己则再取天山玄铁炼成轩辕剑。黄帝带着轩辕剑创造了人界远古神话。而启明长庚南极紫微四剑则随着自己的主人深藏于宝鼎之中。

席方平眼看着前面三帝对峙,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

南宫小子看了看他道:席大哥,如果我真是阴屠的蓝魂,那他们又是什么呢?

席方平无语。

天下是帝王之天下,但天下只许有一个帝王。

这就是三帝必须要决一胜负的原因。

看起来很可笑,但这却符合所有人的逻辑,甚至包括魔界的阴屠。他们的逻辑虽然简单,但很平常。是魔主宰了他们,他们必须要做一些别人觉得不应该生的事情。

席方平叹了口气道:如果人界只能有一个帝王,他们的交手是迟早的事情。

南宫小子摇摇头:无论这一战他们三个人谁胜谁负,人界帝王之位也不可能落到他们身上。

席方平盯着南宫小子:为什么?

南宫小子慢慢地说道:因为你。

席方平的瞳孔一下子收缩到了极点。

南宫小子接着说:姬道长说的那个拯救人界的人是你,你才是真正的帝王。

席方平看着南宫小子,此话显得极为真诚,他微微一笑:但我一定要杀灭阴屠的,你难道不怕吗?

南宫小子摇了摇头,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席方平不再说什么,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三帝,却呆住了。

三帝并没有动手,依然成三角对峙着。

天寒地冻,看上去三个人仿佛都冻僵了似的。

其实,席方平根本就不知其中的奥妙所在。

原来,长庚南极紫微三人不是不愿动手,而是谁都不敢动手。

三个人的功夫在伯仲之间,任何一个人出招只可能攻击另外两人中的一个,那一个必然是闪躲或全力反击,而剩下的一个人则可乘虚而入。无论他攻击谁,无疑的,他都占了上风。

三人对立,三个相互制约,所以三个人谁都不可能第一个出手。

但这一切却突然间被一块石子打破了。

那是一块被泥所包裹的石子,不大,但在红月之下,它划出了一道极长的弧线,那弧线如雷电,快无比地闪烁着,直霹向黑帝紫微。

在这一瞬间,白帝与赤帝心念相同,手中之剑同时击出,向着紫微的前胸便刺去。

没有人知道那块石子从何而来,仿佛是突然间冒出来一般,但它却是这场战斗的号角。

席方平突然感到胸口极度沉闷,那口鲜血似乎一下子涌到了嗓子眼,他强忍着咽了下去。再一看那战团之中,又恢复了平静。

所有的一切好象根本就没有生一样,三个人的脚甚至根本就没有动弹,身体还是挺立着。

席方平大为奇怪,他知道,刚才这三个人肯定出手了,但如何出手,出手后的结果如何,他却根本没有瞧清。

于是,好奇之心令他更为仔细地看了一下,人还是那样站立着,但剑却已经不是了。

就连南宫小子都没有看清刚才所生的一幕,太快了,也太突兀了。

所有的高手都会在无形之中散着一种杀气,这杀气令对手胆寒,这杀气便也能杀人。

但认为那肃杀之气只是用来杀人的却错了,杀气最大的用途却是自保。

杀气罩于全身,令对手的任何意念无法突破,这便是最好的保护。除非那对手过于强大。

谁也没有想到,一块小小的石子却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带着一种突破所有阻碍的气势冲向了黑帝紫微。

仿佛是致命的暗器一般,这令黑帝不得不出剑抵抗。虽然他知道此剑一出,胸腹即开,空门大露,必受赤帝与白帝地攻击,但他也必须这么做。

正如黑帝所预料的,就在他手臂上扬的瞬间,赤帝与白帝的剑齐齐地向他刺了过来。

两人出剑快到无法想象,黑帝是根本不可能躲开的,他只有一个遗憾,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暗算他,那颗小石子到底从何而来。

但他错了,真正受到暗算的并不是他,而是赤白二帝。

两个人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这么一个机会,黑帝疏忽之时也便是两个进攻之机。但两个人选择的进攻对象却决不是黑帝,而是对方。

因为在那个瞬间,赤帝与白帝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那就是自己手中的剑到底有多快。

他们终于相信了一点,自己的剑永远是最快的,可以快到把握住两个机会。

第一个机会即是一方剑刺黑帝时同样也有破绽,抓住这个破绽,一击得手。

第二个机会即是黑帝出剑破石时,只要有一剑便可要了他的命,这一剑谁刺出的产并不重要。

于是,赤帝与白帝两柄剑的剑尖突然间就转了方向,直刺向对方。

那如银龙般的剑光突然折断,刺进了对方的体内,淹没在血色之中。

赤帝之剑**了白帝的腹内,白帝之剑则刺入赤帝的腹内。黑帝却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次。

黑帝的汗立即流了下来,顺着脸颊。他知道,若不是赤帝与白帝想到了一处,自己此时已经是死去了。

但令他更为害怕地却是那颗石子。

石子已碎,却不是被他们三人手中的剑气所碎的。

那石子眼看就要接近黑帝的瞬间,它碎了,碎成了粉末,无形无力。那石子只是一个信号,它根本就不可能伤到黑帝。

投石子的人看来也正是此意。

黑帝初出宝鼎,虽然从未领会山外有山的意境,但他却知道,将一枚石子以暗器之法掷出,内含劲力,让它飞到目标之前震为粉末,这等功夫绝不是善辈能使出来的。

他想到了一个人,没走的人。

剑入腹中,疼痛已变成了麻木,赤帝与白帝相互看了一眼。

赤帝道:咱们都错了。

白帝勉强地笑了笑:没有错,只是咱们想得太多了。

赤帝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白帝看了看黑帝紫微:你小心了,他来了。

黑帝看了看他,点点头。

白帝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与赤帝一样,站着死去了。

黑帝的汗继续流着,滑过了眼角,滑过了腮边,直到下巴,看起来十分地光亮。

黑帝慢慢地说道:你没有走?

没有回答,却只有脚步之声。很慢,却很坚定的脚步之声,一下又一下。

席方平与南宫小子忙寻声看去。只见红月之下,那星宿盆地之中,一个人慢慢地走了上来。

与其说走,莫若是升了上来,因为那盆地的边沿的确很徒,这么徒的地方,人怎么能走上来呢?

路奇轩,黑帝口中的东青帝启明。

盘古宝鼎毁灭之时,黑帝认为路奇轩已经死了,那震撼之势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抵挡的,就连他与赤帝白帝都必须急忙跃开,何况这个已取得人界普通肉身的路奇轩呢,当时他离宝鼎是最近的。

路奇轩的衣服有些破了,其实他那件破衣从来就没有齐整过,只是宝鼎毁时,那件破青衣便更添了几分本色而已。

南宫小子一见,忙跳了起来:路大哥。

话刚出口,手臂已被席方平拽住了。

南宫小子看了一下席方平,只好呆住,不再说话了。

黑帝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路奇轩提剑走到自己的眼前。两人之间,赤月当空,由于此处开阔得很,那月显得格外地大。

黑帝沉声道:现在就剩咱们两个了。

路奇轩点点头,然后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死吗?

黑帝冷冷一笑:判断。

路奇轩摇了摇头:贪心。因为他们贪心。

黑帝看了看路奇轩:难道你不贪心?

路奇轩慢慢地提起手中之剑,剑身宽大,泛着红晕。黑帝的眼神突然愣了,他紧紧地盯着路奇轩手中的剑。

在黑帝的记忆中,轩辕剑与其它四剑一样,没有半点差别,但此时,路奇轩手中的剑看上去并不二致,但实际上已经不是那柄轩辕剑了。

路奇轩淡淡地说:你看出来了?

黑帝向后退了几步:两柄剑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路奇轩轻蔑地说:是不是你的对手你心里清楚,这一战你还打吗?

黑帝咬了咬牙:人界只有一个主宰,这是无法更改的。

路奇轩道:不错,但我并不想当这个主宰。

黑帝睁大了眼睛:启明,你说的是实话?

路奇轩点点头:我从来不说假话。

黑帝笑了:好,如果是这样,这一仗我当然不会打的。

路奇轩却又摇了摇头:我却要打。

黑帝的脸色极为难看:为什么?你不是说……

路奇轩打断了黑帝的话:不错,我不想当那个主宰,但我认为我就是你所说的东青帝启明,所以我绝不能让你统治人界。

黑帝眼睛中冒着火:你要帮助阴屠,我差点忘了,你是阴屠的青魂。

路奇轩斩钉截铁地说:青魂的魔性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完美,但你却没有这个机会。

说着,他向前一步,双手捧剑,照着黑帝的头上劈了下来。

当知道自己的身份后,路奇轩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的心中,无论是席方平,还是这三个从宝鼎中走出的人都是魔。

是魔将他逼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地步。

他绝望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是继续帮着席方平为人界而战?还是找到自己的主人,为阴屠扫清一切道路?还是恢复自己人帝的身份?

那一刻,他真的崩溃了,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

轩辕剑,他的主人皇帝曾创造了人界的所有,更率领人界战胜了强大的阴屠。走到哪里,黄帝的名声都受万民敬仰。

当年涿鹿之战时,黄帝以血祭剑,才将阴屠杀败。于是这柄剑上从此便流下了黄帝的血。这对于路奇轩来说是一种压力,一种无法越的压力。

一时间,他感到这压力过于强大,手中之剑也着实地烫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剑抛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得到安慰。

轩辕剑飞出了,谁也没有想到,这小小的一柄剑竟然击碎了盘古的巨鼎。在那石破天惊的瞬间,路奇轩并没有逃命。

当自己面临多种选择而无法下决心去付诸实施的时候,还有一种选择最简单易行。那就是永远不要去选择了。不会选择的人是一个死人。

路奇轩不想成为青魂,所以他选择了死。当时他就站在那盘古宝鼎的旁边,他没有闪躲,任那强大地气势,无情的伤害冲击着自己。

于是,路奇轩死了,死在人界之源,那星宿海中。

星宿海中的泥将他埋葬,星宿海中的泥同样也温暖了他。

路奇轩的生命在迷幻中得以复活,他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是两柄剑,天山玄铁所制的两柄一模一样的剑。

路奇轩惊讶万分,死亡来得突然却在情理之中,但复活却如此毫无道理地降临在他的身上,他怎么能不惊讶呢?

他听到一个声音,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死对于你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思,那你为什么不活下去呢?

女娲娘娘,路奇轩的内心在告诉他,这是女娲娘娘在对他说话,温暖如母亲一样的话语,让他放弃死亡的念头。

两柄剑插在星宿海的泥潭之中,剑柄之上充满了红晕的光茫,母亲便在这光茫之中,但路奇轩却根本抬不起头来。

路奇轩跪在泥潭之中,颤声地说道:我已不是人,我是魔,阴屠的青魂,我的存在必定会对席公子的不利。

女娲的声音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路奇轩道:因为我杀戮太多,那些死去的人中,有些人是善良的,我很清楚,但我却杀了他们,因为钱,因为他们的武功。

女娲接着说道:他们死的时候痛苦吗?

路奇轩愣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想他们是痛苦的?

女娲问道:为什么?

路奇轩回答道:因为我的剑再快,也无法快过那生死之间心中所想。一下子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所以他们痛苦。

女娲接着问:那你杀人之时痛苦吗?

路奇轩浑身颤抖:最可怕的正是这点,我没有感到过痛苦。

路奇轩停了一下:不过有一次,我痛苦过。

路奇轩做为赏金剑客时共接单四十九场,杀五十八人,其中只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那就是少林门的空智大师。

那一战在秋天,山间银杏叶红,风吹过,清爽的美景。比武定在少林门后山的一座瀑布前。

比武之前,空智大师在瀑布之下洗沐,换上一身最干净的衣服。

那次交手是路奇轩终生不忘的。一个侧身之际,他手中的剑刺入了空智大师的前胸,但他也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却已被空智印出了一个掌形。

吐而不,空智让了路奇轩一招,那是路奇轩作为赏金剑客时唯一的一次失败。

路奇轩知道自己失败了,他将空智的遗体悄然背进少林门禅堂之内,却现棺木早已准备好,那棺木之上一袭青衣。

从此,路奇轩青衣在身从来没有换过。

但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痛苦了,让别人替他而死,他怎么能不痛苦?

女娲追问道:你为什么痛苦?

路奇轩呐呐地说:因为死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他。那一仗我输了,我输得心服口服,但我却活着,他却死了。

女娲叹了口气道:你想过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路奇轩愣了一下,难过地摇摇头:不知道,我想过,但想不明白。请娘娘告诉我吧。

女娲却又叹了口气:你错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空智大师为什么死,为什么要替你死,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就是人。每一个人做什么事情并不需要别人知道他的理由,只要他自己知道就足够了。

路奇轩抬起头来,那双剑之间,红晕的光令他感到更加的温暖与亲切,但还有一丝不可捉摸的迷幻。

女娲娘娘接着说:人界是盘古大帝所创,青黑白赤四帝是人界最早的祖先,也是最完美的人。我一直以为是这样的,突然盘古大帝告诉我这是错误的,因为完美的人只有一个选择,活着,但活着不一定就是完美。

路奇轩细细地品味着,女娲的话中似乎矛盾,却又不矛盾,他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女娲娘娘道:盘古大帝的话我也不理解,但我还是服从了,于是又有了黄帝,一个并不完美的祖先,从此人界有了自己的选择。

路奇轩沉默了,他隐隐地觉得女娲娘娘在暗示着他什么。但那倒底是什么呢?他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愣。

身体一点点地虚弱下去,路奇轩感到困惑,沉沉的双眼似乎就要闭上了,心中却有种难以名状的火在燃烧着,突然他看见眼前那道红晕消失了。

女娲娘娘似乎去了,去得自然而又坦然。在路奇轩的心中却涌现出一道光明来。

并不是完美的人选择活着,而是活着的人选择完美。

如醍醐贯顶一般,路奇轩突然间明白了。

真正的完美实际上代表的是一种死亡,只有不完美的人才会继续活下去,去完成心中的完美。

如果那四帝传说都是真的,当年青魂入鼎之时,自己之所以随青魂而去只有一个原因,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完美。所以才会寻求一个新的天地。

现在三帝之所以能够走出盘古之鼎,也是由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完美。

不完美的人应该继续活下去,去寻求完美,所以死亡并不是自己的归宿,死亡只属于那些已经完美的人。

路奇轩并不想死,他要为活着找出理由来。而摆在他面前最充分的一个理由就是,他不再做青魂的替身,也不做手持轩辕剑的黄帝的替身,他倒要知道真正的东青帝启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剑,启明剑,轩辕帝血剑。

两柄上古玄铁宝剑此时就摆在路奇轩的面前,他犹豫着,哪柄剑才是他最需要的。

但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现这两柄剑合而为一了,青色与黄色还有血色在剑身中流淌着,他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无论他是不是东青帝启明,无论他是死是活,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他曾是路奇轩,一个人界剑手。

如果没有不完美,又从何谈起完美呢。青魂的身份,黄帝的轩辕帝血剑将永远地伴随着他,即便他要寻回那启明的真身。

黄帝是人界最早的祖先,路奇轩并不担心,他所担心的是在他的血液中是否流淌着阴屠青魂的魔性?所以他的心在下沉。

重生的过程是如此的艰难,重生绝不意味着可以抛去你曾拥有的一切。但重生却又是路奇轩心中的渴望。

剑柄终于被路奇轩的双手握住,剑慢慢地从星宿海盆底的泥中拔起,显得更加锋芒。

当路奇轩慢慢走向黑帝的时候,席方平与南宫小子都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路奇轩虽然平时里不苟言笑,但实际上他是一个非常容易接近的人,偶尔的,他还会与其他人说上两句,虽然不一定那么引人注意,但话语中却一定会流露出一种人性味来。

就凭这一点,席方平怎么也想象不出路奇轩曾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赏金剑客。后来,席方平知道了七魂的身份,对路奇轩便敬而远之。但一路上,承蒙路奇轩的照顾,席方平只能感叹命运不公。路奇轩也是一个受害之人。

确切地说,有路奇轩在身旁,席方平与南宫小子都感觉很安全,虽然遇到不少危险,但却没有真正地怕过。

但此地,他害怕了,是恐惧,因为路奇轩从星宿海盆地中走出的那一刻,他们就感觉到不一样了。

路奇轩走路的姿式没有变,他所散的那种杀气也没有变,但席方平与南宫小子却明显地感到一丝寒意,这寒意比这里面的天气更加可怕,刺入骨髓,刺入心中,就感到五脏六腑好象被悬吊了起来一样。

路奇轩怎么会变成这样?席方平浑身打着冷颤,难道那青魂的力量终于突现了吗?

南宫小子更是害怕,当他看见路奇轩一步一步仿佛从地狱中走出时,他心中的寒意比席方平更甚。

难道被阴屠之魂主宰后就会这样吗?据席大哥说自己是阴屠的蓝魂,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可怕的,没有一丝的人气。南宫小子看了看席方平,真怀疑自己会不会亲手将这个一直对自己很好的哥哥杀死,然后夺了乾坤八卦图寻求自己真正的主人阴屠。

想到这里,南宫小子的心更是冻结住了,这个想法本身来得就十分恐怖了。

剑,如刀,砍向了黑帝紫微。

黑帝并没有料到路奇轩会突然出手,功夫在伯仲之间,突然出手的一方看似抢得了先机,实际上也是将自己的弱点抢先暴露给对手。

路奇轩不应该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还是出手了,而且是立劈华山之势,如此地低劣,将胸腹的空门完全送到了黑帝的眼前。

黑帝笑了,人界注定只有一个主宰,那就是他,无人可以替代,包括眼前这个名叫路奇轩的东青帝启明。

黑帝身形一侧,剑顺势便递了出去,剑尖直刺路奇轩的胸口。

这一下,黑帝是势在必得,他也相信自己会一剑得手的。

果然,紫微剑穿过路奇轩的胸口,而那柄轩辕剑仅仅到了黑帝的肩头,还差着几毫的距离,但这已经足够了。轩辕剑再也走不动了,那几毫的距离将是它永远无法完成的任务。

血,没有流出,如此快的剑,血是不可能在瞬间流出的。

一招之下,路奇轩已中了致命一剑。

席方平虽然深知路奇轩是青魂之体,看到此处也不免心惊,一丝悲伤令他心头一痛。南宫小子则更是如此,他实在没有想到,那么凛冽的杀气竟然抵不住黑帝如此轻而易举的一剑。

月,如虹,照得剑身如虹。

黑帝本来得意地笑着,但此时他的笑容却慢慢地退去。

紫微剑,剑身如虹,这怎么可能呢?

刺入人的身体后,剑身怎么还会反射出月色之光,他惊呆了,抬起了头。

路奇轩在笑,狞笑,诡异地笑。

黑帝知道自己上当了,他感到身体立即分为了两半,那丝丝的疼痛显得十分地短暂,紧接着是一阵凉意。身体内的凉意。

也没有血,血不会流出,在这天寒地冻的环境里,血唯一可做的只有凝固。

黑帝终于倒下了,他睁大了眼睛,他根本就不明白生的一切,难道他杀了一个虚无的人,但那虚无的人同样也杀死了他。

路奇轩并不是虚无的人,他的复生的确是**上的复生,但这**怎么可能抵得住黑帝这穿胸一剑呢?

黑帝不明白,席方平与南宫小子也不明白,但路奇轩却很清楚。

因为虚无的并不是他,而是黑帝。

一个完美之体,怎么会有肉身的存在呢?路奇轩也是青帝启明之魂借青魂所挟到了人界后投胎所得到的**。而黑白赤三帝困在鼎下这么长的时间,**早腐,剩下的只有灵魂,连同手中的天山玄铁之剑,剩下的只是剑之魂。

但他们却不知,反而认为自己是肉身,女娲娘娘创造出的最完美的肉身。于是,一切都在灵魂的想像中进行着。

赤白二帝死了,黑帝也死了,却都死于自己的虚无之中。

人界之祖既然有了黄帝,盘古大帝又怎能令青白赤黑四帝继续拥有肉身呢?

席方平的心终于开始跳动了,路奇轩中剑的那一刻,他几乎窒息,但此时,他的心却似乎要跳出来一般。

南宫小子反应极快,一拽席方平:快走。

两个人慌不择路地顺着山坡跑了下去,没有方向,只有目的,逃命。

他们根本看不出刚才所生的一切,他们想像不到三帝的虚无,意念之下,剩下的只有路奇轩,一个仿佛已经虚无的路奇轩,阴屠的青魂。

魔,比想象中的更为可怕,魔,轻易之间便杀死了人界中最为完美的黑帝紫微。

南宫小子拽着席方平玩命地奔跑着,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离开那个可怕的恶魔,越远越好,但他的心却告诉他,跑并不是办法,因为跑永远也跑不出魔的手掌。但他还是必须跑,求生的本能令他即使拉着席方平也会双腿如飞一般。

席方平也跑得很快,但那是一种毫无知觉的奔跑,他目睹了路奇轩从一个亲近的大哥变成恐怖的恶魔全过程,他的心碎了,这比恐惧来得更加强烈。

就在黑帝倒下的那个瞬间,席方平突然感到一种悲哀,这悲哀完全控制住了他。以前所有的心理准备似乎都已派不上用场了。

阴屠也是如此地强大吗?席方平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突然想到了妖皇所描述的那场涿鹿之战。

当时阴屠借蚩尤之身来到了涿鹿的战场之上,上古三皇拼尽全力,在鬼谷子乾坤八卦图的帮助之下才将阴屠打败,收了阴屠的七魂。

但打扫战场之时,鬼谷子由蚩尤之身而现阴屠的七魂虽然失去,七魄却能够到达人界,并且逃掉了。也就是说,在人界之中,阴屠本是无形。

蚩尤的肉身一死,阴屠的七魄便无形无影间遁去,七魄如此,想来这七魂也是如此,在人界之中,无须肉身的。

这路奇轩就是这样的,肉身一死,青魂即显,虽然看似有形,实则虚无,更是杀他不死。

想到这里,席方平下意识地看了看南宫小子紧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这只是肉身而已,当这肉身死去的时候,蓝魂也必然会象路奇轩一样出现,而且在人界之中不可战胜。

席方平打了一个寒颤,他猛地手腕用力,南宫小子一味地奔跑,未曾及防,竟然被他这一甩将手散开了,身子却早已奔出几丈之远。

南宫小子也立即停下身子,焦急地回头看着席方平,只见席方平站在红月之下,目光呆滞,似乎在想着什么。

南宫小子忙跳到席方平的身前:席大哥,快走,路大哥他已经……

席方平后退了一步,突然沉声叫道:南宫?

南宫小子一愣:席大哥,你……

席方平呐呐地说:我明白了。

南宫小子愣了一下:明白什么?

席方平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南宫小子:你不能死,只要不死,你就永远不会变成蓝魂的,相信我……

南宫小子突然间被席方平紧紧地抱住,从那双臂之间感受到席方平的力量。

一个书生此时所爆出来的力量是如此地巨大,但更令南宫小子意想不到的是,与席方平相识这些年来,两个关系虽然好,但席方平从来没有如此地抱过他。

这样的拥抱是席方平心中情感的完全渲泄。席方平自从失去了父亲以后,一直将南宫小子视作亲人,虽然有蓝魂之说时常地困扰着他,但那种亲人的感觉从来也没有失去过。

此时猛然间现阴屠魂灵的秘密,想到南宫小子将遇到的危险,那份兄长的感情也就不自然地爆出来,令南宫小子心中也是十分地感动。

南宫小子点点头:席大哥,我真的不想死,我怕死。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哭了。

半晌,南宫小子止住了哭声,席方平突然就感到他的身体变得十分地僵硬,,于是忙抬起头来。

南宫小子的目光从席方平的肩头越过,直看到他们的身后。

席方平慢慢地转过头去。

红月悬堂,黑云轻移,慢慢地丝丝缕缕地遮住了所有的光线,但大地却还是一片晕红。

茫茫高原,远处黑山连绵,旋地的风吹过,枯草竟然也会吱呀作怪。

山坡顶上,一人抱剑侍立,青衣当飘,晕红中显得格外地潇洒。但那袭青衣却如影子一般,仿佛透过青衣可以身后的景色。

虚无,空渺。但这一切是真的吗?

天地间终于慢慢地由晕红变成了漆黑,那黑云令红月不再明亮。

取而代之的是闪电,惊天动地,夺人二目的闪电,将整个高原完全笼罩,虽然只是那一瞬间,却如同白昼相仿。

白昼中除了雷声,四处空旷无物,随之而来的是黑暗,又是白昼的交替,魔鬼的影子一闪而过。

高原之上不下雨则已,下就停不下来。这雨冰冷如雪,劲势如雹,砸在地上,汇成了条条溪流,冲出道道泥泞的路,阡陌交措,形成了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