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面一直传来挖掘机施工的噪音。
廊檐下，朴弄影神态闲逸地又给木夙倒了一杯茶，像是不经意般问：“为何你会这样认为？”
木夙姿势懒郁地卧躺在走廊上，双眼却认真地盯着院子的桂花树。
“理由如你所说，萧别离很强，但是他对杀生地狱的计划作用非常有限。再结合萧别离非得等到我被打残了再出手救我，而不是一开始就现身直接告诉我杀生地狱的意图，我就猜测这可能也是陆悠提出的条件。陆悠那个家伙，既不希望我回来月上府破坏这边的计划，也不希望我死。那样的话，只能借正道同盟的力量把我打残了。”
“这不是他留你性命的理由。”
“唔......”
木夙回过头，瞄了眼正在偷听的何若奈，何若奈瞄了一眼木夙，两人对视了片刻，何若奈坦然地收回视线继续撸猫。
似乎又有不方便让何若奈知道的内容，木夙向朴弄影勾了勾手指，两人又凑近了说悄悄话。
“大概是，杀生地狱全员都准备在月上府这一战中战死，总得有人继承夜神教的遗志，这样的想法吧。”木夙的语气显得不太肯定。
“呵？”朴弄影对此难以理解，便学着木夙的动作，凑近木夙耳边小声问话，“夜神教前右护法陆悠，素来对木夙忠心耿耿。可你是十年前亲手杀了木夙的凶手，他会认同你继承夜神教？”
轮到木夙凑近朴弄影耳边说悄悄话，“别把夜神教的人想得太过斤斤计较。人啊，特别是不平凡的人，活到一定的年岁，侠气、情肠、恩义，都磨都差不多了，得有点远大的念想才能有活着的样子。当看到夜神教抱有‘延续人类的火种’这个诱人的使命，自然会不顾一切投身这个伟业之中。也就是说，夜神教历代义士，大都是那种拥有远大理想、高尚情操的人物。即使教主遇害了，那也是‘为了伟大的事业光荣牺牲’。陆悠虽然恨我，但不会太过耿耿于怀。”
朴弄影听了木夙所讲的话，流露出轻蔑的意思，“听你这么说，夜神教的教徒们都是正道的一方？”
木夙不难听出这是嘲讽的话。
“当然，这些义士之中不尽是善良仁慈之辈，也不是全部人都有这样的觉悟。为了完成‘伟大的使命’夜神教没少干坏事，导致臭名远扬。夜神教原本的使命是‘延续人类的火种’，现在打通了迥界门之后，这个使命实质上已经不存在了。没有了使命，前夜神教的余党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右护法陆悠为首的杀生地狱，另一派自然是左护法龙藏控制的夜神集团。简单来讲，杀生地狱是要向人类复仇，夜神集团则是想称霸中州。但究其本质，夜神教始终是‘一心为了人类’的宗教。然而如今这两个前夜神教余党，不管哪派，都已经偏离了夜神教‘一心为了人类’的本质。我在大空洞击败陆悠的时候，隐隐觉得那家伙认识到了这一点，才会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这样啊，因为对两个残党都失望透了，所有将希望寄托予你，让萧别离救了你一命。”
“没错，而且放眼整个中州只有我最适合继承夜神教教主之位了。”
木夙稍有些自傲地拍了拍胸膛。
朴弄影不屑地笑了笑，又问：“可是，陆悠作为杀生地狱的首领，为何不领导杀生地狱恢复夜神教应有的样子？”
“这得谈到杀生地狱为何要向人类复仇。”
“正好，我的第二个问题就是想问你，为什么杀生地狱要袭击月上府？”
木夙凑近朴弄影耳边准备继续讲下去的时候，忽然觉得这样谈实在是麻烦，就干脆对一直在屋内偷听的何若奈喊：“闲着是吧，帮我去买包中华回来，剩下的零钱你留着买糖。”
何若奈一听就知道木夙是想支开她，冷淡地回道：“你的烟还没抽完。”
“谁说是烟了？我是说中华牙膏。”他张开嘴巴含糊地说话，“最近上火，牙龈肿痛，换支中华中草药牙膏刷一刷应该会好得快些。”
莫名其妙的理由。
何若奈总不能去检查木夙是否上火了，况且黑泥夜人会上火这种事听着就非常荒谬。可她还是应了木夙的要求，将大腿上的橘猫放下，起身走去玄关。而且还非常“贤惠”地留下一句：“我替你买支云南白药。”
“哦好！不用太快回来哦！”
这次何若奈出奇的好应付。
不过木夙没那么天真，待听到何若奈关上屋门、出了街上的声响，他低头盯着来到他身边蹭的橘猫。
将猫抱起来摸索了一阵子，找到了挂在项圈下的小型窃听器。
“我家孩子真是淘气哈。”
“这可不是淘气那么简单，小孩子才不会这样做。”
木夙用手心托着黑色的窃听器，给朴弄影展示了，在笑话了一番后便将窃听器关了，放到与朴弄影之间。
随后木夙得以用正常声腔地谈回正事。
“回到‘杀生地狱为何要袭击月上府’这个问题。自大空洞之役后，夜神教覆灭，他们的使命也因迥界门的出现而结束，可是夜神教的污名还在。杀生地狱那群人啊，怎么说呢，不止是夜神教的幸存者，也很可能是夜神教最后一代教徒。归宿没了，还失去了使命，最重要的是必须要为历代夜神教义士清洗污名。夜神教历代有志之士一心为了人类而奋斗，结果最终‘救人者反遭被救者背叛’，正因为夜神教义士都是伟大高尚之人，所以幸存者们更无法容忍前辈英雄们遭受污名，外人绝无法理解他们的压力和责任有多沉重。我想，如果不是作为幸存者，而是战死在十年前那场大空洞之役，对他们而言更‘幸运’。”
“所以他们就袭击了月上府，为前夜神教的义士向人类复仇？”
“这是其中一点，另一个原因是他们想‘自杀’，想死得有意义。”
“呵——”朴弄影立马明白了。
“杀生地狱袭击月上府，无论计划是否成功，他们终究难免一死。只不过是成为尸体，还是成为夜人的差别而已。若继续活着，这个世界对他们而言太过残酷了。所以他们都希望步入前代义士的后尘，替历代夜神教义士向人类复仇后结束性命。尽管无法替历代义士清洗污名，但至少复仇了。这样死去，对杀生地狱他们而言，表面上也算死得有意义。”
朴弄影恍然道：“也就是说，陆悠他也想死，但又不希望夜神教彻底灭亡，所以留了你这个‘假货’来继承夜神教。”
“陆悠应该也是无法对前夜神教的覆灭和被人类的背叛释怀，即便认识到自己和杀生地狱偏离了夜神教的本质，仍然选择向人类复仇，然后消亡。我并非赞同陆悠和杀生地狱向人类复仇的做法，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总会有太多无奈的事情。一心想贯彻心中的正义，结果却沦落为邪魔外道，受千万人唾骂，都是身不由已啊......”
“呵哦。”
木夙仿佛深有感触地叹着气，又闷闷地拿出一根烟点上。
朴弄影只管默默喝茶，整理木夙所讲的“内幕”。
待到木夙手指夹着的香烟燃了半截，朴弄影才再次开口。
“最后一个问题。”
“讲。”
“据我所知，十年前你把冥府大空洞封印到隐世后，能进出大空洞隐世的人，应该只有你和夜姬，对吧？”
“没错。”
“那半个月那场冥潮喷发，杀生地狱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得以进入大空洞引发冥潮？”
“......”
木夙一直抽烟没有回答。
朴弄影又再说道：“之前你在绿苗绿苗国军方的调查中回应是‘杀生地狱趁这里无人看守将夜姬拐走，借夜姬的力量进入隐世’，但多次讨伐过这里的正道同盟的人都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凭杀生地狱那些人是破不了金相性神剑长城的铁壁。所以实情到底是怎样的？”
木夙叨着烟，皱着眉考虑了一会。
“我不能把详情告诉你。”
“这样的回答让你显得更可疑。”
木夙板着脸说道：“杀生地狱引发冥潮，实属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我不能告诉你详情，只能告诉你，陆悠那家伙通过一些方法把夜姬带了出来，从而得以进入大空洞隐世。”
朴弄影听了后，稍想了片刻。
“听起来，你似乎是想包庇某个人。”
木夙用不悦的眼神盯着朴弄影，“你这么聪明让我觉得很讨厌。”
“能使你隐瞒真相，还有将夜姬带出来的方法，只要联想一下就知道你是在包庇他人，而且我应该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木夙将烟头塞进竹筒里，向朴弄影摆了摆手。
“得了，知道你很聪明，你不用说出来。”
朴弄影不提及那人的名字，只是略有些纳闷地说：“这样真的好吗？不解释清楚的话，这次冥潮喷发，外面的人难免会认为跟你有关系。你这几年所做的善举，已经让正道同盟和一些人对你有所改观。现在这件事，又会将你的形象打回原形。”
木夙望了朴弄影两秒，随后无奈地耸了耸肩，从走廊上站了起来，走入屋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想包庇的那个人，比我的一切都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