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天地肃杀，阴霾笼罩，张永的眼睛眯成一丝缝隙，突兀出浓浓笑意，又似乎深藏着剑戟森森。
仇昭雪感觉自己在张永眼前就像个一丝不挂的衰人。他的确不了解人心鬼蜮，在这种神奸巨蠹面前，他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趋吉避凶是人性，他害怕被人看透，不敢与其对视，怯生生垂下眼帘，灰溜溜转身离去。
张永抚掌大笑，众多锦衣卫也随之放声大笑，在他们眼中仇昭雪像是一只铩羽而归的雄鸡。
仇昭雪绝尘而去，张永突然不笑了，众多锦衣卫敛容屏息，噤若寒蝉。
张永沉吟半晌，在他看来仇昭雪已然羽翼丰满，无论是武功，还是权势，抑或是心性！毒蛇出动前，都会卷缩身躯，隐藏毒牙，以便诱敌深入！仇昭雪将是一个旗鼓相当的敌人，而且他们必然势同水火！
仇昭雪回到了府中，困坐愁城，他知道昔日他与阎王、菩萨是三足鼎立之势，如若一方失势，那么三足鼎立便不复存在，剩下两人自然要决一雌雄，他与菩萨难免一战！
念及此，他双肩微颤，有些害怕了！面对老谋深算的财神、阴险狡诈的阎王，他都未曾害怕，为何此时此刻胆寒心惊？
与此同时，他身后伸来一双芊芊玉手，轻抚着他的脸庞，柔情似水。
他知道自己为何害怕了，因为害怕失去，害怕一旦落得凄惨下场，失去有她的生活。
这是一双多么美的手啊！是一弯春水，是一曲笙歌，是一抹愁绪！妙不可言！
忽然，这双手缩了回去，仿佛受到了惊吓。
仇昭雪冁然而笑“近日来，生了些胡渣，没扎到你吧？”
她没有应话，只是轻轻伏在仇昭雪背上，樱红唇瓣贴上仇昭雪的侧脸，她的吻湿润生涩，蔓延出一种酸楚。
仇昭雪意识到他身后的人并非凤茜，而是果儿，不待他转过身，果儿已夺门逃去。
谁知，正巧撞见了凤茜，果儿眉目低垂，俏脸绯红，手指不住卷弄着青丝，就像是偷吃糖果的孩子被糖果的主人瞧见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凤茜当然瞧出了异样，嫣然一笑，抚了抚她的脑袋，就像姐姐关爱妹妹那样。
果儿见状，更是羞愧难当，加紧脚步离去。
凤茜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怜爱，还沁透几分伤感。
她走进屋去，仇昭雪正欲解释，却被她一指点住薄唇，久久说不出话来。
“自古男儿三妻四妾，姐妹共侍一夫也是有的。”凤茜低眉垂眼。
仇昭雪只得苦笑“我已害得你，岂能再害别人？”
凤茜眼如新月“果儿有什么不好？比我年轻，还比我美貌！”
“言之有理！”仇昭雪恍然大悟。
凤茜秀眉一颦，挥拳要打。
仇昭雪一把将其揽入怀中。
“你放开我！放开我！”凤茜娇喃连连。
仇昭雪温雅一笑“可惜我这人福薄命浅，有你已是消受不起！”
凤茜这才回嗔作喜，两人十指相扣，璧合珠联。
三日后，紫禁城乾清殿，君王俯视，百官垂首。
“朕听闻一个故事，相传春秋时孙武后裔拜在纵横门下十多载，名叫孙膑，他学成出师后，忆起家中老母年近古稀命不久矣！自己忙于学艺，没有陪伴老人，一时间悔恨不已，跪伏在地嚎啕大哭！此事被他的师尊鬼谷子知晓，鬼谷子便从一株桃树上取下一颗仙桃，交给了孙膑，叫他回家后给老母食用！孙膑叩头谢恩后，快马加鞭赶回家中，服侍老母吃下仙桃，眨眼间，他的老母返老还童，变回了豆蔻少女！”武宗喟然长叹“朝中若有这等孝子贤孙，是朕之幸国之福啊！”
话音刚落，四下无声，仇昭雪听得真切，他知道武宗虽说孙膑孝顺，其实是要满朝文武效仿孙膑，像孝敬父母般孝敬圣上！而返老还童寓指长生不死！弦外之音就是武宗欲长生不死，要他们去寻觅金丹！无论是仙桃，还是纵横家都寓指方外世界桃花仙岛！
仇昭雪领会了武宗的用意，文武百官不是庸人，众人都知道武宗已经不着痕迹的下达了旨意。
仇昭雪稽首道“圣上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微臣望请圣上保重龙体，要知龙体乃是社稷之本啊！传说方外世界桃花仙岛上有仙人隐居，微臣愿意出使桃花岛，为圣上求取仙丹！”
“爱卿不愧是朕肱骨之臣，是大明中流砥柱！”武宗拍案叫好。
“镇国公说的仙人可是纵横门下炼丹术士，桃花岛岛主古萧？”张永笑道。
仇昭雪莞尔而笑“不错！张公公有何高见？”
“哈哈！高见不算，只是在下也识得一位仙人！”张永笑道。
“哦？张爱卿也知道？”武宗眼前一亮。
张永笑道“启禀圣上，纵横门下世世代代都是两个弟子，代表一纵一横，一阴一阳，两人所学相同，所用却截然不同！也注定两人并驾齐驱，势同水火！桃花岛岛主若是一纵，那么魔道堂鬼医便是一横！”
话音未了，百官议论，人声嘈杂。
“魔道堂？”有人问道。
“这是歪门邪道啊！”又有人说道。
仇昭雪沉声道“桃花岛岛主名满天下，魔道堂是歪门邪道，名不经传！米粒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不见得！桃花岛岛主的长生不老方只是口耳相传！而魔道堂鬼医的起死回生的手段是有目共睹！”张永笑容可掬。
武宗龙案一震，一时间鸦雀无声。
“既然如此，两位爱卿就为朕去求取仙丹如何？”
仇昭雪与张永相视一眼，齐齐倒头下拜“臣领旨！”
就在此时，李东阳趋步上前“圣上！万万不可！始皇帝、汉武帝都是雄才大略的圣主，他们封婵祭天，谋求长生，可最后都没能逃过百年大限啊！”
武宗正颜厉色“你是首辅大臣，怎能诅咒朕？”
“臣是说寻丹觅药只是劳民伤财之举！望请圣上三思！”李东阳埋头不起。
百官跪伏，齐声呼道“望请圣上三思！”
“朕心意已决，毋庸多言！”武宗面沉似水。
李东阳抬头道“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在里边藏，谁能跳出迷墙外，便是长生不老方！”
仇昭雪笑道“此诗还有下文，酒助礼乐社稷康，色育生灵重纲常，财足粮丰家国盛，气凝太极定阴阳。”
武宗脸色铁青“朕乏了，退朝吧！”
“圣上！论语云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死？”李东阳不折不挠。
武宗拍案而起，横眉怒目“不错，老而不死是为贼！李宾之，你老了！”
余音袅袅，声震朝堂，李东阳呆愣当场，双手颤栗，缓缓摘下乌沙宝顶，继而退步离去。
百官震惊，不约而同的目送着这位三朝元老内阁首辅离开，空旷宫道，雄伟午门，更衬托他的背影萧索凄凉！
武宗视若无睹，恍惚间眼前一片朦胧，他自顾自揉捏着眉心，心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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