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皈依
李卫红的灵堂设在他的大院搭的帐篷里。白帆立门，帷幔搭帐，正中一块黑布绣着一个斗大的白色“奠”字。背后盛放着他的棺木。江萍萍和叶婷婷日夜守候，一刻不离，哭声不断，哀伤欲绝。出殡之日定于三月十九。
李卫红出殡那天，亲朋好友都来相送，队伍拉得很长很长，拥挤的人流填满了宽阔的马路。送殡者严肃的脸上挂着悲伤的泪珠，哭声连天。江萍萍哭的是死去活来，令人心寒。叶婷婷挎着江萍萍的一只胳膊，面无表情，二目直直，嘴里反复呢喃着那几个字：“我害了卫红，我害了卫红！”俨然像是一个疯子或神经病患者。看上去是她搀扶着江萍萍送殡的，其实是江萍萍拖着她走。
李茂盛夫妇没有出来送儿子，他已经没有眼泪了，心也枯死了，他想一个僵尸，直挺挺的在院子里转着圈，他的老婆，坐在炕头上，跪着，两手拍着炕，鼻涕一把，泪一把，止不住的伤心。芳芳因为照看妈，没有出去送哥哥，在家里嚎啕。
江玉山从女婿出事那天就赶来了，他坐在房檐的台阶上，一个劲的流泪。
李卫红在一片哀天动地的哭声中，在亲人们撕心裂肺的伤痛里，安眠于杏树湾的一个树木丛生，鲜花盛开的角落，这是两个女人的决定。两个女人为了永远的怀念他，为他砌了穿堂，并在上面建了一座小庙，庙中立一大理石碑，镌刻着“先逝李讳卫红之墓”的字样。碑的背面刻着碑文，记录着他简短的生平和几行祭言。
李卫红走了，而且永远也返不回来了，他在一瞬间就抛却了尘世的喧嚣和烦恼，抛却了一切的挂念、思恋，缠绵，包括缠着他的两个心爱的女人、生养他的父母和他溺爱的儿子！
江萍萍没几天时间，苍老了许多，面容清瘦，颧骨突出，二目深陷，眼睛无神，眼角的皱纹像草根的须，向外延伸，白发爬满了两鬓，两个嘴角的裂痕不时的流着血。走起路来，脚跟无力，跌东跌西，似乎一股清风就能把她飘走。她成天满脸挂着泪花，木然在对丈夫的想念中。她从那次以后再没有责怪过叶婷婷一个字，却懊悔自己对那夜的梦的不翻悟。其实，她的大脑是清醒一阵，糊涂一阵。她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像一个封了口闷葫芦，灌不进任何东西，思维迟钝，神经麻木。
佳佳和楠楠在家安顿了两天，相随着上学去了。江玉山在女婿出殡之后，含着眼泪回去了，他担心老婆熬不过去。
婆婆躺在炕上，不吃不喝，死人一般，连胰岛素也不让媳妇注射了，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公公在极度的悲痛中，强打精神，为她们做着解释，说着打劝的话，
晚上，一间偌大的房子空落落的只剩下江萍萍一个孤独的寡妇了，她实在上不了炕。仍然给丈夫放着枕头，铺开被褥，企图用这种虚无的幻想，安慰自己孤苦的魂灵！不仅晚上如此，三饭的时候，也给丈夫坐的位子摆放着碗筷，盛着饭，还不时的往碗里加菜，说着，吃吧，这是你喜爱的烩豆腐，专门给你做的，我亲手做的。
叶婷婷在家里，只是一个劲的发呆，她后悔的快要自杀了。她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他是因为她才掉下悬崖的。她觉得自己罪恶累累，双手沾满了他的鲜血。既对不起卫红，又对不起萍萍。她真想让萍萍狠狠骂她一顿，甚至用皮鞭狠狠抽她一顿，方解自己心头之苦闷。可萍萍越是这样越是不说，她的心里越是难受，越是疼痛。
刀搅的心啊，在滴着血，一滴，两滴，叮咚、叮咚，像雨水敲打着岩石……
几天来，她很少吃也很少喝，宋子良的一切打劝，爱抚，悉心照顾都是徒劳。她简直快要疯了，现在的样子也俨然是一个疯子。晚上，她把宋子良掀出了房间，闭门上锁。开始她凄苦的思念，李卫红的身影在她的眼前一闪一闪，幻觉惹得她几次都扑了空。
她在床上一闭眼，李卫红就站在她眼前，此时，她就匆匆起来，给他开门，结果，每次都是宋子良站在门外。她失望的返回，坐在床边。
她觉得眼睛像沾了浆糊，干巴巴的，就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扑面，想清醒清醒脑袋，抬头照照镜子，看见李卫红扒在她的膀子上，和她脸沓脸，微笑着。她急回身，啥也没有！她想，一切都是假的，啥也没有了！
十几天来，她在宋子良的看护和照顾之下，渐渐地从痛苦中清醒过来。
她在思想着盖寺院的前前后后。猛然想起了慧真和尚赠给她的四句诗：艳福非真福，天平泪长流，躲得红尘苦，佛门待——君——入。她慢慢的品悟着高深的禅语：
艳福非真福，李卫红永远不是自己的，自己只是个偷摘红杏的女人。天平泪长流，夫字不出头为天，李卫红走了，给自己留下的只是泪水，若要解脱痛楚，只有皈依佛门了。她懊悔自己的愚钝。没有早早悟彻慧真和尚的真言。
“红尘未尽，歃血一人，佛缘又起，寺院修行！”看来一切皆是空，也皆是命。既然命该如此，又何必犹豫呢？
于是，她开始梳洗自己，准备着四月初八的旅程。
初八这天，是静慈寺佛开光的日子。这天，两家的孩子佳佳、楠楠也回来了。他们相随着，坐着宋子良开的车早早的来到了李卫红的坟前，大家自是一番痛哭。烧纸焚香之后，又是一场痛哭。然后，准备进寺院求佛拜主，安慰李卫红的亡魂。
江萍萍哭得拉也拉不走，大家劝也劝不住。
叶婷婷就在大家忙碌之际，突然不见了，然后分头四处打听寻找，却渺无踪迹。江萍萍也擦了眼泪，帮着寻找。
宋子良忽有所悟，神色慌张，急忙领着江萍萍等人来到寺院，搜寻了一阵，依然没有找到。
宋子良和江萍萍实在无法，只好双双跪在大佛面前，企图得到佛的指点。
一排和尚，站的齐齐整整，手持香火，闭目阿弥，张口陀佛。左侧边有一女僧，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满面泪光，神色悲沧。
江萍萍看的真切，一眼便认了出来，跑过去，抱住叶婷婷的腿，仰面望着叶婷婷：
“婷婷，是婷婷，子良，婷婷在这儿！”
宋子良随之也忙着过来，果然是婷婷，一身佛门装扮，几乎遮人耳目。
“婷婷，是婷婷，我找的你好苦啊！你不能这样啊！我的好婷婷——”宋子良失声痛哭。
“施主不要激动，我是慧空僧人，哪儿来的婷婷？你认错人了！阿弥陀佛！”说话慢声慢气，咬文嚼字，声音微颤，泪花闪闪。
“你就是婷婷，我没认错，你就是，就是——”
江萍萍抱着婷婷的小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婷婷，子良谁管啊——！婷婷，我的好姐姐，我求求你了，跟我们回去吧！我的好姐姐，你不能这样啊！卫红的事，你没有错啊，我没怪过你啊——你咋能走这条路啊—啊—啊——你说，你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婷婷，别这样，跟我们回去吧，大家不会怪你的，不会的，不是你的错——跟我回去吧——婷婷，我求求你了，我的好婷婷——”宋子良跪在地上，哭得旁观者都泪沾衣襟。
“二位施主请自重，吾意已决，不可反悔。宋子良和你前缘未了，你们好自为之吧！阿弥陀佛！”叶婷婷说着，摸了一把眼泪，转身向后院跑去。
宋子良和江萍萍失望的跌坐在地上，望着叶婷婷远去的背影，凄然泪下，悲伤欲绝。
李茂盛夫妇失去儿子的悲伤，已经使他们泪干眼枯了。李茂盛眼看着妻子饭也不吃，药也不用，只是呼噜着睡，知道时日不多了。悲苦的守候在妻子的身旁，一言不发。
江萍萍也一时对公婆无奈，但仍然忍着悲伤周到的伺候着二老，说着宽慰的话。
一天，李茂盛对媳妇萍萍说：“萍萍，自从你进了我家门，对我们全家都很好。你是个孝顺的媳妇，我和你婆婆很感激你。现在，卫红已经走了，我看你婆婆也不久长了。我也是年老经不住打击的了。唉——”李茂盛长叹了一声，“我和你婆婆也没少给你添麻烦，你也够辛苦的了。我知道你伤心，可是你还是对我们这么好！我谢谢你！”
“爹，你咋说这话？一家人咋说谢字。你和妈永远和我是一家人，我要为卫红伺候你们到老！这样，我才能对得起卫红！”
“你的意思我们清楚。但我们给你添的负担太重了，我们于心不忍啊！”李茂盛老泪纵横。
“爹，你不要说了。等妈病好了，我们还得好好活着，我还是你的媳妇！”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如果有一天发生了啥事，萍萍，你要挺得住，不要太悲伤了！我知道你和宋子良的事了，也知道了婷婷的事了！到时候，你就去找宋子良吧，我和你妈不会怪你的，卫红也不会怪你的。好孩子，听爹一句话，爹是真心话。”
“爹，你到底咋了？我不明白！”
“听我的话就行了，原因，你就别问了！我们也拖累的你够多的了！”李茂盛接着说，“萍萍，我和你妈要是走了，你就把我们和卫红都葬在杏树湾，这是我最后的一点要求！你答应我！”
“爹，你咋说这些话？妈没事的，我明天就送她到医院，能治好的。你放心！”
“没机会了，你也不要劳心了，好好照顾好自己，我们就安心了，放心了！”
正当二人说话之时，忽然，婆婆的身体抖动了几下。萍萍赶紧爬到婆婆跟前：
“妈，妈，你咋了，咋了？爹，赶紧送医院。”
婆婆是脸一阵黄胜一阵。李茂盛伸出老手将妻子的眼睛合上，说：“她走了！”两道老泪流到下颔。
萍萍趴在婆婆身上大哭：“妈，妈，你不能这样啊！妈，妈，你不能扔下我和爹不管呀！妈——”
萍萍正在悲哭之时，发现坐在婆婆旁边的公公，身子歪倒，头跌睡在婆婆身上。她抹了眼泪，赶紧下地，鞋也没顾得上穿，抖抖索索的将公公的身子扶正，让他仰面睡着，只见公公口吐白沫，两眼翻白，肚涨得鼓一样，知道事情不好，情急之中，她拨通了120,。可还是迟了，医生摇摇头说，喝得太多了，没给留抢救的机会。她伸手摸摸公公的上嘴唇，已经冰凉冰凉……
“爹，你咋能这样呢？”
她傻了，痴呆呆的看着躺在炕上的二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