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的记忆碎片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拼凑出往事一幕幕，属于默的记忆，又再回来。 那些悲伤和喜悦，离别和际遇，看过的不同的风景，遇见的一张张不同的面孔，如狂澜巨浪，飞快涌来。

默睁开双眼，白眼黑瞳，迎着卷扬飞雪的冷风，泪落如雨。长发黑衣，此时的他，分明是黑的模样。寒意已不再如先前的难以忍受，他轻盈走在雪地中，踏雪无痕，向着前方逃窜的白sè身影追去。

看身形，那是一个女子，而且分明就是默记忆中楚离的背影。

她卖力奔逃，默不慌不忙，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野。

“黑，这里是哪里？”默用意念与体内觉醒的黑对话。

黑既觉醒，便共享了默的所有记忆，成为默尚未完全觉醒的灵魂的一部分——影魂。默却不敢随意共享黑的记忆，那记忆的信息量太大，即便只打开一个缺口，那汹涌而来的信息也是默无法承载的。他需要一点一滴地慢慢吸收。

“领域。不过没有最终完成炼化你的记忆夺取你的肉身，这领域很快会崩溃。”黑的声音响在心底。

崩溃比默想象的要更快来到，轰隆隆的声响自远处传来，伴随地面剧烈的震颤。极目远眺，那远处的雪山开始崩塌，高耸的山峰四分五裂，向下塌陷。

塌陷由远及近，从四周向内收拢。

前方的女子不再逃，已无路可逃，当她停下转身，默看到的，是楚离那带着绝望和悲哀的脸。没有乞求，没有畏惧，然而那浓烈的悲哀，令默莫名地心痛。

“不要上当，你看到的，都是你内心映shè的影像，是你的心魔。”黑提醒默说道，“制造这一切的主人非常厉害，不管多强大的对手，只要境界不高过她，只要有心魔存在，就会被困。”

默飞身上前，在她随塌陷的地面坠落之时抓住她拼命伸向默的手。

“默。”她在微笑，揽住默脖颈，和她一起坠落，把默拉近，而后有泪划过的唇，吻上默的唇。

默尝到那泪水的苦涩，然而黑sè瞳孔飘出蓝sè烟雾，将她缠绕，勒紧。她的脸上悲哀之意愈浓，渐次因痛苦变得扭曲、狰狞，她在融化，呻吟，而后惨叫，最后只留一道残影，张开生出獠牙的口向默扑来，却随风飘散。

唇间的苦涩尚残留，默在笑，却是残忍凄冷的笑。冰天雪地崩塌，消失，默坠向灰sè的大地，而后在落地之前倏地停止，飘飞的衣袍和长发缓缓垂落，他如走下台阶一般轻轻踏足地面。

这里是灰sè的世界，yīn霾天空下是灰sè的荒凉大地，茫茫无边际，天与地的zhōng yāng，生长着一株参天的花树。

是艳丽的大朵大朵的红sè花朵，千百朵，朵朵盛开，然而每一朵花的核心，都沉睡着一个人。每个人都似在做梦，或美梦中微笑甜蜜，或噩梦中作着挣扎。

默看得心惊胆寒，这是怎样一副诡异的画面，尤其是当他看到混乱之主潴舡及飘渺之主地陀罗赫然就在其中时。

“真是大手笔，把人捕捉之后慢慢炼化记忆，剥夺肉身，变成傀儡一样的身外化身。这些傀儡没有思想，只会任其摆布。”黑在默心底说道。

“檀雅和撒娅不在这里。”默心道。找遍所有沉睡在花心的面孔，并没有一个女人，所有沉睡的，都是男人。

“她们的能力非凡，不易炼化，而且，我看制造这一切的人，只对男人感兴趣。”黑说道。

“那么，我之前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

“没错。虽然你身上有什么特质被看上，不过能力太低，很轻易便被炼化了。”

“是虚空蛾皇的手笔？”

“显然是。这里是她灵魂所处的空间，这花树，是她灵魂的触角，她的灵魂体，一定就藏在树下。”

“我该怎么做？”

“走吧。这个对手不是你可以对抗的，趁她沉睡，早些离开。”

默深知，黑的觉醒对于他的意义，只是jīng神意志层面的提升，对他的肉身并没有实质xìng的改变，黑衣黑长发的变化，也是一种虚影，就像撒娅化身的白sè虚影。他的能力，也许在应对jīng神攻击时超乎寻常，肉身，在这里，却依然渣得令人发指。

再看一眼那似开到荼蘼，又似万年不败的满树红花，以及花心沉睡的男子们，莫名地感到沉重和压抑。

如潴舡和地陀罗这样的圣域强者亦被捕捉和炼化，这虚空蛾皇究竟有多可怕，默无法想象。

“走吧，你救不了他们，他们若救不了自己，便无人能救。”黑说道。

依着黑的指引，默离开了这片荒凉却又奇诡的灵魂空间，进入另一个微光的空间。

昂！！

撒娅所化的白sè虚影在默现身后不久便欢喜地长鸣一声，远远飞来，将默吞入。而后，默看到了抱着黑铁棍的檀雅。

看到默，她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放松了肩膀，微笑道：“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撒娅亦战战兢兢却又掩饰不住喜悦地在默心底唤道。

“你们没事就好。”默亦欣喜。

“傻瓜。”檀雅走到近前，打量影魂附体的默，“小丫头很担心你，刚进来的瞬间你便不见，没能及时保护你，她还很自责呢。”

默揽过檀雅，把她和黑铁棍拥入怀里。他是又死过一次的，那么真切地记得死亡的过程，以及记忆消散却无力挽回的那种悲哀绝望。再活过来，才更能体会，身边的一切都弥足珍贵。

“欢迎回来。”檀雅任他抱着，在他耳边轻轻言道。虽然处于被动的位置，她却知默这种生疏的撒娇方式，是经历了某种生与死的剧变之后才有的情感爆发。

他不是善于表达情感的。

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现在这模样又是怎么回事，檀雅只知，现在的他，似突然之间成熟了许多，眼中那空漠清冷幻灭，不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该有的。

他的体内觉醒了什么，她能感知，不过那不是灵魂觉醒，她亦明了，虽然灵魂的觉醒不一定非要突破六阶之后。但那是一种积累，肉身及jīng神层面的双重积累，不会随便完成。

……

“檀雅，你们进来后有什么发现吗？”默从自己脆弱的情绪中抽离，注意力回到这微光的无边世界。

“这里显然就是虚空蛾皇的体内，进来的瞬间你便被传送走，我们则是被一阵狂风卷向消化系统，幸好还能逃脱，于是我循着你的气息找到这里。我想，这里应该是她的jīng神空间，灵魂的栖息地。”檀雅说道。

“正是。”默点头。

“所以我不敢擅闯，假如因此惊醒沉睡的虚空蛾皇，那真是危险了。”

“一定有什么办法吧，总不能真的让她吞食了你的本体。”默道。

“办法并不是没有，不过实行起来还要看运气。如果是在虚空体外，绝无可能，现在的话还有一丝希望，关键是看你这件兵器能否找到材料修复哪怕一个灵魂核心。那样的话，再以虚空蛾皇的血为能量驱动，能造成意想不到的效果。”

檀雅分析道。

“虚空蛾皇遨游虚空，不断进食，吸取天地jīng华，会在体内凝聚jīng魄之石，那是打造和修复魂印之器灵魂核心最好的材料。你这件兵器，核心灵魂体还在，但是灵魂核心受损或者未完成，所以无法运行，根本发挥不出它万分之一的力量。它有一套自主运行的修复系统，不过缺乏材料。”

“那我们就去找jīng魄之石。”默道。

檀雅点头：“jīng魄之石一般是在虚空蛾皇头部凝聚，顺着血管便能到达。虚空蛾皇脑部聚集着她本体最重要的一些器官，心肝脾肺肾还有大脑，那里也是她身体最脆弱的地方。”

至于虚空蛾皇的血管，再明显不过，那大地一般坚实的**表面，如山脉一般隆起的不断扩张和收缩的动脉，撒娅所化的白sè虚影破开孔洞进入，只如针扎一般。轻微的刺痛不足以唤醒沉睡的虚空蛾皇。

白sè虚影在红sè血海中遨游，向着檀雅指引的方向。游动的同时，黑铁棍贪婪地吸入虚空蛾皇的血液。

尽管白sè虚影速度奇快，也足足花了数个小时的时间才到达虚空蛾皇头部空间。从血管里面出来，默看到一个璀璨夺目的奇异世界。

jīng魄之石，其实是无数粘连在一起的透明菱形晶石，发出耀眼的银sè光芒。jīng魄之石将虚空蛾皇的重要器官包裹住，乍一看，便如悬挂的晶石山脉，山高数千米。

刺眼的光令默无法直视。

这么多的jīng魄之石，也叫檀雅叹为观止：“这么多，少说也是十数万年的积累。”

扑通！

jīng魄之石包裹的巨大心脏每一次的跳动都令默如中巨锤，即便有白sè虚影的保护，体内翻江倒海的同时口喷鲜血。

檀雅心疼之下，似作出一个艰难抉择一般，撑起一个刺猬的虚影，将她和默包裹在其中，有了这第二重保护，默方觉好受一些。

默仔细打量那刺猬的虚影，心想，这也许是袖珍版的檀雅的本体影像。摸了摸鼻子，默试图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此时的感觉。

“不许笑。”檀雅破天荒地羞红了脸，威胁默说道。

“呃，其实，蛮可爱的。”默微微一笑道。

无论刺猬也好，抑或此时的檀雅也好，都一般的可爱。

低垂着头，脸歪向一边，檀雅轻叱道：“贫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