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提亲
作者:御井烹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638

蕙娘能想到的,四太太也许还想不到,可文娘能想到的,她要都想不到,那这个豪门主母,也的确就当得太失职了一些。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进宫一路上她都在考虑:宫里在腊月里忽然来人,肯定是有用意的,没准就是为了蕙娘的亲事。

究竟是哪家的面子这么大,还能请动宫里的娘娘出面保媒呢?

自然,以焦家身份地位来说,后宫妃嫔见了她,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但这却并不代表一般官宦人家,也能令宁寿宫、坤宁宫同时传话过来,将她请去相见。

宫中地方宽敞,按例道边又不允许植树,从车里一出来,四太太就觉得风直往骨头缝里钻。两宫客气,派了暖轿来,要将她接到宁寿宫,四太太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回绝。

还在轿子里,她就犯起了沉吟,待到进宫,一眼见到权夫人、孙夫人、牛太太等人笑吟吟地在众位妃嫔下首陪坐,牛淑妃、杨宁妃都到了不说,连这几年很少露面的太妃都被邀出来,即使四太太见惯场面,也不禁有几分受宠若惊,更是又好气,又好笑:就为了防备清蕙进宫,这些妃嫔们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也实在是太给面子了吧。

按焦阁老的辈分,四太太在皇后跟前还算得上是半个长辈,同太后那都是平辈相交。她作势才要行礼,太后、太妃都笑道,“几年没进来,倒是都生分了!还是免了吧!”

四太太坚持跪下来,把礼给行完了,这才笑道,“臣妾见了娘娘们,哪有连礼都不行的道理。”

她又给皇后等人行礼,皇后却并不谦让,只微微侧着身子受了,众人倒有几分诧异,余下牛淑妃、杨宁妃,都不敢受四太太的礼,纷纷站起来笑道,“您不必这么客气!”

就这么客套了一阵,彼此这才安坐说话,也无非说些当年如何给焦四爷治病下葬的事,连太后都叹息,“四爷是极好的人才,他不出仕,先帝心里是很遗憾的。只可惜被这病耽误了,也是命薄。”

即使明知道都是社交场上的客气话,四太太还是红了眼圈,“他没福分也就算了,其实我们心里最对不起的还是公爹。又让他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众人都叹息了一番,皇后要说话,却被她娘家嫂子——也是阁老杨家的二姑奶奶,以眼神止住。四太太看在眼里,心底自然有几分诧异:都说皇后这大半年来,思绪有几分恍惚,平时说话做事,渐渐地没那么得体了。今天一眼看去,她人还是收拾得一丝不苟的,还当终究不过是谣言。不过,看孙夫人的表现,难道……

“也还是有福分!究竟是留了个男丁。”太后却显得很精神,甚至有几分兴致勃勃,她今年也有来着?今年也三岁多了吧。”

“小名子乔,刚才两岁多一两个月。”四太太说。

太后和太妃对视了一眼,太妃忽然叹了口气,“可惜了,要是早生几年,蕙娘就不至于耽搁到这个年纪了。翻过年也十七岁了吧?从小就得先帝的喜欢,还没桌子高的时候,就时常进来了。小小年纪,就弹得一手好琴……怎么样,四太太,明年选秀,你可别舍不得蕙娘,该是咱们宫里的,迟早是咱们宫里的人,也该让她进来,再耽搁不得喽。”

其实,按一般选秀的条件来说,蕙娘过年十七岁,已经算是有点超龄了。选秀稍微一限制年纪,不选她也是很自然的事。不过,该怎么选,那就是宗人府的事了,现在宫中女眷不在宗人府那里下功夫,恐怕还是因为皇上那边,有不一样的看法……

这种种思虑,在四太太脑中一闪即逝,她却也没有往深里想——自从夫君去世,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引起她的兴趣了。她按公公的吩咐,笑着推拒了一句,“她那个性子,哪里适合入宫。再说,家里人口少,她祖父也就最宠着她了。要是进了宫,终究不便相见,老人家性子执拗,早就发了话,就算要选秀,他拼了多少年的老面子,也要和宗人府打声招呼,放过蕙娘去呢。”

杨宁妃和牛淑妃对视一眼,就连皇后,神色都微微放松:不管蕙娘进宫后会不会受宠,后宫的一亩三分地里,已经有够多大神了,再来一位,挤挤挨挨的,谁都不会太舒服……

“既然这么说。”太后也笑了,她看了权夫人一眼。“我就冒昧保个媒了。也是我老婆子多事,见到这落单的金童玉女,就忍不住想唱一出《定婚店》,把个月老来当。今早良国公夫人进来看我,正好大家都在,一说起来,也都觉得小两口般配得很!媳妇,你说是不是?”

皇后也笑得很真诚,“您说的,那还有假?我心里也犯嘀咕呢,权神医这都打了多久的光棍了,怎么良国公夫人还不给物色媳妇,敢是太忙,又或者是太偏心,竟把这茬给忘了?被您这一提,我才明白了,原来天生的缘分,耽搁到了现在,是在等她呢!确确实实,不是权神医,也配不上蕙娘这样的人品,不是蕙娘这样的人品呀,也配不上他权子殷!”

即使早在太后那一眼时,心里多少就已经猜出了端倪,但直到皇后这么一开口,四太太才终于肯定了权家提的是次子权仲白,并且更是请动了这一宫的女眷来为她壮声势,太后亲自做保山。——权家人还是这样,不行事则已,一出手,就是震惊四座的大手笔……

不过,权家也不是谁都有这个面子的,即使换作长子伯红,能否请动这一宫人也不好说。四太太环视一圈,心里早打起了算盘,面上却显得很吃惊、很谦虚。“不是我妄自菲薄,蕙娘条件是不错,可要配国公府的宝贝仲白,恐怕还差了那么一截吧——”

这是谦虚,也不是谦虚,良国公是开国至今唯一的一品国公封爵,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在二品国公、伯爵、侯爵等勋戚中,他们家一向是隐然有领袖架势的。这一、二代虽然没有女儿在宫中为妃,但也没停过和天家结亲的脚步。不论是皇后娘家孙家、太后娘家牛家又或者是太妃娘家许家,宁妃娘家杨家,在权家跟前,都还输了三分底蕴,就更别说焦家这样崛起不过三代,连,心底自然而然便能想到魏晋风流。这三个字已经取代了许多形容,从前京里夸人生得好,都说生得‘俊朗温润、朗然照人’,现在么,往往只夸一句话——‘令郎生得好,有三分似权家的仲白神医’。似乎只这一句话,便抵得过无数溢美。

权夫人自己是时常能见到儿子的,从小带大,再美的容貌也都能看厌了,可就是这轻轻一口气叹出来,那被风吹皱了的一砚水一般,永远在他周身动荡流转的风流,竟似乎也随之四溅而出,洒了一墙一地时。休说身边丫鬟,就是她心底,也不由得有几分感慨:可惜叔墨、季青,生得虽然也不错,但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哥哥!

“那的确是得上门看看了。”权夫人也长出一口气,“可怜孙夫人,自己家里事情这样多,还要进宫给皇后撑场面……她的失眠症,现在还没好?”

以权仲白的医术,自然是后宫女眷们求医问药的不二人选,他对后宫密事,知道得也一向都比谁都要清楚。皇后自从年初就开始闹失眠症,最严重的时候,几天几夜地睡不着,连人都是恍惚的,说出口的话又怎么可能滴水不漏?现在虽然比从前好些了,但要和几个宠妃、长辈短兵相接,一并接见几个重量级诰命夫人,恐怕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思虑得太周全。身为娘家嫂子,孙夫人是肯定要进宫给她撑场面的。

权仲白未有答话,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一边眉毛向上一挑——风流便俨然跟着这动作往上跑,“您才从宫中回来?”

一家人,无谓玩心计弄城府,她从宫里回来最爱犯腰疼,权仲白是知道的,现在腊月深处,无事不进宫,进宫必有文章,这也是瞒不过他的。权夫人也答得很坦然,“可不是?说起来,孙夫人还是我请进宫的呢,为了给你说个媳妇,可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只这一句话,屋内温情的气氛顿时不翼而飞,权神医的反应很激烈,他猛地站起了身子。“你们怎么又自作主张——”

或许是意识到了这样的语气不大合适,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俊容上怒意渐敛,再开口时,已经是一片冰冷,甚至是端出了对外人的态度——虽然无一语鄙薄,但只是眉宇之间,就已经透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与尊贵。

“我也不是个孩子了。”权仲白淡淡地说。“从一开始,您们就没能在这件事上做了我的主,眼下自然也不能例外。不论说的是谁,我看,您还是算了吧。”

只看他的神色,权夫人心底就能明白:这个桀骜不驯的二儿子,已经是动了真怒。这番经过极度克制后,不容分说的通牒,自然也在她意料之中,她看了权瑞雨一眼,也是分毫不让。“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耍性子的余地。不说别的,只说你大哥,现在已经是三十往上了,膝下还没有男丁。你到现在还不肯娶妻,谁来传承你母亲的血脉,到了地下,我怎么和姐姐交待?”

没等权仲白回话,她又抢着加了一句,“更别说你没有妻室,底下的弟妹们能够说亲吗?你父亲的意思,叔墨、季青的媳妇,决不能越过了你的媳妇去,说亲得按序齿——”

几句话,就把气氛给逼得间不容发,权夫人看了女儿一眼,一时间语气竟又软了下来,她多少带了些感伤。“瑞雨今年也是十四岁的人了……还能再陪你耗几年……”

瑞雨眼底本来就是红了,不知何时,珠泪已是盈盈欲滴,越发显得眼周脂粉狼藉,想必先前是在母亲身边哭了一遍的。见权仲白向她望来,她便垂下头去,使劲地把眼泪往肚里咽,又拿手绢抹脸。这点倔强,倒衬得她格外的可怜。

权夫人看了儿子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当我愿意逼你吗?你还不知道你爹的性子?叔墨、季青,耽误几年是几年,我也都随他去了。可瑞雨就不一样了,女儿家一耽搁,那就不值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