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在涅槃里永生
作者:张金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524

( 请牢记 ) ( 请牢记 ) 后来秀山就突然好说了,话多得不行,实在无话可说时就背学习过的课文。 首发--无弹出广告说了几天后就开始哭,不哭了之后就喊:“奇货必有奇祸,不怕人偷走就怕人琢磨!小能倾家荡产,大能丧权辱国!”而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几句话,看人的时候两眼也有些呆滞了。王炳中说,要再不想些法儿,这孩子真的要毁了。

终于有一天,原先在大坡地当工作队的郝队长和秀山的师傅梁山,两个人一块儿来大坡地公社检查工作,——郝队长成了沙水县的一个领导,梁山成了开州的领导。——王炳中偷偷地把秀山的事给郝队长说了,郝队长又给梁山汇报了。

大坡地的小孩子都知道县里的母主任最厉害,主要是因为那两个一翻就看不见黑眼珠儿的眼,梁山不翻眼却更厉害。他从书兜里掏出一本**著作扔到牛主任的桌子上说:“自己看吧,中国的革命史是团结群众、依靠群众、教育群众的历史,国民党才搞白色恐怖!”

当天,梁山就领上秀山治病去了。瘦三一块儿送了去。听说牛主任送梁山走了以后,她往回走的时候摔了一跤,摔伤了一条腿,躺了好多天,大狗和小狗都从腿中间钻不过去了。

农场里早栽上了桃树、杏树、梨树和柳树,阳光明媚丽日如曛的日子里,三月花开艳、四月柳条儿飞,庄稼人的一双大手轻轻地一拨弄,木栅栏里农场的山野就一片郁葱葱、满目碧苍苍了。一日日的太阳嘀溜溜地滚过之后,麦浪翻滚涌起了连天的青翠,依旧翻飞的柳条儿早不见了那片耀眼的新嫩,——她那份来自天地间的火热,已溶入到天地之间去了。

向春柳在蓬蓬勃勃的一腔朝气的涌动之下,也点种,也担粪,也锄地,也抬筐……贫下中农做的活她都做,她真的想做一只火凤凰,在再教育里涅槃,在涅槃里永生。

张雪梅颤着腰挑扁担,荡悠悠的样子煞是好看,轻盈的步履像个水上飞,——就是女人也愿意多瞅上几眼。春柳也学着雪梅的样子腰打颤,一担水担到地中间时,桶里的水泼洒得就只剩下了一小半,放下扁担后她气喘吁吁地问:“水呢?水呢?”别人说,你的水都浇到路上了,自己走不好,叫别人也不好走。

她倒也不恼,咬着牙还学着张雪梅的腰一遍一遍地颤,其实她不知道,任何一个庄稼主儿的女人,都没有丁点儿刻意打造出来的妩媚,就是平时走路,那个一颤一颤的腰,也是配合了手脚保持了身体的平衡和谐之后,才自然荡出了一个妖美,那种自然的摇荡要变成经意的拿捏并夸大,那就要变成一个妖精了。担上两桶水之后的摇摆,是随了步伐激起的水势而来的,桶里的水刚要泼洒出去,轻轻地一摇就给摆回来了;无数个一摇一摆之后,满荡荡的两桶水既上坡又下岭,就摇摇摆摆地给送到田间地头了。

后来她又学陈宝妮刨地,宝妮一身的力气,凡男人能做的活她几乎都能样样式式地做得来,小女人身上挥洒出来的阳刚和雄壮,令许多人扼腕惊叹。宝妮刨地前也爱往两只手里吐口唾沫,然手双手一搓;春柳也吐口唾沫,学着宝妮的样子啐了一口,却像往手心里打了一个喷嚏,搓了两搓像要抹擦脸油儿。宝妮的大粗胳膊往起一抡,那把镢头就直冲着头顶的太阳奔去,然后腰一弯来个半蹲,镢头就画个圆弧插到了泥土之中去,往起一掀,就刨下一大块。春柳也是一抡一弯腰再一下蹲,由于蹲得太低了,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吐了把唾沫就再一抡再一弯腰再一下蹲,噗地一声砸下去,镢头尖朝了上,往地上只砸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回去后,她也试图和贫下中农一样满手抓一根老咸菜,张开嘴一咬,嘎嘣嘎嘣地脆响,不用筷子也不用小勺子,一大碗稀饭眨眼就喝下肚子去。她比葫芦画瓢地吃了一顿饭,吃完后总想着,那些东西要是在显微镜下一照,那根黑褐色的老咸菜上准爬满了密密麻麻蠕动着的细菌!有长的、有短的、有尖头的、有带尾的、有圆柱状的还有线状体的……最后,她连上一顿饭也都给吐了出来。

要睡觉的时候,她身上凡长肉的地方几乎都疼,酸疼胀麻的感觉和骨头都连在了一起,拿热毛巾擦了一遍后,身上一根一根的筋又开始抽,总感觉人在半空中吊着,并且有一只大手在恶狠狠地连拧带抠。等手和脚终于感到成了自己身上的一件东西后,已吃饱喝足的老鼠,就开始了每日必搞的大练兵大比武。她就把能抓到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往老鼠的运动场上砸,鼠窜鼠遁之后刚感觉全身有些沉,苇席下面就有东西乱撞乱爬哗啦啦地响,响就响吧,一会儿就爬上来开始正点吃饭,迷糊之中她抓了又抓挠了又挠,抓挠够了一看,满身都是大红包——活着的东西都有饥渴难耐的时候。

带着一身的大红包,终于梦见了宽宽的柏油路和高高的大楼房,肚子又疼得要命就醒了,——山里的昼夜温差大,刚躺下的时候还燥热,过了后半夜,一切都冰凉如水了,她娇娇弱弱的躯体还就禁不得凉!就赶紧往茅房跑,茅房在大门外,到处都是黑洞洞,一只狗狂叫后一大片的狗就都狂叫,不知是在咬听到的那个声音,还是在咬又看见的一个什么别东西。她闭着眼摸着墙,一不小心,差点儿掉进茅坑里,终于蹲了下去,一时半会儿还起不来……

一只凤凰经了火,涅槃完毕的日子却还很遥远,——老君炉里恁大的火,孙猴子烧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变成火眼金睛。凤凰满身的翎羽烧焦了、变色了,成了黑乎乎的一团,真没有一只鸡好看。

张雪梅的腰还在颤,陈宝妮的腰还在弯,就连石小彩也轻轻巧巧地满地走满山转,忽颤颤的扁担腰似乎也能挑起来千斤担。向春柳伤心得哭了,一哭就哭了个一塌糊涂,她说自己对不起**,也更对不起贫下中农那一碗又一碗的咸菜稀饭。五爱嘴一撇,从鼻子里娇娇气气地哼了两声后,说出的话尖刻又乖巧:“细得像根儿柳条儿,弱得像个灯头儿火,一碰就折一吹就灭,一布袋谷糠磨出来半布袋糠面,再捏也成不了形,再稠也不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