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从清水里摇荡出来的秀
作者:张金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26

() ()万医生换上便装的时候往往走得快,轻盈的身姿和步态象大海里的船,——一种从清水里摇『荡』出来的秀美。

或许正是因了那海的缘故,大坡地人对她的仰慕是隔海遥望的那种。“悄悄儿的,还叽叽喳喳,万医生来了!”“瞎忙活个啥,万医生要走了!”——大坡地人对海,把激越澎湃藏在骨子里。

万医生换上了白大褂,一样洁白的圆桶帽扣在头上,鲜亮的大大口罩白得有点儿晃眼,李小旦的快刀也拉不出那么匀细而分明的双眼皮。一双弯眉,新裁的嫩柳叶一般,能春风化雨;规整的四方步,象钟表的砣,等时间也等距离,有一种不敢触『摸』的神圣。这个时候,没有人知道万医生是高兴还是懊恼。

刘狗剩就知道,他看看万医生的眼就再清楚不过,万医生就说过,他快成了她肚里的一根蛔虫。

世界上许多相反相背、大相径庭的事,如果剥离到最后,再愚钝的人也会发现,完全陌生的两个东西,原来并没有多远的距离,荒漠一般的人心不仅阻隔了一衣带水的亲近,甚至拉远了人与人的距离。

刘狗剩不用做蛔虫,他和万医生就像雷和电,就像一棵大树和长成大树前那颗微不足道的种子,令人惊骇的结果,只是自然演绎出来的一段关于自然的传奇。没有人知道自然的过程,半夜里忽然传来的光亮就成了惊惧。

医院里人山人海的时候,万医生的饭有时是忘了吃,有时是别人吃光了。铁打的汉子还架不住三泡稀,别说柔弱的女人省了三顿饭。饿了两顿之后,万医生的四方步就差了距离也错了时间,本来板板正正的人,走起路来却突然显得有些摇摇晃晃。后来,狗剩专门买了一大一小两个搪瓷盆,每到开饭的之前,就提前给舀好,两个盆子一扣,找个干净的东西一捂就藏了起来。万医生终于忙完想起来要吃饭的时候,狗剩就告诉她盆子在什么地方放着,吃去吧,许还没凉呢!万医生到那里一『摸』,真还热乎乎,她的心就滚烫。

后来天就冷了,万医生的心再烫,也不能把那盆子饭一下子暖热,吃下去肚子就不好受,狗剩就给买了个煤油炉,时不时地给万医生炝上几朵山葱花儿或山韭菜花儿,鲜美的味道能把万医生吃得热气腾腾满头大汗,万医生就解开白大褂儿的扣子,又解了里边领子上的扣子,红红的黄花小袄象凛冽的寒风中燃烧的一团火。狗剩看呆了,万医生就噗嗤一笑:“干部?——”

狗剩因为是公社里的半脱产,没人的时候万医生就喜欢这么叫。“像个老光棍儿,你家那口子,光鲜耀眼像个灯笼儿,没看够?”刘狗剩就急,他一撅屁股就走了,万医生皱着眉头,看着那只煤油炉子出了一会儿神,长长地“唉——”了一声后,从此再不和狗剩提石小彩的事。

万医生无论给谁看病都没有摘过口罩,对刘狗剩却例外。去年腊月狗剩病了,烧得厉害,他给万医生炝好了山葱花儿以后就蜷曲在床上不动弹了,万医生叫他解开胸给听一听,狗剩呼呼地喘着气还连连摇头,比第一次和石小彩钻入一个被窝儿里还要慌『乱』不堪。他喜欢万医生,就像喜欢一朵花儿,但真真没有把那朵花儿拿捏到手里头的念想。

万医生把口罩摘下来装入大褂的兜里,把脖子上的听诊器摘下来也放到一边,两手一伸就抓住他烫手的脖颈,嘣嘣地解开了他全部的上衣扣子:“谁家的一个老童男,还守身如玉,好像谁要占你的便宜,我啥没见过!”刘狗剩一闭眼再不动了,他心里头有点儿被宰杀的猪羊抬上断头案子的那种感觉。

万医生的听诊器在他的胸脯上摁了又摁,软绵绵地有点儿压痛,一只手又在摁着胸脯子的另一只手上敲了敲,嘭嘭地响。那是两只和小彩一样绵软有力的手,不同的人不同的方式和方位,使刘狗剩霎时间涌出了扑嗒嗒的两串清泪:一个是摊开手在前胸压,一个是攥着拳头在背后捶。

万医生忙问:“咋了?”狗剩仍旧闭着眼说:“不咋,甭管!”万医生两手一搓,叹了口气,她似乎知道狗剩在想啥,她一边给狗剩系扣子一边说:“光着急,把个扣儿也给拽掉了,你也真是,——都烧成肺炎了,没法儿,打针吧!”

刘狗剩从来没有打过针,他一想就害怕,虽然在医院占了一些日子,每当看见打针的人们解开裤带,他总是眼睛一闭扭头就走,每当他听到那些打针的小孩声嘶力竭的吼喊就浑身不是滋味,尤其是万医生给赵老拐打了一次针后,他听说打针就颤抖不已。

那次赵老拐或许真的病了,万医生给开了『药』,针剂叫护士给打,小护士给老拐刚打完做皮试的针,他就杀猪一般地嚎叫,他怀疑万医生还想用蒸馏水一样的手段整治他,就一直嚷嚷不停,说日本太君杨老歪、国民大员皇协军、地下的鬼祟地上的神,他赵老拐啥没经过啥没见过,他半辈子风里飘、水里淌、雪里滚、火里穿,那也才拐了一条腿,打针的小护士,不过一个头顶上还顶着黄花儿的嫩北瓜,这哆哆嗦嗦的一针下去,重者要命轻者连那条腿也准给弄拐了,那就再没有人笑话傻二小圪蹴着『尿』『尿』了!这针,非万医生打不可。万医生正一瓶一瓶地给人配『药』,他就立在一边看,一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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