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六章 恁娘这回可真走咧
作者:张金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374

() ()经历了那场事之后,刘大全说什么也不愿意干了,他找了几次安社长,每次安社长都很忙。全公社几十个大食堂的负责人几乎每天都往公社里跑,“一平二调”工作几乎把他忙了个焦头烂额。开始的时候各村调拨的粮食来来回回用车拉,后来就一天天地减少,各村各食堂来几个青壮劳力,肩膀一扛就走了,再后来就改用小布袋提了。提了一小袋的人盗了宝一般地往回跑,两手空空的就给安社长反来复去地争吵着永远不变的那几句话。

“俺大队交的征购比他多,凭啥一平二调不叫俺吃饱?”“这胖猪也哼哼,瘦猪也哼哼,哪个哼哼急了你就给哪个,不公平!”“爱哭的孩子吃『奶』多,安社长是老婆儿吃柿子,光捡软的捏!”

安社长近些日子似乎增加了耳聋的『毛』病,任你说再难听的话他总是该干啥干啥,一副倒了油瓶都没工夫儿扶的样子,等这边的人嗓子喊哑怒火冲天的时候,他就再给演示一遍他新增加的那两个经典动作:缺了三个手指的大巴掌上下左右地比划一阵,比划够了以后在你面前一晃。那个经典的动作表演完了,你一万条经天纬地的理由和困难,也就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了。如果仍不扶气,安社长的两个大巴掌就“啪——啪”地一拍,然后两手一摊,来找他的人就愕然:唉!早就知道,不找受不了,找了也白跑!

刘大全看着安社长那个经典动作重复了好几次之后,拍拍一屁股的土也想走了,安社长“哎——”了一声叫住了他,从门缝里给塞出一张画了竖条红线的纸,回到家后大全像擎了圣旨一般,看小彩高兴的时候就叫她给念。

小彩在围腰上擦把手,皱着眉头扫了个大概后就念:“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刘大全听完后想了一会儿,就问:“啥意思?”小彩说:“没啥意思,谁站着说话儿也不腰疼。”

大全更没听懂,又问:“写了那些个字儿,总该有个讲究儿吧?”小彩看一眼天上的毒日头儿,说:“那是『毛』『主席』语录里说的一句话,不是专门说给你一个人听。”

刘大全就一惊,出了大门后嘴里就嘟囔:“『毛』『主席』说的?这个媳『妇』儿,咱可不能瞎说,没有『毛』『主席』能有咱?——咳!这个人,啥都好,就是嘴里头没考校儿,想啥说啥,得给狗剩说说,——真是,兴许是说安社长腰疼呢。”

经了后来的一件事后,刘大全就彻底撂下了大坡地大队长的挑子。

王炳中的疯媳『妇』雷月琴死在了静峦寺门外的大坡下,死之前,有人见她和傻二小在一起,两个人在静峦寺的银杏树下捡拾白果,也就是银杏。一个疯子一个傻子嘻嘻哈哈地捡了一大堆,后来在大坡下,两个人在一起砸了一堆的白果仁。

树下的那些白果,好些是去年留下的,已经发霉。砸好了之后,雷月琴还站在石台阶上扭扭扮扮地唱,谁知道后来她和傻二小两人,就把那一堆白果仁儿给分着吃了。

人们发现的时候,月琴口吐白沫翻着白眼已经没有了气息,傻二小扯天扯地到处蹦着跑,拉着一滩一滩的白稀,林满仓和林大头给傻二小灌了一肚子胰子水,又吐出来一滩一滩的胰子水。

迁妮儿给月琴上上下下洗了个净,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给换上去后,说了一句几乎让每个人都落泪的话:“该走了,走吧,走了就好受了,——姊妹吔,临走也没看恁丑妮一眼,也丢不下一句儿体己的话儿,扔下个没娘的孩儿,天不惜地不怜,伤心苦命的小儿呦——,恁娘这回可真走咧,不回头——的——姊——妹——呦——……”

最后两句话是说也是唱,哀哀切切的韵律,亦诉亦说的声腔,好多人都哭了,他们把两个伤心的女人拴在了一起哭。

丑妮看见死去的娘时,满眼的泪水涌出来后就浑身一哆嗦,一个跟斗就栽了下去,竟一声也没有哭出来。

傻二小把满肚的胰子水吐完之后,提着裤子满身臭烘烘地跑了来:“不敢说了,再不敢说了,真打呢,姑姑走了,骑着个大洋马,梳了个盘盘头儿,往京城享受去了,不信?俺给送过了沙水县城!才刚刚儿回来!好了好了,先戴噙口钱儿(塞进死人口中的铜钱),叫俺给点上长明灯,快往袖口儿里头塞麸子糠,过蚂蚁山不咬……”

埋月琴的时候,王炳中把那块月琴形状的林滤石放进了棺材里。

埋了月琴之后,刘大全就不干了,他的辞职报告很简单,找了一张白纸,在上面按了一个血红的大指印后就交到了公社,临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俺就是个拉稍儿(套在辕骡前边的牲口)的命,没有驾辕的本事。”

令许多人没有想到的是,赵起升成了大坡地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周大中曾多次偷偷地问安社长,问来问去他还是那句话:“这个时候儿,能干的不愿意干,愿意干的又不能干,起升,——应该还行吧!”

王炳中或许还沉浸在悲痛中,他知道以后淡淡地说:“唉!——,瞎老虎又多长了个爪子,说不定就伤着谁了……”

赵老拐自然是一身的狂奋不止,他冲着白小连的背影,悄悄地对红梅说:“嗬!——都叫咱‘大白桃’,‘大白桃’就‘大白桃’,看看不是?满山的福气却都给带到咱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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