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望穿秋水
作者:张金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02

() ()刘大全的侄子二楞,直到合作社成立之后才给他勉强说了话。二楞过年的时候也到大全家拜年,双腿一跪之后就抬屁股走人,连闷屁都不舍得给他叔放上一个。如果是路上走了个头顶头,二楞子没处拐弯的时候就扭头往回走,有时候大全就有些急,远远地喊:“二楞你个兔崽子,俺死了你也嫑给俺穿孝!”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他会跟一直在二楞的屁股后面一直骂,二楞就在前边跑,一边跑一边喊:“嫑撵,爷爷『奶』『奶』都死了,死无对证了,你跟俺爹反正有一个是要的,恁俩人就不是亲弟儿们!”

二楞给大全记仇,全是因为他抓小彩和马宁那件事,在乡里的时候,他的棉帽叫小彩一把揪下来给扔到了地上,令人想不到的是,大全还在上面踩了两脚,又给拧成一个泥饼饼!他明明抓住了那个往刘家的锅里屙『尿』的琉璃球,叔叔却不去痛打那个屙屎的屁股,反过来却去死抠那只看见了的眼!让他这个威武雄壮的民兵副排长在乡里威风扫地。更可恶的是,小彩寻死觅活的当天晚上,叔叔还当着全家人的面,让他给小彩赔不是,他甚至还当众踢了他的屁股,给石小彩抹粉壮胆:“这好人不靠管,赖人不靠教,这响当当的老刘家,决出不了那龌里龌龊的人!二楞你个龌龊货,头叫驴给踢晕了,你个不吃好粮食的货……”

二楞抱头鼠窜地从大全家出来后,冲着门口狠狠地说:“白骨精大闹天宫了!俺就看恁家以后还有没有个安生的日子过!——唉!,真是个麦秸头!”

刘大全骂归骂打归打,他们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叔侄。合作社刚开始的时候,大全就一连往二楞家跑了好几遭,叫侄子成了第一批又受奖励又有荣誉的社员。

事后刘大全也曾偷偷地给二楞解释:“恁叔叔吃的盐比你喝的饭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跟斗儿翻得再欢,你还是个猴儿,你那俩心眼儿,还观不满棋盘呢!”二楞自然是满心的不服,刘大全却坚定不移地把那颗分分明明敲掉的牙吞咽到了肚子里去。

后来的好长日子里,二楞看见大全就浑身难受,他宁愿跑到旮旯里自己痛打自己一顿,也就是不服叔叔的气。大全总是给他说,水浒里的一百单八将,哪个不是一条条硬铮铮、响当当钢筋铁骨的汉?有哪一个最后不是叫人给摁到大老爷的明镜高悬之下,叫人给当众扒掉衣裳褪下裤子,先打个皮开肉绽,再往眉面上给刺上金印打入死牢?!看那一口口的气挣得?——嗯?!也不想想,就你那条瘦脊梁骨,又能担得动多大分量的东西儿?得过,那,——就且过,唉!那大清朝的皇帝,数不清的能耐人给扶着、撑着,那个金銮殿还能没有了,——唉!那该穿棉还是该穿单,再好的身板自己说了也不能算,那得老天爷说了算!

大全说完后叹一声气又跺了一下脚,那意思是想走,二楞把头往边一扭,满腔怨气地嘟囔:“一大把苍蝇塞进嘴里嚼巴嚼巴吃了,你当那是一块香生生的肉?啥一百单八将,黑宋江领着一大堆吃鼻子屙脓的软蛋毬!白叫俺当俺也不当,啥林冲,要是俺就先弄死高俅!还啥老天爷,老天爷也得先看看是啥事儿,那些个事儿,哼!老天爷说了也叫他不能算!”

大全回过头,浑身颤颤着,他把一个一个的字从牙缝里往外崩:“你也就当不了那个老天爷!你也总想试试那些只有老天爷才能做来的事!一百单八将,你!——你就不知道,你连穿在自己脚上的那个大泥鞋都管不住!”

后来的事使大全也更加坚信,他的选择是一个无可比拟的高瞻远瞩。

后来小彩给老刘家生了一个大胖孙子,大全给起了个名字叫援朝,援朝长到三岁,亮堂堂的门髅和宽阔的厚腮帮,像是高擎起来的老刘家的一面旗,那是老刘家血脉的典型遗传基因,实事雄壮地证明了儿媳那个颤悠悠的扁担腰,就是个落地即生根、开花即坐果的豝子坯!——巧子娘嫁给了巧子爹,生个孩子不叫巧子还能叫啥?

援朝已能响铃叮当地叫爷爷,当孙子扎煞着两只小手向大全奔跑过来时,他的整个身心就会达到人生幸福的极点,飘飘摇摇的享受就像到达了太行山的顶峰,逍遥畅快地领略着一个风光旖旎云蒸霞蔚的世界。每当看到孙子,大全的心中就忽然产生一种筑就了一座桥梁或爬上了一座险峰的成就感。小彩回到娘家时,他总会一天不隔地把些新鲜的菜蔬或野果给送了去,就连小彩娘烧的干柴,都是他剁成截打好捆一趟一趟地送过去。那个母女家的院落,刘大全就是那顶门的棍和闩门的闩。——他不能一天见不着孙子。

一个人回到家后,端详『摸』索一会儿子大檐帽的相片,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光,大檐帽下的亮门髅和宽腮帮,英俊威武而气势夺人,想来想去,儿子和儿媳分明就是天生的一对儿!

他无数次地想象着两个小夫妻恩恩爱爱成双入对的美好:他扛上个长凳,小两口儿拉着孙子,呱嗒呱嗒地去看两场丝弦戏,或者他在前头走,小三口在后边跟,或者小三口在前边走他在后边撵,一家人呱嗒呱嗒地踏响尚官道蓝莹莹的大青石,让每一个大坡地人都羡慕他老刘家和和美美的荣耀。每一次想来都使他颤抖不已,令他望穿秋水。

在漫地的谷穗开始弯头,合作社绿茵茵的庄稼在一片秋风里醉心摇『荡』的时节,刘大全秋水没有望穿,刘狗剩一身戎装,威威武武地回到了大坡地。

刘大全正在乡里开会,二楞跑了来:“叔吔,快走快走,狗剩哥回来了。”

大全在二楞的屁股上打一巴掌说:“又放恁娘的屁,哄叔叔咧!”二楞拽着大全的胳膊使劲拉:“真的咧,真的咧,俺想入党,决不骗党,这回是真的咧。”

刘大全一路上思谋着儿子的模样,飞快的步伐像驾着一阵风,二楞在后边紧走慢走的也跟不上:“叔吔,慢点儿,又不是去抢东西儿,着那紧做啥!”

大全进了门后却看不见人,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他正左找右找地说着“人呢人呢”,狗剩担着水从门外进来了,二楞急忙接过了担子。

狗剩一身草绿军装,圆型的解放帽,八一红五星帽徽。大全上上下下把儿子打量了个遍,紧绷着嘴唇,鼻翼微微翕动着,猛地一下子把狗剩揽入怀里说:“儿吔!把爹想得好难受!儿吔!要是在大街上打个晃子看一眼,爹真不敢认了!”话刚说完,大滴大滴的泪珠就扑簌簌地流了下来,他双手拍打着儿子的脊背说:“二楞,快给叔叔割肉去吔!”

时间不长二楞就回来了,看看还是大全父子两人,就问:“俺嫂子还没来?”一边说一边扭回头嘟嘟囔囔地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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