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那叫啥 布拉吉
作者:张金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566

() ()白文昌在县里的演讲团告一段落后,就被安排学习了一段时间,学习班里的人多数被安排到了县里或区里,但文昌却被分到大坡地小学作了教师,林先生是学校的校长,他见人就说,这是俺的学生,县里选拨出来的老师,德才兼备呢!脸上显现着无尽的荣光和骄傲。——他就是那个先生的先生,岂有不荣光的道理?!

在大坡地,庄稼主儿向来对先生都是恭恭敬敬而宠爱有加的,尤其是白文昌,大家甚至说不清楚他的那身衣服该叫一个什么名字!——四个整整齐齐地缝在外面的口袋,胸前一溜令人眼花缭『乱』的洋纽扣,右胸的口袋里,挂着两支闪着银光的自来水笔,不大的个头却精神十足活力四『射』,走在大街上就像一只立在鸡群里的鹤,甚至是一匹立于羊群里的骆驼。

村里的大人们遇到不听话的孩子总爱说,看人家文昌!打小儿比你吃的好还是比你穿的好?人家喝到肚子里的饭都变成了文化攒起来了,你吃下去的窝窝都变成屎屙出来了,千年的狐狸修成仙,人家把工夫儿都使到正经地方儿了!

『妇』女们大都是些娇惯孩子的主儿,看到满肚委屈的孩子总会片刻难容地挺身而出,一身的凛然像个乍开翅膀护雏的母鸡:去去去!就能一套儿一套儿地训教别人,恁家上八辈儿都不知道一横一竖念个几,比人家啥?!比人家脚后跟上的皴?人家白老掌柜,那是大风大浪里撑过来的船!临死啥也顾不上管,单记得传给文昌一卷“金刚经”!

说得男人哑口无言后,男人不吭声了,又回过头去说儿子,羊也没草了,猪圈也该垫了,光怨恁爹说,恁大个小子也给结个茧儿!光指望着恁爹,就是把骨头也镟成扣儿,也给你娶不了媳『妇』儿!

人们看见文昌,首先称道的是白老掌柜的远见卓识,无比羡慕他临死托付瘦三让文昌好好念书的未卜先知。对白老掌柜的纷纷褒扬,似乎在证明自己家的不发达自有原因种种,似乎上辈甚至上上辈都没有个统筹的安排和计划,那才是最重大缺陷,除此以外,那就是在家里找不到一个象瘦三一样勇于牺牲自我又无私奉献的人。

人们见到白文昌毕恭毕敬地称呼着白先生,似乎只有这种称呼才能够涵盖他的所有,那一溜的洋纽扣和两支银光闪闪的洋笔,足以让大坡地的每一个百姓对他另眼相看而敬佩有加。

那个手指一般粗细的“华富”牌钢笔,文昌每次用的时候,先旋几圈拧下少半截戴着长鼻子的笔帽,然后轻轻地扣在笔屁股上。阳光下,那长鼻子一闪一闪地晃眼,也不用蘸水儿,就能写出好多好多的字,文昌笑嘻嘻地看着满眼疑『惑』不解惊讶万分的人,一脸骄傲地说,这叫自来水笔!

马上就有人问:自来水?笔里边儿也能下雨?

文昌摇摇头又摆摆手:“没去过开州?地下埋着恁粗儿根管儿,一拧,哗哗地流水,啥时候儿拧啥时候就有水,那是自来水儿,比咱大坡地的水好喝,甜!和笔都是一个道理。”

问的多了,说的也多了,于是那些见过的和没见过的,听懂的和没听懂的人们一律点头称是,——到北圪台儿上再与人海吹的时候,仿佛除了文昌之外,自己就是第二个见过大世面的人。

文昌跟着乡里和县里的人断断续续在外面跑了两年多的光景,他几乎每一次回到大坡地都有一个崭新的变化,——黑粗布的大棉袄外套了一层多余的褂子,褂子上双层的小领子有些仿佛日本人的军装;掩腰的大袅裆棉裤也套上一条细腿裤子,再看不见折折皱皱的大裤裆;祖祖辈辈的尖口老头儿鞋也多了两个耳朵,一根带子从耳朵上的窟窿眼穿来穿去地绑了起来。还把白大灰一样的白面面抹到嘴里来回地擦,有人远远地闻过,那是薄荷一样的味。许多人怀疑文昌的白牙吃起东西来应该更有嚼头儿。

在文昌身上,瘦三有着不一样的收获,文昌给哥哥瘦三带来的,是在那太阳升起之处,一个红红火火充满无限生机,且注定蓬勃兴旺的优美世界,人见人赞、人见人叹的这些和那些,甚至远胜过善男信女心中的佛。

在瘦三看来,如果不是他娘的那句话,学校里那位比文昌早到一步的洋先生,也许会成为他的弟媳『妇』儿,——白家的后代,说不定将会有一个令大坡地所有人都炸了眼的洋娃娃。

洋先生姓肖,叫肖红艳,刚来的时候穿了一件浅粉的旗袍儿,外面套了一件雪白的『毛』绒背心,大坡地的许多女人,都不敢正眼去看她那张扬的胸脯和两条鲜活的腿。不知是谁说了些什么,肖老师脱去那件『露』着大腿的旗袍之后就没见再穿过,后来她穿了一件叫“布拉吉”的连衣裙:圆圆的小领子,白花红底的细布料,篷起来的半截泡泡袖,尤其是束在腰间的一根细带,把女人所有的窈窕和妖媚给张扬得丝毫不漏。鸡蛋清一般的嫩胳膊,撩拔着大坡地人一道道火辣辣的视线。

在大坡地,只要不是滴水成冰的季节,可以随处看到敞开怀喂孩子的大.『奶』,除了疯子雷月琴,却不容易见到小女人们胳膊腕以上的皮肉,那是一块除屁股之外的第二个私密之处。

和学校住不远的陈宝妮偷偷扯了扯肖红艳的花裙子问:“这衣裳叫啥?”

肖先生笑眯眯地看着白瓷壶一般的宝妮说:“布拉吉呀!”

宝妮重复了几遍后就捂着嘴“哧——哧”地笑起来:“拨拉吉,拨拉吉,这不该拨拉的地方儿可不能瞎拨拉!”

肖红艳好像没有听懂陈宝妮的话,就说:“老大哥苏联,苏联红军的共同偶像喀秋莎!喀秋莎就穿着这样的裙子!”

宝妮重复几句:“圪蹴啥?圪蹴啥?”陈宝妮把喀秋莎听成了“圪蹴啥”。

肖红艳看宝妮还是不懂,又说:“就是那个歌: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就是这个。”

宝妮笑了一阵后说:“唱得真好听,以后嫑穿那个“圪蹴啥”了,那个东西儿一圪蹴就傻!”

后来天也凉了,肖老师就穿了一身天蓝的“列宁装”,西服一样的大翻领,双排扣。系在腰间的那一根宽宽的布带,似万山丛中的一弯碧水,不仅影显了山的挺拔,更增添了河川的秀美,齐耳长短蓬松的短发,额前一缕偏向一侧扑扇着的刘海,滴滴嗒嗒的半普通话,更增添了一种遮挡不住的香艳四溢。

她管猪耳朵叫车前子,管白花苗叫茵陈,管小黄花儿叫迎春花。肖老师为人随和又豁达大方,在大坡地百姓的心中,她就像贴到墙上的年画儿,由于对美的向往,叫人忍不住要产生一种『摸』一『摸』的冲动,尤其是一些年轻的,总会为那些不沾边的**而生出一些不靠谱的事,刚来不久就有人教唆傻二小跑到学校门口喊:“『摸』『摸』肖红艳,三天不吃饭。”气得肖老师拿花手帕捂着眼直抹泪。

令肖红艳肖老师没有想到的是,白文昌不大的个头儿竟成了她的守护神。只要有白文昌在,那些或许并无恶意的年轻小子们就都远远地去了。文昌懂得又多,大坡地每一块突兀的山岭,他都能讲出一个美丽动人或惊险传奇的故事,从怀了一万八千岁的盘古,到欧李川的小欧和小李,——那个神圣的遥远和人情的紧紧相连;从龙降沟皇妃的石牌坊到皂角树上的老鸹窝,——一个个人上人的起伏沉降到生活中的真实自我……

肖老师被白老师引领着在太行山的峰峦沟壑中流连感悟,肖老师是白老师最忠诚的听众。一方山水一首歌谣,一方山水养一方人。

瘦三娘哆哆嗦嗦,不无担心不无牵挂地对文昌说:“咱家池子小,恐怕养不了那条大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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