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你知道啥叫三摇三不摇
作者:张金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858

() ()太阳自头顶向西滑了一半的时候,正是庄稼人锄地的好时候,风也渐渐地凉了,汗也渐渐地少了,上烤下蒸的辛苦也在一步步地减轻,王炳中却再也忍受不住了,他感觉直起的腰再也弯不下去,弯下去的腰再也直不起来,两个鼻孔喘出的气也不够使唤,口中的焦渴化作一块一块的黄鼻涕。半日来,他喝了一罐子的水,却只滴了一点点黄蜡蜡的『尿』,坡顶上的树被风招摇得哗哗作响,沟子里却仍然闷热难耐。

王炳中喊了声“赶明儿老阳儿还出来不出来”之后,就扛了锄骂骂咧咧地走到了坡顶上,找了个树荫下坐了下来。身上的汗全落了以后,肚皮上生了一层针尖般大小的盐粒,燥热的风吹得他异常的烦闷难耐,抬头看看不松劲地烧烤着的太阳,回去吧,又怕被人笑话,说他没有个庄稼人的样式,要饭吃也找不见门楼子。于是就扛了锄头在田野里四下转悠了起来。

从龙降沟到野寨,到东湾到墓丘沟,到白坡沟,一块一块的地被青石、红石的橛子一溜一溜地割成了一个个方的、长的、三角的、半圆的小块,黄豆、黑豆、高梁、玉米、谷子,一样地油鲜光亮葱葱茏茏,疏松或板结的地皮、粪肥的多少、田苗的颜『色』,无一不在彰示着地主人的勤劳程度。原来许许多多都姓王的地,一块一块的也不知归了谁家所有。

他渐渐地明白,在过去,满圈肥壮的驴骡和一望无际的田野,才是他王家永远的脊梁,在那个脊梁的坚挺力举之下,他才有了一颗高昂的头颅,也就是这些原本的身外之物,却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这一切的演变就象丝弦戏拉开和合上的幕,一拉和一合,就到了另外一个天地。

这时他才深切地体会到,什么是“来如惊雷去似微尘”。

路过鬼沟子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小莲,几年的光景,连那个黄土堆也消逝得无影无踪了。——那个细皮嫩肉的陕西女人,论长相,一身的妩媚风流和画上的人也差不了多少;论贤慧,总也算上个举案齐眉的人;论能耐,吹拉弹唱琴棋书画也不是谁想拿就能拿得起来;论女人的气质,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绝顶尤物!

想当年她也曾是父母襁褓之中的一个心尖尖,谁承望长大后,那如花的秀美却变成了路边的一棵任人攀折的杨柳,被人攀折的终极目的,应该是为了苟延那条一去不可复来的青枝绿叶的命,苟延下来的命,就再去经受风吹雨打,再攀折再苟延地循环了无数次之后,最后千里迢迢地化作大坡地鬼沟子地下的一抔黄土。

王炳中想,这人原不比鸡狗驴骡强,如果驴骡能够造大车,世上总不能够分出拉车的驴和坐车的驴来。他更进一步地深深理解,父亲临死前煮吃的三个石鸡子和草筛下扣着的三个石鸡子,还有那两碗瓜籽和绿豆,那是父亲王维贵想说又不可说出口的,一个万古不变的生活真谛。

太阳落山后,王炳中来到裹脚垴上,魏老大正坐在悬崖边的楮桃树下,望着他的一地谷苗出神。从悬崖下长出的两棵楮桃树已碗口一般粗细,经修剪后还在往起生长。王炳中就奇怪,长在这一带的楮桃树一般成不了材,树叶一般都被人捋了去喂羊或喂猪,楮桃树横生的枝枝叉叉尤其旺盛,时间久了会影响耕作,如若长在地头田间,大都叫人砍了去。老大地边的两个树却被作弄得颇有了些形状,两棵树象两个相好的人,站在裹脚垴的悬崖上相拥相偎着,日日夜夜自东而西张望着大坡地村。

王炳中忽然产生一个坚定的信念:魏老大,真该你个窜种兴旺几天了!

见王炳中过来,魏老大把屁股底下坐着的石板抽出来让给了他,老大光着的两只大脚互相搓捻着。一种无可名状的感受,让王炳中产生一种由衷的嫉妒和不满。

两个人说着闲话,说着说着魏老大就扯到了种地上,说起种地,老大自有一种冲天的自豪。他问王炳中:“你的地是你自己耩上的?”

王炳中底气十足地答:“那还有假,啥大不了的事儿,俺耩下的谷子也没见长上高梁来。”说话的口气比魏老大还粗壮。

老大点上铜烟袋后,巴咂着嘴唇儿问他:“你以为那和你娶娘儿们一样,娶过来不用教就会的活儿?你耩的那也叫地?长虫戏蛤蟆儿,狗唚的活!你知道啥叫三摇三不摇?”王炳中正在一边儿提了裤子撒『尿』,扭了扭头没有吭声。

老大继续说:“三摇就是在耧还没有『插』到地里就开始早摇三下儿,——耧斗儿里的籽儿要走耧腿这段儿路,等籽儿掉下去的时候儿耧铧刚好『插』到土里,这才能不断隔截儿;三不摇就是等耧离地边儿两步多远的时候儿就不摇了,少摇三下儿,——等耧腿里的籽儿都掉光后就刚耩到了头儿,不至于到头儿的一截太稠。你看,俺能给这小苗儿说话儿,你就不能,这庄稼和人一样,灵『性』着哩,跟娘怀里的小孩子一样,侍弄好了就长得快长得又好。你听,俺的小苗儿哗哗叭叭说着话儿呢!你种的那叫啥地!还稀谷秀大穗,一亩地长一菶,穗儿倒不小,看能不能饿死你!人家满仓好心好意说说你,还就是不听,——那叫个啥东西儿?越拔拉越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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