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三章 度过灾荒
作者:张金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432

() ()人们在极度的惊惧和惶恐中收了秋,在漫长的冬季里小心翼翼地算计着每一粒米,除了少数几家财大气粗的大户,几乎家家户户都改成了一天两顿饭。

瘦三仍旧在石碾街的大槐树下煎灌肠,小火炉前整日见不到几个驻足的人。稀稀落落的炮仗懒洋洋地打发了沉痛的一年,几个最闲不住的人在玉皇庙前敲打了几通鼓后,就算迎来了元宵节,然后将双手抄在袖筒里,挤在北圪台儿上不甚温暖的阳光里昏昏欲睡。人们似乎都还没有从那场刻骨铭心的苦痛中缓过神来,大饥荒的幽灵还在每个人的心头缠绕着,刚去鬼门关里转悠了一遭的百姓,在一起时甚至找不出一个令人开心的话题。议论最多的,是正月十五那天苗香香生了儿子会来。大家几乎都认为确该如此,大饥荒里王炳中拿出了上千斤的小米和玉米,——举头三尺有神明,那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回报。

会来百日后,王炳中抱着孩子在石碾街转悠,赵老拐说:“还真没差种儿哦,除了没有一脸的胳腮胡,和王炳中是一个模子托出来的两块坯!”

岁月没有因为什么而驻足,永远静幽幽地按着固有的节拍哼唱着那首不老的歌。

麦子扬花的时节,也是一个早晨,不知谁在街里喊了声“有蝗虫咧!”,人们就喊着叫着,拿着铁掀、扫帚,疯一般地涌向村外。不长的工夫儿,四周的田野中到处都是『骚』动的人群,高声喊叫着互相通报各自的讯息,多数人直到晌午也不敢回家吃饭,硬着脖子仔细搜寻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有人打死了几只蝗虫,有人拿了草箭子(草箭子:草类植物的那截细长的梗,能拿来穿东西用)提了一串串灰黄的蚂蚱,直到太阳偏西,人们才三三两两地回了家。有人半夜里睡不着还到地里转悠两遭。

到后来,百姓们凡是见到带翅膀吃草的昆虫就打,蚂蚱、螳螂、斑蝥、蚰的,只要能够抓住,打死之后再放到脚下踩个稀烂。

直到秋庄稼变做满眼的碧波涛涛之后,人们绷紧的神经才渐渐松了下来。村里的米店陆陆续续地开了张,虽然价钱有些贵,但却预示着一个信号:已经有了可以活命的余粮。梨花酒楼的泔水又开始拿来喂猪了,烧酒坊里的酒糟渐渐地无人争抢,人们终于渡过了鸡不生蛋、狗不生崽的大饥荒,石碾街北圪台儿上的人们,又将看见的和没看见的生产和生活的故事,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和『操』守标准糅合进去之后,口耳相传地宣泄着受苦人的艰辛和欢乐。

香香的儿子已快满六个月,到了“三翻六坐九爬抓”的时候。吃过早饭后,王炳中逗了一会儿在床上坐着玩耍的会来,就领了满仓到村东的地里来。

村东有两块他刚买的春地,早早地耩上春谷子,“六月六,骑着『毛』驴儿看谷秀”,正是春谷子抽穗扬花儿的季节,炳中的两块春谷地因第一年耕种,三亩多的地上了十余车驴粪,今年雨水又好,粗壮的谷杆墨绿墨绿的颜『色』,半抽出的谷穗一片嫩黄,太阳下泛着耀眼的光辉,地里看不见几菶杂草,用锄头翻起的一条条深深的垄沟,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天上落下来的雨水,从垄沟里翻出的土又全被推倒了谷根处,以便于谷子多生根,——既多吸收水分又牢牢地支撑谷杆和谷穗。一阵风过,夹了青草的幽香自鼻孔钻入人的体内,足以舒缓每一根绷紧着的神经。

王炳中『摸』『摸』自己狼茅草一样的络腮大胡,很少弯过的腰板挺得更加笔直,他也许是陶醉于自己人财两旺的好时光,一脸的灿烂有些喜不自胜,满仓一手扶了锄一手指着地说:“这地再不能锄了,再锄就划断根了。”王炳中呵呵笑着说:“不锄了,今儿晌午撵着俺跑吧!”

炳中领了满仓来到村东的李木匠家。

李木匠一儿一女,女儿小桃自从嫁与赵老拐的哥哥赵进财后,李木匠几乎没有过一天畅心明目的日子,儿子小旦才十六七岁,还没有成家,老伴早早地过了世,父子二人相依为命,苦捱着穷困的光景,加了个牵肠挂肚的小桃,一家子就像自山石之下长出的荆条儿,在硬朗的身板也禁不起经年累月的重负。小桃每次忍辱含冤来到娘家后,李木匠总会偷偷地跑到妻子坟上痛哭一场,当初那个糊里糊涂的选择,使他身心交瘁悔恨有加,想起妻子临终时那双托付的眼神和颤抖的手,一种深深的负罪感觉,使他每每产生一种死也找不到去处的恍惚。小桃虽然后来提起婆家的时候少了,但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仿佛还在诉说着她鏊子上煎炼一般的生活。

大坡地一带的犁、耧、耙、耢类的农具,多数出自李木匠的手,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件他做的农具,李木匠早就成了一个响当当的品牌。王炳中要给儿子订做一个娃娃车,所以来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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