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香香和莲香阁不一样
作者:张金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126

() ()山上的麻『奶』(麻『奶』:当地的一种植物,早春开黄花,流白『色』汁『液』,能食用)钻出了嫩绿的骨朵儿,向阳的地方已零零星星地舒展了耀眼的金黄,犹如夜空中寥落的星辰。虽然仍是乍暖还寒的时节,但处处都会感觉到春天的气息,一簇簇的迎春花喜洋洋地摇曳在山崖上山沟里,火火热热地点缀着冬去春来的艳阳天。

轻盈而开阔的春天没有给王炳中带来昂扬的心情。再过几天,就是他的父亲王维贵的忌日,他几次拿出那张墨梅老鹰美人图来看,每一次的琢磨都有一种新的蕴意透胸而来。那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触,他终于明白了那张画的意思应该是“英(鹰)雄没(墨)于美(梅)人”。画家跃然纸上的几分惆怅和无奈,全说给了有心的人。

但是正如他父亲生前所说“一个井里不会只淹死一个人”一样,熙熙攘攘来来去去的人,几乎全是些看得破忍不过、说得硬而守不定的,只要有了诱『惑』,再大的沟壑也挡不住前赴后继的人流。也正像秦淮河和夫子庙只隔了一座文德桥,圣语圣言和花妖花冶,天壤之别却都在一念之间,也仅是一桥之隔,桥左和桥右看不够的风光几许、参不透的景象万千,叠加起来就是一个谁也说不清的千年纠结,——要看透眼花缭『乱』的世界,文德桥绝对是一部不可不读的经卷。

王维贵去世不久,就有人给王炳中说三太太苗香香将给王家带来厄运。

对于王炳中来说,那就和魏老大放出的大屁一样,刚听到时总有些不快,来回扭几次头后也就忘了个干干净净,记起的还是只有那一双啪嗒啪嗒的大脚。

作为女人,苗香香算不上一个尤物,却实实在在地属于可人可意的那种。炳中累了她会给点上烟斗;热了会给送来蒲扇;冷了准给掂来暖炉;郁闷不堪的时候,会讲一些老银匠如何偷赚人家的银子,又如何哄得大姑娘小媳『妇』屁颠屁颠地下次还来的种种巧技。王炳中闷了或怒气冲天的时候,总是长睫『毛』儿一耷拉,低了头大气不出,等你数落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又在思谋着新词要重新开腔的空挡,她委屈的大眼就一瞟一瞟,说:“是吔,是吔!”直把那发脾气的摆置得好像自己是在痛打一只没『奶』吃的羊羔,开心的时候,她会和你一起咯咯咯地笑。

在苗香香面前,王炳中俨然成了一个所向无敌的斗士,每次的每次,他都会雄赳赳地出征,气昂昂的凯旋。每当看着香香,一种美滋滋的舒坦便自全身『荡』漾开来:草青了,花开了,鸟叫了,而且,这一切都因为三月天里那根绿油油的小“水葱儿”——香香!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说出来的事总不会全是空『穴』来风。王炳中和那个“水葱儿”就像刚出岫的一片云,山借了云的奇幻,云又衬了山的『色』彩。而除了那副永远的图画,没有人能找到永远的相偎相依。那片飞扬的云迟早有一天要游哉悠哉地飘离了那座巍峨的山,而且渐行渐远。

香香承继了耕种人家世代相传的习惯,天黑即睡黎明即起,干活是本分闲坐却养出了病,就像一个闲死的婆婆和一个累死的媳『妇』,一个是嫌小米捞饭闷软了不顶饥,一个是吃硬了胃难受;谁不知道南方的水牛和北方的黄牛,同类而不同『性』,那是两个永远都难以契合起来的卯榫。

香香的娘家临近边区『政府』,心『性』自然接近那呼啦啦飘扬的红旗,常有些穷人闹翻身,打翻剥削阶级的念头,炳中总感觉香香是加入了一支比杨老歪下手还狠的队伍,自己的那个“翆冷脂暖”的香罗帐,指不定哪一天会有个比“英雄梦断秦淮河”还要凄惨的结局。好多时候他隐隐地感到,自己的多半个身子已经掉到了井里去。

正和念着经文仍偷吃斋饭的和尚一样,太阳明晃晃地爬过房檐以后,王炳中才穿衣起床,简单地洗了洗就奔梨花酒楼而来,他早就为小莲占据的那个大雅间取了个好名字,叫“莲香阁”。

炳中进了“莲香阁”,小莲正在梳头,穿了一身粉红『色』的软缎旗袍,笑嘻嘻地在镜子里给炳中挤眉弄眼,王炳中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坐在桌边的圆凳子上:“这数票子功又练了没有?总是程咬金的三板斧,也不见有个长进。”

小莲把咬在嘴里的银簪子『插』到头上,说:“三板斧哩嘛,两板斧用不完你嘎球日的就扯了棒子逃了。”小莲一边说,一边在王炳中身边坐了下来,双手托了下巴,胳膊肘拄在桌子上,一张扬起的嫩脸像个向上翘着的喇叭花。

炳中说:“净弄些南蛮子话,啥叫‘嘎球日的’?”小莲“扑——哧”一声笑了,一滴凉凉的唾『液』溅到他脸上。

小莲说:“你嘎蛋,子不晓得哩嘛,‘嘎球日的’就是说你很壮噻!”炳中不信,就一把将小莲拉了来,将她的两只手攥紧,腾出一只手来去抓挠她的胳肢窝,小莲被抓得来回扭动着身子,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一边说:“松了手,松了手,受不了了噻,受不了了噻!松手给你嘎蛋,子说。”

炳中松了手后小莲问:“你这达儿公羊叫啥嘞?”炳中说叫『骚』货,小莲又说:“嘎球日的就是『骚』货!——不闹了,店里的东西儿不好吃,给俄弄几块灌肠吃噻。”——一直到了后来的后来,王炳中才知道小莲的那个‘嘎球日的’,应该当“傻家具弄出来的货”讲。

炳中提上鞋,从楼栏杆上探出身子向楼下喊:“大中!大中!去叫瘦三来,今儿的灌肠俺包了,叫他到里边儿来煎。”

瘦三只煎了簿簿的十几块灌肠炳中就叫等会儿,瘦三就把已煎好的几块给周大中吃了。两人在楼下山南海北地说着闲话,正说着,瘦三的弟弟文昌找了来,瘦三见弟弟就问咋这早就放了学?文昌说林先生病了,放了一天假。后来文昌又说娘叫问问快晌午了,吃啥饭。

大中说:“咱守着饭店还能饿着了?给恁娘说,恁哥哥不回去吃了。”瘦三拉了文昌的两只手,从上而下地瞧了又瞧说:“给哥哥背两篇儿文章来听听。”

文昌从瘦三手里抽出手,向后退了几步,规规矩矩地站好后,两只手背了后去,从《《论语》》的“学而时习之”一直背到“八佾舞于庭”,背着背着小脑袋就晃『荡』起来,虽然吐字清晰声音洪亮,但背出的字音却永远一个腔调,犹如唱书一般,瘦三巴瞪着眼微张了嘴,一幅情不自禁如痴如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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