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都是奴几
作者:小猪懒洋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26

这日才刚议完了事,侍书刚泡上香茗,翠墨便匆忙跑了进来:“姑娘,赵姨娘和芳官打起来了。”

“打架?”探春大愕,继而大怒,想也不想便拔腿。

侍书急得扯了她的袖子:“姑娘又糊涂了,姨娘生了事,这会儿姑娘去,不过又让人笑话罢了。奴才们打架,也只让管事的媳妇去拉开便是。”

探春不理:“总不能不管。”

心里憋着一股气,赵姨娘再不肖,也是她名义上的亲娘。虽说行事总让人哭笑不得,可自己借用的这个身子,还流着她的血呢表面上母女俩闹了些闲气,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哪里是说撇清就能撇得清的

她带头跑去,身后跟了几个还不及散去的媳妇婆子,倒有些声势。探春这会儿明白王熙凤进进出出为何总那么招摇,被众星捧月的感觉,还真是不差。

遥遥的,便听见赵姨娘的声音骂骂咧咧,分贝很高,很不成体统。及至进了怡红院的大门,却见赵姨娘被围在中心,蕊官和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了她的左右手,葵官和豆官两个前后头顶住,芳官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她们岁数虽然小,但架不住人多,赵姨娘被打了好几下,又气又怒,口不择言之下,说的话便更令人露出鄙夷神色。

探春忙喝了一声,几个小丫头看她脸沉如水,不敢再闹,一哄而散。她赶上去扶住了赵姨娘,板下了脸:“怎么回事?”

好容易消停了几日,这儿便又干上了架难怪一家大小都对赵姨娘看不大起,夫复何言?

赵姨娘脸红脖子粗,发狠道:“你环兄弟问你二哥要些擦春藓的蔷薇硝,谁知芳官这小蹄子竟拿茉莉粉胡混他。还不待好好给他,竟往坑上扔了,当你环兄弟不是主子么?宝玉是哥哥,你环兄弟原不敢冲撞了他,难道他屋里的这些狗儿猫儿也不敢问句话儿么?”

芳官本是正旦出身,长得十分标致,这时哭得梨花带雨,别见一种楚楚可怜的风韵:“没了硝我才把那个给他的那纸包的硝,原是蕊官特特送与我的,我不肯负了她的情义,便另寻去。只平常收在匣里的却遍找不着,若说没了,他必不肯信,只得拿了茉莉粉与他,原也是上好的。我们正吃饭呢,姨奶奶什么也不说,拿着这包粉兜脸往我脸上扔,劈头就骂我骂得不歇一口气儿”

她唱惯了戏,口齿便捷,一边哭一边数落,竟是两样都不耽误,越发让旁边听的人觉得赵姨娘不占理儿。探春不由得眉头大皱,有心想要维护赵姨娘,又不能做得太明显。

赵姨娘劈头骂道:“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作甚?你不过是买了来学戏的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都比你高贵一些,你就会看人下菜碟儿拿这个去哄他,只当他不认得呢他们原是手足,一样是主子,哪里轮到你小瞧了他去”

芳官一行哭,一行说:“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唱去。我一个女孩儿家,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骂我这个,又不是姨奶奶家里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

探春大怒,赵姨娘固然不自重,这芳官唱戏出身,嘴也够毒的。若非宝玉平日甚是宠她,依着她的意思,便要把这芳官打出怡红院去。难怪这时代的人对戏子都瞧不大起,果然有些道理。

“姨娘纵是奴才,三少爷可是奴才?既进了府里,可不比往常,该有的规矩还得一样样学起来等两日家里事少了,让林之孝家的找人进来,好好带着这几个学学规矩”探春训了芳官一句,倒有些懊恼把芳官给了贾宝玉。

“可不是么奴才也得分个三六九等的,你不过是……”赵姨娘听得探春帮着自个儿,便洋洋得意起来,两手叉着腰,唾沫星子乱飞。

探春哭笑不得。以贾宝玉怜香惜玉的性子,恐怕她暂时也奈何不得芳官。更何况,掺和进去的还有好几个,到时候各人的脸面都不好看,自己也不肯自降身份,转头对赵姨娘息事宁人:“这是什么大事,姨娘也太肯动气了我正有件事儿要请姨娘商议,难怪丫头说不知在哪里,原来却在这里生气,快同我来罢。”

赵姨娘犹自不肯罢休,探春懒得再和她分说,直接握紧了她的手,一路半拖半拉到了议事厅坐下,才说道:“何苦去和那些小丫头们争气呢?喜欢时和他说说笑笑,若不喜欢便不理他。便是她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可恕便恕,不恕时也该叫了管家媳妇说去,自然有人去责罚,自己不尊重大喝小叫的失了体统,不是让人瞧轻了去么?你瞧瞧人家周姨娘,怎不见人欺她去?我还是劝姨娘回房去煞煞性儿,别听人调唆,给人去做笑话看。”

“你总觉得别人都是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是”

探春原本也不愿提起周姨娘,只是想提点一下赵姨娘,至少人家在府里头过得太太平平,这里头的本事,赵姨娘但学得三分,便能受用不尽。偏是她却半分理会不了探春的意思,更是伤心地抹起了眼泪,让探春头疼万分。

“要人看重,是自己挣的脸面,胡搅蛮缠有什么用?还跟着那些小孩子玩起架来,没的让人更瞧不起”

赵姨娘怔了半晌,才落下泪来:“你当我愿意去呢,趁着太太不在家,不给这些小丫头们颜色瞧瞧,整个府里还不把我给踩脚底下了?我辛苦地熬了这么些年,却落到这步田地”

探春看她可怜,又知道她原本耳根子软,便问:“姨娘原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不肯让人,才落到这步田地。如今年纪大了还是一般,如何能有出头之日?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家的规矩,就是这样儿的。今天却是谁调唆去的?”

赵姨娘恨道:“原叫你环兄弟去还那茉莉粉,他偏是不肯,我气上心来,便去教训小戏子一番,哪知这些个戏子竟无法无天。”

“她们原是学戏的,哪一招儿不会?何况,她们几个同吃同住,打小儿卖身便在一起,情份上自比旁人不同。你欺了其中一个,其他几个都拥将上来,年纪又是极小的,你去使气,岂不让人好笑么?”

赵姨娘默然半晌,才道:“你如今管了家里的事,却不肯与自己娘方便,还有什么可说的?如今太太提拔你,你一发地承太太的欢去了。”

探春看着她风韵犹存的脸颊旁,有一缕灰白的头发,心下怜悯:“咱们京城的规矩,向来是认嫡母为母的,又不是我自创的。若真是有心要强,倒不如拘着环弟,日后他出息了才有个靠。再者……”说了一半,还是把话吞了下去,又劝了半日,赵姨娘的气总算渐渐地平了。探春叫侍书送了她回房去,自己仍在一边生闷气。

翠墨安慰道:“姑娘也莫气了,气也无用,姨奶奶素来这样的人,姑娘为她生气也不是一回两回,何苦来?这些日子姑娘忙着,下人们都交口称赞姑娘,也不象先前儿那样躲懒了。待王爷下了聘,那时姑娘也不用受这些闲气了。”

探春正替赵姨娘发愁,听她说起水溶,却又发起呆来。他虽说得好,待老太妃的事了,便托了官媒上门提亲。贾府里攀上王府,自然是无有不肯的,只怕要做他的正妃却没有这等便当。而做小,她却是万万不愿的。到底要不要让水溶打消了这个主意呢?可错过了水溶,她又能等到谁?心里更是烦乱,打发了几个候着的婆子,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瞅个机会告诉水溶,她不愿为侧室。旁人看着自己风风光光,甚至比起嫡出的惜春还要受重视,可不知她花了多少心思就这样,还不知道日后的归宿,又是什么样呢按了按贴身的内袋,想着里面的银票,才安心了些。大不了,到时候跑路就是。

待回到秋爽斋,艾官悄悄地回道:“都是夏妈妈跟我们素来不对,每每的造言生出许多事来。前儿个诬赖藕官烧纸,幸而是宝二爷让她烧的,她才没话可说。今儿我与姑娘送东西去,看见她与姨奶奶两个在一处说了半日话,今儿这场闹剧,怕就是她撺啜的。”

探春心念电转,立刻明白了里面的蹊跷,头也不抬地冷笑:“二哥向来肯为女孩子们承些祸来,好好儿的他叫藕官烧什么纸?便要叫人烧纸,也不合叫她的。他那里大大小小的丫环可多着了,袭人晴雯更是在他眼前十分得意儿的,还真要特特地叫林姐姐那里的人?他两人再要好,也不会用这事儿烦上藕官。你莫打量我不知道便随口胡说,你们一干人淘气异常,我只可怜你们无亲无眷,日常担着一些儿罢了,别当我象傻子似的欺瞒。别的不说,只这‘欺主’二字,我最是不喜。”

艾官脸红了,双手铰着帕子,勉强道:“原知道姑娘最是大器的,人又精细,不敢在姑娘面前搬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