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挂念着上午要去看望老干部张远，特别是要等财政局宋局长和市容局把钱送过来，孙松涛特意早点赶到了区里，刚进大门，就看到区委办主任郑波正和门卫耿师傅说着什么呢。

耿师傅六十多岁，平时见谁都笑呵呵一副客气的样子，而此时，耿师傅脸色铁青，说话嗓门儿挺大。看到孙松涛，他往前迎了两步。一旁的郑波冲孙松涛使着眼色。

“孙部长，你是管干部的，你说说有吴宝贵这样的干部吗？”耿师傅一反平时的温和谦恭，指名道姓地骂起了吴宝贵。

“怎么了？”从孙松涛到区里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敢骂吴宝贵。

“孙部长，昨晚快都一点多了，我都躺下睡了，吴主任在外面喝酒回来，敲门要进来，我起来开门晚了点，他就骂我，那话可难听了，你说，我这么大岁数了，他怎么能骂得出口？”耿师傅的眼圈红了，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你起来晚点他就骂你了？”孙松涛半信半疑。

“可不咋的。我半句谎都没撒，我今天就要找区领导说说这事。”耿师傅气呼呼的说，“他吴宝贵凭什么骂我？我是一个更夫不假，但我人格不比他低。别看他跟别人喝五喝六的，他那点臭事别当我不知道。别人怕他，我不怕！”

“耿师傅，你先消消火，可能宝贵主任昨晚喝多了，你别介意。”郑波一边劝一边往楼上拉孙松涛。

“这事你就当不知道得了。”转过了楼梯，郑波小声地叮嘱孙松涛。“我听说，吴宝贵早就要把老耿头换下去呢。”

“噢，”孙松涛问郑波，“你怎么来这么早？”

“昨晚上人大曲主任住院了，我得赶紧去看望啊。”

“哪家医院？”

“中心医院高干病房，咱们一起去啊？”郑波热情地邀请孙松涛。

“中心医院。一会我要去那看望一个住院的老干部，到时再去看吧。”

正聊着，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站在了孙松涛的面前，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早上好，孙部长。”中年女人大方地自我介绍，“我是市容局的会计周兰，我们局长让我给您送钱来了。”

虽然孙松涛不认识这个周兰，但对这个名字孙松涛一点也不陌生，孙松涛赶紧把她请进办公室。

“孙部长，昨天下午接电陈区长电话，我们林局长非常重视，马上就落实，可一时半会，我们局也拿不出五千元来，林局长就亲自到他的亲属家借了五千元，本来他要亲自给您送来的，并跟您一起去看望张远老人家，但是有个小区的下水道堵了，他们赶过去抢修去了。”周兰有条不紊地介绍着情况。

孙松涛感觉这个周兰很不简单，话说得滴水不漏，短短几句话，不但渲染了林福对这件事的重视，同时又为林福不能去医院探望张远找到了充足的理由。

至于林福怎么拿来的钱孙松涛不知道，但他知道周兰所说的去修下水道是托词，他不想或是不敢去医院看张远的，怕场面太尴尬。

刚到八点，还没等孙松涛去找韩行健呢，韩行健自己就找上门来了，问钱都拿到没有，并说如果拿到了八点半前要赶到医院。韩副书记今天打扮得特别精神，刚理的头发让他显得年轻了好几岁。他那喜气洋洋的样子，给人的感觉不是要去医院看望一个病人，而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演出。

而孙松涛的预感很快便得到了证实，在医院里孙松涛明白了为什么韩行健要求八点半必须赶到医院，明白了他为什么今天格外地打扮了一番。

当孙松涛陪韩书记一进住院处的门，就看见宣传部副部长迟浩正领着电视台的两名记者在里面候着呢。

“谁让通知电视台来的？”孙松涛把迟浩拉到一边，一脸不悦地问。

“昨晚上韩书记打电话给我，说今天来医院看望老干部，让我找电视台记者报道一下。可人家昨天记者都安排出去了，我好说歹说也不行，最后还是人家韩书记通过老关系，人家才答应派人来的。”迟浩小声地解释。

韩书记看到孙松涛和迟浩在说话，立刻就明白了，他马上冲孙松涛笑了笑，“松涛啊，这事我还真忘记告诉你了，昨晚我觉得我们区关怀老干部这事挺好的，觉得应该通过电视台报一下，就让迟浩找电视台了。这是好事，也是你们对你们组织部门的宣传嘛。”

孙松涛立刻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让他心里阵阵地恶心。“还不定要宣传谁呢？”

快到病房门口时，两名记者抢先紧走了几步，十分熟练地打开了录像机，迅速地找好了角度。就在录象机的灯亮起的一刹那，韩书记马上换上一副庄重的面容，步子刻意有些放缓，显得十分从容，举手投足间彰显出一种大人物的风范来。

张远的病房在二楼，是一个住四个病人的普通病房。因为每个病人至少有一位家属陪护，所以显得房间里特别拥挤和零乱。

迟浩殷勤地为韩书记打开病房的门，张远的女儿正在给张远擦脸。看到摄像机的镜头对着她，下意识地往后躲。孙松涛赶紧把韩行健介绍给她。韩书记十分热情地上前，亲热地拉着张远女儿的手，大步来到张远的病床前，慢慢地坐在床边的小凳上。

“张老啊，我代表区委区政府来看你来了！”韩书记声音不高，但语气相当柔和亲切，仿佛是看到了一位久别的长辈亲人。

病床上的张远老人头发花白，面容消瘦，脸面清白，听到韩书记的声音，他微微地睁开了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韩书记知道已不能和张远交谈什么了，就转过身来，向站在一旁的张远的女儿询问着病情和治疗的情况。当他发现记者录像的角度被张远的女儿挡住后，他马上站了起来，对着张远的女儿更是对着录像机在说话。

“区委对老干部的工作十分重视，我是分管干部工作的副书记，我一定要努力做好这项工作，让老干部度过幸福的晚年。虽然区里经济情况不好，但我们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努力，为老干部生活特别是是生病时解决好一切困难。”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看到过往张远病房的医护人员和患者都驻足观看时，他的情绪显得很激动。“象张老这样把一生都贡献给了区里的老同志，我们更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要照顾好他。”这一段话韩书记讲得慷慨激昂，病房里和门口的人自觉地鼓起掌来。

在掌声中，韩行健从宁主任手中接过一万元钱，十分郑重地递到张远女儿的手中。“这一万元先给张老用着，有什么需要区委区政府会尽力而为的。”

这一刻，张远的女儿眼泪流了下来，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委屈。这一段时间，她一直为父亲的医药费上下奔走，那份辛苦辛酸让她刻骨铭心。

摄像机从韩行健的脸推到钱上，又对准了张远女儿的脸和那行行泪珠之上。

孙松涛对温书记的表演实在是感到很不舒服。昨天他去汇报张远的事的时候，韩书记是那样的冷漠，而今天却是完全是另外一种表现。他不能不佩服韩书记的表演才能，但却同时也让他对韩书记的人品产生了更多的怀疑或者说是厌烦。

而韩行健心情却是大好，昨晚设计的台词几乎都恰到好处地用上了，并且有即兴的发挥。一直到车上，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去，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与司机老孔开着玩笑。

“韩书记，你说那个更夫老耿头真有意思。”孔师傅介绍着他早上听到的新闻。

“怎么了？”韩行健问。

“昨晚，吴主任来查岗，敲了半个多小时的门他也不给开。”

“是不是睡觉了？”

“可不嘛，这大冷的天，把吴主任都冻感冒了。”孔师傅仿佛看到了现场似的，“吴主任批评他不应该睡觉时，他不但不服还骂人家吴主任。你说这叫啥玩意儿呢。”

孙松涛一上午的功夫，他就听到了关于这件事的两个版本，一个是耿式版本，一个是孔式版本（或是吴式版本）。显然他们二人在陈述同一个问题时有着天壤之别。

“把他撵走不就完了吗？”韩行健有点替吴宝贵气不平，“三条腿的活驴找不到，两条腿的更夫不有的是嘛。”

“是啊，吴主任一开始还考虑到只要这个老耿头承认个错误，这事就算了，没想到，这老头还挺倔，还让吴主任给他道歉。后来，大家一致要求把老耿头撵走，吴主任才决定不用他了。”孔师傅有点幸灾乐祸地讲着。

“老孔啊，最近有没有新段子啊？讲一个听听。”

“有。”老孔得意地拉着长音。“说：”他刻意模仿着一位小品名星的口吻，“猪找上帝要做人。上帝问猪：‘你想做工吗？’，猪赶紧摇头：‘NO，NO，NO！做工太累了’；上帝又问：‘你想务农？’猪还是摇头，‘NO，NO，NO！务农太苦了，我干不了’；上帝又问：‘那你一定是想经商了？’，猪斩钉截铁地说：‘不！经商太难了！’。上帝十分不解地问：‘那你想做什么啊？’，猪非常虔诚地问：‘我想找个一个能吃喝嫖赌的那种种工作’。上帝大惊失色，‘天哪！***，你想当……’”

讲到这，孔师傅又习惯性地卖起了关子，但这回可没有人给他点烟了，他侧过脸来瞟了一下韩书记，利用调整方向盘的空隙从自己兜里摸出一支烟来点上。

韩书记也许是听过这个段子，赶紧补了一句，“看来这猪是想当司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