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公共卫生101
作者:OtherSplendour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07

之后数日我是全心全意投入了防疫工作,一刻也不敢松懈。

我在最为宽阔的后院清出一块空地,堆了一个金字塔柴堆,架起大缸烧水。这一府近二十人,差不多每时每刻都需要热水泡茶煮饭,还有数不清的衣物器具需要消毒,于是后院里差不多日夜不停地煮着热水。洗衣消毒用下来的生活废水我也不敢直接往城中水渠里到,唯恐危害他人;但是材料技术有限,真要处理却也是难。我只好把污水都收集在大水缸里,用石灰沉淀个一两天,这才倒在下水渠中。为了能处理水,我还让何管家多置了好几口水缸。我封锁了荀衍卧室所在的那一栋三开式,只让他的两个贴身仆从陪在院内照顾他,其余闲杂人等都不得入内。茶饭都只送到门外,病人用过的碗筷衣物也一并只是堆到屋门外,然后由专人收了,送到后院去消毒。至于清洁工作更是不能怠慢,我指挥着府中众人天天打扫院落,室内扫地掸灰,老鼠药更是布满。我在府宅的东南角又点了一个火堆,只要一发现有老鼠尸体或者其他什么动物尸体,立刻丢到火堆里毁尸灭迹。酒精自然更不能少;尽管器具不全,我仍然是想尽办法蒸馏酒精,忙乎了两三日还是终于给我弄出来了。我让照顾荀衍的两个仆从每次吃饭前都用酒精净手,再常用酒精擦拭桌案地板;我还尽量婉转地督促来给荀衍配药用针的两位大夫也在离开之前用酒精净手。

有了酒精之后,我终于答应了荀融让他去探爷爷。这可怜孩子,他已经求了很多回,但是一开始我还不清楚如今这“伤寒”究竟是什么病,根本不敢冒险,几次都不得不硬下心肠拒绝荀融。有了酒精之后,我想着既然多了一层防护,也就不忍心一直拒绝那可怜的孩子,便答应让他去探望爷爷。我让他换了一身衣服,还专门用绢布做了一个口罩给他带上,这才敢放他入内探望病人;待他出来之后,我便立刻让他换衣服鞋袜,再用酒精洗手。

荀融至少还能听我的话,那些来探望荀衍的七大姨八大姑,还有各种达官贵人实在是让我头疼不已。荀?来过后不过两天,正值荀家兄弟几人休沐,便一窝蜂地四人一起上门来探,其中还包括不过十二三岁的荀?。我婉转地说了半天,却最后也只拦下了年龄尚小的荀?;荀恽兄弟三人自是进去探望伯父。那时候我还没弄出酒精来,但也不敢就这么放他们离去,什么防备都不做,最后还是逼着他们用滚烫的热水和杜康酒洗了手。接着便是陈群和荀?两人一同又来探望。这两人倒是颇为通情达理;当我解释了府中的安排,陈群便主动提出给荀衍留封书信,也就不进屋了。我舒了一口气,在肚子里把他狠狠地夸了一番。

第三次来的人就更夸张了。他不过就一个年轻公子哥,看上去年纪不会比我大,居然带着好几个武装到牙齿的侍卫!何管家一路跟在他身边,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说着些什么。到了荀衍住的那一栋房屋门口,那公子哥也不停,直接就上前推门。那时我正在院子里扫地,刚刚反应过来这是又有亲友来探望荀衍了,就看见那公子哥推门走进荀衍的卧室里。更糟糕的是,陪在他身边的何管家不但没有拉住他,反而跟着一起走进荀衍卧室;竟还有两名侍卫跟着进去了,留下另外三名侍卫站在房屋门口守着。我顿时惊了,呆站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一时何管家从屋内走了出来,我忙拿起身旁的一坛酒精走上前去给他冲手。趁这个当口,我忙问道,“何管家,方才那公子是哪家人?”

何管家带着几分歉意小声答道,“夫人,那是曹丞相的二公子,所以我未敢拦他。”

我更是无语地看着荀衍卧室的房门。居然是曹丕?这家伙,瘟疫横行的时候还出门到处乱转,还要直接往病人房间里冲?难怪那么短命,真是活该!像他这样,居然能扛过建安二十二年,这已经很稀奇了。不过那到底是曹丕;他就是病死又干我什么事?我哼了一声,自顾自地接着扫地。等我打扫完荀衍卧室外面那一方小院,就突然听见开门的声音。曹丕终于出来了;他带着几个侍卫,就这么雄纠纠气昂昂,目不斜视地直接往府门走去。我拿着扫把站在那里看着他,也来不及真纠结,就看见他差不多已经要拐出中庭了。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丢了扫把,抱起装酒精的坛子,几步追到他身边。

“曹公子,请留步!”我大声唤道。

于是他停了下来,疑惑地侧身看我。

“曹公子方才探了病人出来,”我说,“还请净手,以免染病。”

他眨巴着眼睛,半天才伸出手来。我往他手上浇了点酒精,又说,“还有那两位随公子入屋内的将士,也请伸出手来。”

看着他们都用把手洗干净了,我也算满意了,弯了弯腰算是行礼,然后径自忙我的事去。我见坛子里已经不剩多少酒精,我便提着坛子,拎过扫把,准备去后面厨房打酒精。我才走了两步,就听见后面曹丕突然出声问道,“你是何人?”

我本来不想理他的,自顾自地往前走,但他突然提高声音,喝道,“站住!”

我吓了一大跳,只好站住,转身看着曹丕。他几步跨到我面前,疑惑地问道,“你是何人?却不像是此间仆役。”

“荀府上仆役杂人众多,公子看着我眼生也是自然的。”我尽量让我的语气礼貌一点,但其实心里很不耐烦,只想接着干我的事去。我可没时间和曹丕废话?嗦,自找麻烦。曹丕疑惑地看了我很久,但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也只是径自离去。

就这样过了将近半个月,荀衍终于慢慢恢复了,除了还有些虚弱,似乎也再没有其他病症。两位大夫都安慰我们说他已经完全康复,不再施针灸,也停了大多药品,只是让家里人用制首乌,陈皮什么的熬些药粥给荀谌进补。而在此期限,府中近二十口也没有一个人有任何头疼脑热的染病迹象。不得不说,我还是很自豪的,还有几分侥幸――我终究还是躲过了这横扫中原的瘟疫。

既然荀衍已经大好,我也撤了隔离。荀融这孩子,乍听到今后可以随便去见荀衍,高兴得什么似的,尽管荀衍仍然虚弱只能呆在屋里静养,他却也不在意,几乎天天不离开爷爷的榻侧。我也偶尔陪他们祖孙两坐上片刻。有一日我们正说话,突然有家人来报,说是陈群到访。于是我忙起身想告辞,不料荀衍却道,“阿融且自去吧,贺夫人请留步;吾与长文有几事想请教。”

我一惊,不解地看着荀衍。他和陈群却又有什么事要问我?在等陈群进来的时候我翻来覆去地把这个问题想了几遍,最后隐约觉得,定是和我这些日子搞的防瘟疫措施有关。不是陈群入内,先是拜见荀衍,然后还又恭敬地向我行礼。我不敢马虎,忙起身还礼。待陈群坐定了,荀衍便对我说道,“此番吾虽病,府上却未有人接连染恙,此夫人之功也。多谢夫人倾心相助。”

“兄长客气了;照看族人,这本是我职责所在,”我忙答道,心下却颇是警觉。

果然,陈群马上接道,“中原大疫,四方流毒,邺城虽不比他处凄惨,却也诸多病患。吾与荀大夫数月来为此事奔波,布告药方,广施药物,却未见几多成效。往往一家之中若有一人得病,之后便人人染恙,无可避免。然荀大夫此次得病,荀府中却诸人安好,夫人果然医术高明。”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驳道,“这不是医术,这是防疫,公共卫生。治病我是完全不成的;兄长终能康复,却得感谢两位医者。”

“无论为何,可使人远离疫病却是不假,”陈群认真地说道,“不知夫人可愿教吾等行事,保邺城平安?”

我瞪着地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静了许久,荀衍开口了,仍是用他那种平和随意的声音轻声说道,“吾知弟妹身处敌营,行事不免尴尬,但仍望弟妹能以中原万民为念,不吝赐教。”――仿佛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话题。

我仍是瞪着地板,却仍不住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