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小人远沙场
作者:OtherSplendour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30

我问了田若一大圈问题,确定他没伤没病,他的手下也没有太严重的伤亡,这才想起来问道,“敌军情况如何?”

“死伤大半,只有不足八百人逃了过去,”田若说,“诸葛军师以前教我穷寇莫追;我看后军那些人虽然在逃,队伍却也有序,便吩咐随他们去了。不过…”他迟疑了片刻,又道,“不过那个田太守,我们把他给抬回来了。”

我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田豫?他,他在这里?!”

田若点了点头,答道,“我也是接到射上城楼的信之后才知道,这城下敌军竟然是田太守亲自领兵。后来在城外,来和我细谈的也是田太守本人。”

“田豫亲自和你谈?他那怎么还活着?”这话脱口而出后我突然定住了,心里突然觉得堵。在此之前我只是苦思冥想怎么扫平城外的敌军,可如今仗打完了,我这才愕然发现,我果然做得很过分;一边假装投降,一边炸弹埋伏,这根本就是恐怖分子的所作所为!不错,这是战场,容不得宋襄之仁;可是事后想起自己的毒计,我还是忍不住几分惭愧和难过。“田太守他怎么样?不会有生命危险吧?”我忙问田若道。

“死是死不了;我们带足了药物,”田若又是犹豫了片刻,才说,“只是他伤得也不轻。”

我很快就理解了田若嘴中的“伤得不轻”。据照顾他的军医说,他的整条左臂严重烧伤,尤其左手,烧得都可以看见指骨;他的左脸也被烧掉一层皮,但不幸中的万幸,竟然没伤着眼睛。除了被爆炸时的火焰烧伤,还有一块寸许长的竹片扎在他左手腕,干脆地隔断了大动脉;若不是军中还有上好的止血药,他当真性命难保。于是我看见的田豫被包得像具木乃伊:他的左臂上涂满了伤药,裹了两层纱布,固定在胸前;他的头上也包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半张脸。军医说他脉搏正常,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可是他一直未曾醒来。

看他这幅模样,我心里堵得要命。好吧,我知道我的炸药和毒计多半让很多人身首异处,活下来的田豫其实是个幸运儿;可惜我也只有梁惠王的觉悟,只能感同身受能亲眼看见的痛苦。面对着昏迷不醒的田豫,我只觉心下难过极了,傻愣愣地跪在他身边都不舍得走。所谓君子远庖厨,其实应该再加一条:小人远沙场!看见了这些乱七八糟,我究竟要怎样接着当我的小人,怎样接着想些不诚不信的办法来算计敌人?我还在那里发愣,突然听见面前的木乃伊呻吟了一声,然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我吓了一跳,忙凑前问道,“你醒了。”

“水…水…”他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还不容易挤出来这两个字。

我手忙脚乱地拿起边上的水罐,送到他嘴边。他连灌了几口,几乎有想要一口喝干水罐的架势,我忙夺回水壶,说道,“你有没有常识啊!哪有刚刚大失血还像你这样喝水的?你想把自己灌死不成?”

田豫没答话,只是努力在调整自己的呼吸。我又呆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给你弄点粥来?”

我刚想站起身来,却突然听田豫说道,“小姐请留步。”他顿了一顿,又说,“豫更欲请教几事,请小姐不吝赐教。”他的声音哑得一塌糊涂,连听清楚都困难;但是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他正坐在茶馆里和竞争对手聊天,而不是半死地躺在敌军的阵营中。我稍稍凑近了一点,想看他的表情。他的眉头紧缩,眼睛闭着,只看得出他在强忍伤痛。

“你就是不想吃东西,也先休息一会儿,睡一觉吧,”我小声说道。

“豫心有疑惑,难以安怀。”

“那你问吧,”我只好无可奈何地答道。

他一拍也没漏下,直接问道,“那竹筒中究竟是何物?”

“是火药,”我解释道,“一种能迅速燃烧的东西,所以它很容易爆炸。”

“当初诸葛军师夜袭淮河水军用的也是此物?”

“不是,那是酒精弹;只能燃烧,却不会爆炸。”说到这里,我满心烦闷地道,“行了,你也别问了;这些东西你肯定从未见过;你不可能见过,甚至不可能听说过。在冷兵器时代输给燃烧弹和炸药,你不冤枉了。”

田豫沉默了许久,突然笑了一声;只是他的笑声又是嘶哑,又是冷锐,磨得我耳膜发疼。“看来这些事物是小姐的杰作?”他说,“佩服,佩服。小姐所言有理;豫技不如人,有此溃败,不可谓冤。”

我是这么说的么?总觉得他完全扭曲了我的意思。我心里又是没来由得难过和别扭,好半天才静下来,尽量心平气和地劝道,“无论如何,眼下的战事已经结束;我知道田太守能征善战,但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也回天无力。田太守是主公的故人,我们一定…”

说到这里田豫却突然打断我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劝降的话小姐不必多说。”

我一肚子的好话一下就被他全堵回去了,差点没活活噎死。好半天我才又勉强开口道,“田太守,你何必如此?当年你归家侍母,主公他多伤心,如今他若是能再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田若闭上眼睛,很干脆地无视我的话。我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和一个伤得半死的人过不去,只能退开去,找军医问他的伤势。

大战结束后的两三日,我们忙乎着救治伤员,清点剩余的兵力器械,一时间手忙脚乱。当然,田若也没放下城防;那天夜里逃走的七八百人似乎全部撤走了,不过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回弋阳郡了呢,还是往安阳方向去了。田若很不放心,也不等诸葛亮那边给我们通信,第三天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带两千兵扑向淮河,去给安阳解围。又是三天后,七月十二的中午,诸葛亮和田若两人一起回到黾县。虽然打得辛苦了点,但是诸葛亮还是彻底解决了田豫带来的水军,甚至还捕获了近十艘船。我们自己也凑出来二十艘船,如今便有了一支三十船的船队。虽说三十艘船不算什么,但是运人运粮运兵器总没有问题。这两天雨水越来越多,淮河汹涌,诸葛亮有意尽快东去寿春。可是弋阳,安丰两郡仍是横在我们面前。如今我们硬吞了田豫的大军,自己损失也不算轻,后勤防备更成问题。这两个郡不解决,诸葛亮也无法放心地直奔寿春。

诸葛亮一直没有说起弋阳,尽管拿下弋阳的方法其实应该够简单。我理解诸葛亮的沉默,因为这话真难说出口;不过他一直不开口,我到最后还是忍不住了,提醒他道,“军师,有田国让在我们手上,劝降弋阳郡应该不算太难吧?比如说…”话到嘴边我又有点说不下去了。

“比如说如何?”诸葛亮问我道。

我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咬着牙说道,“把田豫装囚车里拉到弋阳城下晃一圈,我就不信城里的人有这心理素质还能和我们死扛下去。”说这话时,我又想起伤得半死的田豫,心里是一阵阵的抽痛。

诸葛亮看着我,脸色苍白而沉重;沉默许久后他终于轻轻叹了一声,却什么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