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疑,似是故人
作者:醉梦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848

以为受到惊吓,明祥祐紧张得不行,不仅命侍卫在宫内大肆搜索黑衣人下落,还特地宣来太医诊视。

王学仁躬身请脉,又瞧了瞧腕上的伤,宽慰皇上道,“荣国夫人无大碍,腕上的伤搽点药膏就好。”

见我抱着双臂,倚在榻上瑟瑟发抖,他揽过我的纤腰,疾声吩咐老太医,“快去熬些宁神茶,给梦遥压惊!”

转眼就是下半夜,喝过宁神茶稍稍觉得好点,明祥祐蹙眉惊问,“那刺客长相如何,提起什么了吗?”

一边思索,一边摇头,“不知道,那人蒙着面,翻箱倒柜的,仿佛是在找寻什么。”

听了这话,明祥祐想了想,旋即吩咐青芮去书斋清点物品,可点来点去,也没发现少什么。

这下让他犯起嘀咕,自言自语道,“难道不是为钱财,而是为了……”

有些不解,轻问,“何以见得?”

为我小心翼翼地揉搓着泛红的双腕,明祥祐冷冷笑道,“书案上的龙尾砚、澄泥砚,随手一块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更别说那些田黄、鸡血的章子印子,弃了那些值钱的东西不要,空手而归,这里面定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由此说来,真的很不寻常!

孤身潜入永和宫,不为杀人,而为寻物,那蒙面的黑衣人真是刺客么,那要紧的物件又会是什么?

谜,一切都是谜,看不透,也解不开……

那人的身手极好,会不会是他?

陡然想起他,追问道,“锡宝呢,锡宝身在何处?”

迟疑片刻,明祥祐答道,“他被押在礼部大牢呢,有专人看管,绝不会随意逃脱。”

“我要见他。”

语声淡漠,惊问,“你见他作甚?”

几乎是在厉喝,“你别管,总之我要马上见他!”

“吵闹了半宿,你先睡一会儿,好么!”抚了抚我的粉颊,他长吁短叹,“就知道我拿你没办法,等你再次醒来时,一定会见到他!”

***

难得言而有信,再次睁眼,果真见到了锡宝,明祥祐很知趣,带着侍卫退了出去,留下他与我独处。

不长时日不见,他憔悴了许多,身在囹圄,不憔悴都不行,见他戴着手铐脚镣,跪着不方便,亲自搬来椅子,扶他坐下。

“最近好么?”话一出口,讪讪笑了,沦为阶下囚,日子怎么可能好过!

瞥了桃花眸,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好,好的不得了呢,难得有时间闲下来,看看书,练练字。”

迎上他的目光,我开门见山,笑问,“昨夜,你身在何处?”

微微愣了愣,坚定不疑道,“礼部大牢!”

长吁一口气,叹道,“幸好不是你。”

“听闻永和宫进了刺客,你没受伤吧!”

愕然抬眸,警惕道,“你从何知晓?”

面容冷寂,眼中看不出喜怒,他自嘲笑道,“一大早提审我,原来是为这般,你也害怕我是刺客啊!”

“不,只是问问你,那黑衣人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而且武功高强,我以为……”

四目相望,他喟然一笑,眉宇间透出些许无奈,“原本以为沈梦遥聪明绝顶,没想到也有闯入死胡同,摸不着东南西北的时候,既是找东西,便要问问为何来永和宫找寻?”

永和宫?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儿曾经是她的寝宫,难道是为了塞丽娜塔!

脑海中掠过什么,垂眸细思量,猛地一惊——对了,一定是为了那只金盒子!

当初,塞丽娜塔让我将盒子交给永琰,带回漠北,难道……

慌张唤来青芮,问起金盒的下落,她想了想,翻箱倒柜找寻一番,终于在箱底发现踪影。

拂袖抹去尘埃,双手奉上,“是这个么?”

“正是此物!”细细端详,盒盖上雕琢着奇奇怪怪的文字花饰,似乎是蒙古文,盒前一个精致玲珑的扣钮,上镶一小块祖母绿。

一时好奇,拧了扣钮,盒盖竟自动弹开。

盒内,露出黄纸的一角,上面绘有殷红的朱砂符咒,似乎还有一团白白的东西,不等我看清,锡宝瞪大双眸,一声厉喝,“别动,快盖上!”

我尖声惊叫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袭来,拂得垂帘四处飘散,森森寒意顿时笼上心尖,仿佛有鬼怪作祟……

来不及多做解释,他劈手夺过金盒,重重阖上盖子,惊得面色煞白,“这,这是……”

显然被方才的一切吓到,茫然相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神情分外诡异,锡宝颤声道,“这是灵盒,里面盛着某人的阴灵!”

阴灵?是塞丽娜塔么!

记得永琰曾经说过,这盒子比塞丽娜塔的性命还要重要……

“将它收好!”锡宝将盒子置在我的掌心,郑重其事道,“不要轻易打开,它是你的保命符,或许在不久将来能派上用场,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语说得我深陷迷雾之中,凝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锡宝微微一笑,晦涩道,“相信我,它会给你带来好运,也会给你带来噩运!”

“砰”的一响,殿门被人重重推开,明祥祐出现在门口,迫不及待地问道,“梦遥,方才听你惨叫一声,到底怎么了?”

将金盒收入袖中,装出一副没事发生的模样,勉力微笑,“没事,眼花了,误以为瞧见老鼠了。”

“没事就好!”他转身望向锡宝,冷冷一语,“你在谋划什么,别以为朕不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父亲必死无疑,望你不要同流合污,不要做无谓的垂死挣扎!”

拱了拱手,锡宝扬声大笑,仿佛听闻天下间最可笑的笑话般,“这样的话语并不是第一次听闻,既然我锡宝齐不济,落在你们手里就不曾妄想活着回到建州,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还是要奉劝皇上一句,建州女真不是您唯一的劲敌,据我所知,瓦剌的新任可汗巴图蒙克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巴图蒙克?西蒙瓦剌的新任可汗!

只要提及他,我就会想起记忆深处,那双寒意彻骨,深不见底的绿眸。

“来人啊!”明祥祐厉喝一声,“将人犯带下去,严加看管!”

手铐脚镣发出的金属碰撞声渐渐远去,望着那袭孤寂的背影,悄然相问,“你会如何处置他?”

目光冷冷迫人心魂,他的语声不带一丝温度,“养虎终成患,傻过一次,不会再傻第二次,等解决董山之后,下一个就是他!”

“不要!”声音寒得发颤,几近哀求道,“放他一条生路,好么?”

“怎么,心疼了?”他含笑迫视,不由吻上我的耳鬓。

凤眸流转,低低柔柔地笑了,“我不是心疼他,而是心疼你,董山是建州女真部的首领,若是他一死,其子脱罗必会报仇雪恨,放锡宝回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也笑了,将我拽入怀中,蹙眉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牵起唇角,幽幽一笑,颇有深意道,“一山容不得二虎,有意无意地调唆,让锡宝反了脱罗,与他争夺首领之位,引得他们自相残杀,你我坐山观虎斗,不好么?”

说这话时,内心激起千层巨浪。

想来想去唯有此计可以保全锡宝的性命,口中早已默默念叨了无数遍——艾宝宝,你千万不要怨我怪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修长的指尖落在嫣红的唇瓣上,徐徐摩挲,明祥祐仿佛得到什么奇珍异宝,洋洋自得笑道,“原来如此,沈梦遥的心思好深啊!”

***

近些时日,成天恍恍惚惚,经常会想起锡宝的话。

阴灵是什么,我也弄不清,或许就是鬼怪吧!

至于那只金盒子,它关乎着性命,被我妥善地掩藏起来,以备不时只需。

整日腻在一起,明祥祐越来越依赖我,一连十数日不曾踏入乾清宫半步,军报奏折国书,什么都与我分享,仿佛我就是他的内阁幕僚。

用完晚膳,照例该批阅奏章,他很怪,不喜端端正正坐着看,非要懒懒散散躺着看。

将几案摆在榻上,李全奉上‘票拟’的奏章与笔墨纸砚,恭敬道,“万岁爷,要请赍牌么?”

明祥祐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示意不必了。

赍牌便是俗称的绿头牌,上面写有后宫妃嫔的名讳,皇上欲召谁侍寝就翻谁的牌。

坐在几案的另一头,我优雅地摇着团扇,嗤笑道,“十来天,你也忍得住,好一个清心寡欲的皇上!”

“那些庸脂俗粉,不堪入目!”他笑着起身,抢过团扇,用扇柄挑起我的下颌,挑衅道,“什么时候沈娘娘开恩,让朕一亲芳泽啊!”

他是夜夜陪我睡,只不过不是同床,我睡在里间的床上,他睡在外间的榻上。

我与他的关系很复杂,亦敌亦友,亦亲亦疏。

“皮又痒痒了,是吧!”眯起双眼睨他,清冷一笑,“今夜,梦遥就不陪了,这些奏章折子,还是您一人独享好了!”说着起身欲走。

腕间蓦地一紧,绲着金边的广袖被他拽住,“别,别走!只是玩笑而已,朕说过不会再勉强你,难道还想听朕赌咒发誓么!”

转眸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安分一些吧!”

坐回榻上,随手翻开一方折子,看了两眼,“左副都御史韩雍上的折子,浔州农民起义。”

“早上就已看过了。”他的语声略带倦意,“农民起义啊,还是说明百姓过得不好,朕该检讨!”

从案上取了朱笔递与他,问道,“那这该如何批复?”

仰首倚着靠褥,明祥祐哀叹一声,“惩罚重了,官逼民反;惩罚轻了,无以诫民!留中吧,等朕想想再说!”

又取了另一封,细细一瞧,竟是西蒙瓦剌上的国书!

“看了么,瓦剌的国书?”

“看了,无非还是老把戏,要歃血为盟,要缔结姻亲,可惜朕没有公主可嫁啊!”明祥祐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地瞟我,窃窃偷笑,“不如这般,你我加把劲,生个貌美如花的公主和亲,如何!”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随手阖上折子,重重地掷向他,唇畔漾起一抹冷艳的笑意,“你那貌美如花的公主说不定已在倩贵人的腹中呢!”

平日里,只要我拿倩贵人打趣他,他都会老着脸生气;今日却不同,他瞅了瞅我,声音兴奋得几乎走调,喜笑颜开道,“原来,你是在吃醋啊!”

这种人,简直不可理喻!

我针锋相对道,“没看那国书上说,瓦剌要派一位绝色公主和亲,你可有艳福了!”

“艳福?悲剧还差不多,恐怕又是一个塞丽娜塔呢!”

***

本以为那晚之话纯属玩笑,可万万不曾料想,没过多久,瓦剌真的送来一位公主。

那位公主名唤吉亚娜,是瓦剌新汗巴图蒙克的亲妹妹。

再三权衡利弊,明祥祐还是决定将她留下。

黄昏时分,明祥祐匆匆而至,扬手将一套侍女宫装抛给青芮,吩咐道,“去给梦遥换上,朕要带她赴宴。”

搁了茶盏,冷笑连连,“赴宴?将我当成侍女么!”

随手端起我喝剩的半盏茶,一饮而尽,欣喜笑道,“你不爱张扬,又不爱抛头露面,那就仅能将你算作贴身侍女了。”

听完这话,青芮捂嘴直笑,一面手忙脚乱为我妆扮,一面柔声劝慰,“主子,您去去也好,听说瓦剌的那个什么公主很漂亮呢!”

“漂亮也好,不漂亮也罢,又不是让咱们欣赏的!”说说笑笑,睨向明祥祐,“你瞧,吉亚娜公主还没到,咱们的万岁爷已经心猿意马,坐不住了!”

见我拿他打趣,明祥祐苦笑一声,无奈叹息,“小人与女子,不碰也罢!”

入夜,皇上于瑶华殿设宴款待瓦剌使节,满朝臣工济济一堂。

吉时已至,却未见吉亚娜公主的身影,在场众臣皆惊不已,纷纷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

一身侍女妆扮,我居在明祥祐身后,小声笑道,“瞧见没,那公主的派头比你大,不是她等你,而是你等她!”

“你!”单臂勾住我的腰,他将我拽到身侧禁锢,压低声音道,“你给我老实的待在这儿,小心我*大发,当着众人的面强行将你……”

不畏不惧,伸手用力掐上他的胳膊,恨道,“你敢!”

远远的,传来放肆的笑声,只听黄门内宦宣道,“吉亚娜公主到——”

一抹耀着金红之光的影子闯入眸中,那刺目的光芒耀得人睁不开眼,吉亚娜公主娇笑而至,那笑声宛若清脆的银铃久久回荡在殿堂里。

虽以缥缈白纱蒙面,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态,露在外的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犹显妩媚动人。

难得见到这等异域风情的女子,在场臣工纷纷伸长了脖颈,怯怯探望,甚感新奇有趣。

“快瞧,她美么?”我斜眸望向明祥祐,低低一笑,“异域女子,是否迫不及待地想要尝鲜呢!”

侧首回望我,幽幽叹道,“庸脂俗粉而已,在我眼里,不及某人!”

正说话间,只听那位公主恭敬禀道,“吉亚娜自大漠而来,带来大漠炙热的气息,愿为天朝圣君热舞一曲助兴。”

明祥祐微微抬手,温颜笑道,“准了!”

欢快鼓声响起,她轻盈地旋转,金红彩衣随风翻飞,身缚的七彩铜铃悦耳清脆……

看着看着,看入了迷,分外羡慕她能拥有如此婀娜的舞姿,不禁拍手叫好,“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嘘,轻点声!”明祥祐圈臂将我揽得更紧,附耳柔柔低语,“小心被那些色迷迷的大臣听见。”

一舞终了,吉亚娜公主大步上前,一双水灵明眸直勾勾望住皇上,潋滟间透着殷殷热切,“吾主巴图蒙克汗乃当世英杰,遥祝天朝圣君万寿无疆,特献上稀世宝剑一柄,略表寸心。”

说完,身着宝蓝色锦袍的侍从,垂首低眸,由殿外而入,捧上一狭长的锦盒。

吉亚娜公主亲自掀开盒盖,寒光一闪,雪亮大殿。

不曾料想,巴图蒙克竟会送上这般‘厚礼’,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明祥祐若有所思笑了,“既是饮宴,则与刀光剑影无关,好生收起来,朕明日再赏!”

“陛下,别扫兴嘛!”吉亚娜媚声央求,秋波送情,“不妨这样,让我的侍从为您献上一曲剑舞!”

“不必了,朕乏了,都散了吧!”明祥祐缓缓起身,吩咐李全,“好生安顿吉亚娜公主!”

说完,挽住我的胳膊带着我离席,不经意地回眸,茫茫人海之中,一抹宝蓝掠过眼底……

心里一阵狂跳,呼吸就要停止,掌心不住冒着冷汗。

那身形,那背影,那是他,绝对是他——我的明永琰!

“等等!”我甩开明祥祐的手,疾步奔下丹陛,惊呼道,“永琰,明永琰!”

没有人回头,没有人回应我的呼唤,仿佛‘永琰’二字压根就不是他的名讳,映入眸中一幕更让我心寒无比——他与吉亚娜公主十指相扣,扣得那么紧,仿佛一生一世都不会分开……

作者题外话:***故人,真是故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