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相知(中)
作者:行烟烟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68

不由自主地,她低了一下头。.长发上的水珠儿轻巧地滑下,跃过肩头,落在湿漉漉的池边。

再抬头时,他已站在了眼前的池栏旁。

“泡得可舒服?”他问。

她伸手去扶池栏,轻声答:“舒服。”

——舒服得都快忘了身在何处,忘了眼前这男人有着厉鬼似的心性,忘了她还欠着他一笔交易。

从水里出来时,仍是感到了冷。

身上的水珠滴滴嗒嗒地往下滾,她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去拿一旁的软巾,然后轻轻地、一点点地擦拭身子。

头发、脖颈、胳膊、胸乳……待手挪至背后时,不防他冷不丁地接手,替她轻轻擦尽背后的水珠。

药香亘在两人之间。混杂了他身上淡淡的铁锈味。

末了,他用手指摩挲过她肩头的那一字朱刺。却没说任何话。

她也一言不发地转身拿过衣裙来穿,心却跳得又重、又快。

待系好衣带裙络后,她抬眼看他,只一瞬,便读懂了他脸上的神色。

他对她的**来得是如此的强烈、炽热、浓洌、迅疾。

——并且丝毫不加掩饰。

她深知他并非真属好色之徒,更以为他从未将她视同女子,一时竟不知他这**所来何由。

这与那一夜为了使她屈服的行径,又是何其不同。

虽是不解,但她仍旧靠上前半步,挨上他身前,轻道了声“王爷”,然后便轻车熟路地抬手解他的衣襟。

那一道深深的咬痕仍在他颈侧,半厘未消。

她凑过去,低眼,舌尖缓缓扫过那道咬痕,又轻浅地来回滑动了几下。两只手顺着他微敞的袍襟一路摸下去,抽解他的绫裤。

他动也不动,任她为所欲为。

良久,他呼吸微浊,却突然出手握住她的一把半干长发,将她利索地拽了起来,然后捏着她的下巴盯住她,面无表情道:“除了这点手段,你对男人还会什么?”

她被他捏得很痛,蹙了蹙眉。

脸也跟着僵住,心中更像是瞬间空了一块。

……除了这点手段,她确也再不会旁的。

这么些年来,她的身子便是她最好的工具,而她除了面对他,也从未有过失手之时。

她不曾爱过,亦不懂得爱为何物,倘是能用这些手段来抵爱之一字,又未尝不是一种轻松。

“往后在我面前,不必再使这些手段。”他又开口,伸手慢慢地理好衣裤,“因为我不吃这套。”

她有些恍神,然而恍神时却被他劈头罩下来一件厚厚暖暖的外氅,左手被他握住,往外带去。

“岑轻寒。”

他握紧了她的手,叫了她的名字,又道:“你该是什么样,便做什么样。永不必再装。”

咫尺间他的这句话横冲而入她耳中,声音沉凛。

迈过门槛时,她竟然踉跄了一下,身子一个不稳,却被他搂进怀中。

心在微微颤抖。

多年来的双重身份早已模糊了她的心性,她又该是什么样,怕是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而他要她撕去所有伪装,可他自己却是浑身上下不出一点真意。

倒叫她如何甘心?

外面冰天雪地,夜空如盖倾扣,地上有许许多多明光摇曳的莲瓣灯,一路向前延伸,绕过廊间小径,直入业已结冰了的湖心亭。

有婢女在前持灯引路,亭间置了一张乌木长几,一张铺了虎皮的玉椅,有酒有菜,还有几个教坊伶人侍立一侧。

自打他正月初二“出宫”回府,就未在旁的女眷们院内留宿过。

今次她承旨受封、被册为商王正妃,他倒也给足了她脸面,叫这阖府上下皆看见他是如何“宠”她的。

亭子里烧了火盆,他执她手共同入座,然后温了碗酒,喝了一口,又递去她唇边叫她喝。

她便轻轻抿了一小口。

琼浆烈辣,令她心头一下烧起了一把火,座下虎皮也暖烘烘的,虽是在这露天冬夜里,却也不觉得冷。

那一头的伶人奏起了丝竹,乐声如水,缓缓流过这一隅静处。

他在人前倒是副慵怠的模样,口中道:“未曾用膳,便出宫回府了,劳你且陪我坐一坐。”

她静静地在旁边看着他吃东西,心中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渐渐地蔓生而出。

他与她明明是宿敌,如今就算是为了各自利益而一时联手,也不该是此时此刻这种情境。

而他今夜的言行更是令她万分不解。

他应该只图利用她,可利用她却为何想见她的真性;他应该不在乎她能活多久,可又为何偏偏如此在意她背上的旧伤;他大可不必以对待正妻的礼数来待她,可这一切做戏又是为了什么。

但不可否认,没了阵锋相对的血火冲突,与他如此相对而坐,把酒无言之际,却是异常令人心宁。

想必他亦是如此。

这么些年来不曾有人知心,如今能得一人与自己如此相像,纵是曾经厮战得你死我活的敌将,又有何妨?

但,就因深知对方的脾性手段,才会愈发不安。

“岳华一旦起降,”她沉思良久后开口,声音轻不可闻:“南面兵事,王爷又将作何打算?”

他又喝了口酒,转过头来看她,目光似也染了酒气,**辣一片。

她辨出他眼底**犹在,当下不知进退,下面的话也哽在嗓间,说不出一字。

他扬眉,重重搁下手中的酒盅,横臂将她揽进怀中,低头贴着她的耳朵道:“纵是我说了,你也不见得肯信我。”

她只觉耳垂如火燎过,脸色却冷下来,声音愈发轻了:“王爷能够手刃三个发妻,还有何事是做不出的?它日赜北疆土若是尽归王爷所掌,王爷又岂会有一丝半点的仁善之心。”

他听后不恼,却笑起来,“岑轻寒,你与我又有何差?”

亭间丝竹乐声恰在这时一曲终了,歇了一歇。

他抬手握住她的脸,眼底渐渐冷透,道:“你当初能够亲手杀了自己的双生哥哥,又岂是仁善之辈?”

此言有如凌空利镞,一箭穿心。

她整个人僵如坚硬磐石,眼中的血丝一层层漫上来。

十六岁生辰那一夜的血幕,刹那间涌上脑间,令她呼吸不能言语不能,只知定望着他,连他是如何知晓此事的,都再顾不得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