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的日中时分,令狐玉如约来到青城山“藏龙谷”外。
冷清清的谷道,幽深而漫长。“天门山”三字映入眼帘,也深深刺入他心的深处。石壁上的字迹,在令狐玉眼中幻化成片片殷红的血渍。
往事历历,潮水般涌上令狐玉心头,两年前,他为了寻找师姐莫小娟而参观了那一次的天门山比武。两年来,令狐玉经历了不少的颠沛与奇遇,现在,旧地重临,故人已逝,亲爱者远隔冥界,算来空有梦相随。
突地,一种类似牛喘的怪声,传入耳鼓。
令狐玉不禁心中一动,循声望去,只见两个道人高高踞坐潭角的大石上,面对面相隔五尺,四掌隔空相向,竟是在比拚内力。他想自己上来之时,心情太过激动,所以没有发现有人。
只见这两个道人衣袍鼓胀如球,双方头顶上的都在白气蒸蒸而冒,喘息声便发自两人之口,看样子两个都是内家高手,功力悉敌,最后很可能两败俱伤。
突然,这两个道人似有默契,竟然同时收手,收手后,两入都站起来,喘息不已。两道士的对话遥遥传入令狐玉耳中:“小锉子,你仍不服输?”
“瘦竹竿,我为什么要服输?”
令狐玉见了二人身形,差点就笑出了声来: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对活宝?
那“小锉子”道人矮得令人不可思议,不但是个“三寸相谷树皮”,而且圆滚滚肉嘟嘟,根本就没有骨头,整个就是一只巨大的红色肉球,就象巨人餐桌上的大肉丸子。
那被对方反唇相讥为“瘦竹竿”的道人却是高得不可思议,长腰长脖子长手长脚,身体架构仿佛和那矮子分了工:那矮子专长肉,这长子就专长骨头,你从他浑身上下看不见一点肉,简直就是一堆棍子凑接而成的,令人直担心他一动就会“咔嚓”一声折断。
然而,这随时都会散架的家伙嘴巴却恶得很:“肥猪,论掌法你不是我的对手。”
“论剑术呢,瘦鬼?”
“平手。”
“别丢人了,平手,道家出了你这种大胖子,简直是给修行人脸上抹黑!”
“光骨头架子,你也一样给太上老君他老人家丢脸:人家看了你瘦成这个样子,还只当咱道家光喝水不供饭,谁还敢修行为道?”
“比输赢,光斗嘴皮子有什么用?我劝你还是歇手认输算了。”
“笑话,我们再拚上三昼夜,看谁能支持到最后。”
“你真的不肯罢手?”
“你呢?嘿嘿,不自量力。”
令狐玉不由暗自好笑,原来这两个方外之人在拚内力呢!
“大胖脸,听着,你我只能有一个人当‘四大天王’的老大,你本事小点,当老二不会委屈你。”
令狐玉骤然警觉起来。
胖道人呵呵一声怪笑,道:“少废话,咱们非分出胜负不可,说好的,胜者为大,败者居老二。”
令狐玉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
为了证实这一点,他若无其事地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直朝着两个活宝走去。
那瘦子人高,最先发现令狐玉的到来,只见他翻动着精芒闪闪的眼睛,大声道:“呔,兀那小子,别来打扰道爷们,快滚”
令狐玉置若罔闻,直走到距对方三丈之处,才停下脚步,拱了拱手,道:“两位前辈如何称呼呢?”
那肉团子道人也仰面瞪起牛眼,声如洪钟,道:“小子,你不认识道爷俩?”
“恕在下眼拙。”
瘦道士打量了令狐玉一眼,轻蔑道:“是个雏儿。”
“你有眼无珠,乖乖地回家叼妈妈的奶头吧,别出来在江湖上瞎掺和。”胖道士也道。
这高矮二道完全没有出家人的样子,出语粗鄙可憎。令狐玉装着没听见,目注两个怪人,沉缓道:“在下先请教道号。”
胖道士故意偏着头将令狐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不屑道:“小子,你也配?”
令狐玉不由心火直冒,但仍按捺住道:“为什么不配?”
瘦道士已经发怒了,恶声道:“小娃娃,你埋下头看你那小**包皮翻起来没?也敢来问大人的名字?喂,你妈妈总给你取过什么名儿吧,先说来两位爷爷听听,说不定道爷高兴了,就不杀你。”
令狐玉心中怒火冒了又冒,不想去计较这两个恶道的污言秽语,心想,自己正式出道,当把字号响当当地亮出来。
心念用此,令狐玉当下以手指胸,傲然道:“在下‘铁血剑士’。”
“是阉鸡的?这名字道爷没听说过。你还是滚吧?”胖道人道。
“这名儿是你爹给你取的吧?若你是我道爷的私生子,我就给你取个阿牛什么的,一听就是个规规矩矩的乖孩子,出来才不会无端挨揍。”瘦高道人越说越不堪。
令狐玉再次忍气吞声,重复道:“区区请教道号?”他不想一出道就杀错人。
“道爷说过了,你不配!”
令狐玉终于火了,“阁下这等德性,算什么武林前辈?”
这句话充满蔑视,胖道士受不了,眼中顿现煞气,一团肉球弹身滚下巨石,朝令狐玉面前一欺,阴森森地道:“小子,别惹道爷发火,当心把你砸扁了”
瘦高道人冷冷接口道:“小子,听见没有,叩个头,逃命去吧?”
令狐玉扮了个鬼脸:“谁说什么了?我只听见方才有人放了个屁。好臭”
胖道士不相信竟有人会如此不爱惜生命,怒冲冲地向前逼近了一大步,道:“小子,你刚才说什么?”
令狐玉道:“我听见刚才放屁的人又放了个臭屁。”
“你不想活了?”瘦道人有些怜悯起令狐玉来。
“又是一个臭屁!”
胖道土回头道:“瘦兄,我要开杀戒了?”
瘦道士闭上眼睛:“怪可怜一个孩子,看来只好让他去死了。”
令狐玉见这高矮二道原先拚死拚活,互相辱骂,现在却兄呀兄的,真是怪得可以,看来真是一对活宝:“道长在动手前先示知名号如何?”
胖道士从鼻孔里哼出声道:“你妈妈的姘头你都不认识,还唠叨什么?”
“道长请自重身份!”令狐玉忍了又忍。瘦道士一乐:“小子,你到阴曹地府慢慢打听吧。”
“道长要杀人,何不快些下手?”对这等下三滥道士,令狐玉已经不存仁慈之念。
“哼,你拔剑吧,本真人不能落大欺小之名。”
“道长先请。”“对你,本真人还要拔剑,那成大笑话了。”
“在下对道长也用不上剑。”
“啊哈,好小子,找死也不是这等找法。”喝话声中,双掌暴扬。
令狐玉嘴出大言,手上可不敢怠怪,对方既然如此狂妄,决非等闲人物。当下功集双掌,蓄劲而待。
胖道士双掌缓缓推出,看到沉凝之状,劲势必十分惊人,掌至中途,突如闪电般变式划出,中上两盘重要部位,全在被攻击之中,诡辣得无以复加,势道更加惊人。
令狐玉早经蓄势,“玄机掌法”中的一招“九天雷动”,疾划而出,以攻应攻。
雷鸣震耳声中,胖道士连退三步。胖脸涨得泛紫,一顶九梁道冠,被逆立的怒发衬高了数寸。
令狐玉沉声道:“可以请教道号了吗?”
胖道士咬牙不语,“刷”地拔剑在手。
令狐玉心想,若不使他折服,他必不肯报号,当下也执出了长剑,做出了一个极其怪异的起手势,脚下冷不丁涂油,剑尖向右一撇,俊目神光澄如秋水。
瘦道士还真是识货的,大声道:“道兄,我看算了。”
“什么算了?”“彼此无怨无仇,争什么闲气?”
“你判定我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也许。”
“你想当老二?”
“我怕你也当不成老大了。”
“‘高矮尊者’的招牌,难道今天竟要毁在一个无名小子手里?”
令狐玉一听“高矮尊者”五个字,心头无名火顿起。
他早已打听清楚,广陵王手下“四大天王”中,以这胖瘦二道本事最高,行事也最凶残。
“专找不如一遇”,天幸他令狐玉在这里碰见了这两个恶人,使他能施展自己“各个击破”的方略,将广陵王手下的帮凶除掉一个算一个。
那两个恶人还在争论不休。胖道人掀了掀鼻子,道:“他可能就是那个‘白衣剑士’。”
瘦道人惊疑地瞟了令狐玉一眼,回头向胖子道:“你能断定?”
“别人无此功力。”
“他自称‘铁血剑士’?”
“那他们是一家子。”
“我不信。”胖子冷冷道:“你不信就试试,我暂拭目而观,别以为自己的剑法了不起。”
瘦道转过头来,双目闪光,狐疑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剑士?”
“‘铁血剑土’。”
“你不是‘白衣剑士’?”
“多余。”
“试一剑看?”
“道长不杀人了?”
“少卖乖,谁杀谁还很难说呢。”瘦道双目通红,大吼一声,剑挟骇电奔雷之势,罩向令狐玉,论气势的确令人咋舌,江湖中真的罕有这等剑道好手,但可惜他今天碰到的是奇缘福辏的人中之龙。
令狐玉心无杂念,是以出手之间拿捏得极准。
“锵锵。”连响阵阵,剑刃交了一个回合。瘦道又退了二步,手中剑只剩下剑把。
胖道人哈哈一笑道:“老二,老二,这下你相信了。”
说笑之间,猝然出手,一剑递到令狐玉胸前。
瘦道人也扔掉剑把,将一枝暗器暗暗打出,倏地直逼令狐玉面门,带着一股甜甜的腥味。这一枝剧毒暗器,令狐玉差一点就没躲过去。
只见他一跃数丈,身法快如闪电,躲过那一剑一镖,随即将青锋剑在空中划了一道孤光,那出手凶残的胖瘦二道来不及哼出一声,每人脖子上冒出个血窟窿,已然相继倒地毕命。
广陵王帮凶名册上立即勾去了两人。
令狐玉一笑收剑,豪雄之气,充满胸怀。对“天门山”
三字看了一眼,大步转出谷口,口中喃喃吟道:“种桃道士今安在,前度刘郎又重来”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林中,突地传来一阵喝斥,接着是金刃搏击之声。
一声深洪的暴喝,遥遥破空传来:“‘白衣剑士’,你今夜死定了。”
令狐玉闻言,心头剧震。
“轰”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在这荒野静夜,分外惊人。
令狐玉暗道一声:“不好。”双目看见了火花,加速驰去,远远只见林中人影幢幢,一个洪亮的声音道:“他已受了重伤,决逃不远,你们分头追截,见面就下手。”
令狐玉听音辨势,知道是拜兄“白衣剑士”吃了心大亏,不由得心乱如麻。
他不知钟蒙伤成什么样子。凶手现在已无法追截,必须先寻到拜兄,他在重伤之下如被对方截住,后果不堪设想,但为难的是不知他逃走的方向。
令狐玉惶然疾掠,虽在对方追截的人影中,树深林密又是暗夜,他身法又快逾鬼魅,是以未被对方发觉。
盲目奔了一程,突听一声大喊:“在这里了。”
令狐玉循声扑了过去,果见白影晃动。近前一看,那白衣挂在树丛上,血迹斑斑,一眼就可看清拜兄钟蒙的确是受了重伤。
一股杀机,从令狐玉胸中腾起,急循方才那几名武士追赶的方向驰去。
眨眼工夫,便已迫及。
“站住!”令狐玉大喝一声,截在头里,长剑随着出鞘。
五条人影,齐齐刹住身形,其中之一怪叫一声:“‘铁血剑士’。”
令狐玉一看,发话的是一个青衣老者。老者身边还有四名普通王府卫士。
倏地,令狐玉身后又响起一个阴冷的声音:“你就是‘铁血剑士’?”
令狐玉霍地回身,又见一个修伟的黑衣老者,兀立丈外之处。在暗夜中,令狐玉仍能感到对方眼中精芒灼灼迫人,这显示出对方功力造诣相当深厚。
“阁下如何称呼?”令狐玉仍然彬彬有礼。
“广陵王府‘八大金刚’之首的黄大爷。”
“阁下便是‘褐面冷佛’黄钟?”令狐玉问道。
“对了。”
“幸会之至。”令狐玉想,很好。广陵王的鹰犬竟自己寻上门来送死。
“‘铁血剑士’,你能自行投案,老夫很满意。”这“褐面冷佛”嘴巴很硬。
令狐玉一抖手中剑道:“姓黄的,你屎还不知在哪里,屁就先放了一大通,少说话,还是出招吧”一抬腕,一招“星斗参横”已经攻了出去。
“褐面冷佛”知道对方手中宝剑厉害,不敢撄其锋,只有连连倒退。
就在招式展尽的电光石火之间,黄钟反攻三剑。这三剑诡厉得令人咋舌,放眼江湖,能接得下三剑的,可能少之又少。
身为广陵王府“八大金刚”之首,这黄钟的确不同凡响。令狐玉暗自心惊,若在一年之前,自己决接不了这三剑。令狐玉志在速战速决,第三招“烈日当空”又攻了出去。
黄钟又被迫得连连倒退,毫无还手之力,但他总算又接下了这一招而丝毫无伤。
令狐玉一咬牙,准备施展最后杀着“宇宙洪朦”。
突然,黄钟倏地弹退两丈开外。
令狐玉见对方不败而退,猛省对方的用心,疾展绝伦身法,如浮光掠影般一闪便到了三丈外一株合抱的大树之后。
令狐玉身形刚避入树身之后,惊心动魄的巨响已震耳而起。扬沙走石,枝叶横飞,四五丈方圆之内,伸手不见五指,烟消弥漫,呛人欲窒。
“好呵,无耻小人,胆敢施毒手!”令狐玉屏住呼吸,从硝烟中一跃而出,身形一晃,已站到“褐面冷佛”面前。
手提青锋剑,威风凛凛,犹如恶煞。
此时,怪事发生了:堂堂广陵王府“八大金刚”之首的恶人,竟然拔腿便逃,四个卫士也跟着一哄逃散。令狐玉没有追赶。还是找寻拜兄钟蒙要紧,别耽误了他的性命,要报仇随时都可以,“广陵城”搬不了家。
令狐玉心念之间,悄没声地离开战场,朝前掠去。
令狐玉一口气奔出了七八里,到了山边,却不见丝毫影子。令狐玉寻思:一个身负重伤的人,一时之间决跑不了这么远,多半还隐在林中,于是,折身入林,来回搜索。
好几次。他与“广陵城”的武士遭遇,他都避过了,出手是不智之举,他想利用对方的行动找到拜兄的下落。
这样往返奔驰,看看已到三晚时分,心念又转,说不定拜兄带伤奔回旅馆,等待自己救治也说不定,别让对方抢了先着。于是,又惶急地奔向投宿的小店。
回到客店,令狐玉发现店主站在房门外,愁眉苦脸的不发一语。见到令狐玉,店家更加愁眉苦脸:“少侠,你可回来了”
令狐玉急道:“怎么回事?”
“少侠自到房中看吧。”所有伙计房客,全集中在柜前,一见令狐玉现身,一齐噤声不言。
令狐玉奔向房间,只见房门外横了四具尸体,看来是广陵府武士,心里不禁“咚咚”直跳起来。
进入房中,入眼一片凌乱,桌翻椅折,残肴碎碗狼藉一地,又是一具尸体横陈,死者赫然是“四大教头”之一。
再勾掉一个。是义兄代劳的。
“这事怎么发生的?”令狐玉问道。
“五个卫府卫队的爷们前来查店,全被那位白衣少侠杀了,贵友怕砸了敝店的买卖,事完即行离店,要小的传语后来者,到林中去找他。”
令狐玉“哦,”了一声,又茫然失措地奔了出去,拜兄既然留下了话,那他就肯定会在林中等待,非找到他不可。
令狐玉徒然地在林中寻觅了一阵,哪里有拜兄的影子。
怏怏地正要转回客店。突然,身后传来马蹄踏踏之声,令狐玉回头望去,只见一骑马风驰电掣而来。
那马直冲到令狐玉身前停住,马上是一个蓝布裤的精壮汉子。身后灰尘滚滚,看光景,广陵王的武士此番起码来了五十人。
马上人跃落马背,朝令狐玉冷凄凄地一笑。
令狐玉仔细一辨认,认出是广陵王府总管李默。因为他长着一口极其显眼的虎牙。
转眼间,背后的骑士纷纷而至,全是广陵王府卫士服色。不声不响中,已将令狐玉围在核心。
“李总管有何贵干?”令狐玉冷冷问道。
“阁下倒是有见识,竟能认出老夫。你是谁?”
“铁血剑士。”
李默喜形于色,“你就是‘铁血剑士’?”
令狐玉不答。
“小子,你的名头闯得太响了,只可惜这名头今日便要给划去了。”李默看着令狐玉,脸上还是那一付冷凄凄的表情。
“你想杀我?”令狐玉问。
“有此可能。”
“你认为身手在我之上?”
李默冷森森道:“拔剑。”
“我无须拔剑。”
“那你死得更快。”
“嘿嘿,你看这是什么东西?”李默说着,从怀中掏出只小小竹筒,上面绘了一个髓髅头,虽是大白天,看了也令人毛骨悚然。
令狐玉心头又是一阵剧跳,脱口道:“这是什么东西?”
“王府伏魔筒,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高手的。”
“伏魔筒?”
“对了,你功力通天也没用。”
令狐玉不由头皮发乍,这伏魔筒至底是什么鬼东西,管它,反正豁出去了。心念之间,大喝一声,欺身出剑。
这一出剑,他是志在心得,使的是最厉辣的一招“魔影收魂”,功力可用到了十二成。
李默手中伏魔筒迎风一抖。
令狐玉剑至中途,只觉脑内一昏,真力尽泄,登时亡魂尽冒,手中剑“呛啷”落地,人也摇摇欲倒,心里倒是十分清楚,只是一丝力气也提不上来。“此番体矣。”死亡的阴影,立时罩上令狐玉心头。
李默从地上拾起令狐玉的剑,用手一抖,阴恻恻地道:“小子,让我先卸你一只手臂。”
“李默,干脆下手杀了我。”令狐玉身躯晃了两晃。他悔恨至极,如果他狠一点,在李默取出魔筒之前下手,对方决无法逃避一死。
李默迟疑了一下,收起剑,对紧随身后的几个手下一挥手道:“带回去。”说完,当先驰离,其余武士弹身相随。
两名挟持令狐玉的武士互相一商量,把他缚牢,横在马背上,由其中之一乘马押解,另一人步行尾随,手中拿着令狐玉的青锋宝剑。
令狐玉一声不吭,任由对方摆布。
正行之间,忽听一阵铁板之声,传了过来。
令狐玉大感奇怪,看相卖卜的怎会走到山中来了?这倒是前所未闻的怪事。片时之后,铁板声更响亮了,接着前端林中,转出了一个头挽道髻的黄葛布长衫老者,灰髯垂胸,如行云流水而来,手敲着铁板,肋下夹着一个大黄面袋子,不错,是一个江湖卖卜的先生。
那押解令狐玉的武士“噫”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怪事,算命的算到山中来了?”
顾盼之间,那卖卜老者已到跟前,止住了铁板。
武士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言老先生,不在城中卖卜,怎到深山旷野来了?”
“言铁算”嘻嘻一笑道:“老夫来寻风水。”
“什么,言老先生还精通地理阴阳之学?”
“浅薄,浅薄,粗通而已。那马上是谁?”
“哦,是一个要犯,在下奉令押解回王府。”
“噢,”“言铁算”漫应着挪步上前,把令狐玉的头托起来看了两眼,突地怪叫一声道:“咦,你小子怎么搞的?”令狐玉大愕,这声音似乎有点熟。他再看了一眼,的确不认识这卖卜的老者。
武士不经意地一笑道:“老先生认得他?”
“言铁算”转近那武士,一本正经地道:“岂止认得,他是老夫远房侄子,自幼与他母亲流落在外,老夫此番到‘武林城’来,目的就是探察他母子下落,想不到,呃,呃,在这里碰上。”
令狐玉听了这篇鬼话,啼笑皆非,不知这人目的何在,为什么要胡诌。
那武士“唉”了一声道:“那确是难得的事。”
“可是,他是我们王爷的要犯。”
“他是一脉单传,你,就行个方便如何?”
“行什么方便?”
“让他走路。”
“啊哈,老先生,我李三还想再活几年呢。”
“有代价的?”
“老先生,这话免谈,任什么代价我李三也不敢。”
“如系生死的代价呢?”
“什么意思?”
“你相信老夫的相法奇准?”
“这,当然。”
“老夫观你气色,眼前就要遭杀身之祸。”
李三哈哈一笑道:“老先生是说笑话么?”
“言铁算”沉声道:“老夫与你说什么笑话,老夫是非常认真的。”
李三面色一变,惊疑地望了“言铁算”几眼,道:“在下不信这个邪,平白无事会遭杀身之祸,倒是我若放了他,倒真的是死路一条,老先生请便,在下这就要赶路了。”
“你不信老夫的话?”
“这,并非不信。”
“你放了他,老夫教你趋吉避凶之道。”
“在下不敢。”
“老夫已警告过你了。”
“多谢。”
令狐玉满头云雾。他想:这“言铁算”可能是想救自己,彼此素昧生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蓦在此刻,三骑马疾驰而至,到了眼前,齐齐收缰勒马,马上是一老者和两个壮汉。
“言铁算”哈哈一笑:“察管家,你也来了。游山么?”
李三等人也低头问好。
三人跃下马背,蔡大光双手一指;道:“言先生怎会在此?”
“言铁算”一笑:“来山中寻风水的。”
“啊?”蔡大光目光转向马鞍上的令狐玉,眉头一紧道:“这是谁?”
李三忙应道:“回蔡管家,这是一个大有来头的点子。”
蔡管家回身道:“言先生,他是你侄子?”
“不错呀。”“阁下卖卜卖到杳无人迹的深山来,颇不简单。”
“区区说过寻风水。”
“替谁寻风水?”
“命中注定暴死荒野的朋友。”
此言一出,人人色变。
蔡管家冷冷一哼,道:“阁下随同我等回城吧。”
“言铁算”若无其事道:“事情办完我自己会回去的。”
“不必装佯了,上路吧。”
李三怒声道:“好哇,‘言铁算’,我几乎被你蒙了。”
“言铁算”叮叮敲了一下铁板,道:“老夫说过你眼前就有杀身之祸,这话要兑现了。”
李三“呛”地一声拔出剑来,大喝一声:“老子劈了你。”剑出如风,迎胸刺向“言铁算”。
“当啷!”一声大响,铁板与剑刃交出,李三的剑震得直荡开去。
“哇。”地一声惨号,李三被“言铁算”一掌拍上顶门,脑碎额裂,横尸当场。
蔡管家与两壮汉惊呼一声,齐齐拔剑在手。
蔡管家栗喝道:“言铁算,很好。”剑芒打闪,恶狠狠地罩身刺向“言铁算”,两壮汉也同时出了手。
“言铁算”挥舞起铁板,身形似魅,在剑幕中穿梭游走,“锵,锵,”之声震耳欲聋。
令狐玉看得动魄惊心,想不到这江湖上卖艺的,竟有这等高的身手。
“哇!”一名壮汉躺了下去。蔡管家暴喝如雷,手中长剑有如狂倾的骤雨。
惨号再起,另一名壮汉又告栽卧血泊。
蔡管家见势不妙,狂攻三剑,弹身便遁。
“管家留下!”暴喝声中,“言铁算”的铁板,脱手飞出,正击蔡管家的后心。
血箭进发,蔡管家扑栽出两丈之外,倒地而亡。
前后才只几个照面,三名王府高手已悉数丧生。
“言铁算”捡回铁板,到了令狐玉身前,用手指捻断了绳索。
令狐玉双手抱拳道:“敬谢前辈援手之德。”
“言铁算”一掀长髯,道:“不当事,不当事。我们离开现场再说。”说着,从死去的卫士手中取下令狐玉的“青锋宝剑”还给他。
令狐玉庆幸自己的一招败落,还来不及使用这“青锋宝剑”。否则,那李默怎肯让手下的卫士随随便便捧了跟在后面?
言铁算一把挟起令狐玉,跃上马背,策骑朝林子奔去。
一口气奔行了七八里地,在一座林中停了下来,将令狐玉放到地上,然后拴好马匹,方才沉声问道:“令狐小侠,你还好吧?”令狐玉心里大震,他怎知自己的来路呢?但对方既已道破,且对自己有援手之德,否认无益,当下坦然道:“前辈怎知小可名字?”
“你有家归不得?”老头没理睬他的询问。
“前辈,你已全知?”
“嘿嘿,天上的知一半,地上的全部知。”
令狐玉为之一愕,他知道对方这句话是说笑,但他能道出自己的隐秘之点,确实令人惊异。
“言铁算”接着又道:“你目前功力尽失?”
“是的。”
“让老夫看看。”言铁算说完,探察了一遍令狐玉的穴脉,再翻看了他的眼睑,灰眉一蹙,道:“你中了奇毒。”
令狐玉心中明白,李默所持的那面“法幡”蕴有奇毒,不然不会在一展之间便使自己束手就擒,但到底是什么毒,便不得而知了。
心念中,茫然道:“前辈识这毒吗?”
“天下之毒,何止万端,即便是毒道高手,也未见得全知。”
“前辈援手晚辈,不是偶然的吧?”
“当然,不然老夫卖卜看相,必不致卖到深山中来。”
“为了什么?”“因为我们志同道合。”
“志同道合?晚辈不解。”
“将来你会明白的。目前问题是如何解去你所中奇毒,恢复你原有功力。”言铁算道。
“这个?”令狐玉想,谁都知道这道理,可到哪里去找人解这毒?
“老夫时间不多。这样好了,老夫指引你一个去处,去碰碰你的运气,事成之后,你再到广陵城来寻老夫。”
令狐玉感激万分,道:“大恩不敢言报,晚辈就此谢过。但不知前辈要我去找谁?”
“言铁算”没搭理他,却伸手连点令狐玉数下大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了一粒绿色丸子,递到令狐玉口边,道:“吞下去,这可以阻遏奇毒蔓延。”
令狐玉言口吞了下去。
“现在你听着,你由此取道施南、建始、入川,到白帝城。城外五里,有一座先主庙,那里住着一个独眼老人。你去求他,他也许能为你解毒。
千万记住一点:此老性情古怪,吃硬不吃软,尽可傲然相向,越无礼越好,切忌卑颜以求。”
令狐玉点点头应是,心里却奇异不置,此间竟然还有这等怪人。
“言铁算”又道:“此老极不近人情,但心肠不恶,是当今毒道能手,但知道他的人不多,如果他不愿伸手,天王老子也没办法。此去成与不成,你得靠你的运气了。”
令狐玉情绪有些激动,道:“不知那位前辈是何么号?”
“别问。他最忌别人提他名号。”
“晚辈据何而求呢?”
“哦,这个,你就说一个算命先生介绍的就是了。”
“前辈还有什么指教?”
“没有了,你上路吧,这马儿不可乘坐,你得走路。老夫说的你全记住了?”
“记下了。”
“好,我们异日再相见,老夫有急事得走了。哦,还有。见到那怪物时,务须除去易容。”言铁算说完,身形一闪而没。
令狐玉怔了一会,从马背上取下银两,打成一个包袱,站在地上,然后一拍马屁股,马儿扬鬃奋鬣,疾驰而去,马能识途,它自会回到主人家。
令狐玉失了功力,变成一个普通人,走起山路来,艰苦是不必说的了。
一路之上;他脑海里老是盘旋着“言铁算”那句话:“我们志同道合。”他想不透其中蹊跷。彼此素未谋面,自己刚刚出道,什么叫“志同道合”呢?而且,这前辈如何对自己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
令狐玉怀揣着一肚子问号到一个小镇住宿了一夜,第二天继续上路,过午时分,算是踏上了大路。
一,二共走了七天,才到达川鄂边界。当晚,令狐玉终于到了白帝城。
他先在城外小旅店投宿了一宿,打听好了先主庙的地点。次晨,令狐玉换了青色儒衫,离店之前才去了易容。一下子变成手摇折扇,安步当车,翩翩然一绝世佳公子模样。
半个时辰光景,他来到“先主庙”前。却见此庙年久失修,一派败落景象,地上却有些香纸残迹,看来香火还没有全断。
令狐玉入得庙中,径奔大殿,破破烂烂几只泥塑之下,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半百老者,靠在廊柱之上晒太阳。
令狐玉本待走过去打听,又恐犯了什么忌讳,好在要找的是瞎眼和尚,见眼眶里装着眼珠的便置之不论,里里外外,抬着脚一径乱走。
一直转到后院侧厢,才听得有人语嘈杂之声,走近厢房一看,却是闹热得紧:只见十多个肮脏乞丐,歪歪倒倒,穿着些破烂流丢,毕毕剥剥咬着虱子,口中乱叫乱嚷,一派鸟乱。那股秽气,差点将令狐玉肚中早饭倒了出来。
他皱了皱眉头正待逃之天天,却听得一个化子冲他不阴不阳道:“公子爷,此间没甚看头,若是要找赏心悦目的去处,须去庙门之外。”
令狐玉听他之言,虽是意存轻侮,但吐语不俗。心想社鼠莫灌城狐莫挖,这化子恐有高人作伴。估计自己找对了地方,却又咤异一个武林奇人,如何却要偏偏遁迹在这等场合?正心想间,却见那原先发话的化子,又在大声道:“公子哥儿,你留连不去,莫不是特地来施舍行好的?”
正是叫化子见钱眼开,听得此言,庙中吵嚷骤歇,所有沾着眼屎的眼睛,骨碌碌全投在令狐玉身上。
令狐玉硬着头皮陪笑道:“正是,正是,不知哥子们的头儿是谁。”
那出言不中听的花子听出令狐玉话里的钱味儿,马上眉开眼笑;“就是小的们,一个要饭的。”
“好极了,就请头儿照人数分派吧。”令狐玉不孚所望,将身边带的散碎银子全掏了出来,递与这乞丐头儿。
这花子头儿一把将那银子攥过,立马表演了个前踞后恭,朝令狐玉一躬到底:“愿公子多福多寿,娶个好媳妇。”说毕就要分赏。
突地,那高踞房角木板凳上的老者冷哼了一声道:“李头儿,且慢。”
那头儿回过身道:“您老有何指示。”
“这小子来路不明。”
“叫化儿吃四方,还问什么来路。”
“这小子来此必有目的,不信问问看。”
令狐玉心里一亮:这老儿醒来许久也不见他睁眼睛,却不正好是个瞎子!
当下故作不经意地问那丐头儿道:“这位老人家也是贵帮前辈。”
姓李的丐头一摇头道:“不是。”
“啊,那么,老人家想必是儿孙不孝?”
“我老人家孤寡一个,你小子是来卧底的不是?”
“不敢,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小可没说错什么话吧?”令狐玉口中说着,顾不得刺鼻臭气,就想举步入房。
“站住。”
令狐玉在老者怒喝之下,停了脚步,距老头丈许远近,拱手一揖道:“老人家如何称呼。”
瞎眼和尚恶声道:“去你的,小子,别打扰我老人家瞌睡。”
令狐玉厚着脸皮前移两步,搭讪道;“您老火气不校”
“好小子,你缠上我这穷老头目的何在?”
“问问而已。”
“滚你的吧。”
令狐玉想起了言铁算交待的话,这老儿生性古怪,吃硬不吃软。
当然,话虽如此,硬话也是不能逾份的,当下将脸一沉,道:“老丈如此不客气?”
“老夫与你小子客个什么气?”
那些化子可能习惯了这老儿的怪脾气,谁也不吭声,只微笑着旁观,姓李的丐头手里拿着那些散碎银子,不知如何是好。眼神之中对老者十分尊敬。
令狐玉心中雪亮,故意深深地注视了老人一会,若有所悟地道:“老丈是小可要找的人。”
瞎眼和尚白眉一掀,大声道:“你在打听老夫?”
“是的。”
“你知道老夫是谁?”
“老丈是位风尘奇人。”
“放狗屁。”
“老丈心里是明白的,是吗?”瞎眼和尚纵声狂笑:“要饭的哥儿们,老夫成了风尘异人,听到吗?哈哈哈哈”
令狐玉待到老人笑够了才不愠不火地道:“小可直话直说,此来对老丈有所求。”
瞎眼老者偏头看了令狐玉两眼,正色道:“你对老夫有所求?”
“是的。”
“求老夫教你孤家寡人之道?”
“老丈说笑了。”
老头道:“老夫那有工夫与你小子说笑,快滚吧,别惹老夫生气。”
“小可若是不滚呢?”
“你吃不了兜着走。”
“哼。”令狐玉故意不睬老头,转向那姓李的丐头道:“李头儿,照人数把银两分派了吧?”
姓李的丐头点了点头,片刻便分派完毕,大声道:“弟兄们,上街侍候肚大爷去”
说完,向令狐玉挤了挤眼。众丐刹时走了个干净,留下那令狐玉与瞎眼和尚相对。
令狐玉耐心站在原地,不言不动。彼此僵持了近半个时辰。老人耐不住了,睁眼道:“小于,你算什么意思?”
令狐玉平静道:“没什么。”
“你守住我这孤苦老头子做什么?”
“晚辈有所求。”
“什么?”
“治病。”
“什么,治病?这里又不是太医院,老夫也未开药店。”
“求老前辈惠施圣手。”
“去你的。”“晚辈不达目的不走的。”
“那老夫让你不成?”
“没这理。”
“你怎么知道老夫能治病?”
“是一个算命先生引介的。”
老人怪叫道:“好家伙,竟出卖老夫,滚,滚”
令狐玉冷冷地道:“晚辈决不走。”
“你看中此地风水了?”“随老前辈怎么说。”
老人右臂一扬,厉声道:“你小子找死不成?”令狐玉心头一震,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傲气立被勾了上来,愤然道:“老前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人怒哼了一声道:“没来由你找老夫麻烦?”
“晚辈只是相求。”
“你再不滚老夫要出手了?”
“难道老前辈要杀人?”
“杀你不比摁死一只小虫费力。”
“晚辈不在乎。”
“你就试试看。”手掌挥处,一股奇强劲道,卷向令狐玉。
令狐玉功力全失,无从招架躲闪,闷哼声中,身如纸鸢向后倒飞。“砰”地一声,又从土墙上反弹落地,一口鲜血马上喷了出来。
他喘息了一阵,挣扎着爬起身来,眼前金星乱冒,身躯摇摇欲倒,好半晌,才进出一句话道:“早知如此,决不找你。”老人冷酷地道:“要滚现在还来得。”
令狐玉眼前阵阵发黑,勉强支持不倒,凄厉道:“如我功力未失,哼。”
“怎样?”
“我必杀你。”
“这一说,是迫老夫杀你了?”
“杀吧。”
“噫,好小子,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敢强嘴。”
“如我不死,我必报答你这一掌。”
说完,摇摇不稳地转过身去,踉跄移步。
瞎眼和尚暴喝一声道:“回来”
令狐玉咬了咬牙,止步回身,怒瞪瞎眼和尚。
瞎眼和尚扬手又劈出一掌。
“哇,”惨号声中,令狐玉口血狂喷,栽了下去。剧痛攻心,意识一片模糊,最后一念是:“自己竟跑到这里来送死。”以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令狐玉意识复苏,发觉自己躺在冷硬的木板床上,眼前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从那破窗缝透入的天光看来已是入夜,而且不在原来的厢房中,已换了另一个地方。
“我是死了还是活着?”他想着,试行起身,但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全身酸软如棉,倒是没有丝亳痛楚的感觉。
四周寂静如死,像是置身一个完全静止了世界中。
是谁救自己来此?何以没有动静?
想起瞎眼和尚,他不由咬牙切齿。
由于过度的虚弱,不久,又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光业已大亮,只见自己身在一间空无一物的破旧房中,从房间的情况看来,似仍未离开“先主庙”。
突地,他一眼瞥见房角落里地上,蜷曲着一个人,仔细一瞧,几乎失口而呼,那蜷卧地上的人,赫然正是掌劈自己的瞎眼和尚!
怎么回事?他迷惘了,想不透内中的蹊跷。
瞎眼和尚伸腿挥臂,懒懒道:“小子,睡得很舒坦?”
令狐玉愣愣地望着老人,不知说什么好。
老人接着又道:“别死瞪我老人家,若非老夫发善心,别说出掌,话也懒得和你说。”
令狐玉一听便明白过来,老人掌劈自己,是有用意的,心念之间,一骨碌翻了起来。
这一下,惊喜欲狂,自己的功力竟然已完全恢复了。
过度的激动与太大的意外,反而使他呆住了。
老人仍然像初见面时一样的冷漠不近人情,一摆手道:“小子,目的已达,你可以走了。”
令狐玉如梦初醒下床,朝老人深深一礼,道:“敬谢老前辈大德。”
老人一翻眼道:“别来这一套,否则老夫再赏你一掌。”
令狐玉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连声道:“是,是。”
低头一看,自己衣衫不整,灰土混血,凝成了斑斑黑块,还破裂了好几处,这样子要出去被人看到,可真要惊世骇俗,但这等地方,何处去找衣物更换呢?
瞎眼和尚似已窥出令狐玉心意,用手朝床头一指道:“那是衣服,换了吧。”
令狐玉转头一看,床头果然放了一领青衫,一件白色内衫,不由大是感激,这老人真怪得可以,表面上冷酷不近人情,偏又设想那么周到。
当下重施一礼道:“晚辈感激无比。”
“废话,快换了衣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