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中来客
作者:红尘一客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359

据说拈花和尚写得一手好字。

当世见过老和尚墨宝的人却并不多。

烈皇便有幸算得其中一个。

晟瀚民风尚武,鲜衣怒马的天之骄子们常相约狩猎,恍记那年岁暮,六岁的他做为一名小跟班偷偷粘在行猎队伍后面,却因一场突来大雪,以至视野霏微。

他迷路,懵懵遽入了拈花山。

亦与一只饥肠辘辘的吊睛白额虎狭路相逢。

六岁稚子,面对凌空扑来的猛虎冷静异常,果断将自己整条手臂送进大张的血盆虎口。

深入虎喉的手中,却紧攥着一把锋利异常的贴身匕首。

破其喉、剜其心、虎立毙。

山中雪寒风大,他不会生火便有性命之虞,赫然记起虎血腥燥可御寒,立即埋首虎身吞血,便在这时,身后有人颂了句佛。

来人身穿佛家无袖无衩的‘一裹圆’,表明确是个穷和尚。

偏偏耳旁一边一支挟了两朵红艳无匹的硕大山花。

和尚翩翩扑来,伏于虎尸之上失声痛哭。

“可怜见的……小猫儿……”

这位将百兽之王称之为小猫儿的牛人,便是拈花和尚。

小皇子冷眼旁观,见他哭得肝肠寸断,心中渐生不忍,默默动手以佩刀在冻土上掘了个浅坑,欲将虎尸掩埋。

“若非它要吃我……”他掬了把雪将脸上血洗干净,慢吞吞解释,“我亦不会如此……”

“猫儿嘴馋,咎由自取,”怪和尚甚伤感,“我老人家只是有感而发的忧郁忧郁……”

记得当时年纪小,但不并影响他为之绝倒啊绝倒。

寺中住了几日,除了发现老和尚话忒多外,更发现了这寺中处处皆宝贝,纵他打小生长在穷工极力的皇宫,对此亦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其实他在拈花和尚的眼里,何尝不也是一个宝贝?

自喝下虎血后,他全身遍生怪疮,奇痒难止,被和尚带回寺中施药;而背后挠破的肌肤上,居然隐隐生出一朵金莲的轮廓。

金莲现世的第二日,在柴房旮旯里做窝的野兔儿便长出了角。

寺中蛇不成蛰,壁生灵芝。

老和尚神色喜忧交替,抽搐摊爪,指着他五指乱颤,“瘟……瘟神……”

话音未落,奇象又现。

大冬天的居然打起了轰天雷。

冬雷震震,这雷在人头顶盘旋不去,电光一闪中一劈便劈到了拈花和尚脚边,烧掉了他半只草鞋。

火苗由着裤管窜上,不客气地烧掉了他外罩于身上那件破烂溜丢一口钟。

露出胸前可怜兮兮、起伏未定一排呈‘三’字状的肋骨,状甚萧瑟。

老和尚抱头悲喝,窜到他裆下抱腿吱吱,“洒家冒犯,明日补过……”

翌日,老和尚大笔一挥,颇牛叉的题下:自古英雄多寂寞,只身荡寰宇。

写毕,便是一泡口水抹其顶,再掀纸往头上狠狠一盖。

纸上淡淡凹痕,便是童叟无欺的‘拈花’二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即如此,在当时的烈王殿下眼里,这寺中的东西便是他家里的东西,于是在某天拈花和尚有访客到顺便听故事的时候,他带了几样有意思的宝贝钻进了来人停在门口的马车里。

车至山门外边城,趁着车上人下车采买东西时,他悄然下了车。

烈皇临窗端坐,手持信笺一一扫过上面字迹,眼中神色已由怅惘变成惊电冷光。

后一封不是拈花的手笔。

绝对,不是。

拈花和尚头顶二字,不知为何物所烙,字身边缘微凸,老和尚虽是个懒人,却也是个听完太多故事而心思缜密的懒人,他有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习惯,留书之时惯往掌心唾上一口口水,抹其头顶再用纸一覆,其实便是个落印的效果。

而且还似模似样的用上了专用于防伪落章的九篆体。

第一封信对着烛火看去,隐隐有‘拈花’二字。

而第二封信,却没有。

是何人处心积虑,写下这最后一封‘手书’?

意欲,何为?

写得如此浅显易懂,留书之人是要给谁看?

当烈皇见到门口啃着糕点的女子时,这个问题似乎便开始露出答案。

他不动声色的将信札揣于怀中。

女子凝视他,那种丝毫不加掩饰的疑惑眼神,七分防备三分陌生。

她果然问:“你是谁?”

烈皇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眼睛,久久不动,阿鸾便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他的眼光又落向她手上。

“你啃的是什么?”

“我为何要告诉你?”

言毕她立即后退一步,如一条直立上身的蛇。

在这样稚童般即简单又复杂的目光里,烈皇微笑着,旋身摊腕,接下烛台上一滴红蜡。

红蜡滴于粗砺的指腹间,一红一白不动声色,正如他心中的疑团。

拈花寺里何来南方皇宫里的云丝娇?

蜡凝于指尖,双指立即将其搓揉成丸。

丸出。

如红色的流星殒落,劲射出窗外。

窗外立即有人闷哼。

阿鸾脱口便呼:“龟……”

遂警觉掩口。

男子猱身破窗跃出。

时不我待!

人还在空中,手中长剑挟着一道雪亮寒芒已至踉跄人影背后。

然而只差毫厘。

一声轰响,浓烟大起,空气腥膻。

地上除了一滩血,还有模糊的血肉布帛。

灰色的布帛。

雾原血遁。

逃走的人,是谁?

圆月。

月中有人。

长风浩瀚,清光凝露,来人岿然不动,盘膝而坐,从容之态犹在若耶。

而他身下,却非清溪,乃是一张翻腾蠕动的漆黑浪影。

千浪入眼,如骖驔战马奔涌,虚空里那团坐在清风明月中垂首弄笛的粉嫩男娃,赫然便是冷离人。

阿鸾已看得直了眼,手中糕点落地仍不自知。

曲声突变,怪若鬼哭。

月是白月,毯是红毯。

毯底突然滴下一线葳蕤绫绢,簌簌滴落,徐徐而下,拉长着自空中翻卷而来,迅疾无匹的卷向地面。

须臾间,那毯、那绢已让人瞧得分明。

竟俱是数以万计的血红蝙蝠。

咕嘎怪音不绝于耳,眼前赫然已是遮天蔽地的血蝠,正扑翅悍撞而来。

如大风卷水,如飞沙射面,入林翻叶,催动一片肃杀。

血毯下吊着的那一缕绫绢眨眼已至人前。

一弹指已是六十刹那。

就是这一刹那间,那一条由无数血蝠组成的绫绢突然便卷上了阿鸾的腰。

一切只在刹那间。

阿鸾腾空,惊呼,“救我!”

没人能凭空飞上高空。

烈皇冷笑连连,提气便踏上一只尾随在后的血蝠,脚下鬼魅般连动,蜻蜓点水也似,仅刹那间,人便已追至半空。

笛声清越如凤鸣,却也如电裂长空。

绢,断。

他的手刚够到阿鸾的腰间。

却只来得及扯下一方物什。

阿鸾被卷进了如波浪般起伏的毯中。

与此同时。

数以万计的血蝠在笛声的驭引下掉头撞来,浩浩万顷。

扑震的红云中,利齿森森,倒映着阴寒的冷月将来人困住。

瞬间空中便形成两团大布袋。

布袋澹荡,动如涟漪。

其中一只布袋里突见金芒暴涨,一线金丝剖开红毯。

天地之间,亦为这一剑而惊开半偃浮光。

四零八落的血蝠尸体纷纷伴着悲唳声落地。

冷离人睥昵桀傲的眸中顿现惊色。

惊色过后是不可置信,然后迅速化为悲愤。

他的脚丫子上,骇然有人正一口咬得死紧。

咬人脚底板者,为智商倒退回疑似弱者儿的晟瀚太尉是也!

一脚弹开。

更多的血蝠循着笛声前来,将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裹进狂风卷絮中。

血毯之上,那吹笛童儿渐飞渐远,最后变成月中一个模糊小黑点。

烈皇的手在抖,剑在抖。

他的手中,静静躺着一枚黑色锦囊,隐有云纹流动。

半晌,他探手入怀,取出另一枚一模一样的黑色锦囊。

他从不离身的锦囊。

提剑,沿锦囊边缘剖开。

两方巴掌大的布帛一经合拢,那云纹隐隐中,赫然拼凑出‘重光’二字。(提醒,这个‘重光’二字,是横向截开的,所以一拼之下,严丝合缝,真伪立辩)

长剑落地,深没入土。

剑犹震颤,龙吟含悲。

他已颓然跪地。

星目之中蓦然已是一片黑暗,神光俱灭!!!

空山寂寂,但闻一声撕心悲啸。

“不!”

(话说,冷小弟出现拉不拉风?)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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