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布甲尼撒二世回宫的第二日，洛西就被叫去了他身边伺候。

除了他上厕所，洛西几乎是“被”寸步不离，一点自由也没有。

一天下来，她觉得自己敷一身泥巴，直接可以去花园里晾晾当石像了。

可是她都已经累成狗了，那位日理万机，白天连轴转，已经处理了不少事务的巴比伦王子却还趁着夜在这议事厅里办公，她站在一旁离他不远的地方，哈欠连天，一脸生无可恋。

约莫一个足球场大小的议事厅，除了尼布拿起和放下泥板文书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再无别的杂音。弄得洛西打哈欠都不敢明目张胆，好几次都是捂着嘴给堵了回去。

“喝些茶水提提神吧。”就在洛西抬手揉着实在困得快要打架的眼皮时，前一秒都还忙得没有时间抬头的他却突然递来一杯果茶。

洛西有些懵，看一眼他面前的公文桌，心想他怎么直接把自己的杯子给她了，不说那是他喝过的，总也要拘泥一下她“奴”的身份吧，他们古人不是最讲这一套吗？

“小奴不敢。”她正了正姿态，低头颔首道。

“怎么？不放心是本王喝过的？”他打趣道，话语里带着几分笑意，洛西忍不住抬头，他的双眸里果然有一片星辰在闪耀，迷人至极。

“拿去吧，有本王提前为你试毒，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又道，这头一遭的温柔让洛西不敢置信。

心里直怀疑，他是认真的？

“你若再不上前，本王可就亲自送到你面前去了。”他的温柔越发变本加厉。

洛西觉得自己是出现幻觉了，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接过茶杯，又立马退回到原地。

可是捧着茶杯她又哪里下得去嘴，不仅是碍于他的身份，更是男女有别。

还有就是她现在的困意根本靠一杯茶解决不了啊，还不如直接放她回去睡觉。

尼布瞥一眼她神色凝重的双手托着茶杯，四肢僵硬，好似他赐的是一杯毒酒，视线回到面前还未处理的泥板上，眼底有片刻发怔，随后笑意渐深。

“你这么害怕本王吗？”他问道。

洛西神智涣散，心不在焉的回道。“小奴不敢，小奴只是敬畏殿下之仪威。”

尼布一块泥板拿在手中，抿唇笑而不语，也许是今日国事顺畅，因为他看上去真的心情很好，比平常那冰山脸看上去有了更多的耐心。

不仅如此，连带着，他的话也变得多了。

等议事厅再次只能听见泥板拿起又放下的声音，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洛西握着茶杯，趁他忙着事务，禁不住看着他专注的侧颜，视线勾勒着他精美的轮廓。

君心难测，她不知道他今天的态度为什么会360大转弯，但通过今日的相处，她似乎终于有些明白“新巴比伦”这个从亚述的犄缝里挣脱出来的城市，是如何在他手里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繁华壮阔的重生，直至成为令人仰望的强大帝国。

他年少便随父亲征，22岁时巴比伦攻陷亚述都城尼尼微，并独立建国，他便从年迈的父亲手中接过了整个王国的执掌大权，内理政务，外平强患，不断扩展巴比伦版图。

29岁正式即位，君临天下。

在位43年，政绩无数，风光无限。

这些书中的记载，当今日亲眼所见时，她才切身体会到他的不易。从天还未亮她就起身跟着他去猎场，去军营，再到早朝，下午还要召见朝臣听取他们的谏言，一直到晚上继续伏案审阅几乎堆成山的泥板文书。

可以说，他连吃饭的时间都是挤出来，更别说有片刻的休息。

此时夜已至深，可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一点的疲惫倦意，他精神如常仿佛早晨刚睡醒一般。

难道他真不知道累吗？

还是说，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忙碌？

……

她的视线，尼布从一开始就是知晓的，只是他不动声色，因为他不想打破这于他而言的美好，尽管物是人非，但只要有这张脸，就仿佛让他回到了五年前，有她在身边的那些日子。

他抬头，想要再看一眼那个在他脑海里魂牵梦萦的脸庞，却碰上她如兔子一样惊慌蹿开的眼神，蓦地，嘴角又失了笑。

哪晓得他会突然抬起头来，盯着他的脸出了神的洛西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个正着，羞愧难当之时，听得他说。

“过来。”

她心慌，站在原地，脚下迟迟不敢挪动。

“怎么了？”尼布递出去的手晾在半空，他不急，也不恼，反倒是满眼关切。

“殿下有何吩咐？”洛西始终是不敢与他亲近，因为那夜他醉酒的阴影让她至今心有余悸。

“你近身过来，本王有话与你说。”说着，他便起身主动朝她走去，似乎是等不及她的磨蹭。

他的身影欺压而来，洛西心如鼓捣。

他低下腰身，与她双目齐平，一眼柔情春水却触礁她低垂的眼帘。

“待本王明日回宫以后，有赏。”他说，声音像天边柔软的云朵，在耳畔轻柔摩挲。

“小奴无功，不敢授绶。”洛西头越埋越低，可避得了他的双眼，却逃不掉他身上独特的香味。

看着她害怕自己的模样，尼布忍不住一声轻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在眼里化开一窝宠溺的甜蜜。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鼻尖上，抬手，长着细茧的指尖轻轻放在那处他曾最爱恋的地方，生怕弄疼了她。

“本王说过，这是你留给本王的记号。”他的声音低沉到沙哑，眼神也跟着变得细腻而小心翼翼，仿佛想要靠近，却又不敢触碰的纠结，悲伤，害怕，不舍，留恋……太多太多的情绪涌在眼眶里。

渐渐凝成了一层水雾。

他指尖的温暖能从鼻尖传遍全身，洛西紧张得闭上了眼，不知过去了多久，直至香味变淡，她才敢慢慢睁眼。

厅里只剩下她一人，已经没了他的身影，摸着鼻尖他刚才触摸过的地方，她知道，那里长着那颗痣。

他又把自己看作塞米拉米斯了，今天一天都是。